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朝堂之争
这日,傅恒受弘历宣召,前往养心殿议事。
却不料,竟有个人,等在了他去往养心殿的必经之路上。
看见那人,傅恒一楞,然后恭敬地侧让一旁,行拱手礼。
“今儿刚得了一个消息,令嫔晋为令妃了。”纯贵妃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笑,“富察大人,对你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呢?”
傅恒心生警惕,面上却不为所动。
“想必是个好消息吧。”纯贵妃冷笑道,“毕竟……她能晋升为妃,全是你的功劳!”
傅恒终于开口,冷冷道:“纯贵妃,请你慎言。”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纯贵妃是个聪明人,事先想不明白,事后渐渐就想明白了,也理清楚了傅恒在其中的作用。
若是理不清还罢,理清之后,她心中当真是又酸楚又嫉妒。
“富察傅恒,论容貌,出身,才情,对你的付出,我样样胜过她,你为何偏对她情有独钟?”纯贵妃忍不住字字带血,质问他,“甚至为了帮她,不惜自身……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玉壶紧张的左右四顾,其他宫人早已装成瞎子哑巴,一个个低头不语,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纯贵妃。”傅恒淡淡道,“请记住自己的身份,别问自取其辱的问题,下官告辞。”
他转身之际,背后传来冰冷的声音:“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魏璎珞就算成了令妃,也别想挡我的路!”
傅恒脚步顿了顿,继续朝养心殿方向走去。
养心殿,西暖阁。
“皇上。”傅恒只字不提纯贵妃之事,只恭敬汇报政务,“浒墅关监督安宁侵蚀关税一案,奴才已调查清楚,其管理浒墅关三年,每两实收二分五厘之并平银,谎报一分五厘。任内多次扣缴祭祀银、桥缆银、银匣银、各口岸衣帽银,共计八千余两。具体账目明细,奴才奏折上已说得明明白白!如此蠹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皇上,臣弟不赞同富察大人的看法。”一个又阴又柔的声音响起。
傅恒循声望去,与和亲王弘昼四目相对。
“富察大人太年轻,锐意进取是好事,但你对税关……似乎了解得不多。”弘昼对傅恒笑道,“安宁手下有衙役 68 人,家人 79 人,这百来号人要协助管理税关,却不在朝廷名录之上,安宁增加税率,就是为了填补这方面的用度。”
“可笑,为了填补用度,就能随意增加税率吗?”傅恒冷声相对,“你可知道,安宁减轻了税关的负担,却加重了百姓的负担。若谁都效仿他,任意加税,百姓如何自处?”
弘昼:“富察大人,打仗你有一套,政务上就差得远啦!水至清则无鱼,你让税关 的衙役们都喝西北风吗?”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弘历一挥手:“好了,不要再争了!就算安宁有苦衷,办事不妥是事实,朕会下旨严厉申斥, 但浒墅关情况复杂,不可轻易换人,暂且让他管着吧!再有藏匿之事,一并严惩!”
“皇上圣明!”弘昼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看了傅恒一眼。
傅恒皱眉:“皇上……”
弘历闭上眼:“跪安吧。”
傅恒与弘昼出了养心殿,并肩走了几步,傅恒忽开口道:“和亲王,就算你对我有意见,也不该为安宁这种蠹虫说项。”
弘昼:“我不是说过了么,安宁另有苦衷。”
傅恒呵了一声,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嘲讽:“安宁私藏田庄 6 座,土地数百顷,这件事和亲王还不知道吧?”
弘昼一楞。
“江南贪腐案,王爷办得很漂亮,我也很欣慰你愿意认真办事。”傅恒缓缓道,“刚才我没有当众拆穿,就是不愿你受到挫折,再次一蹶不振。”
傅恒念旧,不但顾念儿女之情,也顾念竹马之情,一块儿读书,一块儿习武,一块儿长大的人,即便大了以后分道扬镳,但总归还有一丝旧情在。
弘昼却与他不同,既已分道扬镳,那从前的旧情就该一刀斩断,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因此而感激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傅恒摇摇头,“但这是最后一次,请你不要因为针对我,就拿国家利益来博弈!”
弘昼听了,脸颊上的肉不禁抖了一下。
女人在后宫争斗,男人在朝堂争斗。
两个人都是弘历面前的宠臣,弘历更听谁的意见,决定着两者的权势地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国家日后的走向。
争宠的方式恰恰也是两种,一个是明面上的,一个是暗地里的,与后宫相差不大,都是明面上各凭本事,比较文韬武略,城府权谋,暗地里……自也是互扯后腿,揭其短处,用尽一切手段将对方从现在的位置给拉扯下来。
弘昼先前一口一个“富察大人对税关了解得不多”,“富察大人,打仗你有一套,政务上就差得远啦”,将傅恒贬低得一文不值,成了一个只知道骑马打仗的武夫……便是第二种方法。
对这些阴谋手段,傅恒不屑一顾,他堂堂正正道:“弘昼,你要牢牢记住,你是大清的和亲王,肩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任何时候,泄私愤而忘公理,只会为人不齿!”
望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弘昼脸色难看。
“他看出来了什么?”弘昼心底暗想,“否则……他为什么要说什么泄私愤?”
傅恒绝没料到,因为自己的一番话,弘昼对他的猜忌更深,自皇宫出,他很快就回到家里,将缰绳丢给迎出来的管家,傅恒奇道:“你怎么亲自来迎我?”
富察府家大业大,管理这样一个家,不比管理一个后宫容易,牵马这样的小事,本不该由他一个管家来做。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管家显是刻意在门口等他的,声音急切道,“青莲出事,少夫人说她推小少爷下金鱼池,如今已被老夫人带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休书
待傅恒匆匆赶到客厅时,屋子里或坐或站,已经挤满了人。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唯独没有青莲的身影,傅恒忙问道:“额娘,青莲人呢?”
“你怎么还提她?”富察夫人脸上余怒未消,“原本我瞧那丫头样貌端丽,性子温顺,还打算抬举她,谁料她因此生了异心,竟推安儿下水!”
傅恒:“额娘,青莲不是这样的人。”
正给富察夫人捶背的尔晴停下动作,道:“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护着她!”
傅恒冷冷扫她一眼,所有人里,他最不信任的就是她。但母凭子贵,因她生了儿子,故而深得老夫人喜爱,罢,傅恒索性当没看见她,问:“青莲现在人在何处?”
富察夫人:“卖了!”
傅恒面色微变。尔晴连忙开口:“傅恒,别听额娘说气话,额娘待下人从来温厚,就算青莲犯了错,也只是叫她家人领了回去。”
傅恒怀疑:“真的?”
见他一再怀疑尔晴,富察夫人发起火来:“若非尔晴为她求情,早叫人打死,怎会如此便宜了她!”
傅恒十分疑惑,尔晴竟会替人求情?
“人都是会变的。”尔晴看出他的疑惑,叹了口气,极诚恳道,“比如青莲,年纪渐长,渐渐生出旁的心思。如今我将她送出去,叫她父母另择婚配,不好吗?”
傅恒还是有些怀疑:“是吗?”
“只要你没有纳她为妾的念头,我非但不为难她,还要添一副嫁妆,算是全了她对你的忠心。”尔晴信誓旦旦,“我也一样,只要你愿意好好过日子,我也可以变好,变成你喜欢的模样,我保证。”
傅恒沉默下来。他这人要求不高,只求家和万事兴,虽然厌恶尔晴,但无奈父母亲都喜欢她,若她真能从此改过自新,做个贤惠妻子,从前那些事,他可以努力忘记。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就照你说的,为她添一份嫁妆吧。”
一顶小轿送青莲出了府,了却一桩心事,傅恒重新将心思扑在工作上。身为朝中大臣,天子心腹,应酬是难免之事,这日下朝,军机章京就力邀他喝花酒。
“不了。”傅恒笑着拒绝,“大清律在头上悬着,我们可挨不起六十棍。况且算想喝,也寻不着地方,有皇上的严令,京城的秦楼楚馆都快绝迹了……”
刚说完,便有一名女子冲向马车,马车停之不急,骏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踹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尖叫一声,滚在地上没了动静。
傅恒连忙从马车上下来,见两个男子凑在女子身旁,便问:“她是你们什么人?”
那两名男子一身短打,俨然一副青帮打手打扮,原本是想狮子大开口讹傅恒一顿,但见他一身官服,胆气顿时一泄,讨好道:“她是我们馆子里的姑娘,相貌丑,不值几个钱,不值几个钱。”
见他们将一个活人与银两挂钩,傅恒忍不住眉头一皱。
身旁的军机章京曾是青楼常客,比他更懂其中门门道道,凑在他耳边道:“他们嘴里的馆子,就是私底下做暗娼生意的,这姑娘估摸是买断了生死的,你给他们几个钱,事情就算了啦。”
傅恒摇摇头,解下腰间钱袋,丢向打手:“一条人命,好好给她看伤。”
打手解开钱袋看了眼,大喜过望,一个劲的道谢,傅恒看不得他们这幅模样,转身正要回马车,身后忽然传来极微弱的一声:“少爷……”
似曾相识的声音,叫傅恒脚步一顿,他猛然回头看向地上那名奄奄一息的女子,骇然道:“青莲?”
富察府客房。
大夫刚刚回去,厨房里正在煎药,傅恒叫来管家,面色阴晴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少爷,是小人的的疏忽。”管家一脸愧疚道,“小人也是刚刚才查到,少夫人只是表面上为青莲择了门好亲,花轿刚出城,转头换了小轿,送进了暗娼馆。”
傅恒面沉如水,几乎将椅子扶手给掐断,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少爷,少爷不好了!青莲吞金了!”
大夫前脚刚刚出门,又被人请了回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又动用了库里一根百年人参,才堪堪将青莲的命给吊了回来。
“小人已经尽力了。”大夫抹了抹额上的汗,“但终究只是回光返照,富察大人,有什么话,尽早跟她说吧。”
傅恒沉默半晌,才点点头。
房门在身后关上,傅恒慢慢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曾经清丽如莲的面上,划着一道长长伤疤——这疤痕是尔晴带给她的,在她身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伤口,比这更长,比这更深,是许许多多的男人带给她的。
罪魁祸首,却还是尔晴。
“少爷。”青莲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呜咽道,“别看奴才,奴才这样肮脏的人,会脏了您的眼。”
傅恒心中一痛:“不,你不脏。”
“少爷……”青莲又唤了他一声,极温柔极悲伤,“每次叫您少爷,您的神情都会变得好温柔,刚开始,奴才也心存希冀……后来有一天,奴才突然明白,您想听的,只是少爷这两个字,是不是?”
傅恒瞪大眼睛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