他点点头,坐在御案打开奏章,又抬起头来,“卿卿,你与九皇叔交情不俗,你知道九皇叔为什么还不愿娶妻吗?”

她一怔,道:“微臣任职女官以前是针工局的绣娘,燕王殿下怎么可能跟微臣提起他的私事?”

陛下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倘若朕送几个闺秀、贵女到燕王府,给九皇叔当侧室,九皇叔会不会怪朕?”慕容文暄皱眉道,颇为惆怅。

“微臣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这么做。”兰卿晓心里一跳,但面上不动声色。

“其实这是母后的意思,不过朕想当一个孝子,不想拂了母后的意思。”

“或者陛下先跟燕王殿下提一提?”

“九皇叔知道了,必定不会同意。朕不能说。”

“微臣明白陛下的苦处。”

“对了,母后要为朕挑几个妃嫔充实后宫,母后若要你协助,你便多多费心。”慕容文暄吩咐道。

“是。”兰卿晓领命。

从御书房出来,她拿不定主意,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燕王?

先缓缓再说吧,这样也可以瞧瞧燕王的态度。

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走过来,道:“大人,刘大将军让奴才传话给您。”

她连忙问道:“什么事?”

这太监道:“刘大将军让你速速去大将军府一趟,翎儿姑娘出了点事。”

翎儿还在大将军府静养,情况不太好,兰卿晓同意在她的情绪稳定了之后再回宫。倘若不是大事,刘大将军不会要她出宫的。

她匆匆赶到大将军府,在仆人的带领下一路来到小院的厢房。

刘岚彻在院子里等候,立即迎上来,“卿卿,你终于来了。”

“翎儿怎么了?”她片刻不停地走进厢房。

“半个多时辰前,她趁侍婢不注意,摔了瓷碗,用瓷片割破手腕自尽,流了不少血。”他跟着进房,示意一个侍婢去沏茶来,“你别担心,她没事,我已经让府医包扎好她手腕的伤口。”

兰卿晓轻轻地坐在床边,看着闭目沉睡的翎儿,看着包扎着的左手手腕,焦虑的心慢慢平缓下来。

翎儿,为什么这么傻?

刘岚彻低声道:“方才她服了汤药,睡着了。”

兰卿晓起身来到外间,轻声问道:“她这是第一次割腕自尽?”

侍婢送来茶水,他接过来放在她手里,温柔道:“你匆匆赶来,先喝口水。”

她的确渴了,咕噜咕噜地喝了一杯。

“昨日翎儿昏睡的时辰多,今日清醒了,应该是想起那日的事,就想不开…卿卿,你应该明白,心里的创伤很难愈合。我担心她过不去这道坎儿。”刘岚彻语重心长道。

“我明白。”兰卿晓自然清楚,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承受那样的伤害与痛楚。那是一辈子的污点与烙印,是一辈子的噩梦与枷锁,没有人可以坚强得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翎儿这辈子是不是毁了,她不知道,但她一定要帮翎儿振作起来。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次,她的心结需要你来开解。不如你住在我这儿几日,尽量开解她,陛下那儿我去说,应该可以通融的。”他提议。

她有点犹豫,她的确想留下来好好陪伴、开解翎儿,可是住在大将军府,会不会不太好?再者,刘太后、陛下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刘岚彻见她动摇了,趁热打铁地鼓动:“如今你的身份比较扎眼,我来想一个上得台面的由头,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闭嘴。”

兰卿晓点点头,“什么由头比较好呢?”

他克制着心头的欣喜,转过身道:“我好好想想…”

二人各自冥思苦想好半晌,忽然他说道:“就说我病了,需要你近身照顾?”

她翻白眼,“你府里的侍婢这么多,还需要我吗?”

“也对,我继续想。”他走来走去,焦躁地思索。

“就说大将军府的绣娘刺绣功夫不好,我来指导她们。”兰卿晓提议。

“这个不错!我这就进宫去面见陛下,陛下应该不会拒绝。”刘岚彻兴冲冲地往外走,到了外面又回身道,“对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侍婢。”

“知道了。”她进房去看翎儿。

他更衣进宫,登上马车之前嘱咐管家,备一间厢房,在他的寝房旁边;对卿卿要客气、周到,但凡她有什么需要,无不满足,绝不能怠慢。

管家一一应了。

一个多时辰后,刘岚彻匆匆赶回来,对她说:“卿卿,我不知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兰卿晓诧异地问:“陛下不同意?”

“陛下倒是同意了,不过明日入夜前你必须回宫。”他赶了这么多路,后背的衣袍湿了,额头也有汗珠。

“也行吧,我尽量在这一日里开解翎儿。大将军,你辛苦了,不如先去歇会儿吧。”

“不辛苦,不过倒是饿了。时辰不早了,传晚膳吧,稍后我让侍婢来传话。”刘岚彻干劲十足,怎么会累呢?

今夜,他可以和卿卿单独相处,说点儿心里话,再累、再辛苦也值得。

晚膳很丰富,满满一桌,荤素羹汤鲜果搭配得宜,既有重口味的菜式,也有清新的珍馐。

兰卿晓咋舌,“这么多,吃不完吧。”

刘岚彻拉她坐下,笑得明媚迷人,“你第一次在我府里用膳,我自然要使出十八般武艺,让你吃好喝好睡好,才不丢我这个当家主人的颜面。”

“不用这么隆重吧。”她失笑,拿起银箸。

“先吃一碗老鸭汤,降火气。”他把一碗老鸭汤递在她手里,眉眼生动,粲然流光,“味道很不错,快尝尝。”

她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不错。”

刘岚彻夹了几样菜放在她碗里,“尝尝这几道是不是合你的口味。”

她慢慢品尝,不过心里揣着事,吃不下太多。

他忽然灵光一闪,提议道:“卿卿,你明日就要回宫,翎儿这种情况也不是一两日就能解开心结的,不如你找她昔日的姐妹来陪她,会不会好点?”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找红绡或小倩过来。”兰卿晓下了决定。

“你也可以三日来一趟,不忙的时候也可以来瞧瞧。”刘岚彻忍不住夸赞自己,这次让翎儿住府里静养,太对了!可以拉近他和卿卿的关系,培养感情!

而此时的燕王府,流风送晚膳到书房,有条不紊地布菜,“殿下,进膳了。今日的膳食很丰富呢,殿下要多吃点。”

燕南铮搁下书册走到案前,“本王一个人罢了, 做这么多菜做什么?”

流风笑得红光满面,“做多了,殿下就多吃点。”

这时,鬼见愁进来,“殿下,宫里有消息。”

燕南铮坐下,拿起银箸,“什么事?”

“宫里的人说,午后卿大人出宫去了大将军府,到现在还没回宫。”鬼见愁回道。

“可知是什么事?”

“那人不知。”

流风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心里却开心起来,那个卿大人去大将军府,摆明了跟刘大将军有一腿,亏得殿下还心心念念地想着她。

看殿下的神色,殿下好像生气了。

第1卷:正文 第271章:我好脏

燕南铮雪颜清寒,开始进膳。

鬼见愁不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看见流风忽然一溜烟地跑了。

“属下会让人盯着大将军府,再有消息立即来报。”鬼见愁觉得书房的气氛有点压抑。

“嗯。”

其实燕南铮知道,卿卿的姐妹翎儿受了莫大的伤害,在大将军府静养,想必是翎儿出了事,卿卿才会去大将军府。不知今夜她会不会回宫。

不多时,鬼见愁离去,却惊诧地看见云大小姐与流风走过来,原来流风去叫她了。

流风得意非凡地朝他挑眉,尔后请她进书房。

燕南铮早已听见动静,眉睫未抬。

云袅袅福身行礼,身姿楚楚,“拜见殿下。”

“起身吧。”他淡冷道。

“殿下,今日的晚膳都是云姑娘做的,也挺辛苦的。不如让云姑娘坐下跟殿下一起进膳吧。”流风含笑提议。

“坐吧。”燕南铮不瞧她一眼,态度冷冷。

她心里欣喜,不过神态矜持,似名门闺秀似的施施然坐下,优雅地拿起碗筷,慢慢吃起来。

流风在一旁看着殿下和云姑娘一起进膳,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眉眼布满了欢喜的微笑。

云袅袅轻柔地问:“这几道菜肴,殿下觉得如何?合口味吗?”

“尚可。”燕南铮语声冷凉,“云姑娘是太尉府的嫡小姐,理当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后不要再来本王府上下厨。否则,本王会惩戒厨子。”

“袅袅知道了。”他冷淡的态度似一枚细长的银针,刺入她的指尖。十指连心,她的心尖锐地痛起来,很难受。她柔婉道,“其实袅袅没别的意思,只想做一餐娘亲做过的菜肴给殿下尝尝。”

她所说的娘亲,是养母,也是燕南铮的奶娘。

以前,奶娘还在府里的时候,有时会下厨做几道菜给他们品尝。每次燕南铮都会叫云袅袅一起吃,二人一起吃,吃得津津有味。

她很怀念那些一起进膳的时光,那时候的殿下虽然也冷漠、也寡言少语,不过年少时候的殿下偶尔看她的眼神还是有几分亲切感的,不像现在这般冷漠无情。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从前,那该多好。

燕南铮没说什么,安静地进膳。

“云姑娘是想着殿下可能会想念奶娘做的菜肴,才来府里为殿下下厨。”流风见殿下好似有点不悦,连忙解释。

“下不为例。”燕南铮淡淡道。

“袅袅知道了。”云袅袅吃了片刻,又道,“对了殿下,二妹一案,不知可有查到什么?”

“你府里的仆人当真说云露外出是去见卿卿?”他转眸看她,目光森凉。

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心里一喜,又一惊,觉得他的目光好生犀利,似要洞穿她的所有心思。她点点头,“仆人的确是这样说的。殿下,袅袅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吗?”

燕南铮颔首,继续进膳。

云袅袅语声轻柔,“袅袅不知仆人所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袅袅相信,以卿大人的为人、性情,不会加害二妹。”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他淡冷道。

“虽然袅袅与卿大人交情不深,不过袅袅看得出来,卿大人心存仁善,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害人。”

“你倒是了解她。”

“爹爹和祖母一贯宠溺二妹,如今二妹死得惨烈,爹爹和祖母认定卿大人害死二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殿下,袅袅担心卿大人有危险。”云袅袅满目担忧。

“太尉府难得有一个明白事理的人。”燕南铮的语气温和了点。

“让殿下见笑了。”她娇羞地垂眸。

其实,他知道她说这些话的心思,无非是想博取他的好感罢了。

他吃完了,放下碗筷,“你慢慢吃。”

这时,徐总管过来禀报:“殿下,云太尉来府求见。”

燕南铮道:“带云太尉去大厅。”

徐总管领命去了,云袅袅连忙起身,恳求道:“殿下,爹爹因为二妹死得惨烈,语气、态度会有些冲动、莽撞,恳请殿下看在他丧女的份上,不要与爹爹计较。”

“本王自有分寸。”燕南铮大步流星地离去。

“谢殿下。”她追到外面,望着他消失在浓浓的暮色里。

“云姑娘无需担心,殿下一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流风宽慰道。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云袅袅诚挚道,“流风,谢谢你。”

“云姑娘,你这样说太折煞我了。”他窘迫地挠头。

燕南铮来到前院大厅,云太尉坐在客座饮茶等候,等得很不耐烦。

看见燕王来了,云太尉立即起身,抱拳一礼,“燕王殿下。”

今日,云太尉的怒焰暂时压下去,脸膛弥漫着悲痛,一双深沉的眼眸略显红肿。

燕南铮延臂道:“云太尉请坐。”

云太尉怎么可能有心思坐下?他开门见山道:“想必殿下也猜到我登门拜访的目的,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敢问殿下,小女一案,不知查得如何了?”

“本王察看了那口棺材,没有发现什么线索,那只是一口寻常的棺材,城里任何一家棺材铺都能买到。本王还查了那几个送来棺材的蒙面刺客,不过因为他们都蒙着脸,加上轻功不俗,宫里每道门的守卫都没看见有蒙面刺客进入。”燕南铮娓娓道,“可以说,那六个蒙面刺客送来棺材,找不到任何线索。”

“小女出府时带了几个家仆,可有找到那几个家仆?”云太尉面色沉重。

“本王已经传令给京兆尹,他会全力在城内外搜寻太尉府的家仆。”

“这么说,今儿一整日没有查到半点线索?”

“可以这么说。”

“不知殿下是否尽了全力查案?”云太尉不客气地问,面上隐隐有怒气。

“本王查案一向尽心尽力,问心无愧。”燕南铮的俊颜似大雪纷飞,寒气森森。

他自然知道,京兆尹把帝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太尉府那几个家仆,因为卿卿和刘岚彻已经一把大火将他们烧成灰烬,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云太尉冷厉道:“虽然殿下这样说,但我还是希望殿下公允公正,尽早查出真凶。”

燕南铮清寒道:“云太尉放心,本王自当尽心竭力查清。不过,云太尉不要抱太大希望,杀害令爱的凶手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无从追踪。”

心中已有凶手,不过他永远不会把这位凶手供出来!

公允公正?

在云太尉眼里,他女儿杀人、害人,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这便是他所谓的公允公正!

真真可笑。

大厅灯火通明,照亮了他们的表情,却照不亮他们隐秘的心思。

云太尉沉厉道:“倘若殿下最终无法查清真相,无法将疑犯定罪,那么老夫只好以自己的办法为小女讨回公道!”

“本王奉劝云太尉不要轻举妄动为好。皇姐宠溺令爱,以至于令爱骄纵狠辣,时常惹是生非,若非有太尉府帮她兜着,她早就引起公愤,遭人害死。云太尉应该想想,令爱有此下场,是你们宠出来、惯出来的。皇家公主都不能无法无天、胡作非为,更何况贵府一介庶女?溺爱是一道催命符,云太尉应该反省一下自己这个父亲是否当得称职。”燕南铮语气冰凉,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告辞!”云太尉根本听不进去,怒火冲天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