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姑娘才七岁,却每天要做一个成年人都未必做得完的农活,她三四点就要起来给爷爷做好早饭,再赶着山路来到学校。

虽然路途遥远,可是她却从没有迟到过一天,甚至大多时候,她都要比其他孩子来的更早。

她去哪儿了……是家里有事所以才没来吗?

这般想着,方小雅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安顿好其他孩子,接着便匆匆忙忙地沿着那条山路找上了山。

前一天晚上,山里刚刚下过雨,地上很滑,天也暗的很。方小雅一直找,一直找,边找还边喊,山里面空荡荡的,静的吓人,而一直到找了快四个小时,方小雅都快疯了时,她才从一处山体的斜坡下找到了浑身湿透,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小春。

小春的头上破了个大洞,血淌了一地,湿漉漉的脸蛋上看不清哪里是泪哪里是水,她光着脚,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被这一幕吓到的方小雅痛苦地叫喊了一声,猛地跑过去想要抱住她,却在触碰到孩子身体的时候,发现这个依然没有了声息的孩子手里……正攥着只半折的铅笔,而她的其他东西则却全部放到了坡上面的小路旁。

她和往常那样抹黑来上学,却为了捡那只她无比珍惜的,用都不舍得用的铅笔摔死在了雨天的路上。

猛然间失声痛哭的方小雅满脸泪水抱紧着小姑娘的身体,脑子里是李小春生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心头却像是破了个大洞似的,怎么补也补不起来。

这个女孩所向往的美好未来还没有到来,她也没来得及改变自己不幸的命运,苦难的人生就已经给李小春画上了句号,而方小雅……甚至都无力去改变什么。

她用自己的外套包裹住没有了声息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把她送回了她的家。绵延的山路,方小雅一边走一边在摔跤,她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孩子每天都要走的必经之路,而一直到她终于走到了女孩的村子,整个村子里的人听见了方小雅的哭声跑出来看时,却看见这个年轻的女老师脸上都摔青了,却还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尸体,死都不愿意松手。

李小春死了,她爷爷呆呆地看着自己孙女蒙着草席的尸体一脸懵懂的样子,让方小雅心头抽痛的厉害。

她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她想让自己不要那么懦弱的哭个没完,可是当三天后,她从村干部的口中得知老人家居然大半夜在自己家房梁上上了吊时,她还是又一次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方小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是她的心里就像是嚼碎了黄连一般苦的发麻。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而如今,她仅仅是见到了这个世界的一角,就已经快被逼疯了。

她没办法不去想那个叫小春的女孩,可是在这个村子里,在这座大山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春,她从前只是想教给他们一些简单的知识,而如今,她却更想改变这些和小春一样的孩子们的命运。

“方老师啊……你也别难过……人没了在我们这儿是常有……山路上不安全,下雨天摔死的有大人有小孩,那不是你的错,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啊……”

淳朴的老村长边抽着烟袋边安慰着方小雅,方小雅笑了笑,点点头,却还是掏钱给那一老一小建了坟,下了葬。

可是那种揪心还是像好不了的疤一般跟随着她,她依然在教着书,陪着这些孩子,有些东西却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她觉得她呆在这儿是义务,如今她却觉得,这是她的责任。

她最初只是想在这个村子里呆一段时间,可是渐渐的,回家的日子却越推越久,而等到有一天,她下了课,和那些孩子挨个道别,却看到年迈的父母正站在小平房外面哭着看着她时,她终于意识到……她好像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没有一丝值得眷恋,却让她不舍得割舍的村子了。

“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我和你爸爸做了一晚上的火车,又走了那么远的路,才找到这个地方来……小雅啊,你和我们回家吧?别在想着那个什么张威李伟什么的好不好……”

母亲语重心长的声音就在耳边,方小雅坐在自己那张狭窄的小木床上冲自己的母亲无奈地看了一眼,被风霜侵袭的多了几分粗糙的脸上没有了哀愁和愤怒,却是满满的柔和和淡然。

“妈,我不能回去……这里需要我,我也离不开这里。我当初不是因为感情问题才赌气来的这里,现在自然也不会因为这里不是那么理想而离开……我对这些孩子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这里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放着你爸爸给你铺好的路不走!跑到这种地方来,你让我怎么放心!”

愤怒的打断方小雅的话,她的母亲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疯子。而她的父亲则在方小雅有些低落的看着窗外贫瘠的大山时,忽然问了一句话。

“小雅,你在这儿过的好吗?”

“我在这儿很好,每天都过得很好。”

含着笑点点头,方小雅望着站在她面前,曾经被她无数次无理顶撞过的父亲,却发现记忆中高大健朗的父亲已然年迈,而他望着她的眼神,却是满满的宽容和慈爱。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吧,只要是对的,爸妈永远都支持着你。要是哪天觉得苦了,累了,就回来,你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你让我们骄傲。”

……

多少年的严父到底在此刻低下了头,花白的头发如此黯淡,也如此情深意重。

坚持留下来的方小雅送走了妥协的父母,留在了这个村子。

她继续教导着这些孩子,力所能及的把一些正面的,积极的东西告诉她们,她给他们讲了董全安的事,告诉了他们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让人惭愧的好人,而有时候下了课,她就会自己一个人去山里捡些石料堆在学校的后院子里,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大山发呆。

她想给这里修一条路,用她的双手,给孩子们造一条好走的路出来。

这条路不仅是脚下走的,也是心里的。

她想告诉孩子们,让他们走出去,而一直到第三个年头,她的班级里终于出现了村子里近六十年来,唯一一个重点中学的学生时,方小雅望着镜子里自己老气粗糙的样子,终于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后院子里的石头已经攒的够多了,曾经不懂事的小女孩也长大了,等春天的时候,她就可以带着自己的这些学生,去把这些难走的山路一点点的铺起来。

虽然过程肯定会很辛苦,但是方小雅不在乎,她的手愈发粗糙了,心也逐渐的坚强了。她不再惧怕任何事,甚至是曾经让她做了无数噩梦的那笔负债都不再让她恐惧。

可是当一天,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很不好的变化,伴随着体力和各种前期病症的出现,方小雅终于不得不抽了空去镇医院挂了个号,可是预想中的没什么大事却对上了医生吞吞吐吐的眼神,而当她又一次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而村里的人被送到市里的大医院时,再苏醒过来的方小雅等来的却是一张白血病的确诊通知单。

……

我终于到了还债的时候了吗?

原来……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还清。

手里的毛线帽已经织出了雏形,这种针法还是照顾她的护士教她的,简简单单的元宝针却很漂亮。这般想着,眼睛通红的方小雅把帽子拿起来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比了比,床头柜上的镜子映衬着她虚肿变形的脸,她努力地笑了笑,眼泪却还是顺着秀气的脸颊落了下来。

以前,她怕死,那是因为她知道死亡有多可怕。

如今,她怕死,却是因为她知道活着有多美好。

孩子们的未来她还没有看到,山间的小路也没有修好,父母的恩情还没有偿还,方小雅的心里有着许许多多的牵挂和不舍,可是医生的话却也让她明白,一切都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缓缓地闭上眼睛,方小雅再一次地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是在那个晚上,她看见了那个鬼魅般的少年,而如今,耳边隐约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踢踏踢踏的仿佛落在人的心里,哭泣着的方小雅没注意到不知何时有个人已经走进了她的病房,而当她茫然地抬起眼睛时,却看到了一张苍白冷漠的少年面孔。

“你好,方小雅,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前期铺垫的剧情引出来了……呼,长舒了一口气。

累死了今天淋雨了,脑子有点晕,留言待会儿回,先休息一会儿,爱你们啊~

第58章 4.7

作者有话要说:司徒越就是之前脖子在首都救的那个被车撞死又活过来了的人。

肚子没事。

我今天发高烧了,现在有点犯恶心,可能马上要出去挂个水,对不起大家久等抱歉抱歉

留言和地雷名单明天说,抱歉

“你好,方小雅,又见面了。”

这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方小雅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面前苍白冷漠的少年面孔是那么熟悉,曾经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是在梦中夺走方小雅性命的可怕人物,于是在此刻,当她惊慌的起身,却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盆兰花一下子打碎在地上时,走到她面前的柏子仁见状只是挑了挑眉。

“就这么怕死吗?”

一听到那个让人害怕的字眼,方小雅便有点紧张地点点头,她张了张嘴,却茫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过去的几年里,她一直以为这个看上去还不大的少年是个鬼,所以才能在那个夜晚那般鬼魅的出现,可是如今,外面的太阳正亮的刺眼,而脸色的确白的过分,但是身形外貌样样都出色显眼的黑发少年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不像一个鬼魂。

“你看上去很不好,吓到了,我感到很抱歉。”

淡淡地这般说着,柏子仁在方小雅的注视下缓缓弯下腰,他动作轻柔地捡起地上的那株被摔折了枝条的兰花,漫不经心地用白皙的手指捏住单薄的茎叶,视线所及,柏子仁仿佛能看到这柱兰花的生命正在缓缓消失,而紧接着,他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她快死了。”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一听这话就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方小雅不知道柏子仁这话是什么意思,而闻言的黑发少年却没有回答,只是将放在桌上的水杯里倒上半杯水,接着将兰花□□了玻璃杯子里。

“你是来拿走我的命的……是吗?我的债还没有还清是吗?”

迟疑地看着柏子仁的动作,方小雅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她就是有些怕这个不大的孩子,而一听这话,柏子仁只是将视线缓慢地落在她憔悴的脸上,接着淡淡地点点头道,

“没错,还差最后一点,只要用你的命还上,你就可以去投胎转世。因为你身前所做的这些好事,你的下辈子会比这辈子还要漂亮,还要富有,只要你再继续忍耐一会儿,等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你会比现在的生活还要……”

“我不要……我不要……”

一听这话就大哭了起来,泪水滑下来的时候方小雅的脸上带着愤怒,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望向面前的柏子仁,眼睛里是满心的不甘和哀伤。

“漂亮又怎样……富有又如何?下辈子?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不在乎……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求你告诉我,我怎样才可以还掉这笔债……我想活下去啊……我很想我很想……我还没有做完我想做的事,那些孩子们……那些孩子们还在等着我啊……他们每天在村口等着我回去啊……”

低低的哭泣着,方小雅每说出一句话,她的心口就疼上一份,她知道自己的哀求和乞讨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可是她还是想告诉面前的这个人,她有多么的爱着这个世间,爱着那些孩子,她有多想去给那些还生活的困苦的人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即使她快要死了……即使她快要死了……

“你想活着?你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吗?即使你找到了配型,你治好了这个病,你的身体也彻底毁了,你的后半生虽然还活着,但是却会很辛苦,病痛会一直伴随着你,而你还要去做那些辛苦而没有任何回报的事……这值得吗?”

这般说着,柏子仁的声音显得刻薄而无理,他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伤人语言去试探着这个曾经懦弱自私的女孩的内心,而闻言的方小雅只是颤抖着用自己的手去拉住柏子仁的衣角,声音里是难以言说的坚定和不悔。

“这世上……要是总讲究什么值得和不值得……董全安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死了,不是吗?”

“……”

闻言眼神沉了沉,因为这句话,柏子仁似乎也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些事,老董是他送走的第一条魂魄,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茫然无措的孩子,曾经蜷缩在被子里,为了逃避责任而哭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方小雅也成了一个真正的,值得尊敬和佩服的好人。

“对不起,我为我刚刚的话道歉,方老师。”

真心实意的对床上的这个憔悴的女人道了歉,柏子仁接触到方小雅错愕的眼神淡淡地笑了笑,接着将手在虚空中捞了一把,接着缓缓地对面前的女人开了口。

“骨髓配型的人三天后便会出现,那个人叫司徒越,是B市人,和您一样,也是非常珍稀的血液拥有者。你不会死,相反,你会活的很长久很幸福。你欠下的债,早在你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老董没有怨恨,所以你不必在沉浸在痛苦中……”

这般说着,将手上牵着的那个小姑娘的手放到方小雅的手边,柏子仁顺手打开一个鬼拍滤镜,接着在方小雅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难得柔和地笑了起来。

“小春说要来看你,我带她来了,她明天就要去投胎了,我觉得你们可能需要道个别?”

*

杜茯苓坐在方小雅的病房外边,十几分钟前柏子仁就单独进去了,他则在外面等着。

病房里的这个叫方小雅的女人杜茯苓也认识,这几天电视上放了不少这个年轻女人的感人事迹,杜茯苓看了一点点介绍,对于她遭遇的那些事也挺唏嘘的,所以在柏子仁提出想过来看看的时候,他想了想,便也跟了过来。

此刻他黑色的眼睛微微地眯着,薄唇因为某些情绪而抿起,白皙的手指间则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手里的黑色触屏笔。

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块类似于平板电脑的东西,这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全体阎王殿员工集体换新的工作装备,由阎王爷柏子仁免费提供,可以方便大家备份死亡数据。此刻,杜茯苓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戳戳点点,黑漆漆的屏幕看上去有些渗人,而上面正显示着一连串血红色的文字。

【姓名:唐杨/年龄:60/生平:工人/死因:车祸/死亡时间:2016年4月1日12:31:01】

【姓名:宋裴/年龄:23/生平:大学生/死因:谋杀/死亡时间:2016年4月1日12:31:02】

【姓名:陆天明/年龄13/生平:初中生/死因:溺水/死亡时间:2016年4月1日12:31:03】

……

各式各样的死亡时间和陌生人名在杜茯苓的面前飞速地划过,这些都是这个世上每分每秒正在发生着的死亡事件,而很多……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意外事故,疾病,自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死因,即使和这些人素不相识,可是光是看着就让人有些触目心惊。

杜茯苓现在每天都要一点点地审核这些死亡事件,通过死者生平的功德值和其他综合指标判断是否有挽回的可能。

如果是存在值得商榷的地方,他需要暂时待定这项死亡,等柏子仁的最终审核,而如果是一般性的死亡,则由他直接判定,接着以午夜十二点为时间点,将每天产生的具体死亡人数和信息统计好,各自分配到四个鬼差的手中,最后由他们完成勾魂,引渡以及之后一系列的善后工作。

这套工作体系也是过年之后才开始刚刚实行的,之前因为柏子仁个人的一些问题,黑白无常他们几个一直分工不太明确,有的时候还需要自己去干些索命讨债的活儿,而现在系统的功能进一步完善,一切都以信息化的形式由他们自己控制,自然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柏子仁不仅成功的将杜茯苓给套牢了,也完成了系统的又一次升级,伴随着这次升级,他的身体精神与系统的契合度愈发的高了,这一方面体现在之前留在身上的一些旧疤逐渐地开始消失,肉体强度更趋向于完美,而另一方面则是他能够更随心所欲的使用起系统的能力起来。

从前的机械指示和死板命令现在想起来,更倾向于是一种新手练习,而经过了过去那么多次的磨练,系统对柏子仁的认同感越来越强,于是在这次升级后,柏子仁也没有太着急的去实验这些新功能,反而是先把自己的系统数据备份信息拷了出来,接着给自己的这些正式员工每一个人都标配了一份。

柏子仁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提高效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让杜茯苓更好的接受他的一切,毕竟作为一个活人,杜茯苓是看不见鬼的,但是,柏子仁所不知道的是,杜茯苓从年前就一直在瞒着他一些事,而一直到刚刚,杜茯苓独自坐在病房前无聊地等待时,他却被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幕弄得彻底无言。

……

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五楼的中间就是一个太平间。

坐在病房门口的杜茯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刚刚被推进太平间的死人没过一会儿又从里面好好地走了出来,走廊上的医生护士好像都没有看见他,而那死人径直去走廊尽头的男厕所上了洗手间,接着又慢吞吞地走回了太平间。

“……”

从头到尾默默围观了这一切,头一次没有在柏子仁的帮助下亲眼见到了鬼的杜茯苓坐在病房门口发了会儿呆,脑子里却猛然间想起了一件被他遗忘已久的事。

当初一中芥子气泄露那件事,他被那个小战士的魂上了几次身,之后虽然苏醒过来,身体经过检查也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杜茯苓渐渐地就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有的时候,杜茯苓会忽然感受不到自己的脉搏心跳。

这还是有一回他和陶秋桦闹着玩的时候才发现的,当时班里的好多人都好奇地过来想摸一摸杜茯苓的脉搏,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能摸到,耳后,胸口,哪里都没有跳动。

杜茯苓当时给自己解释是因为血管比较细,衣服穿得比较多所以才摸不到,因为高中的几次体检他都很正常,他的身体还在有条有理地运转着,各项身体指标也完全正常,而且他还在正常的说话走路,呼吸和身体也是热的,怎么可能会心跳停止了?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杜茯苓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因为当他再一次去摸自己的心跳和脉搏时,那些令人安心的规律跳动又回来了。

于是他就这样放下心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当然,这些事他自然也不会让出门在外的柏子仁知晓。

可是当有一天半夜,杜茯苓恍恍惚惚地从床上爬起来去上厕所,却在公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一片空白时,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妙的事情好像被他忽略了。

他好像变成了时而死了时而活着的人,而很可怕的是,他似乎并不能控制这样的生死变化。

即使第二天,他发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他依然拥有影子,他依然能跑能跳,可是杜茯苓还是在隐隐的有些害怕,他还在等待着柏子仁回来,他不想让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尽管柏子仁有着许多杜茯苓想不到的能力,可是死了就是死了,杜茯苓不想和柏子仁隔着生死,而在心底深处,他自己也在一遍遍地反复回想着芥子气泄露事故那天他所遭遇的事情。

也许是当时被小战士附身的那场噩梦太真实了,杜茯苓到现在都没能忘记自己被当做标本解剖在试验台上的场景,他还记得那把刀切开他的肚皮的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还记得那种奇怪的药物在身体里流动的诡异感觉,还记得那些嚷嚷着成功了成功了的实验人员的疯言疯语,杜茯苓当时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还是小战士在遭受着这一切,而当所有的事尘埃落定,柏子仁离开之后,杜茯苓也没能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被小战士上身,又为什么会看到那些遥远的,连身为阎王的柏子仁都不能亲眼看见的情景。

一年后,柏子仁回来了,杜茯苓一方面很高兴,另一方面也把这件已经很久没有困扰他的事情忘在了脑后,什么也没告诉柏子仁。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不想让柏子仁担心,可能是觉得没什么大碍,总之这之后就是孙老五和肖明月的事接踵而至,杜茯苓跟着柏子仁跑东跑西,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日子。和柏子仁做朋友的好处就是每天的生活一定异常精彩,而就在杜茯苓已经接受了自己是柏子仁的好助手,好哥们的身份时,这个和自己一起走过年少无知日子的少年又告诉了他一件事。

他喜欢他。

杜茯苓的人生才走了十几年,爱他的人都死了,他爱的人也死了。

现在终于又有人愿意爱他了,他自然珍惜感激的恨不得付出自己的生命,即使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年初六的那天,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几天的黑白无常,回老家过年的方儒牛马森都回来了,大家各自拜了个晚年,又一起出去吃了顿据说老板生前是消防队队员开的自助烤肉。

可惜,烤肉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好吃,虽然用料良心,价廉物美,但是消防员出身的老板果然只擅长救火。肉没熟就罢了,老板出来给大家道歉的时候直接就顶着一张烧成焦炭的身体大咧咧地跑了出来。

当时在场的所有死人都以为杜茯苓没有看见这一幕,鉴于黑白无常都会把自己的情景模式调成阳间模式,而牛头马面又不得不呆在两个纸人里才能行动,杜茯苓通常都是能看见他们的,至于其他的死人,除了像叶十九那样的非主流,否则杜茯苓除非在柏子仁的滤镜下,压根就看不见任何死人。

可是就在那一天,杜茯苓看见了。而现在,杜茯苓又一次看见了。

面前的医院走廊来来回回地走着许多人……和鬼,有一个肚子上还挂着脐带的孩子甚至边哭边爬到了杜茯苓的脚边,畸形的脑袋和咧开的肚皮看着就让人背后发冷。

“对不起,小孩子比较调皮……”

长相温和,但是脸上的皮肤明显颜色不太对的女人抱起了地上的孩子,杜茯苓沉默着冲她摇了摇头,说了声没关系,接着目送着女人踩着一地的鲜血和污浊渐渐地走远了。

……

“哈,这可真不错……难道我和柏子仁谈恋爱了,就顺便蹭了个死人户口?”

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杜茯苓明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说的这么回事,却还是皱着眉头选择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随手点开了位于记录最上方的,那个刚刚死亡的孩子的死亡记录,他想让自己的情绪因为这些琐碎的工作而冷静点,可是显示出来的画面却让他越看脸色越差。

短短的一分钟视频里,一个浑身湿透的孩子正跪在装满水的浴缸边大哭大喊,而在浴缸旁边,正有个一脸怒气,边骂边将孩子的头使劲往水里沉的中年男人。

“爸爸!呜呜!我下次一定考第一!我一定好好练琴!我错了呜呜!爸爸……”

“你不争气!你不争气!我让你贪玩!我这个没出息的!”

“咳咳……爸爸!!别!!!我喘不过气了咳咳……唔唔——”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没出息的!就知道玩!!就知道玩!!我和你妈妈供你读书,你就这么贪玩!你怎么这么让人失望!”

嘴里狠狠地咒骂着,手上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狠,对孩子寄予厚望的父亲眼睛里是满满的怒火,而他甚至都看不见自己那才十三岁的儿子刚开始还会扑腾着哭喊,渐渐的连声息都没有了。

……

手上的选择键滑向了待定,杜茯苓想让柏子仁看看能不能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条活路,而不知怎么的,他不经意间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在他的童年回忆里,他也是一次次的被母亲殴打,怒骂。他曾经以为自己要不就会死于疾病,要不就死于母亲的殴打,但是很幸运的是,在遇到柏子仁之后,死好像变成了一件可以挽回的事。

“吱呀——”

病房的门从里面被推开,柏子仁低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神情冷淡。

他的表情似乎永远都有些过度缺乏,抿的紧紧的嘴唇更是显得有些冷漠和残酷。他的漂亮脸蛋明明该很招女孩喜欢,却因为除了会说人话和木头没区别,最终还是选择了和杜茯苓内部解决这种绝对不明智的道路。

想到这儿,顿时觉得自己捡了个宝,杜茯苓撇撇嘴,揉着耳朵站了起来,刚想抱怨一句你怎么这么慢,却在对上柏子仁眼神的那一刻,被猛地抚上自己心口的手掌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杜茯苓有些忐忑地抓住了柏子仁的手,面前的柏子仁脸色阴沉,和刚刚出来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掌反复地确认了几遍,平时一贯从容的神情都有些无措,杜茯苓看着他,只觉得心头内疚揪心的很,而还未等他说出一句话,面前的柏子仁就用一种很恐怖的语气开口道,

“你……你的心跳呢?你的心跳去哪儿了,告诉我!”

第59章 4.7

柏子仁发了火,杜茯苓说不出解释,也没办法解释。

他用自己的手摸了摸脉搏,又摸了摸心跳,在确认自己虽然还活着,但是好像又已经死了之后,他无奈地皱了皱眉,接着摊开手缓缓道,

“我也……不知道。”

“我刚刚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我这里没有你的死亡信息,你肯定不是一个死人。可是为什么你会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甚至连体温和身体都在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