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宇并没有进舱,只是抵着舱门,手臂紧紧箍着段初言的脖子不放,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

“不要伤害人质!”卓云盯着他们,沉声道。

他话方落音,四下隐藏的警察便都持枪跑出来,黑压压的枪口对着他们。

贺清宇笑道:“你们大可开枪,开了枪,我正好有人陪葬。”

卓云深吸了口气,神色冷静:“你想怎样?”

“让你手下那些废物都退到二十米远,让船开走,一直到公海,要是我发现有人追上来,就一起死吧。”

“若你敢伤害他一根毫毛,我要你连码头也出不了。”冷冷的声音响起,傅明谐自另一边走出来,后面也跟着一些人。他只盯着贺清宇与被他挟制着的那个人,面色冷厉,带着浓重的杀气。

贺清宇闻言大笑:“傅总裁,你这话说得好吓人,我充其量也就是一死,你就不一样了,七爷要是没了,你还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子,怎么说都是我比较划算!”

李之狠狠道:“你们还不照做,真要我们开枪打死人质吗?”

卓云咬牙,脑海里进行着天人交战。

傅明谐朝他冷冷道:“卓警官带着人避开吧。”

“该避开的是你,这里是警方办案,闲杂人等不要靠近,再说你这是非法持有枪械。”卓云扫了一眼他手中的枪,毫不示弱。

贺清宇见几方人马僵持不下,枪口挪了个位置对准,按下扳机。

砰的一声,段初言小腿上的鲜血从子弹进去的地方汩汩流出,而他低垂着眉眼,竟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勒住他的贺清宇才能察觉出他身体一震。

“七爷真是够硬气。”贺清宇笑道。

傅明谐却没有这么冷静了,他神色变了变,盯着段初言看了好一会儿,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卓云心头一凛,也不得不挥手让人后退。

船缓缓离开码头。

贺清宇他们一直站在船上,直到确定那些人的射击范围达不到那么远,也没有追兵时,才带着人进了船舱。

借着灯光,段初言苍白如纸的脸色显露出来,闭着眼靠在船舱内一言不发,汗水随着发际滴落下来,贺清宇吓了一跳,赶紧抚上他的额头。

触手所及,一片冰凉。

刚才因药效而潮红的脸色早已褪得干干净净。

贺清宇皱眉,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都不希望让段初言失血过多而死,即便这个人曾经足以翻云覆雨,现在这种情况,也只是一只无牙的老虎罢了。

找来医药箱,剪了些干净的纱布,给伤口撒药,又一圈圈紧紧缠上。

“你忍耐一下,在这里没法把子弹取出来,等去了越南……”贺清宇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那人的睫毛颤了一颤,没有说话,灯光下的脸色显得分外脆弱。

贺清宇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怜意,亲了亲他的嘴角。

“那个孩子已经被警察救回去,现在想必已经在傅明谐那里,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船在水面上平稳地行驶着。

他让李之进来看着段初言,自己朝驾驶舱走去。

开船的人也是自己的人,贺清宇问了几句关于方向和路程的事情,又转身回转船舱。

毫无征兆的,枪声伴随着李之的低呼声突然响起,船舱处传来一阵短暂的打斗声,接着是重落水的声音。

贺清宇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心又陡然提了起来,他握紧手中的枪,疾步走至船舱。

船外静悄悄的,只是却不见李之的身影。

“李之!”贺清宇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他心头一凛,不由抓紧手里的枪,慢慢打开舱门,走进去。

从白手起家到在本城黑道上一手遮天,贺清宇的手下不少,但真正称得上心腹的,也只有几个人,李之就是其中一个。

曹其栋已经死了,如果李之再有不测,他等于断了左膀右臂。

打开舱门,他一脚踏了进去,来不及看清舱内情形,一把枪随即顶在他头上。

“把枪放下,踢远点,让你的人把船停了。”

段初言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夹杂着淡淡疲惫和沙哑。

贺清宇一怔,恢复镇定。“是你杀了李之的?”

“把船停了。”段初言不回答,只是依旧重复。

贺清宇听出他的声音中隐含的痛苦之意,知道以他现在的状况,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在苦苦支撑罢了。

李之毕竟不是三岁孩子,在跟一个拿枪的成年人搏斗过程中,段初言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想要在那么短时间内解决他,爆发力和敏捷度都是必不可少的,更别说他腿上还有枪伤。

僵持之间,两人都听见不远处传来另一艘船的声音。

内海经常碰见夜船是常事,只是贺清宇仔细观察段初言脸上的神情,分明察觉他那几不可见的放松,不由嗤笑一声:“原来是在等帮手,你觉得你那个侄子,有可能英雄救美?”

第38章

段初言没有说话,手臂勒住贺清宇胁迫他走出船舱。

手擦过脖子的时候,贺清宇分明感觉到那手上都是冷汗。

“你伤得不轻,又经过剧烈搏斗,我不想杀你,只不过想等我脱身之后就放了你,何必那么拼命。”贺清宇柔声诱惑,浑然没有生命受到威胁的紧迫感。

忍住眼前阵阵发黑的晕眩感,段初言尽量用平淡的声音回答:“如果不是你对傅氏下手,这一切本来不会发生。”

贺清宇微微一笑,“那你开枪吧,死在你手里,我很愿意。”说罢伸手抓住他,反身将那人压在身下。

段初言反应极快,当即按下扳机。

咔嚓一声,并没有预料中的枪声响起。

趁着他怔愣的那一瞬间,贺清宇使力,将他的手腕一扭,令其脱臼,把手枪从对方手里抽出来,丢至一旁。

“七爷真是狠心,幸好这把枪的子弹已经用完了。”那人的唇贴着段初言,呢喃出声。

错算一筹。

段初言闭了闭眼,没有说话,胸口急剧起伏。

“于公于私,我都不想杀你,不要逼我。”贺清宇一笑,将他另一只手腕也扭断,又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起来,从自己的风衣内袋里摸出另一把枪,半拖半抱地将人带出船舱。

“如果想他死,你们就尽管上船吧。”对着另一艘船上的来人,他冷冷道。

船灯扫过,将两人的面容神色照映得清晰无比。

面色苍白的人靠在贺清宇怀中,虽然神情平静,却掩不住虚弱和痛苦的情状,傅明谐神色冷厉,拳头攥紧,面上却忍住不露半分。

“不要伤害他。”

“傅总裁越紧张,就显得我越有胜算。”贺清宇笑着,枪口沿着怀中那人的太阳穴直颈动脉蜿蜒而下,看得旁人触目惊心。

“我让你们不许跟上来,你们却违背诺言,你们说该怎么办?”

“我带人退了就是,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只管说,以傅家的能力,你想出国境,继续过以前的逍遥日子,也不是不可能。”傅明谐盯着他冷冷道。

卓云原本是极反感这种话的,但此刻看了看段初言,张口欲驳的话又吞了回去。

“我知道傅家有这个能力。”贺清宇悠然道,“但是你们违反游戏规则,就要受到惩罚。”

说罢枪口下移,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他,冷不防枪声响起,段初言另一条腿也中了一枪,鲜血喷涌而出,他低低哼了一声,微垂下头,仿佛晕死过去。

傅明谐几欲发狂,偏偏又发作不得,话从牙缝里一字一字蹦出来。“别伤他,我来当人质。”

贺清宇摇头。“我对你没兴趣,游戏继续,在这艘船靠岸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不然下次开枪的地方,可能就是七爷的另一只手了。”

傅明谐无法,只得退了回去,连同那船,远远开走,直到只剩一个黑点。

贺清宇放松下来,低头一看,那人早已失去意识,连唇色都近乎惨白,他这才感到不妙,连忙拿出医药箱,帮他止血上药。

手拂上对方额头,一片滚烫。

贺清宇皱眉,他失去了最心腹的手下,对傅家和那帮警察,早已恨之入骨,但对杀了李之的段初言,却不知怎的恨不起来。

也许因为本来就是自己先去招惹他的。

何况他想要脱身,还得靠段初言。

这样想着,一时心绪起伏,五味杂陈。

离靠岸还要一个多小时,对方的体温却越来越高,贺清宇无法,只得找来湿毛巾敷在他额上,又一直给他喂水。

段初言神智不清,只觉得有片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唇上,清凉的水汩汩流了进来,让火热疼痛的喉咙舒服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视线内的景物如叠影般晃了半天,才渐渐清晰起来,而腿上两处枪伤和手腕的伤处又如火炙般疼痛难耐。

段初言微微侧首,便看见那人正靠在他旁边,似乎睡得很沉,眼下淡淡黑影,显然也因为之前的变故而疲惫之极。

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是绝不可能趁对方熟睡加以暗算的。

贺清宇也很清楚,所以才放心睡觉。

他只不过醒了片刻,那人也醒转过来,见他睁着眼睛,愣了一下,手贴上来,试了试额头的温度。“退烧了,不过腿上的子弹还得取出来,快靠岸了,忍忍吧。”

段初言嗯了一声,神色平静,并没有多加追问。

恐怕连两人都没有想到,现在此刻,居然是两人在一起时最和谐宁静的时候。

只是这种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船便靠岸了。

段初言被贺清宇半架着往岸上走,两条腿都受了伤,每走一步都是锥心的疼痛,只是他忍耐力实在太强,不仅没有呻吟一声,连痛苦的表情都很少流露,贺清宇这才知道这个人意志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这里是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港口城市,段初言从未来过,因为该国政治环境等因素比较复杂,这个地方又处于边境,所以人员复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在,没有人跑上来盘问他们,每个人见到的古怪事情,也许比这样的多得多。

“老大,我们先去酒店吧,已经订好了的。”

贺清宇在越南有不少基业,这也是他被A城警方通缉却有恃无恐的原因。狡兔尚且三窟,贺清宇比兔子还狡猾,自然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的。

“先去医院。”他淡淡道。

医院是个私人小医院,医疗条件还算不错。

做手术的时候,贺清宇一直在旁边看着,医生要求他出去的时候,他只消冷冷一眼,便让对方噤声。

子弹取了出来,手腕也包扎好了,但腿一时还恢复不了,需要坐着轮椅。

“我死了两个手下,你伤了两条腿,算是扯平了。”贺清宇看着他,神色看不出情绪。

“那么我现在还有什么价值?”

“没有了,在这里,那帮条子奈何不了我,你侄子也暂时动不了我。”贺清宇走过来,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但你不能走,以你侄子睚眦必报的个性,一旦你回到他身边,他估计会千方百计给我找些麻烦。”

段初言没再询问,贺清宇送他进这医院,已经说明不想杀他,也许是不想树下傅家这个强敌,也许是其他原因,反正早晚都会知道,段初言不想为一些自己想不到的事情烦心。

养伤期间,贺清宇将段初言迁入自己在这里的宅子,每天跟他待在一起,议事的时候也让他旁听,似乎丝毫不怕他泄露机密,就连晚上睡觉,两人也同床共枕。

虽然什么事情也没做,那人最多也不过是环着他的腰入睡。

但这样在外人看来依旧十分古怪,可惜段初言的年纪和外貌并不适合美少年这个名词,否则流言和谣传只怕会更多。

更诡异的是,有时碰到一些事情,贺清宇还会来询问他的意见,通常时候段初言都不置可否,三缄其口,偶尔也会给他一些建议。

贺清宇在这边的生意渐渐顺利,元气也在逐步恢复,毒品走私还在照做,段初言对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好感,但他阻止不了别人的想法和行动,如果不涉及傅家利益,他不过是个独善其身的人,宁愿冷眼旁观,也很少多嘴。

两人说话的时候,外人绝看不出彼此曾经火拼过,曾经到了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境况,只会以为是一对交情不错的老朋友。

他们就以这样一种微妙的方式相处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段初言的腿伤渐好,可以抛开轮椅和拐杖慢慢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