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木头造的屋子,你们这儿巷子窄,火大了消防车根本开不进来……再加上大晚上的大家都睡着……”

王耀明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赵国栋自然也明白他这段话之后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事实上,三年前,他寄曾经亲眼见识过一起发生在老社区的火灾,那是一个老年社区公寓,同样是老式木质建筑加上老化线路,因为一个老人晚上没有熄灭厨房里的煤炉子,就导致了这个社区里的五十几个老人统统葬身于火海……

想到这儿,后背不禁有些发凉,已经被吓傻了的赵国栋心有余悸地抹了抹自己的冷汗,还没等开口,就听王耀明又冲自己道,

“不过老赵啊,你是怎么发现这儿不对劲的?这大半夜的,也多亏你是个老电工,一般人闻到这味道估计也只以为是哪里在烧垃圾,哪里会想到会出这种事……今晚要不是你啊,你们这儿百来号人的命可都没了啊……”

“……”

闻言愣了愣,赵国栋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地就看向身后的人群。他想和王耀明解释说自己是为了抓一个大半夜砸他们家玻璃的傻子才跑到这儿来的,可是刚张嘴,他的脑海里就闪过了一丝疑问。

柏子仁那傻小子为什么好端端地会大半夜来砸自己家的玻璃?

难不成……其实他是发现了什么,所以特意才来提醒自己的?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是电工的……他不是个傻子吗?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巧合……那孩子都傻了十几年了,巷子里那家人不知道……

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赵国栋一时间也没了继续追究自己家玻璃被砸了这件事的心思,王耀明见他脸色怪异,也没继续追问,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便各自又投入到抢修线路的问题中。

柏子仁远远地看着赵国栋复杂纠结的神情,知道他现在怕是也没心情来追究自己干的事了。视线所及的另一边,那只叫发财的大狼狗正被那个调皮的要命的赵冬冬边哭边抱在怀里。而在更远的地方,不少居民都心有余悸地对着众人头顶上方的电线指指点点,可是在柏子仁的眼睛里,他们的头顶上却再没有了那些预示着死亡的青光。

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那么阎王让你们活下去呢?

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即使知道这些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今晚是自己这个讨厌的傻子救了他们的命,可是心底却还是莫名地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用自己的行动验证了某些事情一样,我遵从了我自己的心,我没有违背做人的原则,所以我活的问心无愧。

想到这儿,轻轻地舒了口气,忙活了一夜有些疲倦的柏子仁在脑海中刷新了一下自己的鬼友圈,他刚刚发布的广告已经发送成功,广告下面也已经积攒了不少的评论。

……

【八宝山没有眼泪】

我去……这尼玛是什么!?这个狂霸拽的网名又是怎么回事!?这年头阎王爷都要出来卖了嘛!?

【姊死嘚ぬ慘ぬ虐ぬ蕜傷】

閻仼滒滒什庅の厛起莱ぬ帥哦,滒滒岢卟岢苡伽偶哦o(*////▽////*)q

【上吊好疼】

楼上的火星文脑残死开!阎王老爷求报大腿!加好友可以打八折嘛亲(づ ̄3 ̄)づ╭~

【青娘】

大人!青娘要伸冤啊大人!睿宗三年青娘被一恶少纨绔在市井调戏,青娘不理,那恶少竟同手下几个仆役将青娘强行掳至破庙试图侮辱,青娘抵死不从,一头撞死在佛像前……青娘冤死,求大人给青娘伸冤啊呜呜呜……

……

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一瞬间涌入脑海中,柏子仁一个个点开好友申请,一边逆着人群往家里快步走去一边挨个查看这些找上门来的生意。

今天晚上为了救人的事,他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眼下看时间也快一个多小时了。现在到处都在吵闹,被火灾惊醒的居民们也大多从家里跑出来看热闹,他妈妈自然会醒过来。

“阿柏!阿柏!”

正这么想着,耳边就传来妈妈蒋碧云带着哭腔的声音,柏子仁在巷子口朝里面望去,就看到蒋碧云连外套都没穿一件就沿着小巷子跑过来。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吓死妈妈了你知道吗!”

声音都无法控制的带上了颤抖,从来对柏子仁好声好气,十几年都好脾气的蒋碧云一把把柏子仁拖到怀里,揽着他的头一边发抖一边哭着道,

“妈妈要吓死了……阿柏你不要吓妈妈好不好……”

“啊……”

张张嘴短促地发出了一声,柏子仁心头有些羞愧,他又让母亲着急了,可是以目前的情况他也没办法向母亲解释……这么想着,柏子仁抬起头看了看母亲一眼,可是就是这一眼,让柏子仁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原本还面无表情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脑子里只有系统冷漠到不含一丝温度的声音。

……

【滴——目标蒋碧云锁定寿数余额:4个月肝硬化晚期】

*

这一整夜,柏子仁都没有闭上眼睛。

他睁大着眼睛躺在床上,手脚发凉,他想着刚刚回来前,妈妈一边擦眼泪一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就像是一颗碾碎的黄连,从里到外都泛着苦。

“阿柏,还有一个礼拜,你就要去念初中了……那是所好初中,你要好好学好好听老师的话知道吗?你不要害怕,不管是学的好还是学的坏,那都没有关系。有什么事就回来和妈妈说……那些坏孩子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别人欺负你,你就回来告诉妈妈……妈妈去给你找老师……妈妈知道你听不懂,但是算妈妈求你了,别让妈妈担心好嘛……你好好的就好,你好好的就好……”

他妈妈要死了。

他妈妈要……死了?

柏子仁握紧自己的手掌,死死的咬着牙齿望着天花板,泛红的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躺下,落进了枕头巾里。

面色发黄,身材消瘦腹部却肿大,下肢浮肿,他甚至都没有注意过,他母亲的身体就不知不觉竟恶劣到这种程度了。

不是自己可以去帮忙扭转的意外事故,不是自己可以去努力逃避的天灾*,而是因为操劳和贫穷所带来的疾病……

他还没来得及让妈妈知道自己变聪明,他还没有让她过上一天舒舒服服的日子,她的妈妈就要带着一生的疲惫,悲伤,劳碌而匆匆地离开人世了。

即使作为母亲,蒋碧云大多数时候都软弱笨拙的可怜,可是在长久的岁月里,从没有抛弃过自己的,只有她啊……

想到这儿,胸腔里就升起一丝愤怒和恨意,柏子仁抬起手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嘴,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哭声让睡在隔壁的母亲听见。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降临到他的头上?他的母亲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人,她没有做过坏事,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自己,为什么这些坏事都要发生在她的头上……

牙齿咬破了下嘴唇渗出鲜红的血,满脸泪痕的柏子仁在黑暗中打开系统界面,在业务金额那一栏,五亿冥币的字样刺痛了柏子仁的眼睛。

五百块钱……只有五百块钱……

心头一时间懊恼地无以复加,柏子仁平生第一次痛恨起贫穷这件事来。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着,自己是不是去强行抓几个鬼魂去投胎就可以赚到钱,可是一想到当初那些在市二院对自己十分友善的鬼魂,柏子仁就觉得自己的脑子生疼的厉害。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

【滴滴滴——您有新消息提示。】

一连串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打乱了柏子仁的思绪,他张开眼睛,在脑海中打开鬼信,一个头像是仙风道骨的老头的鬼魂发给自己的消息显示了出来。

……

【活人不救刘鹤麟】

“小友可在?老夫刘鹤麟,听闻小友乃新任阎君,不知可否求小友帮个忙?”

第十章

北方小年夜的这一天,y城下了一场雪。

鹅绒般的雪花自几万公里的云层中缓缓落下来到人间,在小巷子的屋顶上堆积成一片刺目的白,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床温暖的毛毯。

柏子仁坐在自己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清洗着塑料篮子的芹菜,这种白色的芹菜在y城当地是家家户户过年都要吃的年菜,以口感清脆爽口闻名。

可是因为生活长期拮据,往年的柏子仁从来都没有吃过这种价格相对昂贵的时蔬。今年因为发生了菜市场救人的事,他和蒋碧云得到了来自政府的五千块钱见义勇为奖励金。而在缴纳了住院费,偿还了部分好心人的善款后,蒋碧云今年很是用心地准备了一桌年夜饭,务必要让刚出院的儿子好好的补补身体。

y城特色的油豆腐扎肝,板栗烧鸡,炒白芹,还有一只咸鹅,一条咸鱼,整整一箱子腊肠。

还有好几天才开始正式过年,可是蒋碧云此刻就开始张罗着年夜饭。从早上起床起,她就在厨房里切切洗洗。柏子仁想到这儿,透过厨房的小窗户往里面看去,正好看见一脸蜡黄的蒋碧云掩着嘴咳嗽了几下,布满皱纹的额头上爬满了汗水,头顶上一层虽然很浅但是显眼的青光若隐若现。

窗台下,看见这一幕的柏子仁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心口莫名地开始疼起来。

因为市场里的外地商贩大多也已经回家过年,蒋碧云的送货生意也只能停了下来。习惯了操劳的她原本想趁着年末找个急招人的工作,可是从前几天开始,蒋碧云的身体就一直有些不舒服,拖到今天早上甚至变得有些严重起来。柏子仁将这些看在眼里,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起来。

就在他发现母亲快死了的那晚,一个已经死了已经有两三百多年,名叫刘鹤龄的老大夫找上门来,说是经由他在市二院上班的第十八代徒孙的鬼魂介绍,希望身为阎王的柏子仁能帮助他消除身上历经几百年都没有消散的恶报,使他能够再入轮回。

当时的柏子仁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但还是耐着性子和他简单的聊了几句,可这一聊之下,他竟意外得知这老头生前居然是个为当时皇室服务的御医,据说平生最懂得固本培元之道,有起死回生之能,祖上更是代代行医,在民间有杏林国手之称。

得知这一切,柏子仁几乎是欣喜若狂的,他听说过在中医上有很多神奇的,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目前的西医水准的偏方,母亲的病在他咨询了两个肝病而死的鬼魂之后,几乎可以确定,只能有限地延长寿命而不能根治,就算要保命,也要付出高昂的寻常人无法拿出的治疗费,如果借助这个叫刘鹤龄的老大夫的能力,他是不是就可以救自己的妈妈了呢……

这么想着,柏子仁眉间的忧愁都散去不少,可是仔细一想,他又察觉出这件事的不对劲起来。

“你既然是个医生,为什么会带着一身的恶报,功德指数只有-200的?医生不是救死扶伤的吗?更何况你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医生……”

【活人不救刘鹤龄】

“唉……此事说来惭愧,老夫生前虽是个大夫,可也是个御医,更是侍奉三代帝王的御医。帝王后宫从来不是善地,各宫各殿的娘娘们更是为了子息,恩宠之事纷争不断。今日刘贵妃想让周贵人那个贱/婢小产,明日沈皇后想让孔昭仪那个贱/人绝育。老夫在宫内任职数十载,续命的汤药没开过几服,藏红花麝香膏倒是熬的最多……老夫死后百年来一直安分守己,既不在人间行伤人之事,又四处奔波广积功德,可是这恶报实在是难消,老夫又一心厌倦这尘世,因此这才斗胆找上阎君你……”

“您……您这医德也是堪忧了……”

原本还满腔希望,可是被这老大夫一盆冷水泼的干干净净的柏子仁木着脸,总算知道为什么这老头死皮赖脸不肯投胎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是个大夫,可是比杀生的屠夫还要满手血腥,而且所杀的,多是些根本还未成形的婴儿,这孽可不就造大了吗……难怪满身恶报,经过了几百年都没有还清……而这种大夫,自己还能指望他帮母亲治病吗?

想到这儿失望地叹了口气,柏子仁明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不死心追问了一句。

“你的问题我爱莫能助,还清恶报这种事本来就要靠你自己……除非你现在忽然做下一件有利于成就大功德的好事,否则在短期内恶报根本无从消除……多问一句,除了给人堕/胎,老先生你会医治肝病吗?我虽然帮不了你立马转世投一个好胎,但是等下次你条件吻合了,我一定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另外的诊费我也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活人不救刘鹤龄】

“哎哟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老夫虽医德不佳,但用我那徒孙的话说就是救死扶伤乃是老夫身为白衣天使的天职,又怎可计较那些身外之物呢……而说到这保肝养肝之道,老夫家倒是有一本祖传的医术专门记载各种疑难杂症的根治方法,若是阎君需要老夫自然竭尽所能……诶!这说到这儿医书老夫忽然有了个主意!不知阎君可否成全!”

“什么主意?你说说看?”

【活人不救刘鹤龄】

“是这样的,老夫那本家传医书乃是先代祖先所著,自写成之日就从未被外人所知,我们刘家靠着这本医书被皇室重用,但也一直恪守着祖训,从未将这本珍贵的医书传给外人过。只可惜老夫被赐死时,尚没留下自己的后嗣,因此那本医书至今还留在老夫的祖宅中无人知晓……若是我现在将这本医书找到,阎君可否帮老夫将这本医书无偿捐献给国家,用以医治天下黎民百姓。以助老夫成就大功德呢?”

“……”

刘鹤龄的话给了柏子仁启发,他知道这个存在了百年的老鬼现在一门心思的想投胎,可是他深知自己恶报多,怕是只能投生成猪狗生禽之类,因此才挖空心思想出这么一个主意,而柏子仁恰恰也需要他的帮忙,因此当下他也就应下了刘鹤龄的请求,并和他说好一找到医书就立马交到他的手里。

……

这时间转眼就过了五天,这五天里柏子仁一边等待着刘鹤龄的消息,一边接着各种鬼魂伸冤报仇寻人的生意。

如今正值年末,生前讨薪不成,死了也要找老板算账的农民工数量明显增加,柏子仁几乎是每晚都要偷偷溜出去,一直到天快亮时才能回家。

不过加班也有加班的好处,他的业务收入终于在昨天晚上达到了六千七百块钱。这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这对于还只有十一二岁的柏子仁来说是一个好的开始,而他也在心里打算好了,等过完年,他就和母亲说清楚他智力恢复的事,然后他要说服母亲去医院和自己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

想到这儿,又忍不住戳开了和刘鹤龄的聊天记录,这老头自从五天前开始就一直处于离线状态,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还是在线隐身了。

确定没有新的留言,顺手删掉了两个推销香烛纸钱的垃圾号,柏子仁无奈地关上鬼信,略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将水盆里已经清洗干净的芹菜甩干净水珠,刚要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就听见有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在身后试探地问道,

“请问……这里是蒋碧云的家吗?”

“……”

闻言停下脚步,柏子仁维持着木讷的神情转过头,正看见自己家门口站着三个穿着陈旧土气的成年人和一个虎头虎脑的黑小孩。

“俺们是来找蒋碧云的……你听说过吗小兄弟……”

女人中年纪稍大的一个老年人头上围着条脏兮兮的大围巾,一身深色的小褂子上满是补丁。见柏子仁回过头来,这个老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下一秒她的脸色大变,半响才回过神来猛地上前一步,用手使劲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个弓着背的中年男人,怪叫着开口道,

“老二啊!老二啊!你快看!这孩子长得多像你大哥!那眼睛……那嘴唇……”

“啊……是,是挺像,看来这就是我大侄子了……”

嘴里叼着只旱烟,一脸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将两只手斜插在兜里瞧了瞧柏子仁,见面前的这孩子眉清目秀,身材挺拔,果然和他那个在村里有秀才名头的大哥有八分相像,当下便拖过身边的黑小孩,大喊大叫着道,

“哦哟找了几天可算是找到了!碧云啊碧云!俺和娘都来找你们了!你快出来啊!来!壮壮,快叫哥哥!”

第十一章

圆圆的餐桌上摆满了碗筷菜碟,难听的吞咽声和咀嚼声在耳边回响,大鱼大肉被几双带着急切的筷子迅速的夹走,在碟子边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沉默的柏子仁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眼看着母亲脸色难看地将厨房里的一盘盘菜端给桌上正大摇大摆坐着的四口人,黑沉沉的眸子里幽幽地映衬着那几个人粗俗的吃相,周遭的动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此刻正身处于猪圈的错觉。

“壮壮吃,奶奶喂……啊,啊,吃,诶,对。“

用筷子在盘子里粗鲁地肆意挑拣着,解开了围巾坐在正中间的老人此时正抱着怀里的小黑胖子,苦口婆心的劝着他把筷头上的肉咽下去。

“娘,壮壮不吃肥肉……你给他夹点腊肠啊,腊肠好吃!“

坐在老人身旁的健壮中年妇女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再被婆婆瞪了一眼之后,她委屈地撇了撇嘴,用蹩脚的方言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大嫂啊,再切盘牛肉上来吧,俺们这儿坐了一个晚上的车了,真的是饿坏了啊……”

翘着二郎腿,叼着牙签,脱下脏兮兮毛线帽,顶着头乱糟糟头发的中年男人看了眼电视里正在播放的节目,打了个饱嗝嘿嘿一笑道,

“要不说还是住在城里好呢……难怪大嫂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俺们……俺大哥没了,俺们就是你和大侄子的亲人啊,你咋就这么狠心呢你说说……”

“碰——”的一声,从这几个人进门就一直情绪不太对的蒋碧云手里的菜刀掉落在刀板上,她低着头,散乱发丝垂落在脸颊两边,鼻翼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地抽动了两下,接着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艰难地拿起菜刀一边将腊肠切成薄厚均匀的片状,一边哑声开口道,

“柏强你别胡说行吗……当初吵着闹着要和我撇清关系的是你们……老柏一死,你和娘就当着全村人的面把我赶了出来,你们嫌我生了个傻子,我就带着阿柏进城找活干,十几年间再没有去打扰你们……可你们现在又这样大过年的跑过来,是什么意思?”

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蒋碧云低下头用围裙擦了擦眼睛,一边哽咽着一边道,

“这十几年都是我一个人带着阿柏,你们真要是想联系我,为什么不早点过来?还不是生怕我拖累了你们……”

“咋了咋了!哭啥哭!俺们想怎样?这不是你的家嘛!你不是我儿子的老婆嘛!我儿子没了,你当然要替他继续照顾着俺们!俺们可是他柏青的亲娘亲弟弟亲外甥!是!当初俺们是把你赶出来了,可是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你说说你,你要是肚皮争气点,像是壮壮妈一样生出个又健康又有力气的好娃,俺用得着那么对你嘛?还不是你自找的,个赔钱肚子……”

嘴里骤然间发出尖锐的斥责,今年已经七十八岁,教训起儿媳妇来依旧神采奕奕的赵金花立起两条眉毛对着蒋碧云就是一通好骂,言辞间俨然还是十几年前教训那个刚进门的懦弱儿媳妇的架势,说话间很是咄咄逼人。

而蒋碧云被她这么一骂,居然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连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看的一边没吭声的柏子仁当下眉头都皱了起来。

“讨骂的东西,没良心!”

嘴里嘀嘀咕咕地骂着,完全没有此刻正身在别人家中的尴尬,赵金花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又看了眼坐在一旁,从她进来以后连屁都没有放过一个的柏子仁,皱着眉头问道,

“俺们听说这孩子受伤了?”

“……”

闻言愣了愣,蒋碧云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个一向自私自利,从来只在乎自己的婆婆会关心柏子仁的情况,而还没等她回答,她丈夫的弟弟柏强就在边上搭腔道,

“真受伤啦……呀!那一定赔偿不少钱的吧?俺听一个在城里打工的老乡说,这次大侄子干了好事,那可是得了好多政府的好处还上了电视的……这也是巧了,咱们村现在要建房,说是过几年国家征用土地,修的越好的房赔的越多,咱们家那个条件嫂子你也知道,多少年的老瓦屋住着,哪里有那个闲钱啊?这不,咱们就举家来城里投奔你来了嘛……嫂子啊,俺们可是你的亲人,你一定要帮帮俺们啊……俺知道你有钱,你就先拿个五六万给俺,等房子盖出来,俺肯定划一间大屋子把你和大侄子风风光光迎回来啊……”

“柏强……你不要脸……我没有钱!我哪来的钱!”

从听出柏强话里的意思起就开始哭,蒋碧云几乎是带着绝望的眼神地望着坐在桌前的这几个像是蝗虫一样的人,咬牙切齿地道,

“你们既然知道我和我儿子得了好处,难道没注意到他还受了伤吗?从进门开始,你们关心过我儿子伤好了没有?有没有吃晚饭吗?你们是他的亲奶奶亲叔叔亲婶婶啊!他长这么大你们管过他吗?知道他叫什么爱吃什么吗?你们只在乎的只有钱!钱!赵金花!柏强!你们不是人!你们就是来逼死我的对不对……”

呜咽着捂住嘴,蒋碧云说着说着就大哭了起来,这么多年压抑在心头的委屈在再次见到这可恨的一家人的瞬间再次爆发。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柏青,那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可是为什么他的母亲和弟弟却是这样的东西?十几年前自顾自地和她撇清关系,生怕她会拖累到他们一家的好日子,现在只是闻到了一点点肉/味,就马上像是饿了多少天的狼一样凑上来要她的命!

……

见蒋碧云情绪失控的大哭起来,赵金花和柏强一瞬间都有些尴尬,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互相一样,还没等说话,一边一直在埋头吃饭的柏强媳妇朱翠翠忽然就开口道,

“我说大嫂啊,大侄子的事俺们当然关心啦,这到底是柏家的种是不……娘这次上来啊其实就是想接大侄子回身边养着的,这亲奶奶哪会不疼儿孙啊……”

“俺什么时候……”

赵金花一听这话就瞪起了眼睛,可是话还没说完,朱翠翠就凑到她耳朵边小声道,

“娘,俺吓唬她的!她不是最心疼这个傻子儿子嘛!咱们就说要把这娃抢走,她一怕可不就给俺们钱了嘛……”

“诶这个好这个好啊……”

一听朱翠翠的话就立马眉开眼笑,赵金花挺直腰背,冲自己儿子柏强使了个眼色,接着对蒋碧云得意洋洋地道,

“老二媳妇说的对!俺就是这么想的!这到底是俺们家的子孙,是姓柏的!哪能一直让你个女人家带在身边?俺们这次来其实就是要把他接回去的……你看着办吧,要么把盖房钱给俺们,要么就把孩子给俺们带走!”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一瞬间也懂了自己老娘打的主意,一肚子坏水的柏强咧开嘴,一脸胡渣子的脸带着猥/琐的笑意冲一旁面无表情的柏子仁搓搓手指道,

“大嫂你就放心把大侄子交给俺们吧,有俺一顿就不会短了大侄子的哈哈……要是大嫂你实在不放心俺们那儿,你就给点钱给俺们,俺们要的真不多,五万!才五万!大侄子的赔偿款随便拿出来点就成了啊……”

“你们……你们……”

气的面色惨白,蒋碧云颤抖着嘴唇望向面前的三个人,一方面被他们无/耻的言行弄得愤怒,一方面又开始恐惧起他们所说的这些话了……

是啊……阿柏毕竟是他们家的,他姓柏……他们如果想抢走阿柏,自己一个女人根本无从反抗……

想到这儿,蒋碧云刷地一下白了脸,猛地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的儿子,见柏子仁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个懵懂的孩子一般呆呆地望着自己,蒋碧云一瞬间泪如雨下,哆嗦着拿起放在案板上的菜刀就冲出了厨房,冲着还在餐桌旁大吃大喝的赵金花四人大吼道,

……

“我杀了你们!你们休想抢走我儿子!休想!”

“啊——杀人啦!杀人啦!”

一见蒋碧云拔刀相向,赵金花一家人就吓得从桌子边跳起来,可笑那柏强块头那么大的一个男人,见了这阵仗竟也是面无人色,躲在老婆老母亲身后吓得直哆嗦,生怕这急红了眼的蒋碧云一刀就劈了他的脖子。

柏子仁也被母亲过激的行为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他就上前一步,从后面将蒋碧云搂住,接着使了个巧劲,就把蒋碧云手上的菜刀给夺了下来。

“阿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