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窗外浓密的树叶遮住了透洒进来的阳光,翠玲珑里稍显阴凉。这段日子来,穿针除了身子疲乏无力,就是嗜睡。这会她又沉沉睡过去了,连手里的薄绢纨扇掉在床下也浑然不知。

她睡得不舒服,眉心微微蹙着,胸脯一起一伏并不均匀,唇角抿得紧紧的,额角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捡起了地面上的纨扇,朝着她的脸庞轻轻地摇动。清风拂面,穿针感觉舒坦了,紧抿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恬淡的浅笑。

眼前春风浩荡,飘过一莊又一莊的桃花林,她就是一只飞在半空的风筝。她寂寞地飞着,等待着从远方脉脉而来的温暖的手掌,将她长长的丝带收紧,让她轻柔降落。终于,她听到了马蹄沓沓声,肖彦的红鬃马如烈火,而他唤她的声音柔情似水,她就在水与火的交融里盈盈飘去,投向他宽阔的环抱中。

他的眼中带着如在梦中的神情,抬起指尖轻轻拂开她缠绕面上的发,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漫过她的鼻尖,嘴唇从她的额角探索下去,最后与她轻轻相触…她不安地躁动起来,呢哝了一声,眼睛随之睁开。

夜秋睿就坐在自己的面前,手中的纨扇一摇一摇的。他距离他很近,温热的气息漫过,那唇却是扬起,带着兴奋。

“穿针。”他看见她醒了,悠然唤着她的名字,那双幽澈的眼睛异样的明亮。

穿针猛然起身,手指不由抚住了自己的唇,心尖似被烫了一下,心中的仇恨一***扩张开来。她一把抓起凉枕,朝着夜秋睿劈头盖脸砸去,嘴里大声吼叫着:“滚!滚出去!”

夜秋睿身形一闪,他的眼里有瞬间的黯然:“穿针,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你,没想到你这样待我。”

穿针急促地喘着气,顺势将旁边盛凉水的茶罐也扔了过去,那茶罐是木制的,没什么份量,只在地面上扑通通的滚过。

“我不想见到你,出去!”穿针咬牙切齿地叫着,身子无可控制地颤抖。

夜秋睿看穿针见到他依旧如此激愤,俊美的脸上浮起一层阴霾:“你让我出去?我就呆在这里了,要去你出去!”

穿针闻言摇摇晃晃地走,人就像虚浮在半空中,轻薄的纱裙曳动。

“穿针,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他在后面突然叫道。

她只做未闻,轻飘飘的似乎踩在棉絮堆上。夜秋睿疾走几步,穿针听到后面的步履声,慌乱地去拨门栓,夜秋睿粗大的手掌已经抓住了她,并将她的整个身子抵在了门板上。

“你是出不去的。”他明亮的眼眸掩饰不住狂热的表情,刺得她呼吸若断,“你出了这个院子,也出不了柬国!”

穿针愤怒地叫着,挣扎着,身子却被他束缚得难以动弹。咫尺之间,他的吻带着浓重的呼吸从容落下,轻绵绵地压在了唇上。那一霎那,穿针的身子僵直在那里,眼睛瞪得浑圆,连神智都似脱了窍,绝望的泪水滚滚而出。

夜秋睿视线上抬,凝视穿针片刻,用受伤的口吻道:“你还在恨着我。”

“我恨——恨极了。”穿针冷冷吐字,眼光飘荡在远处。那样凄绝的表情,让夜秋睿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放开了穿针,嘴角浮起一缕伤怀的笑,在屋内徘徊着走了几步,内心的压抑如潮水翻涌朝她宣泄。

“是的,我承认,一开始我是在骗你。我是太子,家仇、国仇,这些仇都要报,难道我也错了?我骗你…我骗你可我骗不了自己的心!当我从姑姑口中听说你跟定了肖彦,我有多伤心你知道不知道?我急匆匆赶来找你,你却廖廖几句‘对不住’就把我打发走了!可我不恨你,因为我骗你在先,我恨我自己柬国太子的身份!”

他的眼里泛起熠熠的水光,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穿针的两肘:“穿针,我不甘心,我们之间的尘缘不是这样想断就断的,是不是?你相信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还是你的夜公子,穿针…”

“够了,别再演戏了!”穿针发狂地摇着头,眼泪四处飞溅,“请你走开,太子殿下,我不会再相信你的!”

“你不叫我夜公子了…”他松了手,怅然的声音从她的耳边流淌而过。

“是的!是的!”

夜秋睿一瞬不瞬地望着穿针,半晌,他突然酸涩地笑了笑:“好,我是在演戏。戏演完了,我就走。”他步履迟重地迈了几步,屋门大开,外面的热气瞬间涌了进来。

穿针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身子无力地滑落在地。

不知为什么,她本该满腔怒火,带着仇视的目光去控诉他,痛骂他一顿。然而,她只会痛苦地哭喊着,抽泣着。

为自己,也为曾经的夜公子。

曾几何时,有人陪着她走在韩岭村的泥石路上。她看着他的白袍翩飞,路边是烟一般的杨柳,她的心就像被这晴日的风,吹拂得暖暖的,甜甜的。不为什么,只为他朗润的笑,为他温暖的手掌。

一切都是假象啊,为何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这是她最初想要的温暖,却是给她的最深的伤害,足够让她以一生去恨。她多么希望有人救她出这噩梦般的现实,为她寻一个干净的角落,没有欺骗,没有战争。

(故事渐渐走向结局,今天努力争取2更)

玉娉婷 一寸还成千万缕(一)

长公主出了自己的屋子,仰望不见一丝云彩的天色,不无忧郁地朝内园张望了一下。她沉吟片刻,踩着碎步往里面走,刚走到走廊处,正看见夜秋睿垂着头,步履沉重地往这边走来。

“睿儿。”长公主唤了他一声,夜秋睿抬起了头,他应了声姑姑,继续朝外面走去。

“姑姑让睿儿失望了,穿针她性子有点倔。”长公主猜出了大概,索性直话直说。

夜秋睿止步,勉强笑了笑:“她在这里住了些日子,姑姑做得够辛苦。”

“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前方战事有点吃紧,肖彦跟轺国联手,更加不好对付。我请父皇回稽阳固守城池,以防后院起火。”

夜秋睿说完就出了走廊。长公主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以为把她放在我这里就没事了?皇兄一来,这孩子就危险了。”

稽阳的皇宫没有京城的宏大辉煌,却也建造得别具一格,比起其它邻国绰绰有余。皇帝夜毅也算是既勤俭治国、又崇尚风雅的君主,逢年过节时他会摆开宴席大飨群臣,平时最多召集乐人轻歌吹奏稍图快乐罢了。

今日不是什么节气,太子再次北征,皇帝自然当作大事,一时华庭笙乐曼舞,各文臣纷至归位。一曲玲珑的音韵,众美女歌姬扬袖踏歌,柬国盛世正值繁盛,一派升平。

“阶上歌入怀,庭中花照眼。春心一如此,情来不可限。”

夜秋睿斜坐在正席上,对周围热闹荒淫的场面熟视无睹,只顾低头看手中绣了山茶花的白丝罗。他默默地看,眼神里露出复杂难捺的情绪。

夜毅远远地观察着他,端了酒盏走过去。夜秋睿收住心思,迅捷地将白丝罗拢进襟内。

“睿儿,你私自把那女人送回柬国,差点坏了父皇的大事。”

“谁都不许碰她。”夜秋睿淡淡地说着话,眼光漫不经心地转向别处。

夜毅变了脸色,怒气冲冲道:“常言私情害国,千古无出其外。你身为堂堂柬国太子,搞来一个女人乱国纪乱朝局,一旦有了大错,将难以挽回。”

夜秋睿冷哼一声:“她看见咱们躲避三舍,唯恐再受欺骗,何来乱国纪乱朝局?”

“至少搅乱了你的心神。”夜毅又变得苦口婆心,劝道,“睿儿,你的皇弟们尚且年幼,父皇唯一依靠的就是你了。这女人在身边,你处置国事难免会首鼠两端,父皇替你担心啊。覆灭肖氏,才是正理。”

夜秋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断然道:“儿臣明白。父皇坐镇粮草辎重,儿臣前去翼国放手开打,共筑柬国长城。儿臣有句话铭刻在心,只能教敌手死!”

他的言语凛切犀利,一道阴翳遮住眼帘。夜毅大感欣慰,忙着令身后的宫人将美酒满上。

宴毕,殿外的文臣进来恭送太子殿下。夜毅一眼看见宫门前的老柳树下,长公主闲坐在那里,手里执着团扇,两旁的婢女撑着夹绸的竹骨遮阳伞,伞下还安静地站着穿针。夜毅的气又上来了:“她怎么也来了?”

夜秋睿也看见了,微微地扬起了眉,带了一抹笑意:“是我要她来送我的,准备出发。”夜毅气得只会粗重地喘气,夜秋睿早就离了座,大步流星地走到老柳树下,他叫了声姑姑,全然忘了晌午时分的不愉快,含笑的眼波一层层散到穿针脸上:“你肯来了?”

穿针仰头怒瞪着他,一脸寒霜。长公主笑道:“好了,人帮你拉来了,这大热天的,你的队伍啥时开拔啊?”

当太阳偏向西边的山脊,全副王室仪仗隆重地出了宫门,在宽阔的官道上缓缓行进。稽阳城万人空巷,从宫门到城门,拥满了观望的人群,人们面对轺车上的皇帝与青铜白马上的威武太子,一浪浪的欢呼。仪仗过后,两边人众席卷跟随前行,仿佛依依相送,又仿佛忐忑不安。待仪仗到了城门,官道上已经是人山人海。

夜毅他们下了轺车,沿石阶朝着城墙头走。大排文臣武将簇拥着,两边还有持戟卫士护驾。一时人影绰动,石阶上稍显拥挤。夜秋睿止步回头,找寻穿针的身影。长公主由两名婢女搀扶着已显吃力,旁边的穿针低着头慢慢地走,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她吃惊地仰首看他,夜秋睿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明净的微笑。

他自顾拉着她的手,走得极慢,手劲又是有力而坚定的。夜毅已是脸色铁青,又发作不得,心里气恼万分。那些文臣武将面面相觑,哪敢走到前面去?所有的人都放慢了脚步,一群人缓慢地朝城头蠕动。

此时的柬国,正是水草丰茂牛羊肥壮的季节。站在城墙上,远处,蓝天之下青山苍翠,连山隐隐。遥遥望去,两山夹峙,恍若云天之门敞开,时有长鸣的雁阵从天空掠过。出了城门便是广袤起伏的原野,西北方向又是一片大湖,茫茫苍苍方圆一百余里,烟波浩渺。

穿针张开眼眸,凝望这一段天地之壮阔,心中暗自感慨,苍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夜秋睿的视线慢慢从她的脸上移开,心中的温情却在孜孜蔓延,他希望那是只为他一个人盛开的笑靥。他不容分说,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声音依然清朗,带几分骄傲的,说道:“穿针,等我回来。”

穿针脸上凝起的笑又迅速地敛去了。

一片牛角号声划破了天际,紧接着,四面大鼓隆隆响起。夜秋睿的大军如隐隐沉雷朝城下逼近,无数“夜”字大旌旗迎风摇摆,带甲战马已经装备齐整,众将士齐刷刷挺立在夜秋睿面前。

夜秋睿抽出太子宝剑,寒光闪烁,城头下一片震耳欲聋的吼声:“复仇雪耻!战无不胜!”

穿针迎风伫立,不多时,夜秋睿的白马,连同他的十万大军开出了两山之门,像一条巨龙浩浩北去。

玉娉婷 一寸还成千万缕(二)

继接的日子里,穿针隐约从宫人婢女的谈话中得到消息,战争已经集中在翼国西南方。人人纷纭,都说这是一场旷古大战,太子和肖彦的每次碰撞,都是震天动地,气势激荡。

那日的午后,热得一丝风都没有,穿针照列在翠玲珑里午睡。为了怕轩外的束甲侍卫窥视,琐窗前垂了蝉翼纱的帘幔,外面的光与影全挡在了帘幔上,屋子里阴暗,稍显凉意。穿针还是睡不稳,胸口闷得难受,身子有种近乎晕眩的疲乏。

她就在寂寞中打发着日子,屈指算来,她竟然记不得自己有多少日子没来经事了。她一直没往别的地方想,抚摸自己日渐消瘦的脸,经历了那么多的打击,或许一夜成了暮年老妇,等着枯萎残败老去。这样将青春剪断了也未必不是坏事,她理该遭到惩罚的,反正她已经有过快乐的,那些甜蜜的、梦一般的快乐,自己的心不会再有悲伤了。

蒙眬地睡着,模模糊糊听见轩外的争吵声,长公主的居处向来静谧,就是那些婢女宫人,说话声也是细声细气的。长公主极少出现在翠玲珑,跟穿针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婢女奉令给穿针端茶送汤,伺候得分外周到。同在一个院子里,她们真的很少见面。

穿针睡意还浓,翻了个身。外面的声音愈来愈嘈杂,分明朝着翠玲珑而来。穿针打了个激灵,连鞋子也不曾穿,赤足往屋门走。才走几步,就听见轩外的侍卫喝斥道:“奉太子殿下指令在此守卫,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有个尖细的声音怪模怪样的叫:“眼珠子瞪大点,这是皇上的手谕,皇上下旨绑了这个女狐狸,谁敢阻拦?”

那两名侍卫没了声音。穿针顿感不妙,慌忙退到床榻边,门扉咣的被人踢开,几名宫人模样的人蜂拥而入。

为首的宫人冷冷打量她一番,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在鄙夷她,接着一甩衣袖:“把她拿下!”有侍从早待得不耐烦了,上前一把拽住穿针的臂膀,使劲往外面推。

穿针身上痛不可抑,睁着怒眼质问:“你们想干什么?”

“皇上传旨,要肖彦的妃子进宫。至于何去何从,咱们可管不着,带走!”

“住手!”

门外传来长公主严厉的喝斥声,众人无声之中,长公主由两名婢女搀扶着进了屋。她死盯着为首的宫人,眼神明亮如炬:“谁敢把她带走?”

宫人方伏首在地,跪安长公主。长公主颤着声音怒骂:“鬼鬼祟祟的进哀家的院子,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女人是太子亲手交给哀家的,你们敢动她,简直肆意妄为!”

宫人谄笑,拿着夜毅的手谕,解释道:“皇上说了,进去别吵着长公主,赶紧把那女人带来。奴才们不敢得罪您,又得听皇上的,这里外不是人,您说是不是?”

长公主淡淡看向穿针,眼光深沉得谁都看不透在想些什么,脸上的怒意在渐渐消褪。末了,她的声音柔和:“原来是这样…哀家多思多疑了。”

她略一思忖,笑道:“这样吧,你们暂且回去。皇上要是问起,你们就说长公主说话了,那女人是太子殿下的,如果这样带走,等太子回来少不了父子间起龃龉,你们这些奴才日子也不会好过。不如由哀家亲自将她带过去,太子回来尽管往哀家身上推,到时太子也不会拿自己的姑姑怎么样。”

宫人听了句句在理,一瞧捧着的手谕,又为难道:“可皇上…”

长公主和婉道:“万事由哀家担着呢,你们怕什么?”

宫人连连称喏。长公主兀自由婢女搀扶着,姿态高扬地出了屋,后面的宫人随后,接着屋门徐徐关上,隐去了一室的阳光。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穿针睡意全无,她不安地坐着,隐约感觉危险又一次在向她逼近。如果柬国皇帝胁迫她,或者以她为诱饵,做任何不利于肖彦的事,她就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去。反正她已变得无所畏惧,必要时以一腔碧血来了断。

她想着想着,心已安泰,脸上不见丝毫涟漪。

不到半个时辰,屋门再次打开,两名婢女端着水盆、茶点进来。她们服侍穿针梳洗,用完膳点,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又有宫人进来,告诉穿针时辰已到。穿针跟着宫人出了翠玲珑,拐过长廊,长公主就站在院门口,不动声色地望着她。门外,两匹落帘马车已经准备妥当。

正是七月,稽阳城笼罩在似火的骄阳下,穿针离开了长公主的居所。马车穿街过巷,沿着笔直宽阔的官道,直往稽阳城外而去。

太阳逐渐往西边移动,穿针从昏昏蒙蒙中惊醒,去皇宫的路程竟是如此的漫长。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见长公主两道凝视的目光,耳畔是热风簌簌吹动车帘的细微声响。长公主朝她微弱地笑了笑,慈爱的脸上沾着细碎的光亮。

“我要下了。”长公主轻语一声,抬手想去抚摸穿针的脸,最后她终是没有,只是揭了帘子的一角,唤马车夫停车。少顷,后面马车里的婢女跑过来,小心地扶下了长公主。穿针急忙探身朝外望去,此时,马车已经过了山门,辽阔的平原阳光明媚,虽是田野金黄的夏天,这里却是春风方度,草木新绿。

穿针不禁喃喃叫道:“长公主…”

“穿针,不要再回来了,走得越远越好。”长公主的声音柔和似水,却染了丝哀伤,风儿吹散了她的发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穿针颤动着嘴唇,一滴眼泪倏地掉了下来。

“我已让你受过一次伤害,不想再有一次了。”

马车重新启动,长公主含笑朝穿针挥手。穿针心境一闪,想说又犹豫着,片刻之间,马车离长公主的距离愈拉愈远。

“老夫人!”终于,穿针伸出手朝着长公主挥动着,她知道长公主一定听到了她的呼唤声。长公主的身影隔着穿针眼里细薄的水雾,渐渐模糊。

玉娉婷 一寸还成千万缕(三)

马车继续往前赶,黄昏时翻过一道山谷,天色黑了下来。白日里的溽热感顿然消失,蒙蒙眬眬的,穿针终究睡了过去。

自己好像在晋王府内,高高的宫墙殿脊遮住一场桃花雨。她在景辛宫的台阶上站定,依稀看到一树银杉抖落满地彩霞。芙蓉洲上彩舟画舫,柳荫摇动漫天飞絮,陈徽妃、邢妃、还有雯妃琬玉手执团扇,笑音涟涟。

她微笑,略略垂首。当她再次抬眸凝望,景辛宫没了踪影,眼前一派荒寒破败,大青砖缝隙里荒草摇曳,时有寒鸦飞掠而过,盘旋着咕咕而叫,使这沉寂的王府更显幽深。

穿针正在黯然神伤,却闻马儿嘶鸣声,肖彦的红鬃马在云彩间飘飘荡荡,她放开脚步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肖彦!”她大声的呼唤道。

马上的人回过头来,如玉的眉目间带着清浅的笑。她惊愕地望着他,他在飞花里抖落一地的风尘,白色的衣袍凌空展起。而声音又是清亮的,空灵得如同深山幽谷一般:“穿针,等我回来!”

“不——”穿针大叫一声翻身坐起,马车摇摇晃晃的,她的双手下意识紧紧抓住榻边车栏。定了定神,启身将头探出帘外,看着满天星斗,浑不知身在何处。

马车夫听到后面的动静,呵呵笑道:“夫人定是做梦打仗了?没事,你离开柬国,这仗就不会打到你头上。姑娘还是歇着,等天一亮,就到翼国境内了。”

“大叔何出此言?柬国境内无战事,怎么说离开柬国,仗反而不会打到头上了?”穿针奇怪地问。

“小的向来听长公主的,长公主这么说,不会错。”车夫挥动着马鞭,借着星光驱车赶路。

东方露出鱼肚白,茫天之下层峦叠嶂,遥见前方山腰有影影绰绰的红色翼国旌旗飘动。此道极为隐秘,别无其它进出途径。马车夫在前面勒马,朝穿针拱手道:“夫人要走朝这条路走,前面就是柬国境内,小的不便过去,委屈夫人了。”

穿针下车,提起长公主为她准备的包袱,朝车夫屈膝道谢。马车夫回礼,掉转马头,车轮辚辚在一带峡谷中倏尔不见了。穿针彷徨地站了一会,换上宽大的粗陋的衣衫,将自己打扮成村妇模样,方提起小脚独自向前方走去。

山坳岔道的关卡口已有松动,两国交战,商旅萧瑟,来往的又多是平民百姓,守卡的兵卒依然抱着矛戈在阴凉处打盹。穿针很轻易地过了关卡,抬头看万里碧空如洗,风儿吹拂,空气清凉爽和,丝毫没有了燠热之气,不由深深地吁叹了一声。

这才体会到,此刻,她已经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翼国的土地上。

接下去,她往哪里走呢?

遥远的京城早已失守,何况那里根本不是自己容身之地;并州是柬军北上的要塞,遍地都是柬国人,自己一去定会连累了家里人,还是不要去的好。肖彦率军正全力以赴与敌抗击,想起长公主那里宫人婢女的议论,肖彦多半在西南方,只要离他近些,自己即使死在疆场上也是值得了。

来往的人车开始多了起来,她在道边茶亭下要了碗粥,留心观察着关卡的动静。不久一队车马载着杂乱的行装开进来,车上多的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怀抱婴孩的妇女。他们在关卡接受搜查,听乱糟糟的说话声,穿针知道他们是一批逃难去山里的,山林深处整日虎啸狼嚎,终觉害怕,又拖家带口回来了。

穿针过去,找了个面善的马车夫,请求带自己一程。

那车夫倒热情,问道:“姑娘想上哪儿?”

穿针说是去西南,车夫摇头道:“那里仗打得紧,你一个姑娘家的,太危险了。”穿针一时说不出话来。车上有位六十开外的白发老妇一直在打量穿针,劝慰她:“姑娘还是随咱们回去,等西南打得差不多了再作道理。”

穿针闻言赶紧谢了,坐上了老妇的马车。

车队慢悠悠往北走了两日,中途相继有逃战回家的车马汇入,车马有次序地缓缓移动着。这日却遇上了柬军的一队骑兵。那些兵驱马一阵长啸,挥舞着手中的长矛长刀连声呼喝:“闪开!都闪开!”

“柬军来了!”骤然之间,一片人喊马嘶,马车上的人们纷纷跳车,惊慌失措地往旁边的山上跑。穿针也不知被谁拉下了马车,她刚想起脚,眼前天旋地转的黑暗,便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