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他似乎清醒过来。直起身,满怀怅意地在宋府的青石路上走。走了也不知道多少路,前面屋子里烛光透亮,不时有人影绰动,一派忙碌景象。凝天初始心情沉重,也无心去看,却听得有人说话声,令他停止了脚步。

“小心放进银库里,这些银子老爷要拿到南方去做大买卖的。”

趁着夜色,凝天悄悄过去,透过纸窗往里面张望。只见帐房里的管家将算盘拨得叮当响,边指示着进出的几个人:“小心轻放,别叠得散了。”有人将手中沉甸甸的黄绸包着的东西放在桌面上,管家揭了绸布,一大叠排得齐整的银锭子,管家往算盘上加了个数,将银锭就地封了,令人放进里面的银库里。

凝天的眼光死盯在银锭子上,心跳得差点要蹦出来。过了会,里面的人相继出去,管家熟稔地锁住铁锁,将钥匙挂在袍内的兜内,又关了屋门,朝守夜的几名宿卫关照几句,才大模大样地离开。

凝天悄然回了自己的屋子,一夜难以入睡,帐房管家的算盘敲得他的脑子发涨,叠得齐整的银锭在眼前晃荡不去。

第3卷 【心似双丝网】 第11章 风雨又纷纷(二)

他在白日又上那个地方,暗地观察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凝天开始行动了。

晌午过后的一段时辰,往往是宋府最静谧的时候。外面出去的还没回府,府里的人又都百无聊赖。凝天像只夜猫在廊间墙角穿行,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帐房外,他警惕地察视周围,推门而入。

他知道,此时正是守岗换班的时候,那换班的老头正优哉游哉往这边走。他一进去,本来伏在案板上打瞌睡的帐房管家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地看见有人闯了进来,刚想开口叫唤,脑门上突遭重物捶击,翻着白眼,整个人软在案板下。

凝天迅速地从管家身上取出钥匙,哆嗦了半天才将钥匙插进锁孔,银库的大门吱呀开了。

凝天取出准备好的麻袋,将里面的银锭一捆捆往麻袋里装,等装得差不多了,他才背起就走。

一回身,屋内的景致让他成了泥塑木雕般,里面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宋鹏站立其中,冷鹜的眼神死死定住他。

“宋先生…”凝天惊惧地叫了一声,手松了,肩上的麻袋滑落在地,袋中的银锭子撒了出来。

“来人!”宋鹏大手一挥,“把这小子押下!”

周围的宿卫蜂拥而上,将凝天双臂反扭身后,拽押着往外走。凝天一时动弹不得,他只会惊恐地喊道:“宋先生,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凝天的求饶声愈来愈远,帐房里的宋鹏反剪着手,一脸嘲意:“山野里的小子就是傻,他以为银库里的金银财宝是这么好偷的吗?”

身后的赓爷拱手:“老爷,您说下一步怎么办?”

“先给他吃点苦头,再喂个甜果子给他。”宋鹏哈哈大笑,“咱们的目的是让这对兄妹能够乖乖的就范。如今哥哥成了我宋某一条狗,那妹妹也就指日可待了。”

宋府的地牢里。

地面又潮又湿,阴冷的空气在周围漫流。几只老鼠正在抢霉烂的东西吃,门扉洞开,凝天几乎是扑着进来,倒卧在地。老鼠们惊叫着散开,躲在角落里小心地拿小眼睛盯着他,接着,有几只大胆地窜到他的面前,吱吱地嗅着。

凝天了一下,睁开了眼睛。老鼠的髭须扫到了他的鼻尖,他惊骇地大叫着,顾不得伤痛,躲避到角落处,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他惊魂未定,感觉手心黏糊糊的,想是碰到了身子的什么部位,摊开手掌一看,满掌的全是血。

他哀嚎起来,全身痛得他满地打滚。木栅外的宿卫听见了,训道:“才打这么几下就哭得像鬼似的,明日送你去官衙,有你受的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活该!”

凝天脑子里浮现起三年前父亲惨遭笞杖的景象,感觉自己彻底完蛋了。他几乎是爬到木栅旁,苦苦哀求:“爷,求求您找赓爷,赓爷有办法救凝天的…”

起初,外面的宿卫不理会他,他就开始磨嘴皮子,额角磕得铮铮响,宿卫这才不情愿似的帮他找去了。

好一会,赓爷来了,站在木栅前使劲地埋怨他:“凝天兄弟,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想想,老爷把你接进京城,好吃好穿招待你,还给你找先生读书,你倒好,恩将仇报,老爷也在后悔呢,他说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凝天哭着哀求:“赓爷,请您救救凝天吧!凝天一定听从赓爷的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凝天也是赓爷的人!赓爷,您就去宋先生那里帮我说说好话,留住凝天这条性命吧!”

“不成器的软蛋!”赓爷暗骂一声,表面还是一副善意的为难,“我帮你说说去,看你造化如何了。唉,说到底你也是个痴情种啊!这二千两银子先帮你还上,我告诉你,这是你欠我的人情,到时可是要还的!”

闻言,凝天愈发的感激涕零,赓爷出去时,他几乎是三叩六拜,哽咽着:“若是赓爷能救凝天这一关,您就是凝天的亲叔,凝天永远听赓爷的。”

第二日,凝天并没有被送到官衙去,可赓爷那里没有任何消息。凝天惶恐不安地捱着,几乎是度日如年,等身体上的伤开始结痂了,木栅门重新打开,面无表情的宿卫喝令他跟着去宋鹏的内厅。

凝天一进内厅,宋鹏慢吞吞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石,并不看他。身边的赓爷朝凝天会意地眨了眨眼,凝天明白过来,双膝跪地,哇的大哭起来:“宋先生,凝天辜负了您,罪孽深重!宋先生宽宏大量,是凝天再生父母!”

宋鹏这才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缓步踱到凝天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识实务者为俊杰,凝天。宋某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甚至是享福,因为你不用背那些四书五经了。”说完,略微伸手,赓爷将一套宫中内侍的暗红色宫服呈上,宋鹏转手扔在凝天的面前,“我要你进庆陵王府去,你妹妹与肖衡的关系,就差在其中添把火了。”

凝天颤抖着拾起地面上的宫服,宋鹏的脸上掠过一抹笑意,他弯,亲切地拍了拍凝天的肩膀:“你不是很喜欢殷小姐吗?等你妹妹跟肖衡生米做成了熟饭,你就是皇亲国戚了,那殷小姐不也是你的了?哈哈!”

此时此刻,凝天的脑海里闪现的是殷雪玫清幽淡雅的身影,他的眼神有点飘忽,手中捧着那套宫服,深深下拜:“小的遵命。”

宋鹏仰首大笑,笑得适意。紧接着,赓爷也笑起来,他过来扶起了凝天,很亲热地搭住他的肩。凝天也恍惚地笑了,他感觉这次没有白挨揍,地牢坐得也值,因为殷小姐迟早会属于他的了。

第3卷 【心似双丝网】 第11章 风雨又纷纷(三)

沉寂已久的王府里又开始忙碌了,因为肖衡传信来,他这几日就回府。

凝月已经过了一段清闲的日子,却足不出府,她感觉宋鹏盯她紧了,不如在府里当个逍遥自在的王妃,让宋鹏误以为自己甘心享受这样的生活,自然会松懈对她的监视。这招似乎真的很灵光,平时寝宫外贼头贼眉的身影不见了,连赶马护车的也换了新的面孔。

采莲、菊仙两个丫鬟老实巴交的,甚至称得上愚笨。殷其炳确实是个老狐狸,挑这样的丫鬟无疑形同虚设,无碍她的行动。

这日,凝月瞅了个机会,悄悄出府去了。

京城初冬的白天分外的喧闹,北方的天气冷得也快,马车前的老马扑哧扑哧地喘气,呼出白色的气雾。到了紫金巷一带,开始稀有路人,马车驶在小街上,声音格外的触目。

凝月坐在车内不时掀了帘子往外看,闻得车夫说前面便是紫金巷,便唤车夫就地停车。她下了马车,警惕地环视周围,确信无人跟踪,才放心地进入了紫金巷。

巷子内就她一个人在走,老梨树的叶子已经枯黄,叶片撒满一地。偶尔有狗吠声,凝月挨家过去,这里家家院门紧闭,她仔细地查找着,生怕一疏忽把香巧家漏掉了。

“她家不起眼,不好找。倒是隔壁人家高墙朱门,门上还有个铜狮门环…”凝天这样告诉过她。

凝天并不理解妹妹为何对香巧这么关心,其实凝月自己也搞不清楚,那日凝天把香巧家的大概状况告诉她后,莫名的,凝月有了去紫金巷的念头。

她很快地找到了高墙朱门的那户,再走过去,见是青砖木栅门的,她在外面凑耳细听里面的声音,咬了咬下唇,抬手敲门。巷内寂静,笃笃声响听起来格外心惊。

好半晌,才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道缝隙,一名妇人探出头来:“是谁啊?”

眼前的妇人肤洁神娟,脸上拢了一层愁云,声音却软软的,,一时凝月张开嘴却吐不出字来。费嫂见是位眉目如画的年轻女子,讶了讶,换了个淡淡的微笑:“姑娘是不是敲错门了?”

“请问是香巧家吗?”凝月缓过神,赶紧问道,“您可是香巧的娘?”

“是,你是…”

“我是御史府的丫鬟,跟香巧认识已久。今日出来办点事,香巧让我带这些松子糕给您。”凝月递上了准备好的松子糕。

费嫂脸上的笑意果然深了,她大开木门,赶忙道:“快请进来坐,招呼不周。”边拉了凝月进去。

凝月在里屋坐定,费嫂倒了热茶招待,坐在凝月的对面,朝着桌上的松子糕叹息:“养香巧这么大了,还从未看见她给她这个娘送点什么。”

凝月笑了笑:“香巧很懂事的。”

费嫂脸上略显颓意:“她已经好久没回家了,单单送来松子糕,又不见人,想必还在记恨着娘…”她抬眼望住凝月,眸光一闪,“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凝月。”凝月如实回答,以后香巧若是问起,便不会胡加乱猜了。

费嫂凝神注视眼前的小姑娘,亲切道:“御史府的丫鬟也这么可人…以前记得三夫人的小姐长得粉雕玉琢,那夫人把小姐看管得严,我在府里也就见过两三次面。”

凝月知道费嫂指的是殷雪玫,问道:“大婶以前也在御史府干活?”

“当时生下香巧没几个月,奶水足,给府上的少爷当了几个月的奶娘。”

费嫂好像不大愿意提及往事,凝月忽然想起父亲说过,自己的娘曾经不远千里去京城给人当奶娘。当然她并不知道眼前的妇人就是自己的亲娘,她只是感觉面前的妇人和自己的娘有过同样的处境,一想起自己的娘,心里突然有了千头万絮,一牵一牵堵得难受。

她们就这样一起面对面静静地坐着,像是此处无声胜有声,谁都不想主动打破这片宁静,直到外面又传来狗吠声。

“我们这个巷子,平时少人,生人经过狗就叫几声,已经习惯了。”费嫂笑着解释。

凝月起身告辞,费嫂将她送出大门,还坚持着送她到巷口。凝月婉拒不住,只好跟费嫂在老梨树下道别。费嫂似乎还有想说未说的话,她牵住凝月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香巧从前每次回御史府,总在这里问我:‘娘,香巧的爹在哪?’后来问得自己都烦了,就不再问了。”

枯叶还在飘落,费嫂抬手,轻轻掸去凝月发梢上的落叶:“谢谢你来替香巧看我,今日我很高兴。”淡然的笑意经唇渲开,落日融金似的温暖。

凝月慢慢地朝马车走去,掌心里费嫂的暖意犹存,她迟疑地转过身,费嫂单薄的身子在冷萧的巷子深处已成了模糊的影。

第3卷 【心似双丝网】 第11章 风雨又纷纷(四)

回到庆陵王府,与外面萧瑟的光景比起来,王府依然苍郁葱翠,满目绿意。对于这个豪华气派的府邸,凝月从来没有起过一丝的关切,对她来说,这里只不过是她暂时歇脚的地方,那些曲径通幽的园苑庭轩,她都不经心。

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芙蓉洲,两岸杨柳垂地,水流纵横。每当夏秋,田田莲叶织成一幅泼天奢丽的画卷,无数荷花亭亭绽放。凝月临水而立,偶尔,会感到些微的寂寞。芙蓉洲的水是有灵气的,凝月举目远眺,仿佛走进繁芬岁月,寻找一个悠久而绵长的故事。

凝月想起肖衡说起过的先祖晋王,坠入情网的晋王是否曾经在此悠然漫舟,与所爱的人携手沐月,相亲相爱?

回到庆陵王妃寝宫,王府的执事总管进来禀告:“娘娘,宫里赏了一批冬令补品,娘娘要不要过目?”

凝月略作沉吟,京城的冬天比溱州冷得多,便应道:“放进库里吧,你让人拿条丝绒毯过来。”总管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外殿的菊仙报声毯子到了。

“拿进来。”

菊仙打了帘子,凝月抬眼不经意地看去,手捧丝绒毯的宫人站在屏风口,躬身行礼。凝月眨了眨眼睛,与宫人的目光瞬息相触。

就在这一刹那,凝月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脑子一片空白。

是哥哥凝天。

她直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凝天将丝绒毯放在床榻上,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临走过她身边时,暗地里拋给她一个诡秘的笑,伸出二个手指,接着退出了屏风。

凝月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对凝天进府的缘由始终想不周全。她不由对凝天捏了一把汗,待天色已晚,寝宫里静悄悄的,她才走出院门。

宫漏声响了两下,她故意跟守院的宫人问着话,眼看凝天的黑影迅速地闪进了寝宫。

凝月进得寝室内,凝天正嬉笑着坐在床榻上,眼珠子骨碌碌四向转动。冬日里的漏窗都遮了锦绣窗帘,此时红烛半残,映得整座寝室嫣红,那些名贵的箱柜橱台闪着幽暗的光,看起来不胜奢靡。

凝天首先开口:“凝月,这王府真够气派的,就像天上宫阙,你就是仙子了。”

凝月微微蹙眉,坐在凝天的身边,抖了一下他的宫服:“哥,你进府来干什么?这样很危险,很容易被戳穿的!”

“放心,宋先生已经安排好了。”凝天不以为然,“宋先生说最危险的是你,总让人放心不下,让我进来照应着你。”

“你别搅和进来,这里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你来京城是继续学业的,这事跟你没关系。”凝月好生劝说哥哥。

凝天挑起了剑眉:“怎么会没有关系?豆子可是咱们的弟弟,我能袖手旁观吗?我倒想瞧瞧,肖衡这小子长得什么鬼模样?”

“他明日就回来了。”凝月叹了口气,心里无缘无故地激跳了一下。

“有哥在,你别怕他。”凝天安慰妹妹,“宋先生说了,功名这东西,三分靠用功七分靠人脉,到时候他会帮我摆平的,叫你别老记挂这些。”

“可我还是觉得你不该进来。”凝月依旧忐忑不安。

凝天拍拍妹妹的肩膀:“哥会照顾好自己的。宋先生待咱们不薄,多听听他的话,等殷小姐身子康复吧。”

“只有等殷小姐快点康复了。”凝月幽幽叹口气。

凝天暗中观察着妹妹的神色,笑道:“好了,你别心急,宋先生让我劝你耐心些。对了,那瓶蔷薇露怎样?”

“一直放着呢。”凝月弯身从衾枕下摸出蔷薇露,放在凝天手上,“一点奇效都没有,不知宋先生什么意思?”

她站起来,去茶几上取了雪花梨,给哥哥小心地削起皮来。趁这机会,凝天从袖兜里取出同样大小的蔷薇露,悄悄塞进了衾枕下。

“哥,”凝月突然开口,把凝天吓了一跳,“香巧的父亲以前是干什么的?她有没有告诉过你?”

凝天干咳一声,坐直了身子:“谁知道?她只说恨殷大人,她家全靠殷大人养着,她讨厌这些。”

“今日见了香巧的母亲,感觉她是个好女人,香巧应该多回家才对。”凝月将雪花梨递给哥哥,眼前浮现费嫂积满愁云的脸,“有娘多幸福啊…哥,你碰到香巧多劝劝她,她可是听你的。还有,旁敲侧击一下,她父亲是干什么的?”

“知道。”凝天心不在焉地回答,满脑子是殷雪玫的身影。

“这里你自己少出入,有事我会暗示你。肖衡回来,巡夜的就紧了。”

“知道。”凝天眼里含了一丝笑意,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梨。

第3卷 【心似双丝网】 第12章 梦里卧花心(一)

天大亮时,凝月醒来。

她感觉身子乏乏的,提不起精神,就睁着双眼在被窝里多呆了会,直到采莲端着汤水进来。采莲见娘娘没有惯常的时辰起床,向她投去奇怪的目光。

凝月想起今日是肖衡回府的日子,她这个当王妃的理应去巡视一番,看各房准备得是否妥当,虽是做做样子,这方面还是不能拖沓的。

她直起身,顿时天旋地转,头顶上的幔帐似乎压袭下来,她轻轻一声,闭上了眼睛。

采莲听见哼声,傻傻地问:“娘娘有什么吩咐?”凝月睁开眼睛,那种莫名的晕眩消失了,她穿衣掀被,打了个寒蝉:“今日比昨日稍冷了些,采莲,你去多加个火炉。”

“今日比昨日暖和,娘娘,阳光好着呢。”采莲嘴里这么说,还是照吩咐去做。

凝月在寝室里把自己烘得全身都暖洋洋,脸上有了灿烂的光辉,才拖起长可及地的彩丝棉裙,由总管前面引路,后面一大帮宫女内侍随行,气派万千地在王府内迤逦穿行。从前院正厅一直到膳房,无一遗漏。她看见凝天在别人的指点下,给名贵草木做着过冬的保养,不觉暗自松了口气。

而凝天也在偷偷打量她,暖煦的阳光下,凝月明眸善睐,一张脸看上去像春天的樱,娇嫩而妩媚。

一切事毕之后,正值黄昏,鲜艳的晚霞把庆陵王府映照得赤橙橙的,饱含金色。凝月站在了王府的青石道上,前面的就是正大门,两边后面的就是宫人侍卫仪仗,四向一片岑寂,凝月凝神细听,想听到马蹄声声如滚雷,张扬地响彻在众人耳际。

风起吹过青石道,伴着阴寒的气息。凝月听见叶落之声,细细索索的,松软的声音让凝月忘了紧张,她漫眼过去,发现凝天就站在道边的宫人队列里,他似乎发现她在看他,眼波一闪,头垂得更低,泥塑一般站立着。

凝月还没来得及细想,隐约听见外面有细碎的马蹄声,她凝眸望去,肖衡的枣红宝马出现在府门外,身上白色的风氅展开又抖落,后面只有两骑跟随,在凝月眨眼的工夫,枣红马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肖衡并未下马,双眼炯炯地望着凝月,让凝月刹那间有恍若隔世的错觉,算来,他们又有一个多月未见面了,她含住一缕笑,清风贴面而过,她竟忘了寒意,忘了礼拜。

“上来。”肖衡弯身朝她伸出一只手。

凝月略一犹豫,便勇敢地接住了他的手。肖衡揽住她的腰身,一使劲,她的身躯以轻盈的姿势落在了他的胸前。肖衡露齿笑了:“我向来不讲究什么排场,可我喜欢看见别人仰视你的样子。”

她看了下面一眼,布道两旁齐压压是匍匐跪地的人,她下意识攥紧他的风氅。肖衡大笑起来,他拍了拍马肚,宝马镶乌金的前蹄踏起嘀嗒的声音,有节奏地唱向寝宫。

庆陵王府的夜灯火辉煌,肖衡的寝宫里更是亮如白昼,不时传来肖衡兴奋的笑声。梳洗之后的肖衡愈加神采奕奕,他正眉飞色舞地给凝月讲述这段日子的辉煌战绩。

“诸强之中,北邻轺国最弱,而恰恰是北胡部族蛮夷南下的一道咽喉。早在百余年前,轺翼两国便有联姻,北胡不敢对轺国有所轻举妄动,只依着游牧习性经年对轺国边境搞点骚扰掠夺。到了如今的轺宣王年代,那些蛮夷开始猖狂,春耕抢牛羊,秋收抢谷黍,抢麦粮、抢民户,无恶不作,当真是轺国民众的心腹大患。几月前,我翼国大军清一色十万精骑北上,联合轺国几万兵马自南向北,剔除这块心腹大患。肖氏大军压境,北胡部落早已惊慌失措,被轺翼联军撕扯成血肉碎片,那些部族头领率剩下的精壮族人北逃了…”

“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凝月睁着盈亮的眼睛,听得很仔细。往往在肖衡对战事铿锵激昂的时候,她就会全然忘记与肖衡之间的仇恨,她变得同仇敌忾,一腔热血为将士的刀光剑影而澎湃。

肖衡手执酒樽,脸泛红光,笑得自在:“我军另驻五万精兵在轺国北境,成为对抗北胡蛮夷的前哨,那些蛮夷自是气势汹汹,难与肖氏大军抗衡。等将来北方匈奴解体消散之后,北胡部族也永远地消失星散了。”

凝月听了心里也高兴,浅抿手中的美酒,空气中酒香飘散,身子轻飘飘的。

漏断人初静,各式宫灯逐个灭了,整座王府沉浸在如水的月光下。肖衡出了寝宫,陪凝月向她的寝殿走去。

院中竹影萧萧,银杉叶片在风中自由摇摆。凝月抬头望见自己的寝宫,那种莫名的晕眩又来了,她摇晃了一下,身边的肖衡手疾眼快,抚住她的肩,让她懒懒地倚在他的身上。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今天看起来气色不怎样。”他体贴地问,伸手摸了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