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他了。”皇帝阻止了皇后,轻叹,“今日衡儿心地软,不想杀生,就到此结束吧。”皇后看了看凝月,又一时想不出安慰的话,搀扶着皇帝缓缓向深宫走去。

广场上山海啸般吾皇万岁的恭送声。

凝月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长案上的蜡扦已经撤了,那个巨大的铁笼子不见了踪影。寒风吹送,开阔的广场上卷起残叶败絮,宫人侍卫还在忙碌地打扫,让凝月清楚地记起,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肖衡脱了手,箭头击在了铁笼子上。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说过,没有什么可以难得倒他的吗?

后面渐渐近前的脚步声,她诧异地转过脸去,肖焜背着手慢慢走向她,没有了先前的淡笑,脸上透着一层凝重。

“这不能怪你。”他缓缓开口,“衡弟发过誓,他永远不会去射虎豹了,此誓只有我知道。”

明白了!一股子酸涩从脚底幽幽升腾,直撞向凝月心窝,她低下头去,她要竭尽全力的忍耐,才能保证眼泪不掉下来。

肖焜抬手,想去抚住那不已的肩胛,还是生生将手缩了回来:“今日有点突然,多少刺激了他,你回去…他要是发脾气,你别记在心上。”

她垂眸,朝他深深施礼,毅然转身,没有人看见她眼里的忧伤。幽长的甬道上,孤零零停着她的绣帷宫车,没有了枣红宝马,清冷的灯光洒满她离去的背影。她低着头,逶迤而行。

回到王府,采莲和菊仙的禀告将她最后的骄傲碎成了两半:“娘娘,王爷回来砸了些东西,又去营帐了!”

她怅然若失地呆在室内,肖衡温热的气息还在,他握紧她的手,指尖轻柔地抚摸她的手背…抬眼望着淡淡的月色,她良久保持着这种姿势,直到凝天神神秘秘地出现在寝殿内。

“这小子,原来是记得此事的。本想让他长点记性,却这么不经吓。”凝天自言自语着,有点懊恼。

凝月苦笑,声音幽幽:“哥,你弄巧成拙,肖衡怕是恨上殷雪玫了。”

“没关系,凝月,等他回来,好好哄哄他。”

“我有感觉,他不会回来了,揭了他的伤疤也好,也好…”凝月的声音越来越低,阖目睡去似的。

凝天的眼睛睁得浑圆,好半晌,他后悔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狠狠叹了口气。

这年的第一场大雪下得晚了,到十二月初,天上才零零星星撒了点雪花。京城里开始热闹起来,人们杀鸡祭神,逛庙会做新衣,准备过年了。城门守岗的也松懈了,来往京城的商旅贵胄也明显多了起来。

皇宫里的内务府也分外忙碌,再过七日便是皇帝去太庙祭祖的日子,年末祭祖是皇帝最慎重的,他往往只携上皇后和几名宠妃,在太庙吃斋三天三夜才回来,随侍队伍并不庞大,一路却旗幡招展,沿路清道,堪称威风。

谁知天空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场大雪来。天幕似乎被扯落了一角,那雪挡都挡不住,下了整整两天两夜。大雪初霁,满世界雪白,白毡子似的雪厚可及膝。皇帝急忙传旨将去太庙的路清道,又派人去军营大帐探问,山间的积雪比京城厚了半尺,军营大帐却是毫无损失,皇帝龙心放宽。

第2卷 第13章 乍雪晴有凛(三)

凝月一早起来看树挂,偌大的王府已是银白世界,棵棵树木宛若玉枝垂挂,簇簇恰似银花怒放,晶莹多姿。她站在院子门口,眼光却时不时地溜向青石道上扫雪的宫人,找寻凝天的身影。

这几日凝天不再出现在庆陵王妃寝宫内。对于这个哥哥,他出现了,凝月替他担心;他要是总不出现,凝月更担心。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终是没有发现凝天。凝月忧心忡忡地望着依旧灰蒙蒙的天,肖衡锦袍翩飞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不觉有些失神。但后面采莲细小的声音,让她很快地清醒过来。

“娘娘,您干吗不跟着皇后去太庙,也好散散心?”

凝月的神情又变得很平静,低低地说着话:“在这里看看雪景也不错。”

自从肖衡甩弓而走,皇后来得勤了,无论她如何派人召他回来,他已不再像以往言听计从,最后皇后无奈叹息道:“这回,衡儿怕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今天就是皇后从太庙回来的日子,凝月知道,皇后不会再亲自出现在庆陵王府门口,她记得皇后最后一次的说话,轻缓的声音中有一种淡淡的责意:“你们结婚也有半年了,你的肚子里要是有了动静,衡儿也不至于这样的。”

想到这里,凝月垂下眼帘,眼波深处划过一道阴影。她轻轻咬了咬唇,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采莲,叫人准备马车,我要去御史府。”

她还有一件事始终记挂在心,那就是殷雪玫的病情。

御史府内,殷其炳听凝月问起雪玫的病势,口吻从未有过的生气:“都半年了,我连雪玫的面都没见上,这宋鹏,总说稍安毋躁,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不是有香巧吗?你可以问问她。”凝月淡淡说话。

“这死丫头,十句话听不出哪句是真的。”殷其炳在房内走了来回,指着她,“你去看看雪玫。”

“未经宋先生允许,我也不能进入宋府半步。”凝月从心里厌恶,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殷其炳倒不急不缓,冷笑道:“说起来咱们都一样,我是身不由己,你是受人之命,等雪玫进了宫,你就可以出来了,难道你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身子给糟蹋了?”

凝月脸色发白,双唇颤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殷其炳轻蔑地冷哼一声,嘴角挂一缕淡笑:“别忘记了,你这张脸是雪玫的。现在就送你去宋府,想办法进去。”

他唤过老仆人,强硬地命令凝月上了马车。凝月并不吭声,看似很顺从,拉低青帽,将青帛围住脖颈,只余一双不羁的眼睛狠狠瞪着殷其炳。

出了御史府,起了风,沿路的雪淞落得慵散,千点万点地撒在马车上,撒进水河。空无一人的柳荫牙道上只有辚辚的马车声,老远的看见宋府门口的石狮子,凝月略一沉思,暗示老仆人在柳荫下等候。

她一个人过去,外面风寒,她将青帛围得更紧些。宋府朱门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两边有束甲宿卫森严把守。凝月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走一段雪路,便来到了宋府的偏门。

偏门倒稍开了缝道,只容凝月侧身进入,凝月刚要进去,却传来屋子里守门的小调声。她蹑手蹑脚的进去,刚碎走了两三丈远,守门的小调声从里面传到了外面。凝月急中生智,猛然转身往门外走,一副想出去的样子。

守门的出来,以为是宋府里那位绝色女子,便好心地阻拦住:“我说小姐,这大冷天的怎可一个人出门?以前是凝天兄弟在,小的放你们出去,今日小的有十个脑袋也不敢。”

凝月听话地回转身,低着头往府里走。四周岑寂,只有她沙沙的踏雪声,在耳际轻微的响动。凝月走得极其谨慎,天空灰蒙的云层透洒出光亮,冷光万顷,撒遍整个宋府,雪地上映出她纤弱的身影。

她抬起眼,前面就是殷雪玫的院子。此时院门紧闭,从缝隙里往里面张望,日影透过檐角,稀薄地凝在树木丛上,依稀闻得到那熟悉的药腥气息,接着就是若有若无的轻咳声。

凝月的心底没来由地一沉,殷雪玫的病还是不见好。

她在外面犹豫了片刻,才脚步轻缓地回身离开,生怕自己走路的声音大了,惊扰了里面的殷雪玫。

沉沉地叹了口气,凝月拢起眉头,举目望向宋府上空。雪韵清光下飞起一群寒鸦,漆黑的翅膀划过几行积雪,她想起了凝天,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宋府里面?

她踏雪往南端走,刚走上狭长的青石道,不由停止了脚步。大片杂乱的脚印印在积雪上,远远望去,犹如百余号人刚从雪地匆匆踩过,投身去更深幽更神秘的地方。凝月顺着脚印往前走,不时地远处还会飘来训话声。

前面就是通往宋鹏客厅吧?凝月正想拐弯,却听到沙沙的踏雪声,她急忙闪进了一旁的垂花门。

“你干得不错,凝天兄弟。事情一旦成了,你的功劳宋先生会记上一大笔的,到时候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个男人的声音。

“赓爷,我可是听您的。让凝天也去杀狗皇帝吧,宋先生说,肖冷两姓世代有仇,此仇不报,以待何时?”凝天冲动好胜的说话声,“虽不能灭了肖氏一族,也可以煞煞皇家威风。”

“你还是回王府去,省得你妹妹起疑心。此次行动神速,全是训练有素的人员,一旦受伤被俘,立即咬舌自尽。你不要冒险,还有更大用处。”赓爷劝说凝天,似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说着话,沙沙的踏雪声愈来愈远。

凝月呆呆地站在垂花门内,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可置信地回想着刚才凝天和赓爷的对话,想起那一夜,凝天闪进了她的寝宫,她无意说起皇后去太庙祭祖的事…

冬日的寒气弥漫而上,刺进骨子里,冷汗,从颈脖四溢,连鼻端都有了濡热的水汽。陡的,她惊醒过来,小心翼翼地穿过青石道,向着偏门飞奔而去。

第2卷 第13章 乍雪晴有凛(四)

此时的宋府客厅也是一片紧张忙碌。

多年来,由于翼国的对外备战,国内局势多多少少地松弛了下来。蛰伏在翼国的夜、冷贵族后裔蠢蠢欲动,在新年来临之前,就进入那种血脉贲张的复仇状态。得到雍武皇帝太庙祭祖回来的消息,宋鹏立即派出百余号精干从秘道出城,在冰天雪地里截杀雍武皇帝。

“众壮士听令:肖氏灭我柬国,掠我财富,掘我祖陵,毁我宗庙,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复仇雪耻之战,尔等沿路埋伏,教雍武葬身剑下,报我祖先!”宋鹏阴鸷的目光透着凌厉,声音低沉而短促。

“杀死雍武!报我祖先!”齐整的低吼声震得厅堂嗡嗡回响。

众人领命而去。宋鹏出了客厅,抬眼望着雪天,嘴角抽搐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一连串的秘密谋划,只在选择一个青龙蛰伏、万物噤声的恰当时机。

他狞厉一笑:“如此时势,天意也!”

凝月趁着把守偏门的没注意,迅捷地出了宋府。她一路狂奔,直到周围人声吆喝声嘈杂才停止了脚步。

站在热闹的大街上,她惘然地环顾来往不断的人马,天上好像又飘起了雪花,零零星星的,慢条斯理的,马道上湿漉漉的没有积雪,人们指着飘雪谈笑议论着,丝毫没有急迫感。这天气,也像京城的人一般难以捉摸。

凝月满目焦虑,雪花沉甸甸湿漉漉扑黏在脸上,却是滴滴点点的水渍,她裹紧了颈脖上的青帛,跑向一辆等候在街角的马车。

马车夫一见有年轻女子过来,有生意可做,抖擞起精神:“姑娘,请问去哪?”

“我去军营大帐。”凝月快速地上了马车。

“不行不行。”马车夫直摇手,一口拒绝,“路途太远,又不好赶车。这冰天雪地的,任你是皮棉在身,只要到了旷野,休说是人,就是马也会被吹成冰棒子。”

“大叔,求您了,我付双倍的车钱。”凝月恳求道。

马车夫还是摇手,凝月转念一想,将手腕上的金镯,连同耳环都摘了下来:“大叔,这些东西,您买十件皮棉、十匹马也够了。”

马车夫双眼闪烁,嘿嘿直笑:“今日豁出去了,上马!”扬鞭一挥,辘辘车轮溅起雪水,向着城外飞奔。

冰凉的寒风打着车帘,极目望去,雪雾茫茫,天宇之间玉光银色,雪后苫盖绵延起伏的山川。马车越过宽缓的原野,一座座突兀奇绝的山峰横亘眼前。

马车夫担忧地喊道:“姑娘,前面进山路了,你可要坐稳了。”

凝月全身冻得已经麻木,用僵硬的声音应了一声。过了不久,车轮碾雪的硌喇声愈加刺耳,接着又是左右颠簸,那颠簸剧烈起来,凝月死死地扶住了车框,只闻得马的嘶鸣声,马车像是遇到了什么激烈的撞击,凝月还没来得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就被弹出了车外。

等到清醒过来,凝月才发现自己躺在了雪地上。她撑着坐起身,才发现老马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车身散了架,车夫靠在车轮上着,额角肿起一个大包。

凝月咬牙起来,刚起脚,又重重地摔倒在泥雪里。

“姑娘,翻过这座山坡就见军营大帐,马车摔坏了,你我过不去。”车夫有气无力地告诉她。

“这样无疑等死,我爬上山坡去,这样他们会看见我们的。”凝月大声回答,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山坡。

满山坡厚实的雪,洁白了她碎小的脚印。凝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进,机械地,麻木地,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爬,也要爬到山坡上去。

终于,她挣扎着站在山坡上。她张开眼眸,看见了城堡般巍峨的门楼,西风卷起“肖”字大旗,飘扬欲飞。

她扯下了身上的青帛,挥舞着,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大帐里的人远远望去,依稀看到一树红梅,在雪域殷殷盛开。

帐外一阵马蹄铁急促的声音,那声音如此清越,风中响起一个人的呼唤,虽然是简短的“喂”声,凝月分明看见最前面的人已经滑下枣红马,朝着她的方向跑来。直到后来,凝月都无法忘记那声音,它们如同永不停止的采茶歌,永远穿行在她的记忆之中。

她微笑,第一次真心的笑。难以描述那一番转折,明知他与她不共戴天,明知他们没有结局,这一程风雪无阻,她孤身一人,义无反顾地为他踏破霜尘。

这日申时一刻,位于王城北郊的太庙响起了悠扬的鼓声。接着,百人马队的仪仗簇拥着雍武皇帝、皇后、各嫔妃的青铜轺车隆隆驶出太庙,不疾不徐地上了开往皇宫的御道。

连着三天三夜的祭祖,轺车里的人都显得疲乏。皇帝在暖香如春的车榻上坐着,不时地打哈欠,将同车的皇后丢在旁边,眼皮愈来愈重。

王车仪仗经过空阔的平原,转入一带山地松林,林涛徐徐,车轮声随风弥漫四野,林鸟声听得分外清晰。此地更是人迹稀少,除了白雪覆盖松林,天地间混沌一片。王车仪仗依然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突然,一记长鸣穿云破雾闪电般飞来,前面仪仗的一骑马侍卫闷哼着落下马,旁边的侍卫下马察看,倒地的侍卫已经咽气,喉管里不偏不倚插着一记飞镖。

“护驾!赶快护驾!”下马的侍卫慌忙叫喊,一记飞镖又飞来,直插后脑。

仪仗一片大乱,轺车摇晃中,雍武皇帝猛然一个激灵,睡意全消。

“外面出了什么事?”

“皇上,有帮匪人埋伏在附近,正朝这边汹汹杀来!”有宫人急报。

皇后吓得尖叫起来,蜷缩在皇帝身边。皇帝掀帘,正要出去探个究竟,只闻得外面马嘶萧萧,喊杀声,刀剑搏杀声阵阵,接着一名贴身内侍惨叫着倒在他的面前,半边脸血肉飞溅。

“护驾!”皇帝面色大变,嘶声高喊,几乎瘫在了车内。

第2卷 第14章 人面知何处(一)

两岸密林中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一片片白色甲胄如银蛇出洞,杀入正在行进的仪仗之中。中央一股最为凶猛,直扑青铜轺车而来。

伏兵杀出,搏杀惨烈,左右侍卫宫人惊慌不定,溅血染红雪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隆隆滚过密林,一队红色铁骑神奇地渗透出来,电光石火间已是近在眼前。人无呐喊,马无嘶鸣,却杀气腾腾森森可怖,刀光剑影处,伏兵纷纷惨叫着落马。

“肖衡来了!”

不知是谁惊呼,伏兵里的赓爷心中一凉,一声尖厉的长啸,飞身向丛林间纵跃。其余的伏兵闻听啸音,纷纷逃窜,但见林间飞掠起白色身影,顷刻消失在密林深处。

心念闪动,肖衡举剑高声下令:“铁鹰百人队,急速追击!”

翼军铁骑训练有素且久经战场,话音落点,百名骑士当先飞入密林。

“收起尸体,运回皇城!”肖衡敛眉,眸似潭水深邃。其余骑士沓沓走马,前后夹护青铜轺车,护送惊魂未定的皇帝、后妃们继续向皇城进发。

西边云层露出太阳的光芒,一抹金晖涂抹在萧萧寒雪上,白绸万里,空灵壮阔。

天,终于晴了。

晨曦微露时,轻如薄纱的烟霞笼罩着军营大帐。山鸟叽叽喳喳地啾鸣起来,日头逐渐现了晴暖,碎金的光照进大帅营帐,满目灿灿的黄。

凝月躺在床榻上,双眼环顾周围。书案上的茶梅正绽放,朦朦晕晕望去,像美人初醉时嫣然欲笑的脸。幔帐半垂,看不到帐外的动静,四处静悄悄的,偶然能够听见炉内骨炭倏然爆开的声音。

空气中带着茶梅的清香,凝月忍不住闭上眼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如泼天的波涛,一浪浪在脑海里涌动。

她记得后来,雪压松枝沙沙响,满山坡白雪连天,肖衡朝着她步步跑来。厚雪阻隔了他们的距离,她低低地叫唤他的名字,身心一放松,双膝软绵绵地歪了下去。

“你别动!”她听见他大声阻止着,整个身躯已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最后落在了一个宽阔而厚实的环抱中。暗淡的天光下,映显出那双深澈的眼睛,含着无边的焦虑。

“有人要截杀皇上,去太庙…”她断断续续地咬着这几个字,模糊中,他好像在大声说着什么,抬手抚住了她白皙的额头。

凝月清醒过来,惊骇地用手抚摸自己的脸。她慌忙掀掉衾被直起身,双腿却是涨裂的疼痛,不禁“啊”的叫了一声。定眼一瞧,软锦睡袍下大块大块的瘀青,隐隐透着药草的腥味,让人触目惊心。

自己定是摔伤了,这张脸伤了没有?

厚重的幔帐很快地被人撩开,一名绿衣侍女站在她的面前:“娘娘,您醒了?请您吩咐。”

“镜子…”凝月双手覆面,几缕长发顺着她俯下来的肩颈飘垂。侍女刚将铜镜呈到面前,她一把抓住,仔仔细细地看。

镜子里的那张脸细润如脂,不见一丝瑕疵,因为披散着长发,秀眸惺忪,比往常更显娇媚。凝月这才躺了回去,长长地舒口气,不知道是替自己庆幸,还是为了殷雪玫。

绿衣侍女恭声道:“娘娘,王爷昨晚一回来臼您的伤情,还吩咐奴婢等您醒了就禀告给他。”

“皇上那里怎样了?”凝月淡淡地问,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听几位爷说,皇上、皇后都安然无恙,那帮匪人死了不少,其余的都逃跑了。”侍女细声细气地应答,“奴婢就知道这些。”

凝月挥了挥手:“你去端水,我要梳洗。”侍女刚走,她直愣愣地望着幔帐,帐外的光与影徘徊在上面,一圈一圈的,像是无数个心结,难以排遣。

不是没有想过,她这次的义无反顾,很可能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她本以为,宋鹏会给哥哥凝天某些功名,但她错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凝天竟然成了宋鹏的帮凶,这与自己的初衷大相径庭。她感觉,她与凝天,正一步步滑入宋鹏设下的圈套里,无法摆脱。

她忽然明白,这一路的颠簸与荣华,其实是场不能回首的梦魇。应了这个冷姓,她本不属于自己。她只能在夜里悄然滑行,一旦被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