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武阳看着她的笑颜,有点恍惚,尘封已久的感情仿佛在胸口澎湃,迫切地想找一个出口。他勉力定了定神,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个机会。”

言芷略略有些紧张:“武阳你怎么这么说?莫不是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你放心,我师傅医术精湛,等我回谷以后,就和师傅去研究你的病症,我的先天心疾都好了大半,你的后天损伤,一定可以治好。”

风武阳摇摇头:“我的身体无碍,你不必为了这个烦心。”

“那你在忧虑什么?”言芷奇道。

风武阳苦笑一声:“你和子裴…两情相悦,只怕不久之后你就是王妃了,我怎好多来打扰。”

言芷哼了一声说:“他敢!王妃有什么稀奇,若是这样,我便不理他了,到你府上来盘恒几日,气死他。”

风武阳不由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微笑着说:“好,气死他。”

两个人浅饮慢酌了一会儿,不一会儿风武阳便有些微醺,说是想去外面走走,言芷觉得他今天有些和以往不一样,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只好随着他在大街上漫步。不一会儿,两个人走到漠北城的北门,被士兵们拦住了去路。

风武阳随手掏出了自己的令牌,士兵检查了一番,劝阻说:“大人,夜色已深,城外偶尔会有敌兵出现,不如明日再来。”

风武阳摇摇头,喃喃地说:“今晚夜色很好,明日…明日就不是一样的夜色,一样的人了…就不一样了。”

言芷笑着对那士兵说:“我会保护风大人的,无碍。”

两个人拾阶而上,不一会儿来到了高高的城墙。北门和西门不一样,一眼望过去是低矮的小山丘,偶尔有几片小小的灌木丛,微风习习吹来,比西门多了一股草木的清新。今晚的月亮特别圆,月光落在言芷的身上,月色如水,白衣飘拂,分外迷人。

风武阳乘着言芷往外看的间隙,痴痴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说:“小芷,我想听你唱曲。”

言芷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你想听什么?”

“就那首杏花词吧。”风武阳垂下眼睑,生怕让她看出自己的痴迷。

言芷轻咳了一声,低声和着微风清唱了起来。

含羞带怯初张望,高低重叠满枝头。浅红醉粉疑似梅,一朝落衣袖。

身影妖娆尽展颜,引得燕泥几度回。春风尽散化为雪,数度碾作尘。

和那日在言府中的空灵清越不同,言芷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些气音,低柔绵软,仿佛软语呢哝,别有一番风情。风武阳听得恍惚起来,忍不住伸出手去,触到了她的衣裳,低声叫道:“烟墨…”

忽然,言芷停住了曲声,她极目四望,厉声喝道:“有人夜袭!”

一阵破空声骤然而至,言芷拉着风武阳一个闪身,一支箭紧贴着言芷的衣袖而过,顿时,城墙上鸣镝声响起,远处忽然出现了黑压压的几千号骑兵迅速地逼近城墙。

风武阳呆呆地看着言芷疾步从不远处士兵手里抢过弓箭,三箭连发,英姿飒爽,心里终于隐隐明白了:那个叫烟墨的姑娘早已消失不见,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以前叫做言非默,现在唤作言芷的前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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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芷回到将军府邸已经很晚,她穿过院子刚想回自己的房间,猛然回头一看,却见萧子裴正静静地站在院中的槐树下看着她。

言芷皱了皱眉头,走到他身边,责怪说:“你呆在这里吹风干什么,漠北的夜风可不比京城,太凉了。”

萧子裴轻叹了一声,把她揽入怀中,闷声说:“我怕你被武阳拐跑了。”

言芷不由得失笑:“你当我是仙女下凡,看到的人个个都会喜欢我?”

“那当然,你是这世上最好的。”萧子裴轻吻着她的发梢。

“你又胡说。武阳喜欢的一定是那种温柔守礼,相夫教子的女子,像我这样无拘无束的,只怕他没看两眼就要教训我了。”言芷笑着说。

萧子裴为风武阳叹了一口气,心想:武阳就是喜欢把心事藏起来,小芷居然还不知道他喜欢她。

“今晚的夜袭怎么回事?我接到战报刚要出门,就又有人来禀告敌兵已经退去。”萧子裴不愿再提风武阳,把话题转到战事上。

言芷笑道:“萧鸿可能顶不住西凉的压力了,今天装模作样地派来士兵夜袭了一番,遇挫便撤去了。”

“明日我去取笑那蒙拉卓一番。”萧子裴高兴地说。

言芷皱着眉头说:“萧鸿他在等什么?难道他还想一辈子守着大亦那座小孤城和我们对抗不成?”

萧子裴思忖了片刻,忧虑地说:“莫不是他有什么后着?”

言芷脑中灵光一现,说:“莫不是他不死心,还在等着大楚?三线出击,这样才有十足的胜算。”

两个人不由得忧心忡忡地对视着:大楚在渭河北岸虎视眈眈,萧鸿必然派人去游说,虽然楚天扬答应了言芷给她两个月的时间,但大衍这大好江山在前,保不准楚天扬哪天就食言,漠北的战事,必要速战速决!

翌日,那蒙拉卓又来叫阵,萧子裴在城墙上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说他没什么本事就别学人家奇兵突袭;说他是不是银子太多了,士兵只要碰到漠北城墙灰就可以回去领赏;还让风武阳编了一首打油诗在城墙上吼,漠北的风声呼呼,直直地把打油诗传到西凉营地,差点没把蒙拉卓气死。

风武阳在驿馆里对着萧鸿的那篇檄文整整一天,到了傍晚,一气呵成写了一篇檄文,朗朗上口、浅俗易懂、笔力犀利,将萧鸿丧心病狂的斑斑劣迹一一述来,言芷和萧子裴看了忍不住击节叫好,派人张贴在各处。

时值漠北的春季,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萧子裴叫人做了许多纸鸢,将檄文绑在纸鸢上,看准风向,将纸鸢放往萧鸿盘踞的大亦;又派了五千精兵佯攻大亦,一队神射手在士兵的掩护下在大亦城外,瞅准那些飘在大亦上空的纸鸢将他们射落,几日之内,往大亦城内散发了近千张檄文,散落在大亦城各个角落,言明凡是被蒙蔽的百姓或是驻军,如若幡然悔悟,朝廷必然既往不咎,如若戴罪立功,必然加官进爵。

作者有话要说:武阳,醋妈的心好痛啊,乃个闷骚的孩纸!~~~~(>_<)~~~~

第 65 章

战事胶着了近半个月,蒙拉卓前来叫阵,萧子裴总是派人在城墙上和他扯嘴皮子;萧鸿那里却总是闭门不出,加紧派人在大楚游说;蒙拉卓多次派人指责萧鸿,两人关系顿时紧张起来。

五月,大衍的京城已经进入暮春了,而漠北依然春寒料峭,尤其是四更时分,晨曦微露,吹来的风带着严冬时节没有的阴冷,直入骨髓。

大亦城内,守城的叛军巡逻一圈以后,三五一群,各自找个避风又能看到城外的墙角暖和一下。

“哎,你们听说了没?”一个士兵神秘地问。

“什么?快说,别神神秘秘的。”左右闲得无聊,几个交好的士兵开始聊天起来。

“大皇子真的是谋逆啊,说是要弑父呢。”那个士兵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

“不是说是被妖后所害吗?”

“赈灾银也是大皇子贪污的,不然他现在哪有这么多银子可以养这么多人。”

“我也看到了,”另一个士兵也鬼鬼祟祟地说,“昨日我回家,我娘给我看了,还有好多人被他害死了。”

“我听说王统领那日拿了檄文去面见大皇子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人忿忿的说。

“你们说王统领会不会被大皇子…咔嚓…”

“现在副统领在领兵呢,你别管闲事,说不定有人在盯着我们呢。”

“那我们怎么办?虽然这里粮饷高,但如果真是谋逆的话…”一个士兵喃喃地说。

大家都心慌起来,大亦城内这五万兵士,有的是萧鸿的亲兵,有的是萧鸿母家的心腹叛离大衍的,有的则是萧鸿靠兵饷就地征集的,一听说为忠臣和皇室血脉雪冤,加之粮饷比平时的军队高了两倍,这才稀里糊涂地入了伍。

忽然,一个士兵站了起来,惊诧地说:“咦,怎么好像有声音?从哪里来的?”

众人凝神细听,只听到一阵阵擂鼓样的声音从城外传来,仿佛锤子闷击在胸口。一个士兵惶然一看,只见晨曦中,黑压压的一片军队席卷而来,转眼之间就到了城下。

城墙上的哨兵这才惊慌失措地吹响了了鸣镝,凄厉的声音在大亦城的半空中响起,整个城池顿时醒了过来。

正在城中的萧鸿被鸣镝声惊醒,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门外的侍卫队长急匆匆地进来,连声音都有点变调:“大殿下,漠北守军倾城来袭!足有数十万兵马,城墙上黑压压的一片,这可如何是好?”

萧鸿冷冷地说:“胡说八道,整个漠北城的守军不过五万,西都府来援的也不过五万,他萧子裴既要留守乌池,又要守主城,他敢倾城来袭?不怕西凉人端了他的老巢?莫要中了他们的奸计。”

侍卫队长顿时一凛,低头应是。萧鸿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沉吟片刻说:“让亲卫营跟着,我们去找洪将军,到城墙上去看看。”

萧鸿刚刚走出府门,一旁一个胖乎乎的人衣衫不整、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正是他那个远亲、西北巨富表舅冯大富。

“鸿儿鸿儿,不好了,大衍的大军来了,不如我们赶紧逃到西凉去吧,晚了就来——”冯大富的语声戛然而止,一股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扶着墙壁呕吐起来。

萧鸿看着冯大富身边跟着的侍童扑通倒在,缓缓的将剑上的鲜血拭干静,森然说:“是谁在表舅面前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众人全部噤若寒蝉,萧鸿扫了一眼人群,将冯大富扶了起来,安慰说:“表舅放心,乱不了,你先去我府里歇着,等我杀退他们回来。”说着,一使眼色,一旁的侍卫把冯大富搀扶到府里去了。

萧鸿带着亲卫营急匆匆地往城门赶,迎面碰上他的心腹洪晃,他被任命为威武大将军,统领大军。洪晃显然刚从城墙上查探下来,盔甲有些歪了,也没时间去扶,焦急地走到萧鸿面前,在他耳边说:“大殿下,大事不妙,那萧子裴不知道从哪里掉了这么多兵马过来,城门快守不住了!”

萧鸿大怒,问:“送信给蒙拉卓了吗?他们有没有去取漠北主城?”

“一个时辰前我派兵送去了,信使说一开始小王子不肯派兵,后来一听说萧子裴倾城而出,就大笑着出兵了。”

萧鸿哼了一声:“狡诈的小人!每日就会催我出战!”

洪晃焦急地说:“大殿下,亲卫营先护着你出去安全的所在,我在这里,你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不必,我看萧子裴撑不了多久,用主城换大亦,他是傻了不成!”萧鸿冷冷地说,“等他回援主城,我们杀他个片甲不留。”

洪晃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沉吟片刻说:“大殿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西凉兵善骑彪悍,在平原骑兵作战十分凶猛,到了城里只怕施展不开,我怕有阴谋,你还是赶紧避一避…”

话还没说完,城的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了厮杀声,他们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大亦背靠山脉,后背本是万无一失之地,却见不知何时被一群黑衣人抢占,近千个黑衣人一字摆开,迅速地从后方合围过来,顿时,短兵相接,开始巷战。

萧鸿眼看着人越围越多,不由得焦躁起来,恨恨地说:“蒙拉卓那里怎么样?有没有人来报告?”

“报——”一个信使连滚带爬地过来,“大大大殿下,西凉军在漠北主城中伏,请速速派人增援!”

“什么!”萧鸿惊叫起来,“他萧子裴哪来这么多兵?”

“不知道,大殿下,速速派人增援——”

萧鸿抬起脚来,一下子就把那个信使踹翻在地,他往城上一看,自己的兵士已经斗志涣散,漠北军已经零星地攻陷了几个点,以此为据,往旁边扩散,眼看着城就要不保,洪晃喝道:“大殿下,我去守城,亲卫营护着你快走,去西凉的扦武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着他朝亲卫营秦统领厉声大喝:“走!”自己则大疾步往城墙上指挥守城去了。

秦都尉拥着萧鸿往后方撤过去,萧鸿无意识地跟着亲卫营,脑中乱哄哄的:为什么战事突然急转而下?为什么大楚原先应承得好好的,现在却迟迟不肯出兵?为什么萧子裴忽然多了这么多兵马?难道说他把整个西北的兵力都调到漠北来了?可如果这样他就不怕大楚突然渡过渭河,整片江南沦陷?

一支流箭袭来,插着萧鸿的衣袖而过,萧鸿猛然从梦中惊醒,叫道:“秦都尉,等等,随我先去府里,看看大楚的信鸽来了没有!”

秦都尉急得跺了跺脚:“殿下,这个时候还看信鸽有何用处,快走吧,城守得住再来也不迟!”

正说话间,留守萧鸿府邸的亲卫营也出来了,合在一起有近两千人,副统领着急地说:“殿下,急件,信鸽上绑着红丝!末将只好擅离前来送信!”

萧鸿一把抢过信鸽,颤抖着解开了信笺,匆匆看了一遍,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遍,顿时,胸口一股郁浊之气急聚,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言非默!我恨不得食尔肉寝尔皮!不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之地,我誓不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强再次出现,踩死你这个蟑螂!

第 66 章

漠北军一战告捷,小王子蒙拉卓被诱入漠北主城,西凉骑兵在平地上彪悍冲杀的优势顿时消失殆尽,萧子裴将原本要拔往渭河南岸的十万西都府驻军调往漠北战场,合围漠北主城,围歼西凉兵五万余人,重伤小王子蒙拉卓。

蒙拉卓狼狈地带着残兵败将逃往扦武郡,扦武郡位于西凉的腹地,离西凉王都只有数百里的距离;大亦城被夺回,歼灭叛军二万余人,收编二万兵士,萧鸿带着几千亲卫营和一些残兵也逃往西凉腹地,不知所踪。

漠北城中士气大涨,萧子裴整顿军容后,命此次西都府来援的十万大军火速拔营调回渭河南岸,以备不测;剩余的西都、漠北兵力和此次收编的兵士加在一起有十五万之众,魏因亲领十万大军往西凉腹地推进。

萧子裴这几日十分忙碌,言芷对这些军中的善后、收编的琐事并不精通,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没有跟在身边,只是和晓风、听云一起有时外出扶助伤残病弱,有时在将军府中和风武阳谈天说地,日子过得颇为逍遥。

风武阳不日就要赶回京城,他虽然早就明白,自己和言芷无缘,但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多看言芷几眼,每日总找着借口到将军府中和言芷见上一面。

这日言芷在府里左等右等,都没等到风武阳,正奇怪呢,萧浅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姑娘,风公子托人带信来,说是方公子受伤了,今日要晚点过来。”

晓风手一抖,顿时把茶壶给撒了。言芷瞟了她一眼,笑着说:“伤了也好,省得他每日来骚扰我们。”

晓风犹豫了半天,轻声问:“他伤得怎么样?”

“哎呦,听说他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说要去找一味啥草药,说是晓风姑娘要的,结果碰上流寇,差点把命给搭上了,伤在心口呢,这么大一道伤口,指不定就没救了。”萧浅绘声绘色地比划着。

晓风的脸变得煞白,怔了半晌,忽然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去,听云想追,被言芷一把拦住:“好了,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