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周前起,她就开始为这个叫柏子仁的男孩而开始上心。最开始的时候她是在下意识地向老师打听有关这个人的信息,从他一直就及其出色,每年都会拿到国家奖学金的成绩到他住在校外其实是在兼职供自己读书的这件事情。任婷每知道一点,都会对这个男孩越发地对了一点好感,这份好感来源于她对于柏子仁这个人人品和气质的倾慕,也来源于他的确很优秀,和自己一样优秀的原因。

从小到大,任婷都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她有良好的家世,父母亲均是业界著名的医生,她打小长的漂亮,念初中那会儿,大家刚有一点性别意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不少小男孩心中长大一定要娶的那张小姑娘。她成绩优异,无论是进入大学前还是进入大学后,都能始终保持班级冒尖的成绩。也因此,在逐渐长大而身边人都开始或早或晚地陷入恋爱时,唯有任婷一个人就这么单了下来。

大学恋爱大家都讲究个时效性,虽然也有人会在毕业后依然坚持着那份可能跨越了地域和诸多困难的感情,可是大多数时候,这份属于最后一段校园感情的恋爱往往会无疾而终。

任婷一向较真,完美主义者的她骄傲自我,也非常的不喜欢将就。感情这种事,在她眼里就是必须建立在双方条件绝对合适的基础上的事情,如果对方既不优秀,也不出众,她根本没有办法委屈自己去接受这段感情,而在得知有柏子仁这样一个人存在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在心里打定了注意,要让这个一看上去就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男孩喜欢上自己。

这般想着,她也这么果断的做了。虽然心里到底有些羞涩,但是她还是聪明地为自己留着一点余地。人生头一次如此勇敢地对一个异性表现出了这样主动的示好,这放在从前是任婷万万不敢想的,而就在她忐忑地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专业书,想要借着问些专业性问题的机会和身旁显得有些冷漠的柏子仁说说话时,她却忽然看见柏子仁面无表情地接通了一个电话。

视线所及,任婷看到那是一只及其老式的手机,不同于市面上现在人手一只的智能机,这个手机破旧的就想一个世纪前穿越过来的。可柏子仁居然就这么毫不在乎地用着这只和他本人一点都不相称的手机,仿佛完全不在意任婷看怪物般的眼神。

心里几乎是一瞬间联想到柏子仁据说并不太好的家庭条件,她一方面有些同情这样一个男孩,一方面也因为他的贫穷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柏子仁的确各方面都很出色,但是今后如果要让自己的父母认可他,这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唉,人果然是不能十全十美的,如果他家里在富裕些那就更好了……

这般在心里想东想西着,任婷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而在她的身旁,柏子仁显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心理动态,反而是自顾自地在和电话那头的那个p市本地分店店长交代着事情。

“小老板……对不住……白天给你打电话了……今天早上睡前我忽然发现我的尸体味道好像有点不对……仔细想了想我好像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去除过臭了……我可不可以今天请个假去泡个福尔马林啊……店里面今天事情有些多,我怕小鬼忙不过来”

“恩,可以,那就我今晚过去吧……你们那儿的营业时间是凌晨两点开始是吧?恩,没事,反正我就附近,没关系。”

干脆的点了点头,一向宽容对待手底下员工的柏子仁这次也痛快地给自己的员工放了个假,他手底下现在有超过一百多家连锁超市,虽然他有分派地区经理之类的下去,但是遇到有些事情,大家还是习惯性地来找他,此时那头的死人已经开始连连道谢,而闻言的任婷脸色愈发的变得纠结起来。

凌晨两点还要出去兼职……难怪上次居然会迟到了……怎么会这么辛苦的……柏子仁他这是有多缺钱啊……

这般想着,脸上顿时便有些挂不住了。任婷已经没了刚刚信心满满过来时的勇气,反而是有些埋怨起自己的冲动来了。

自己应该再考虑考虑清楚的,怎么就这么冲动了呢……也许他的头脑和长相都足够和自己般配,可是他的家世和自己天差地别,自己又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呢……

完全陷入自己想象的女孩在之后的一整节课里都再没有和柏子仁说过话。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柏子仁那身廉价的运动服上,放在了他那根难看老土的皮带上,放在了他那条整齐地叠放在书包里的丑陋围巾上,而等第一节下课时,任婷刚准备开口和身旁的柏子仁说话,柏子仁却忽然起身离开向着门外走去。

他的东西还留在位置上,想来应该是出去有什么事了。

这般想着,任婷愣愣地看着柏子仁离开教室,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了他的书包上。她有些好奇地伸出手,可是刚伸到一半,她又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没礼貌,可是心底的好奇又促使着她想更多的了解这个男孩一点,心底在反复挣扎着,心脏也在彭彭直跳。任婷思考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接着便将自己的手伸向了柏子仁的书包。

书包里面的东西很少,不过看的出来,柏子仁平时过的非常的自律。他的包里除了皮夹,书本和一只笔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游戏机,也没有香烟盒,更没有那些象征着私生活混乱的东西,简简单单的压根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任婷这般想着,有些喜悦地笑了笑,她刚刚对柏子仁减少的好感此刻又多了一些,而当目光落到那个皮夹上时,她迟疑地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将那个皮夹拿过来悄悄地打开来看了一眼。

视线所及,钱包夹里有着厚厚的一叠纸币,对于任婷来说,这个厚度实在有些吓人,她错愕地展开些,有些难以置信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可是这一看,却没有看到她预料之中的东西,反而是被那一叠花花绿绿的冥币给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东西……”

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任婷没想通柏子仁怎么会好端端地把这么多冥币放在钱包里,可是在她仔细地又翻了一遍柏子仁的包之后,她发现这个人居然真的除了这将近九千亿冥币,一毛钱都没有带在身上。

“这简直是神经病吧……”

联想到曾经那些关于柏子仁这个人神神叨叨的传闻,一时间越想越怕的任婷也不敢再多想什么,直接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将那个钱包给塞了回去。

可是这一着急,那钱包就直接掉在了地上,伴随着钱包的落地,里面有张夹着的照片也随之掉落在了地上,而任婷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便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那一瞬间,映入任婷的眼帘的是两个少年的合照。她看的出来其中一个是柏子仁,那个时候他五官没有怎么开,不过已经有着清俊的长相。而另一个少年显然比任婷见过的所有异性都要耐看,那种仿佛脸上的每一寸都精心雕琢过的细腻让身为女孩的她都有些惭愧。照片上的柏子仁和陌生少年勾着肩膀,笑容亲密,他们之间的氛围比许多陷入热恋中的男女还要甜蜜,而最吸引任婷注意的,莫过于那个少年亲热地贴在柏子仁脸颊上的嘴唇。

……

柏子仁回到教室里等待上课的时候,那个叫任婷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座位。

女孩的眼圈有点红,她身边的同伴都在小声地询问着她怎么了。柏子仁缓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皮夹和那张被放在抽屉里的照片,想了想,有些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

他原本还在想着怎么让那个女孩不尴尬自己也不尴尬,现在看来,人家已经自己想清楚了。

他这辈子除了杜茯苓,谁也没喜欢过。真要是说起来,他未必喜欢男人,但是真让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度过余生,结婚生子,他也绝对不愿。

容纳过一个人心的早就满了,哪还能装得下别人啊?

更何况除了那个傻小子,还有谁能看上自己啊……

这般想着,将那张照片翻过来看了一眼,柏子仁显得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照片上那个熟悉的脸,他的心头有着诸多他自己也难以形容的复杂,而最终他也只是将所有的话都化作了口中的一声叹息。

“你到底在哪儿啊……杜茯苓……”

*

横跨p市万里的某个不知名深山内,此时暴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天上的乌云层层叠叠,来自于上天的异象正让身处这个大山内的一支临时野外拉练的小队而陷入困境之中。

“这天是怎么了?咱们都快被堵在这儿有一天了吧……我的亲娘老舅爷哟,几十斤的负重呢,现在淋了雨更不用说了……可沉死我了……队长啊队长,你快回来帮帮你的心肝宝贝儿哟……”

高壮的平头青年穿着一身迷彩服,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泥浆溅起的污渍,裤子的边上都高高的卷了起来,此刻他正在艰难地用水盆往帐篷外面舀水,嘴里还不忘唧唧歪歪的冲里面念叨着。

“要说咱们也是命不好,怎么每次出来都正赶上这种事呢……大伙同样都是去年被特别行动部门选出来的,说起来也是军校的精英,兵哥中的第一啊,我们这猎豹小队怎么就和遇见鬼似的一路抓瞎了呢……”

“熊子,你少说几句,吵死了。”

帐篷里猛地扔出来一个空罐头,虽然扔的随意,但是准头却极佳,直接就砸的那叫熊子的青年扔了脸盆哀嚎了起来。

“千里眼,你就这么伤害你亲爱的战友嘛……咱们可是一起挨过刀一起睡过觉的啊……”

“哟不得了,熊子有了,千里眼快负责快负责……“

一听这个话就立马笑了起来,另外一个个子不算高,但是身材精悍的军装青年说着也从边上的帐篷里钻出来,此时他的手里正拿着修理工具之类的,显然之前一直在捣鼓着什么东西。

“最后两块饼干都潮了,咱们待会儿等队长回来就一起分了吃了吧,我刚刚弄了一下通讯设备,联系上上级也是迟早的,现在关键是咱们自己要坚持住,拿第一,千万别给队长丢人……”

“知道了,甲虫!捣鼓你的哆啦a梦去!别烦咱们这些干活的纯爷们!”

熊子挤眉弄眼的说了一句,闻言的甲虫翻了个白眼,没理会这无聊的大个子便直接又钻回了帐篷。

这支此时在暴雨中依然显得颇为淡定的小队名叫猎豹。今年夏季的拉练,他们被上级分派到这座地理环境异常恶劣的大山。大量的负重,少量的干粮,生存与应急反应的考验还有野外的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这支小队总共有六人组成,成员主要来自各地的部队指派,担任他们队长的是一个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背景的年轻人,而在最开始,他们也对这个颇有空降意味的青年表达了十二分的不满。

大伙儿年纪都看上去差不多,怎么就这家伙能当咱们的头?虽然部队是一切命令服从上级,但是这人也太过软趴趴了吧……倒像是个技术人员之类的……

当时几个人高马大的队友都在这么心里这么暗暗地想着,但是在进入深山内部之后,这位队长所体现出来的专业素质和格斗技巧又实在是让人为之惊叹。毒虫,猛兽,山路,暴雨,一路上他们就和闯鬼门关似的走到了这里,而这其中的大部分时候,这位只有胳膊上才有两小块疙瘩肉的队长又显得格外的靠谱。从最开始的满心不服到后来的将信将疑再到如今整个队伍真正因为某种凝聚力而团结在这一切,这些年纪大多在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都对这次拉练能取得优秀成绩而充满信心……当然,前提是,他们得从这倒霉的山头赶紧走出去。

“队长他们三个是去打虎了吧……这磨叽的……”

舀水舀得有点无聊,熊子同志嘴里没一会儿又开始随口胡说,闻言的千里眼这次只是鄙视地瞪了他一眼,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了。

“老虎是国家保护动物,吃你个鬼啊。”

“啊,那看来不能吃……要不用通讯器让队长给咱们打个哥斯拉吧……那个皮厚肉多嘿嘿。”

说着就立刻哈喇子有点往下掉,虽然拉练的时候一向在食物上不太讲究,但是对自家队长的英明神武天生有着几分小学生似的依赖的熊子说着说着就嘿嘿的笑了起来。

而眼看着这一切的千里眼倒是彻底无言以对了,干脆没再搭理这吃货,独自走出了帐篷。

此时风雨正在越来越大,天空的尽头甚至在聚集起奇怪的卷云。山头上的树木有的已经因为暴雨而被冲倒,他们现在呆着的这个地方虽然安全,但是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他们的队长带着两个队员已经出去了快十五分钟了,照理说平时这个时间都已经回来了,可是今天因为天气的原因,连带着他们也因此而延长了归队的时间。

想到这儿,千里眼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有点打鼓,他总觉得今天这天气有些说不出的怪,但是一时间他也没办法确定是怎么回事。他们的野外生存指导中曾经系统地讲解过在遭遇这种天气时应该采取的措施,可是被他遗忘的究竟是什么呢……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手边的通讯器上,千里眼不知道为何有些担心起自己的队长和另两位战友起来,而就在他显得有些烦躁的等待着结果时,他却听到熊子忽然大喊了一声,接着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都傻乎乎地站在外面干嘛呐,快过来帮我啊,熊子,给你打了个只哥斯拉,吃不吃啊!”

……

队长最后带回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哥斯拉,但是那只长相奇怪的小动物也够其他几个队员好一番研究了。

“队长啊……这玩意儿能吃吗……这眼神怎么略狰狞啊……”

收拾干净的树荫底下,沾着露水的菌类舒展着伞盖,略凉的山风吹得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哆嗦,刚刚的那场莫名其妙的雨此刻已经停了,大伙身上都湿漉漉的,裤脚挽的很高,但是好在都从那场风雨中熬了过来。此刻火已经点好了,那只被他们带回来的古怪生物还活蹦乱跳地在地上吱吱吱乱叫着,而在被自己的队员质疑到这东西的可食用性时,这位通常挺靠谱但偶尔也不太靠谱的队长,代号肚子的年轻人才懒洋洋地开了口,

“放心吃,别怕,不是保护动物,也不是啥怪兽……就……就口感还不错吧……”

挺敷衍地解释了一句,再得到其余几个人将信将疑的眼神后,肚子队长挺不高兴地拍了下膝盖,瞪起了眼睛吼道,

“老子跟着这玩意儿跑了七八里地再追上!别给我挑食!也不知道老天爷搞什么!这山头上现在连只屎壳郎都没有!我能抓着它已经不容易了好嘛!给我埋头吃!服从命令!”

被自家宝贝队长一吼,大伙瞬间都不敢吭声了,连忙嘿嘿笑着试图解释,可是心里一个个却是郁闷的想哭。他们这是宁可□□壳郎也不肯吃这玩意儿啊!虽说在山里,早就什么都吃过了,但是谁要吃这种长得像猪想狼又像狗的东西啊!!吃了真的会什么事都没有吗!!

这般想着,难免将埋怨的眼神看向和队长一道出去的另两个分别名叫竹叶青和哨子的队员。这两小伙子被众人这么一谴责,瞬间也有些羞愧。可是谁叫他们队长那脚力实在是非常人呢,他们还没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儿,他就和炮弹似的冲了出去,他们跟着一起追了快五分钟才追上,而那时他们神一般的肚子队长已经将这力气大的像怪兽一样的东西用皮带给捆起来了。

“总之,不管了,先吃饱了,咱们还得继续往山里走……我听说这山里其实是有村子的,听说还是个少数民族,咱们尽量绕开民居,别给人家添麻烦……不过这山和这天都不太对劲……我刚刚进山的时候啊……”

说道这儿,下意识的停住了嘴,队长看样子是想说什么的,但是却犹豫着什么也没说。他回想起之前在山里看到的那种接近于空山的景象,他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动物生存的声音,也感受不到附近的人气,如果不是这个正在脚边不断扭动着的动物冒出来,他肯定一无所获。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眼这全身黑乎乎的东西,只见他五短的腿佝偻着,红通通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口尖牙是它曾经趴在近亲背上品尝他人血肉的利器,而此刻,这个面无表情,一身狼狈的年轻人却仿佛能听懂这个怪东西眼神里的每一丝恶意。

“你们都会死的——这山里的东西都跑了——灾快来了——魃,你这个怪物——你居然敢吃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上线,晋江这个抽风受居然也祝我生日快乐了哈哈,感觉蛮微妙的

昨天收到了很多来自大家的祝福,谢谢你们嘿嘿!又大一岁了,想想时间真是快啊唉

顺便说下,因为现在网站抓得紧的原因,这文的涉及军队的部分都是很没根据的啊,这是异次元的拉练和异次元的小队,请大家不要和我考据,我现在还是怕怕的,编辑让我一笔带过带过,但是起码要两笔,我现在都纠结死了,只能胡扯一点,让剧情看起来不那么不和谐恩恩……

第80章 76.4.25

那天那件尴尬的事情发生后,任婷再没有找机会和柏子仁搭过话。

或许是因为当初太过美好的想象遭到了伤害,女孩显得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之后便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开始找柏子仁的麻烦。因为她是班长,难免在有些问题上就有些主导权,虽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小团体,柏子仁原本就被排除在班级之外,因为任婷这样的行为就愈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不过好在,大家或多或少的也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因此在表面上有人会卖任婷个面子,可是私底下,还是该咋样就咋样,毕竟柏子仁这人也没什么大毛病,除了不爱说话略显无趣之外,也没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因此,说实话,任婷这种幼稚的行为也没对柏子仁造成什么伤害。

不过从一开始,柏子仁对这件事也没这么在意,在他看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什么回应,自然也没必要为女孩的恼羞成怒买单。在心底,柏子仁只当她是一时兴起,又一时气急,过了几天自然就会好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任婷比他想象的要记仇,而两天后的一件事,也让柏子仁无端的惹了些麻烦。

……

事情一开始的起因是因为学校为今年大三学生安排的实习。

这是这所中医药大学长久以来的传统,学生们学习了两年系统化的书本知识,到第三年就会开始被学校安排到当地的几所医院开始实习。

因为如今的中医大多是中西医结合的,在学习传统的针灸和中药学知识的同时,解剖外科等西方医药学知识也是有必要的,所以对于这些学习中药学的学生们来说,临床知识的掌握和如何让自己适应医院的那种工作氛围是非常重要的。而在这段实习的时间里,他们会在医院的大部分科室轮流学习,名义上是实习,事实上是将课堂搬到了医院,而对于这些还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能够提前体验做医生的成就感,本身已经是一件值得兴奋不已的事了。

这件事被安排下来的时候,整个班都陷入了热烈讨论。

大家难免会开始担心起自己会被安排到什么样的科室,带自己的老师会不会太过严格。因为这次实习维持的时间也较长,并且在这期间只要擅自离开或是发生什么不配合医院方面的问题,都会被学校直接取消实习成绩,因此一时间大家都显得有些紧张,默默地等待着站在讲台上的任婷将实习分配结果告知给大家。

分配下来的结果是整个班被分成了大概八个小组,每个小组由六到七个人组成。市内的几家医院负责接收他们过去,一直到期末的前几天,这次实习才会结束。听到这个结果的瞬间,其他学生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满意或是不满意的表情,而只有柏子仁在听到和自己一起实习的人中居然有任婷后,显得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了眼站在讲台上的任婷。

隔着一个班的人,两人遥遥的对视了一眼,任婷咬着嘴唇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生气,而柏子仁心底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他觉得这样的安排挺不好的,毕竟他没那个心情在实习的时候还要应付这种奇怪的烂桃花,但是在他去找辅导员商量调换实习单位的时候,却被辅导员面露暧昧地告知,这是任婷自己求了她半天她乐意才改的,小伙子也要适当的知趣点,别白白伤了好女孩的心。

对于这样热心的撮合,柏子仁实在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明明上次任婷已经看到了他和杜茯苓的合照,可是现在却还是做出这种让他费解的行为。而在他试图纠正辅导员的误会时,却发现无论他怎么否认,似乎都收效甚微,而直到最后,他也没能说服辅导员改变这个安排。

这场并不让柏子仁满意的实习就这样被决定了下来。p市第二人民医院接受了他们,在实习的当天,他们的负责人特意在这六个年轻人面前一本正经地交代了一通今后的一些注意事项,接着便将他们今后要负责的病人给他们各自介绍了。

“你们现在还只是实习生,而不是医生。来这里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们能端正心态,不要浮躁,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问护士长,这里的病人都是你们应该用心对待的对象,你们不仅要关注他们每天的病情,也要关注病人的本身……每天也练着写写病历,有空也看看你们的专业书,能做到这些,你们这趟实习也算是有了意义……”

中年医生穿着一身白大褂,带着眼镜的斯文样子看上去让人充满了信任感。他的笑容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愉快,即使他说的话并不算严厉,可是包括在柏子仁在内的六个学生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紧张感。

“王如意,你是401病房,这个病人最近刚刚动完手术,伤口复原情况你要每天记录好……任婷,402的这个老人自理能力有点问题,你是个姑娘家也细心点,就好好照顾着……”

这般说着,这位名叫任天翔的中年医生就这样把所有人的负责病人都安排好了,一直到柏子仁时,他思索了一下,接着指着走廊最末尾的那个病房冲这个显得有些沉默的青年道,

“柏子仁,410病房的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他的问题可能有些严重,你尽量耐心点……他的资料我待会儿给你,你好好看……总之,这次的安排就先这样,开始的几天我会每天都过来看看的,接下来的也请你们好好表现……”

这般说着,任天翔将自己手上的钢笔夹在了内袋上,收起自己的文件夹冲几个学生点点头便想先行离开,可是任婷却忽然走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便小声地叫了一声,爸爸。

这爸爸一喊出来,除了任婷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其他几个学生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微妙,而任婷却仿佛完全没感到似的,拉着任天翔的手就小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爸爸,妈让我问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好让阿姨做……”

闻言皱了皱眉头,被女儿这么当着实习学生的面喊了声爸爸,任天翔并没有显得太高兴,反而是露出了些许不悦的表情。他平时在家里怎么宠女儿那都是家事,可是在医院里就要讲规矩,他这个人做了那么多年医生,最烦拉关系这套,就算是自己的亲女儿他也要让她长个记性。这么想着索性也没给女儿留面子,直接将任婷的手拉开些,任天翔简简单单地恩了一声,接着便淡淡回道,

“以后在医院里称呼我任医生。这里不是家里,有事晚上回去再说。”

这般说着,任天翔直接转头就上楼走了。任婷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没想到平时疼她疼的要命的爸爸居然会这么对待自己,明明昨天晚上她和父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爸爸还一脸很开心的样子,此刻她只是在众人面前略带炫耀性质的叫了他一声爸爸,他居然就这么对待自己。

心里这么想着,眼圈顿时都有些红了,任婷转过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柏子仁和身旁的一个同学在小声说话,几乎就是在瞬间,任婷就认定了,柏子仁一定是在因为刚刚的事情嘲笑自己,而这样想的结果就是,任婷的脸色迅速变差,接着就在几个同学的注视下,阴沉着脸独自走了。

“任婷她干嘛?”

和柏子仁在说话的王如意是是个胖乎乎的小伙,他刚刚本来在和柏子仁小声的说起有关于这次照顾的病人的一些细节问题,可是还没说完就被任婷这幅样子吓了一跳,而旁边的几个学生见状只是笑了笑,接着无奈地摊摊手道,

“唉,被爸爸冷落了呗……这大小姐脾气……”

“……”

闻言也没吭声,柏子仁没去发表对任婷刚刚行为的评价,倒是身旁的王如意点了点头,一副了然表情的撇着嘴笑道,

“唉,女神嘛,就是有点脾气……还是咱们柏男神好,外冷内热,内里撩人,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说着就乐呵呵地抱着柏子仁的肩笑了起来,王如意这小伙子北方人,平时就热情,见着谁都得搂在怀里喊两声心肝宝儿才肯松手,嘴上更是没个把门,关键他还没什么恶意。柏子仁这样的脾气见了他没辙,此时听他在那儿胡说八道,他也没计较,只是将自己被弄乱的白大褂整理一下,接着推了推眼镜。

“都早点去各自的病房看看吧,也熟悉熟悉情况。”

几个一起的同学闻言都点了点头,接着便拿着东西往各自的病房去了。而柏子仁顺着走廊往里面走时,却正巧看见他照顾的那个病人的房间门口站着个往里面探头的小姑娘。

“你在这儿看什么?”

柔声问了一句,柏子仁俯下身望着面前的这个粉裙子,羊角辫的小女孩。女孩咬着自己的嘴唇,大大的圆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惹人喜欢,而闻言的她只是甜甜的笑了起来,接着小声道,

“你是来喂我哥哥吃药的吗?他好胆小,都躲进被子里吓得不敢吃药了……医生哥哥你帮我劝劝他吧……我一直看见他在哭……你进去让他别哭了好不好……他再哭,我就再也不和他玩了……”

这般说着,伸出血淋淋的小手拉了拉柏子仁的衣摆,小姑娘抬起天真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柏子仁,在得到柏子仁的一个淡淡的笑之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放心吧,你先回太平间躺着吧,我去劝劝他,保证让他好好吃药。”

这般说着,柏子仁伸出自己的手指和小女孩的手指拉了拉,见状的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便飞快地朝走廊深处跑去。而目送着她离开的柏子仁则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病人信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鞠峰,十一岁。半个月前,全家人出行途中发生意外,他的父母当场死亡,六岁的妹妹也因此而去世。独自活在人世的他受了很重的伤,但是相比起身体上的伤口,这个小男孩心灵上的创伤显然更为严重。住进医院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情况在医生的悉心治疗下一点点的好转,可是他经常拒绝吃药,拒绝护士和医生触碰他,一到晚上就会整夜苦恼,只要有人接近他,他就会任何人都拳打脚踢。

这般想着,将自己手里的文件夹合上,柏子仁看着此刻正呆呆平躺在床上,用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风景的男孩,心里忽然有了几分怅然。

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独自面对活下来的恐慌和恐慌。

这种来自心灵上的创伤有时候甚至比疾病和伤口还要严重,而最无奈的是,有时候身为医生都未必能触碰到病人溃烂发疼的内心,更不用说病人自己。

……

鞠峰才十一岁,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已经在半个月前全部都死了。

他这些天一直带着医院,住在外地的舅舅和外婆家据说准备接他过去住,可是到现在都没有赶到。而他的父母妹妹就这样冰冷地躺在太平间的柜子里,没有呼吸,也再不会对他开口说话。

每每想到这点,鞠峰就会开始有些想哭。

在过去的十一年里,他从来没有想过灾难就会这样毫无预兆地降临到自己的家庭里。

如果不是他任性地让爸爸妈妈带他们周末去森林公园玩,如果不是那辆该死的疲劳驾驶的卡车。

他的爸爸妈妈,他的妹妹根本就不会死……不会死。

明明上一秒他的爸爸妈妈还在前面好好地开车,他和妹妹还在后座吵嘴。因为那天他抢了妹妹的玩具,娇气的小丫头一路上都显得有些不高兴,撅着嘴也不搭理自己,一直到他表示愿意把自己最喜欢的一辆小汽车让给她玩几天,她才勉强地叫了声哥哥,可是就在妹妹冲他笑着露出小酒窝的瞬间,一辆大卡车忽然穿过车道,朝着这边就倒了过来,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和妹妹尖锐的哭声,鞠峰只感觉到黑暗笼罩在自己的头顶,剧痛让他的全身都动弹不得起来。

“爸爸妈妈……哥哥……哥哥……”

妹妹微弱的喊声就在耳边,鞠峰平躺在车底下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能握到妹妹软乎乎的小手。

“球球,哥哥在……你疼不疼……别哭别哭……”

小小的男子汉自己还疼得要命,却还是扯着嗓子冲他的小妹妹开了口。他听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的声音,他心里忐忑的要死,他知道现在这样很危险,如果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很可能都会死。而就在这暗无天日的让这个孩子为止颤抖的车底,他却还是坚持安慰着自己的妹妹。

“哥哥……我听不见爸爸妈妈的声音了……我好害怕……呜呜……”

小姑娘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她全部的勇气都来源于自己的哥哥此时正握着自己的双手,可是那些剧痛的伤口还是让她小声地哭了起来。

“别哭……不准哭……咱们马上就会得救的……球球,你要乖,不准哭,不然哥哥就再也不和你玩了知道吗……”

死死地咬着嘴唇,鞠峰听着妹妹的哭声,自己也想哭,可是他知道,如果他也露出害怕的情绪,对于比自己还小的妹妹来说,那显然是一种非常不好的示范。

我是球球的哥哥呀,我当然要保护她。

这般想着,当时已经受了重伤的鞠峰也没敢停下,一刻不停地说着话,试图让就在自己身旁的妹妹不再害怕。他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没有用,但是伴随着他那些絮絮叨叨,没有任何关联的话不断地说出来,身边的妹妹居然真的逐渐安静下来了。

寂静的车底除了鞠峰的声音再没有一丝动静,这没由来的让人有些害怕,但却鞠峰毫无察觉。

“球球……你睡着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鞠峰停下这般问了一句,在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之后他有些安心地舒了口气,他觉得妹妹应该是累了,所以睡着了,这才不哭了。

可是一直到十分钟之后,救护车和警察终于赶到时,这个还只有十一岁的小男孩看着暴露在阳光下,此时已经没有呼吸的妹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

他的妹妹……已经死了。

……

死对孩子来说是一件太过残酷的事,但是鞠峰已经被迫要开始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