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露一怔,脸色陡的白了一圈,太皇太后没留意到,自顾自继续道:“哀家知道谦妃的事在宫里掀起的波澜不小,但谦妃毕竟不是中宫,皇后的嫡子才是最要紧,皇帝和皇后得多加把劲儿才是。哀家年纪大了,就盼望着宫里的孩子们越多越好,热闹。”

李永邦拉着上官露的手,道:“多谢皇祖母关怀。孙儿心中有数。前几年皇后的身子不大好,朕忙于国事,无暇关顾,以后……”他朝上官露笑笑,眉头挑起来,上官露紧声道:“是,臣妾知道了。”说着,流露出娇羞的神色,“这样的事情,竟劳动太皇太后来过问,是臣妾的失职。”

太皇太后又关切的问李永邦:“之前听你身边的人说你上火,是怎么回事?难怪这汤你没碰几下,又酸又辣的,是不合你的口味,对了,今儿个太医院有个姓董的太医来过,哀家瞧着他不错,要不要安排他给你请个脉?”

李永邦含笑乜了上官露一眼,上官露难得心虚,赶忙道:“谢太皇太后,董太医已经嘱咐过臣妾了,陛下身上担着江山社稷,眼看目下天气越来越热,心烦气躁是难免的,董太医教了臣妾一道食疗的方子,回头臣妾会为陛下煮一些莲心芡实丹参汤给陛下送去。既下火安神。又可养心血。”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头道:“嗯,如此好的很。”

膳后,皇帝劝着太皇太后在慈宁宫花园逛一会儿,以免积食,太皇太后平时没人来看她,一个人无趣,花园里的景致再好,天天看也看不出外面的大千世界来,因此常常窝在宫里,不爱走动。今天由他们小夫妻陪着,兴致很高,直走到天黑才回去歇息。

李永邦终于得以携上官露打道回府,上官露累的恨不得当街就拿手捶一捶自己的肩膀,这一天下来呀。真是累的够呛。

李永邦却仍精神奕奕的,上官露睨了他一眼道:“看来之前陛下说的不错,陛下的龙体果然半点儿都用不着我操心,就是可惜了仪妃,大好的日子,皇上的力气没使在她那里,倒浪费在别处了。”

李永邦拽着她的手低声道:“胡说什么呢,我清白的很。”

上官露甩开他的手:“清白?您在我跟前谈清白您说的响嘴吗?那大喇喇的红唇印就在您脖子上,只要不是瞎的都能看见。”上官露啧啧称奇,“我在慈宁宫那么久,你和她就独处那么久,这战况得有多激烈啊…….还要我给你打掩护。”

李永邦气的笑了,横竖天色晚了,除了他们身边的近侍长随,道上没有旁的人,便一手圈着她的脖子,揽进自己怀里说起悄悄话,明明说的是自己,却像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兴奋的很:“我真没有。我就送她到永寿宫门口,她说要请我进去喝口茶,我借口前朝有公务,不答应,她就昏倒在宫门外了……”

上官露扑哧一笑,接口道:“不用问,你一定喊着‘来人呐,怎么能让太后睡地上,快点抱进去呀’,但是一个太监不动,太后凤体尊贵,不敢有半分玷污。是不是?撺掇着你抱进去!”

李永邦愕了一下子,拊掌赞她怎么如此料事如神:“就是这么回事!那个叫福贵的太监,一个劲的搓着手跟我说,‘哎哟哟,太后的凤体尊贵,咱们阉人可不敢有半分不敬,而且争分夺秒的关头,太后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李永邦气馁道,“最后我只有把她抱进去了。”

“然后就……”上官露哼哼两声,笑的很有内涵,跟着不由的感慨道:“陛下总是好艳。福,佩服佩服。”

李永邦道:“真没有。”说着竖起三根手指,“我向天发誓。我就算再荒唐还不至于沦落到伦常不分。”

“你也忒小看我,我在你眼里这么下。作不要脸嚒!”他嘀咕道。

上官露兴致勃勃的:“好了好了,你还没说后面怎么样,重点!”

李永邦龇牙:“敢情你当我天桥底下说书的?你听到精彩的部分,还高兴的鼓掌是不是?”

上官露嘿然一笑:“这不是宫中的日子枯燥乏味,陛下的□□又跌宕起伏,曲折离奇,以至于我……”她揪紧了了心口的衣裳,“我不听则罢,听了就止不住的内心澎湃。”

她越说李永邦脸色越黑,松开她背着手一个人在前面开路,像个落寞的老头儿,低声道:“皇后的心是铁打的,不担心我险些遭人蹂。躏,还要我回忆整个过程……”

上官露快步追上去,擎着他的袖摆晃了晃道:“嗳,好了,我是吃味儿了行吗?求你快告诉我,急死我了。”

明知她说的话是假话,李永邦心情还是明显的愉悦起来,连同脚步也轻快了,与她低声道:“我一抱她进去往榻上一丢,她整个人就缠上来,跟海藻似的,你见过海藻吗?就是水里的那种,你人跌进去,它就缠住你的脚。当是时她就是这般的揽着我的脖子使劲哭,我险些被勒得断气。我说这样不好,你先松手,她死活不放,说我怎能这样待她!说我薄情寡义,是个负心汉!把她丢进永寿宫这个活死人墓里就不管她了……我说你们女人怎么能这样呢,上下嘴唇两层皮,正面也是你,反面也是你,要知道当初欺骗我的可是她!而今倒成了我的不是。我气急之下没注意,着急着脱身,便用力扯了她的臂膀,把她给弄疼了,她于是哭的更凶,我想找个宫人过来看看,结果四下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要真想干点什么……”李永邦摸着下巴,“还真可以为所欲为。”

第56章旧桃花

他其实真不介意把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上官露,但是说个大概的轮廓可以,细节上却可免则免。因为上官露是个有洁癖的,要是让她知道陆燕抱着他哭个不停,说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求他的原谅,说只要他肯没事来看看她,她就心满意足了。千万别不理她。她一个人在永寿宫里寂寞极了,悲伤喜悦都是一个人的。她哭着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他的手指触碰到她滚烫的热泪。呵呵。只怕以后连他的手上官露都嫌弃。

再者陆燕毕竟也是他少年时心动过的,不是随便那么一个路人,他总觉得要是把陆燕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上官露,难免会让上官露认为他和陆燕是一样的人,连带着他在她心里也一起跟着降了好几级,不知道被崔庭筠和上官明楼比到哪里去了。想到这些,他就无比的惆怅——敌人们太强大,全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又是一个死了,一个守身如玉,他拿什么比?

上官露看他发呆的样子,问他道:“陛下你不心软吗?”

“她可是你喜欢过的女子啊……”上官露欷歔道,“你为了她还远走乌溪,她既然求了你原谅,你一点都没想过要原谅她吗?事情总归过去那么多年,她干的也不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事。”

‘杀人放火’这四个字她特地加重了口音,明显带了几分自嘲。

李永邦牵着她的手进了永乐宫,入了正殿看她在榻上坐下,仆从们为他们夜里就寝的事忙开了,除了凝香和逢春在外间的帘子外候着,里面就他们两个人。

天气热了,每一隔间都挂上了金丝藤竹帘,篾子削得细细的,一道一道交织起来,挡住了汩汩的热气。

李永邦在她跟前蹲下,双手搭在她膝盖上,面色有些戚戚然。

沉吟了半晌问道:“露儿,在你眼里,是不是也觉得我跟父皇比起来,我连他的一根指头都及不上?”

上官露默了默,点头道:“是。”

“论为君之道,论治下之术,你与先帝确实不可相提并论。”

李永邦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

他神情委顿,耷拉着肩膀:“但起码你不会骗我,你对我说实话。”

因为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陆燕。

当陆燕缠着他不放的时候,她涕泪横流的说了这么一句:“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上官露杀了你喜欢的女子,你依旧可以接纳她?甚至把孩子交给她抚养!而我呢?我不过是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承认对你的感情,就让你如此耿耿于怀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说明你最爱的人还是我,你对我们的感情吹毛求疵,你连我的一点小过错都不可以容忍。”

他惊讶于她的这种想法,正词不达意的时候,陆燕又抢先道:“你心里明明有我,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为什么不能原谅你?”李永邦直视她的眼睛,漠然道,“不是我不原谅你,我给你过机会,你自己不要罢了。还记得敕封太后前,我怎么问你的吗?我问你,假设再给你一次机会,到我的身边来,放弃太后之位,你怎样选择?”

李永邦吊了吊嘴角:“你选择当太后,你选择无边的权势,你自己选择了走进这奢华又寂寞的樊笼,母后,你当上太后才没多久,不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吧?”

“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原谅你……”李永邦低头抚平了衣裳上的褶皱,眉目疏淡道,“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和你之间早就结束了。我在这些年里很清醒的认识到,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也没有过感情,从头至尾你都在利用我,当时年少时是,今时今日依旧是。可我想,即便是利用我,也有三分情意在里头吧,但现在却觉得我们之间尤为陌生,陌生到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我问你,在我和父皇之间,你一直爱慕的都是父皇吧?”

陆燕狠狠地怔住,李永邦继续道:“其实把我和父皇放在一起,任谁都会选择父皇。你满心的希冀,却落了空,于是我成了你的备选。我不说出来,是看在你姑母、我母后的面子上,给大家留一线余地。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陆燕哭的哽住,瘫坐在床上傻愣愣的看着他,半晌,呐呐道:“是,我承认也许我对你的感情不那么纯粹,可我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的看你被上官露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被上官露玩弄?”李永邦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那就请太后说说,皇后是如何将朕玩弄于鼓掌之中的。”

陆燕印象中的李永邦,冲动、任性、优柔,禁不得激,没想到现下会变得如此强硬和绝情,她知道怀柔无用,美人计无用,不得不集中精神,斟酌了半天才道:“她坐镇中宫,使后宫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这么做一定是别有居心,她是为了暂时稳住你,她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永邦‘嗤’的一笑:“皇后当得好,替朕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换来后宫的和谐安宁,便是太后口中的‘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李永邦气的胸膛起伏,“那么历史上多少贤后都是太后口中的奸人啊!你当朕是傻子吗?”

“咱们先说谦妃滑胎一事,是被人下了药,问题出在那盒胭脂上,朕明面上不再追查,但朕岂会不知,不管是在胭脂盒下手,还是她身边的人下手,都要经过内侍局,人都是内侍局拨出去的,皇后的手伸不进内侍局,甚至连她自己宫里的人都是内侍局送过去的,太后别跟朕说,这事是皇后安排的?”

“还有建章宫的金砖渗血,装神弄鬼的……”李永邦眄视着陆燕,“太后的意思是皇后找人做的,然后栽赃在自己阿兄身上?”

太后强词夺理道:“可是你不是反而升了她兄长的官嘛!”

“那皇后又怎能率先得知朕不会罢免上官明楼而是重用他呢?”李永邦的声量不自禁提高,“皇后有未卜先知之异能,朕竟然不知?!还是皇后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太后尖声道:“这些鬼蜮伎俩,只要是擅于人心的都能算到。”

“是你自己这样吧。”李永邦失望的看着她,“你自己是这样的人,便看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的。”

“谦妃一事,关于龙裔,已是罪大恶极。但朕没凭没据,便网开一面,盼你能及时收手,皇后也是点到为止,装聋作哑。但建章宫未免就做的太过了,前朝的事,哪里轮的到你一个妇人插手?以为枉死了两个小太监便不会有人知道内情了?死人是最不会说假话的,那两个小太监是叫人杀死的,不是畏罪自尽。”

“当然了,太后肯定要说此事与你无关,舅舅也不知其中内情,定有人在暗中搞鬼,朕也懒得和你掰扯这些,朕只知道这几天,朕着人盘点库房,库房里明明白白少了黄金四百两,白银一千三百九十六两,除此之外,不计玛瑙玉石,一些珍稀古玩也不翼而飞了。朕乍听之下简直不可思议。天子脚下,朕的眼皮子底下,国库里的东西居然自己长脚了?所以这才是太后为什么那么煞费苦心的特地跑到慈宁宫去制造‘偶遇’的原因吧?应该是舅舅在朕开库的第一时间,就亟亟的知会了太后,朕说的对不对?”李永邦戏谑道,“朕的库房交由舅舅当家,是信得过他,不是教他往自己的府里搬。”

陆燕吞了吞口水:“我……”

她不知作何辩解。

“太后又要说此事你毫不知情?”李永邦轻叹一声,“你可知今日你送给仪妃的象牙雕榴开百戏是何来历?”

“父亲送过来的,我也不尽然晓得。但遂意……”她试图伸手去拉他,李永邦却后退了一步,陆燕仍垂死挣扎道,“父亲肯定不是有意的,你也知道他就好一个新鲜,以前一掷千金就为了买几个前朝的珐琅绘彩鼻烟壶,眼下定是被猪油蒙了心,又或者这当中有什么误会?我会找人去问他,让父亲给你一个交待的。”

李永邦摆手道:“罢了,朕和内大臣的事,咱们君臣自有计较,就不劳太后您插手了。但是朕今天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你,那盏‘榴开百戏’是父皇从前秋狝的时候,由属国进贡,父皇见母亲欢喜的很,就送给了她,乃至母亲仙逝,都应该在母亲的陵寝里放着,而不是被顺了出来,又辗转到了太后的手里,被太后拿去送给仪妃做人情。”

太后闻言,脸色霎时惨白。

李永邦道:“太后放心吧,朕都下令彻查了,就不会有所偏颇,不会包庇谁,也不冤枉谁。”

陆燕大受打击,知道一旦李永邦有了真凭实据,就意味着陆耀的内务大臣之职被罢黜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她很清楚李永邦的死穴在那里,决定以退为进,当即掩面啜泣道:“父亲若当真做出这样的事,陛下就按着国法办吧,也当给他一个教训。我在后宫,不能总护着他,没得将来给陛下惹出更大的祸事。”说着,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望着李永邦,“陛下不如趁这次机会干脆罢了他的职吧?也好让我在宫里省心。但……我,我还是相信父亲的所作所为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我陆家奄奄一息多年,是最落魄的皇亲,谁知道他是不是一时虚荣心作祟,拿出去现个眼,回头还给陛下还回来?不过算了,当我没说吧,给陛下造成困扰就是不该,且我们陆家折戟多年,也不在乎雪上加霜了。”

李永邦看着她表演,心底感慨,自己要还是幼时那个无知的少年,一定会上她的当,但现在只觉得好笑,她唱做俱佳,七情上面,他就像在看戏里的丑角。

他无奈的扶着额角道,“朕在你们心里看来就是个昏君啊,一个个的都以为朕会和你旧情复燃,然后就忘了江山社稷,把祖宗的嘱托抛在脑后。”

陆燕再一次愕然。

李永邦道:“说到底,咱们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你竟还没有上官露了解我。”

他长叹一声:“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咱们的情分就到此为止吧。”

他甩了甩袖子,往殿外走去,江水海牙的袍子一翩一荡,像巨浪打在陆燕的身上,她突然歇斯底里道:“陛下,我句句肺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好啊。”李永邦烦躁的顿下步子,半侧头道,“那朕答应太后,舅舅的内务大臣之职朕会另觅贤能,舅舅从今往后就呆在家里颐养天年好了。”

陆燕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度扭曲。

李永邦冷冷道:“真是……何必非要做到让朕厌恶的地步。”

“你现在厌恶我了?”陆燕难过的看着李永邦,“你不是最厌恶上官露吗?”

“你看都不想看到她,现在轮到我了?”她‘呵’的一声苦笑,“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敛了敛妆容,再不复之前的失态,神色肃穆得对李永邦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你真的不能相信上官露,此女心机极深,你不是她的对手!”

“够了!”李永邦气急败坏的喝道。

陆燕还是不甘心,一把抓住李永邦的袖子,李永邦懒得理她,仍大步往前走,结果拽的太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他也懒得扶一把,陆燕伤心欲绝的看着李永邦离去的身影,声嘶力竭道:“我知道她要什么了,我知道……”

第57章安胎方

“你不是说到龙裔吗?”她的神色近乎癫狂,“我告诉你,上官露的目标就是龙裔,她为什么一直霸着明宣那孩子不放?她就是要手里有一个筹码!”

“不要再说了!”李永邦盯着她,“原来太后今日的目的除了要朕宽限盘查广储司的事,还打着明宣的主意!你要干什么?把孩子弄到你这边来养,然后等朕死了,你就顺理成章的成为太皇太后了?那可了不得,从此拿捏着小皇帝,你垂帘听政,权倾天下,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不是这样的!”陆燕不住的摆手,“是上官露,上官露打得这个主意,我告诉你,你再把孩子放在她那里,孩子迟早会出事。”

“你前言不对后语。”李永邦怒道,“先头说她要利用孩子,现在又说她要害死孩子,这两种可能性互相矛盾,她要利用孩子,孩子就不能死,孩子死了,怎么挟天子以令诸侯?”

陆燕顿时噎住。

李永邦气的拂袖而去,陆燕终于功败垂成。

他没和上官露说这些,他知道上官露刀子嘴豆腐心,从前说过拿明宣和他交易,多半是气话,她待明宣犹如亲生儿子众人有目共睹,她若是要对明宣动手,明宣绝对活不到今天。

那又何必说出来让他们夫妻两个为这事添堵?

他已经够烦得了。

一想到广储司盘查的事,他不由的把整张脸窝在掌心里。

陆耀贪污的事难办,为了这点钱直接斩了他有点说不过去,可要是继续纵容他,以后就是个无底洞,他钱银上一短缺就往库房里摸,到时候雪球越滚越大,就不是贪污案那么简单了,世人会说他这个皇帝是个白痴。

令他意外的是,上官露竟然伸出手来溺爱般的摸了摸他的后脑。

皇帝的脑袋轻易不让人碰,但他没有动,像个温驯的小动物,是她饲养的。

上官露柔声道:“论当皇帝,你和父皇或许真的有天渊之别。但你是你,先帝是先帝,先帝铁腕强势,你未必就要像他那样。他那样难道就是好?”她说着,乐呵呵的笑起来,“我以为父皇的心眼多的跟马蜂窝似的,你要如他那般,我便不能轻易糊弄你了。”

李永邦抬起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一个个的都想着糊弄我!看我好欺负吗?”

上官露摇头:“不是好欺负。”

李永邦双目憧憬的望着她,想从她嘴里套出醉人的话,哪怕是假的,就跟刚才说的她吃味了一样,他也会很高兴的。

上官露却坏笑道:“是非常好欺负!”

李永邦失望至极,但是上官露静静的望着他笑,眼底有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他只看到她一双静深幽瀚的美眸如宁静宽广的湖泊一般,望一眼,仿佛就要溺毙其中了。

他情不自禁的将她搂了一搂,深情道:“卿卿。”

她‘嗯’了一声,有些软绵绵的意态:“其实是我好欺负,对吧?”

“要不然就你这样的,谁给你当皇后?谁乐意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收拾残局?疯了嚜!”

李永邦憨然一笑。

上官露叹了口气,真是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今生招惹了他这个冤家。她拉着他的手,抚摸着指节上的薄茧,轻柔道:“浸淫在权势中太久的人,只会看到你身上的光环,你是一个帝王,若褪去这层龙袍,他们又认识你多少?”她含笑轻轻揉着他的耳廓,“她们都不知道你有多讨人欢喜。木遂意。”

李永邦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心里竟生出一丝难过。

人们常说喜极而泣,大抵就是他现在的心情——欢喜到极致。他因为在遇见她之前已经见识过别人,尝到了被人欺骗的滋味,所以他一直暗藏着对她的心思,不肯表露出来,除非她愿意给予同等的爱,否则他可以一直龟缩下去,他是个男人没错,但一样害怕感情没有着落。

他喉头哽了一哽,真真不想在此刻就离去,他想和她朝夕相对,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下令彻查,就不能不管广储司,如今里面的笔帖式被关起来算账,他要是不去坐镇,没人敢得罪陆耀,给他看实际的账目。所以最终他还是放开她,瓮声道:“前朝还有事,我今夜得过去,怕是要捱通宵。”

她点了点头,温顺道:“捱通宵不好,但我知道你这样的懒龙都伸腰了,该是出了急事,去吧。夜里记得用些点心,没得上了脾胃。”

李永邦觉得很窝心,听话的点点头,随后依依不舍的走了。

凝香窃笑着走进来道:“娘娘,咱们陛下现在说话太肉麻了,那一句‘卿卿’喊得……哎呦,奴婢隔那么老远听了骨头都要酥。娘娘您也是,终于开窍了,这谈吐……估计陛下现在心都化了。”

她有意要和上官露打趣,却见她坐在那里,保持方才一样的姿势,如同石雕,脸上的表情也是霜雪寒冰。凝香肃了一肃道:“娘娘,出什么事了吗?”

上官露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前方,声音凉凉的,像游荡在人间的鬼魅:“我上回小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你还记得吗?”

凝香心头一震,这事她打算蒙混过去的,只要上官露不记起来,她就不提,但主子开口了,她只得硬着头皮道:“大抵,大抵过了有十来天了吧……”

上官露罕见的疾言厉色:“你怎么不早说!”

凝香小声嗫嚅道:“是……是奴婢的疏忽,奴婢是想着,娘娘您这上头向来不准,便没怎么记挂在心上。奴婢甘愿领罚。”

“罚你顶什么用!”上官露闷声道,“要真出了事,罚你也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她的神色没有之前对太皇太后的恭敬,也没有对皇帝的百般耐心和柔情,更没有独处时的寂静,她显得十分疲惫,满脸的倦容,一边用手抵着后腰道:“今天在慈宁宫替太皇太后泡完脚就觉得腰酸的不行,当时没放在心上,一直到太皇太后满口的酸儿辣女…….”

上官露忧心忡忡的绞着衣带子:“原本在太医院安插灵枢和刘琨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派上用场。”

“你替我去跑一趟。”上官露吩咐道,“悄悄地,董太医白日里忙完了,夜里必定不当值,像刘琨这样的小角色多数在,你把人给我找来。若真是有了,得速战速决。”

“娘娘——!”凝香哭丧着脸,跪下来哀求道,“娘娘使不得!好歹是娘娘您的亲骨肉,咱们多添一位小殿下不好吗?”

“不好。”上官露冷冷道,“我就是不想给他生孩子。谁爱生谁生去。”说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凝香,“太医院你去还是不去?”

凝香含着泪最后一次劝谏道:“娘娘,您身子骨弱,再经不起什么大动静了,就当是奴婢求您,放过陛下,也放过您自己,好吗?”

“我现在做的事,就是放过我自己。”上官露坚定道,“我不想和他有没完没了的牵扯。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羁绊,我受够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见凝香长跪在那里,上官露狠心道:“好,你若不去,我就找别人去。”

凝香抹了把眼睛,站起来道:“娘娘的吩咐,奴婢一定照办。奴婢只是心疼娘娘。奴婢这就去,娘娘您别生气。”

一路上凝香都在念着阿弥陀佛,祈求上苍怜悯,上官露的直觉是错的,这样她就不必亲自落胎了。

但是刘琨不明所以,进宫号了脉之后,谄媚的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微臣有幸探得小殿下的动静,盼娘娘母子平安。”

上官露收回手,在凝香的搀扶下支起身子,曼声道:“确实是喜事,那看来本宫的胎以后就要仰仗刘太医了。”

“本宫这里有一张从高人处求来的保胎良方,还请您过目,望您替本宫打点着。”

刘琨心里那叫一万个高兴,皇后娘娘是金枝玉叶,是九天凤凰,向来轮不到他来问诊,此次若是有幸能帮着娘娘安胎,一定是头功一件。他开心的从凝香手里接过方子,然后展开一看,笑容滞留在嘴角,而后噗通一声伏地磕头道:“娘娘——”

上官露伸手打断他道:“刘太医,本宫不喜没用的废物,替本宫办事,就要拿出点看家的本领来。本宫现在就问你,替本宫安胎,你有没有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