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选择了用自杀结束生命的人,他自然不会去拯救,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他不想要,谁也帮不了他。

懦弱地用疯癫向现实宣告投降,最后又用自己的生命向爱人倾诉忠贞,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他那为他付出了一片丹心的爱人会不会有缘看见。

这般想着,柏子仁抿了抿唇,眼前的任天翔还在动作,可是他知道这个叫方洛城的男人已经没救了。随着最后一个倒计时数字即将跳过,他叹了口气,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却在一瞬间收到了一条来自鬼信的消息。

【沈秋白】

求求你!别让他死!

*

方洛城和沈秋白少年相逢,那时候,他们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同样的出色,同样的优秀,还恰好,看彼此不顺眼。

方洛城看不上沈秋白斯斯文文,像个书呆子。沈秋白则觉得方洛城粗鲁直白,像个野人。

两个半大的少年因为各自心中的不服气成了幼稚的仇敌,从学习到生活,都好像要比对方强上一头才能舒心。

这样的最初印象一旦种下,之后的几年,他们的关系都不太融洽。可或许正如小时候你喜欢谁,想吸引谁注意,就会死命招惹谁一样,他们两人就这么较着劲,斗着气一路上了高中,没成了水火不容的敌人,反而是莫名其妙地就多了几分难言的纠缠。

每当夕阳西下,住在一条路尽头的两个人便会一起回家。沈秋白推着自行车,却不骑,方洛城则抱着他那个破破烂烂的篮球,一边走一边和他说着话。

他们会聊聊天,说说话,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就吵起来,沈秋白这时一定会气鼓鼓地骑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就想跑,而方洛城则会小流氓似的从后面一把拽着他的后车凳,就是不让他走。

“沈秋白!你跑什么跑!!是不是爷们儿?一生气就跑!”

“你给我松开!方洛城!我要碾死你啦!!”

“你来啊!你来……啊啊!你还真碾!!!”

“哈哈哈!!”

两个吵闹着的少年的影子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交融在了一起。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发生改变,而当有一天,方洛城从自己才交往了两礼拜的小女朋友那里听到这样的话时,他才恍惚地回过了神来,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方洛城,你今天晚上和我去看电影吧……”

“不去,和沈秋白那货约好打篮球了。”

“沈秋白哪里会打篮球啊,你上次不是还说他和得了帕金森似的拿不住球嘛……”

“所以才要教嘛!去去去!你管得着吗!”

“方洛城!你王八蛋!到底我是你女朋友还是他是啊!!我们分手!!!”

本就是儿戏般的恋爱游戏,散了也就散了。

方洛城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目送着复仇女神般的女孩离开,眼睛里没有什么悲伤不舍的情绪,更多的却是一种他自己也闹不明白的茫然。

是啊,比起女孩,他怎么觉得自己更喜欢沈秋白啊……那家伙笑起来的时候,自己会脸红。他让自己干什么,自己都不想拒绝。只要和沈秋白在一块,他总会觉得格外的高兴……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心里因为这莫名的感情而成了一团乱麻,方洛城那天晚上放学依然是和沈秋白一起走的,可是这一次他却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平时都和只鹦鹉似的,今天是下哑药了吗……”

嘴坏的白净少年促狭地望着自己,要是换做以前,方洛城一定要好好挤兑挤兑他,可是今天他却反常地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沈秋白,一直到沈秋白被他看得不自在的皱起了眉,他才呆呆地道,

“沈秋白……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都愣了,沈秋白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从脸到耳朵却都红了。他匪夷所思地看着方洛城,像是在判断他是不是脑子坏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方洛城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蠢话之后,只是脸色涨红地低下了头,接着用他这辈子最窝囊的语气小声道,

“对不起……忘……忘了你不是女孩了……那要不……你做我男朋友吧?“

一句浅浅的问话,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回答,也像是一句甜蜜的交托。

沈秋白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于他们来说,两个同样性别的男孩的爱情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可是当这句话从方洛城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没有一丝排斥的情绪。

就好像是他从很久前就一直在等着他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样,一瞬间,从前的那些说不来的嫉妒,苦涩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好呀,我答应你。”

点着头认真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答,沈秋白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难以克制自己嘴边的笑。紧接着,这两个傻头傻脑的小子就这般对视了一眼,好半响,却是齐齐地笑出了声来。

那一天晚上,是方洛城载着沈秋白回去的。

他骑着那辆一点都不好骑的女式自行车,沈秋白则坐在后面,帮他拿着书包和篮球。

他们的影子贴的紧紧的,或许是因为在青涩的岁月里,这样难言的情感来得太过珍贵和突然,所以他们也显得格外珍惜。

虽然在心底,他们也知道,像他们这样的感情注定不容于世,终有一头,会被现实打击的七零八落,可是当那一天真正发生时,他们两个人都显得有些茫然。

一个假期的深夜电话,他们因为一时忘形都忘记了熟睡中的父母。漆黑的夜里,因为得知真相而勃然大怒的亲人把全部的愤怒都发泄到了这两个半大孩子身上,而这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方洛城挨了他父亲一夜的打,从皮带到拖把,这个暴怒的男人将所有能抽死儿子的东西都打断了之后,才回到房间里休息,而被打的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方洛城挣扎着想要起来时,却发现他的脚已经被父母用一根铁链条锁在了沙发脚上。

“洛城啊,你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呜呜……同性恋那可是精神病,你是疯了是吗……你这是要气死我和你爸爸呀……别人会看不起死我们的……你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做人……你答应我们你会改的好不好……你答应我啊……”

母亲的大哭大喊在耳边一遍遍地回响着,方洛城动弹不得的趴在地上,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眼睛通红,整个背上都是狰狞的血口子,他的整个心都在牵挂着另一头的那个人,可是自从那天起,他却再没有机会看见那个一生气就脸红,白白净净好像个柳树苗的沈秋白了。

整整两个月,他父母都把他关在家里,他脚上的铁链让他哪里都去不了,而只要他说出一句反驳的话,他父亲就会像疯了一样狠狠地打他,一直到他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说!你改不改!你改不改!喜欢男人就是神经病!!你从哪里学来的臭毛病!!老子今天要打死你!打死你!“

旧伤好了又添新伤,方洛城被打的神志不清,蜷缩在客厅的地上过了两个月,一直到快开学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这场噩梦中解脱出来,见到许久未见的沈秋白时,却从父亲口中得知,他母亲已经直接去学校以他得了精神病的理由给他办了一个休学手续,从今之后,一直到他的病痊愈,他都不可能再去学校了。

“妈……我没病……呜呜……妈……我没病……你放过我……放过我……你让我去见见他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妈……爸……”

哭嚎着在地上抽搐着身体,曾经英气的少年如今瘦的骨瘦如柴,他哆嗦着想要向自己的父母求饶,哀求,可是他的父母却只是用失望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连冲他说话都是冷的。

“洛城,只要你一天不养好病,我们是不可能放任你去学校的……你听我们的,好好在家里呆着,等你想明白了,不再糊涂了,我们就让你继续去读书,好吗?”

“我没有病!!!我说了我没有病!!”

一遍遍反复地喊着,方洛城哭着用头撞着墙壁,还只有十几岁的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就这样给他下了这样的判决,而在他的心底,他却始终在惦记着毫无音讯的沈秋白。

“秋白……秋白……”

白天父母去上班了,他就被关在家里。铁链让他的活动范围只有沙发的周围,而他呆呆地仰躺在地上的时候,就会开始默默的念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脑子已经逐渐不清醒了,因为长期的殴打和禁闭,他整个人都在逐渐消瘦,连记忆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和父母一遍遍地说着自己没有精神病,求他们放自己出去,可是逐渐的,他看着自己干枯的手指,忽然也有点不确定了。

绝望,恐惧,饥饿,愤怒,哀伤。方洛城在本不该承受这些事情的年轻被迫遭受了最残酷的对待,他的父母试图用棍棒让迷途的儿子清醒过来,可是当有一天,他们下班回到家中,想要打开铁链让儿子爬起来吃饭时,看到的却是一双已经没有丝毫神采,痴痴傻傻的眼睛。

成绩出色,打得一手好篮球的方洛城在高二那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疯了。

他的父母悲痛欲绝,在把他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都是一路哭着去的。

他们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治疗自己儿子的疾病,却把这个孩子就这样逼到了可怕的绝境,一直到看到曾经阳光开朗的方洛城呆呆的坐在惨白的病房里,他们才恍恍惚惚地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洛城……妈妈的洛城……我的洛城……呜呜……”

父母亲的哭喊,外界的一切声音,方洛城都听不见了。他的脑子里一片浑浊,那些医生每天都会定时来给他做心理辅导,并让他吃下大把的药物,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疗效。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和人交流,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或许还留着一小块清醒的地方给一个人,但是相比起已经被各种混乱的东西充斥着内心,那块地方却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

一个少年最美好的岁月,方洛城都是在精神病院度过的。如果没有当初那场灾难,他原本约好了和那个人一起念理想的大学,学一样的专业,如今恐怕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可是一转眼五年过去了,他的病时好时坏,有的时候,他连人都认不清,而有的时候,他又显得格外的正常。他没有再问起沈秋白的名字,仿佛是随着漫长而可怕的治疗,他那让父母恨之入骨的病也终于好了一般。而一直到方洛城二十四岁的这一年,他的主治医生终于欣喜地冲他俨然已经白发苍苍的父母道,

“洛城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你们可以接他回去了!对对,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他现在是个正常人,绝对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们二老相信我!”

医生的话让等待了多年的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红着眼睛去见了瘦的皮包骨头但是带着笑容的洛城。他看上去很憔悴,但是精神却很好的样子,动作虽然迟钝木讷,但是勉强还算可以自理,他不再满口喊着自己喜欢男人,要去找另一个男人,而这样的表现,却已经让方洛城的父母心满意足了。

“洛城啊,妈妈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你要听话,也是二十四岁的人了,过几天,我让你爸爸给你去找找工作……你以前那么聪明,就算没上大学也一定可以干得好的……等再过段时间,我就让咱们老街坊给你找找合适的对象,你说好不好……”

回去的路上,母亲的念叨了一路。方洛城呆呆地坐着,没有一点反应,可是他的母亲却还是兴头十足,她的眼睛看不到儿子的一丝不正常,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儿子终于康复的喜悦里,看不见一丝现实。

……

“我们真的没有想到啊呜呜……我们以为他治好了啊!花了那么多钱,治了那么多年,我们以为他早就没有病了!!谁知道他回到家里之后没过几天就吞了药呢!!都是那个该死的沈秋白!!!死了那么多年都还要来害我的儿子!当初他摔死就没错!!那么小小的年纪就不学好!!被自己爹妈关起来还要爬着窗户出来祸害人家的孩子!我的洛城明明已经好了啊——好了啊——”

急诊室的门口,方洛城的父母还在大哭大闹着,蒋碧云站在旁边看着眼睛发红,但是此刻她的泪水却只想为床上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流。

何其无辜,何其不幸。

终于成为正常人的方洛城以为自己已经认清了现实,却在走出那个可怕的屋子之后发现,自己苦苦找寻的那道光早就没了。

沈秋白死了。

死在奋不顾身要来找他的路上,死在那高高的阳台之下,死在了他们一起的十九岁。

而最可悲的是,方洛城从头到尾什么也不知道。

而当有一天,他终于成了一个合格的正常人,坐在自己多年未见的书房时,翻开书架上第一本书的第一页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两个少年的合照。

泛黄的老旧照片,青涩的钢笔题字,两个少年笑的春光明媚,他们的名字是洛城和秋白。

“沈秋白……你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是男的。”

“那你……你做我男朋友总行了吧?”

“……好呀。”

——十五月,故乡明,碧落黄泉生死别,只羡鸳鸯不羡仙。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某些问题陷入了长达三小时完全打不了字的自我嫌弃和检讨中……

所以很不幸,我昨天断更了t t

刚刚码好,这是一个决定了蒋妈妈想法的故事,所以我写的比较长

地雷和留言明天回复,心情低落,我去找地趴着去_(:3」∠)_大家晚安

第91章

柏子仁从急诊室出来的时候,方洛城的家属还在哭闹,几个护士都在轮番安抚着他们的情绪,可是原本等在门口的蒋碧云却已经不见了。

【柏青】

我和你妈妈先走了,晚上联系。

鬼信聊天面板上还留着五分钟前的消息,柏子仁看了一眼,便随手关上了。他现在的心情并不轻松,虽然在多年前喜欢上杜茯苓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当蒋碧云站在他面前,用那种语气和他说话时,他还是不可否认,他的心里有些难言的歉疚。

“医生……我们家洛城怎么样了呜呜……救回来没有?他没事吧……”

方洛城的家人盯着任天翔问个没完,神色间满是忐忑,而任天翔看着身后被推出来的手术床,却只能用压抑的语气冲面前的两个泪眼婆娑的老人缓缓道,

“对不住,我们尽力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将一个年轻人的命运就此做下判决。

闻言的方家父母一下子大声哭嚎了起来,他的母亲更是直接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儿子不会死!!不可能——妈的洛城啊!!这还不如杀了我啊!!”

隔着人群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柏子仁没有说话,心底却难免有些起伏。他在最后一刻收到了来自沈秋白的请求,虽然如果他愿意出手,也是能挽回的,但是以他一向的工作原则,他却不可能再给方洛城一条活下去的生命。

一是因为是方洛城自己选择放弃生命的,自杀在死人界的规矩里一向是重罪,生命何其贵重,擅自放弃他的人就应该付出自己的代价,二是因为方洛城的这种情况,继续挣扎在带给他苦痛的人间根本没有丝毫意义,他的父母显然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他,或是给予他康复的机会。时隔那么多年,他们依然将方洛城当初的行为定义为病,这足可见,就算再花二十年,五十年,他们都没有办法谅解儿子。

在他们所不认同的东西面前,儿子的健康,儿子的意愿都可以统统无视,他们需要用父母的权威证明这是错,这是病,而对于沈秋白的苦苦哀求,柏子仁却实在无言以对。

【沈秋白】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求求你救救他吧!我可以给你冥币,我可以给他充值,我只要他还活着,死了就什么也都没有了啊……他如果还活着,那么他至少有机会过正常的日子,好好的过完这辈子。我不值得他为我去寻死,他就应该好好活着啊……

一声声痛苦的哀求,就算没有面对面,柏子仁都能够感受到沈秋白激动的情绪。从个人的角度来说,他完全能理解沈秋白的这种心情,因为如果换做是他有一天死在了杜茯苓的前头,他应该也会希望那个人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而不是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选择和他共赴黄泉。

“可是,这样继续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淡淡地自言自语着,柏子仁转头看了眼急诊室,目及之处,方洛城的脸上蒙了一块白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推了出来,因为服药过量,送医太晚,他们这些做医生的到底也没能救下他,而对于沈秋白的这个请求,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坚持了自己一贯的处理方法。

【阎王】

很抱歉,这个忙我没办法帮。

这般回了一句,那一头好半响也没有回一句话。柏子仁知道这个叫沈秋白的心里估计也不好受,而就在他的视线转向一边时,他刚好看见了方洛城站在走廊的尽头茫然地四处环顾着,显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死了吗?”

老远就看到了走过来的柏子仁,失去了生命的方洛城回到了他一生中最纯粹的样子。干净的眸子,俊秀的脸颊让他看上去像个还在读着书的孩子,而柏子仁闻言只是停下了脚步,接着面无表情对他道,

“是的,你死了。”

冷冰冰的回答让方洛城的表情微微地顿了一下,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越过这个年轻大夫的肩膀往后看去,正好看到父母痛哭嘶吼的样子。隔着很远,他的表情淡淡的,既没有怨恨也没有难过,他只是用一种有些感慨的语气轻轻道,

“到底是我让他们失望了,他们不是好父母,我也不是好儿子,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单纯愚蠢,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去拖延时间,却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自己弄到了那种地步……”

“你后悔了吗?”

柏子仁这般问着,眼神里有着些许的疑问,他以为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或许已经在后悔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时,面前的方洛城却摇摇头笑了起来。

“我这辈子很短,但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喜欢上那个人。本来约好了一起走一生的,现在想想倒是我迟到了。只怪我那五年间什么都不知道,还傻傻地以为有一天回来能再遇见他,可是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之后,我就知道,除了死,我没有任何办法再在这世上活下去了。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爱人离去,也能坚强活下去的人,但是很可惜……我做不到。“

这般说着,方洛城停顿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柏子仁,像是有些紧张地小声地开口道,

“我很谢谢你能成全我的死,另外,你方便能告诉我……沈秋白他现在在哪儿吗?”

……

p市第三中学的门口有一条小道,经由数十年风雨飘零,这里早就落满了尘埃。

自从五年前,这条街道上的有家住户的孩子跳楼死了之后,许多从学校放学的孩子们都不再走这条路了。

人们口口相传着那个摔死的少年死的有多么惨,血溅了有多么高,而作为当事人的沈秋白反而对那时候的记忆记得不太清了。

脑海里留下的,不过是那一瞬间自己慌乱的大喊和父母的惊呼,而随之而来的剧痛和死亡反而是记不真切了。

他死了,因为固执地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因为奋不顾身地想要去见另一个人,就这么从老旧的阳台上摔死了。

之后的五年里,他都久久地徘徊在这条他曾经每天都要上下学的小路上,不愿离去。而每一个见过他的死人都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怎么不走啊?老守在这干什么?在等什么吗?”

每每被这样问着,沈秋白自己也显得些茫然,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从摔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当他还活着的时候,他还可以去争取,去反抗,可是现在他死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什么呢?他不敢去方洛城的家看看,他害怕那个人已经选择了妥协,毕竟自己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算继续坚持,他们的爱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人生停留在了十九岁,他失去了和方洛城在一起的资格,他知道。

他不再指望自己还能拥有什么,唯一在他心底的奢望,不过是从今以后还能每天看看方洛城。

就算他死了,他也希望能每天看到那个人上下学,看到他沿着他们曾经走过的小路经过。

于是从那天起,沈秋白便开始守在他们从前一起放学上学的路上。

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方洛城再没有出现在这里,仿佛是伴随着沈秋白的死,这个男孩也一并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沈秋白等待了多久,方洛城都再没有出现过。

从春天到冬天,路旁的槐树花开花落,沈秋白再没有等来那个人。

虽然在很多年后,他也知道了方洛城为什么没有再出现的原因,但是在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只是一年一年又一年的等着,一直到有一天他知道,这个人快死了。

因为路尽头的公路临时维修,救护车临时选择了这条久没有人经过的小路。

选择了用吞药自杀结束生命的年轻人躺在救护车里匆匆而过的时候,沈秋白刚巧就看见了。

“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颤抖着冲那头那个据说主宰着生死的存在乞求着,沈秋白用他所有能承诺的一切向那个人赎回所爱之人的生命,可是得来的却是一个冷冰冰的答案。

“很抱歉,我无法帮你。”

那一瞬间,沈秋白体会到了比当初死亡时还要可怕的绝望,仅仅是想象着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就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疼。

“为什么要死呢……你为什么要死呢……你要好好活着啊……”

哆嗦着身体躲在槐树下,即使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东西的触碰,可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雨点还是让沈秋白冷的发抖。

眼前被泪水模糊一片,沈秋白低低的哭泣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改去往何处。

“笨蛋,躲在这干嘛?”

耳边响起遥远而熟悉的语调,那一瞬间,沈秋白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他茫然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撑着伞的少年,目及之处,他冲他微笑着伸出手,眼睛里投映着他的影子,而他的笑容仿佛也在说着……

“从今天起,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

“阿柏!阿柏!别!”

大喊着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的蒋碧云从床上惊慌失措地坐了起来,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的却是刚刚那个可怕的梦境。

在梦里,她看到柏子仁和今天那个在急诊室里的年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承载着来自家人的厌恶和痛苦,最终选择了用那种方法放弃生命。

这个梦做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结合今天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算很难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