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清容还聪明?”也想盯住白天曜,是要看透他的内心。

白天曜自知失言,尴尬一笑,道:“清容······是和你一般的性情中人,虽是聪明异常,可遇事不冷静,不像小谢妃,一步三算,步步为营,人想算计到她,可不容易。”

既然人家不容易算计到她,他为何会从好好的宁王妃,变成自己侄子的贵妃娘娘?

叶翔正微觉蹊跷之时,白天曜已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函来,道:“这是我和小谢妃要来的,我相信那本来就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司马震,看了之后既便有李天靖追着,也会拼命去救她。”

叶翔看着那“郎君亲启”的娟秀字迹,便是看到了一个受尽委屈泪眼婆娑等待救赎的苦命女子。那信中所言,想来更会动人心魄催人泪下了。

可她在等着司马震去救她么?

叶翔已懒得过问了。

他只要想着,云飞飞还在宫里等着他去相救,就够了。

前面的路,他非得走下去不可。

第四十四章美人天下

皇宫。

又是一夜寂寞。

云飞飞伸了伸懒腰,从毛毡中爬起,悄悄向外张望。

星子满天,一颗颗如琉璃般晶莹闪烁。

依稀记得那许多的夜晚,也曾在叶翔的陪伴下,露宿荒野山林,却从不觉得寂寞。

而如今,叶子又在哪里呢?

他也在数着星星,想着他的飞飞呢?

若是见到,一定好好问问他,有没有想她?

如果没想她,立刻要打他一百个爆栗才好。

经了这么几日,她身上的创口大多结痂平复,却不敢换上干净衣裳。司马澄果然又曾来瞧过她两次,甚至是在小谢妃不知情的状况下悄悄来的。云飞飞只穿着脏衣服昏睡,那整洁已久的司马澄到底懒得去碰她了,两次都是捏了鼻子悄悄折回去找小谢妃,即便小谢偶有怨意也不理会。

“婉嫔娘娘!”

小舍儿又端了清粥小菜来,笑咪咪地叫她。

云飞飞伸手在小舍儿头在敲一下,恶狠狠地道:“说了多少遍了?叫我云姑娘,别叫我婉嫔娘娘!司马澄那个恶心人,想的封号也这么恶心!哼!

也许婉嫔这个封号并没那么恶心,但司马澄想出的主意,在云飞飞眼里已没一个不恶心了。

“是,婉嫔娘娘!”

小舍儿回答一声,将粥舀好送至她跟前,而云飞飞已懒得再去说服她了。小舍儿这么憨厚敦实的丫头,和丁香相差了简直有十万八千里。

若是丁香在这里,大概早就千伶百俐地顺了她的话音,把司马澄的祖宗十八代给骂遍了。

云飞飞一边喝着粥,一边从碟子里一片一片挟着泡菜,计算着叶翔离开她的日子。

玉露宫里匆匆一见,转眼又是七八天,边紫萝的丧事都差不多结束了。

听说,司马澄向外宣扬的,是紫萝公主因救皇帝而为刺客所伤,不治身亡。因此皇帝给予的封赏极是丰厚,谥号赠了一长串,极尽哀荣,可惜又如何改变得了紫萝公主死不瞑目的事实?

正想时,忽然间眼前一亮,忙回头看时,却是小舍儿取了件干净暂时的淡粉轻罗长裳,正在空中比划着,暗色折梅花纹如流水般隐在轻罗纹理中浮动,极是曼妙,顿时有种饥渴的感觉,直恨不得抢了过来,穿在自己身上才好。

天知道,她邋遢了这么久,早就浑身痒痒,至后来连习惯了,连痒痒的感觉也没了,便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做乞丐的潜质?若是叶子见她这么状如疯子的脏样,会不会认不出她来?

再一想,应该了认得出。叶子当日在大街上那么又蠢又脏,自己又何曾厌弃他?

于是,云飞飞咧开嘴笑了一笑,将碗中最后一口粥喝完,道:“那是你的衣服么?拿来给我摸摸好不好?”

为了护着自己,脏就脏吧,但为了自己的好美之心,摸摸也不妨吧?

谁知小舍儿立刻道:“不好。”

云飞飞怔了一怔,只听小舍儿又道:“贵妃娘娘说,等婉嫔娘娘吃了夜宵,便带婉嫔娘娘去洗个澡,换上干净衣裳。”

云飞飞顿时抓住自己的衣襟,道:“为什么要换?”

现在的那身脏衣,已被她看成护身符一般了,如何肯脱下。

小舍儿神秘兮兮地俯下身子,问道:“云婉嫔,你真的打算,穿这身衣裳去见叶三公子么?”

云飞飞一窒,问:“你说什么?”

这里,她忽然听到了惊呼声,隐隐从远处传来。

她忙跳到窗边,向外凝视。

一道烽烟,正从某处城墙蜿蜒而上。

这代表的是京城有战事,向内外告急?

那么,是谁有这个胆子,居然向北周皇廷挑战?

云飞飞立刻扳住小舍儿的肩,问道:“是不是叶子来了?是不是他们?”

小舍儿“嘘”地将食指竖在唇边,吃吃笑道:“你去不去洗澡?”

云飞飞忽然觉得小舍儿一点儿也不敦厚,甚至比丁香还狡猾许多。

她一把拽过衣裳来,瞪着眼道:“在哪洗澡?快带我去!”

“是,婉嫔娘娘!”

小舍儿忍着笑,在前领路。

而云飞飞在后已在咬牙切齿:“不许叫我婉嫔娘娘!叫我云姑娘,云大小姐!”

“是,婉嫔娘…啊!”

小舍儿的应诺还没到头,就化成了惨叫,一个狠狠的爆栗,绝不容情地敲到了她的头上。

她身后,云飞飞搓着手,耀武扬威地瞪着她。

叶子快来了,云飞飞的爪牙也该磨尖了。

不然,再来个李清容、紫萝将他的魂给勾走了,却如何是好?

叶子是云飞飞的叶子,并且将是云飞飞一个人的叶子!

京城外,喊杀震天。

京城守军和江阳侯司马震的军队厮杀正酣。

司马澄冷冷立于城头,看向江阳侯重亲竖了宁王大旗,在城下招展盛放。

“司马澄,自作孽,不可活!受死吧!”

司马震双目尽赤,长戟挥舞,已经花白的头发从盔甲中飘出几缕,炫耀着他的劳苦功高。

京城守军心气沮丧,彼此相问:“李老将军呢?我们北周的李老将军呢?”

李天靖在距城五百里处扎营休息,已有五日之久。司马澄明知其原因,虽是再三遣人解释慰问,终究无用。他便知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紫萝死于已手之事已经传到他耳边;无论心下是不是还有几分怀疑揣测,但在此时,按兵不动显然是最高妙的办法。

第四十四章美人天下

他原地休息而已,并未谋反,依旧保持了对北周朝廷的忠诚,保持了自己忠贞的名誉。

等休息完了,他大可看情况再行出击,以手下的大军维护他想要的北周皇廷。

至于皇廷中的主人,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司马澄,他便没意见。

司马澄发现司马震异动后,曾立刻派人通知京畿八部现时的统帅定武侯出兵,阻止司马震入京。

定武侯得了司马澄擢拔,倒也答应得快。可惜当天晚上便遭遇刺客。

一剑穿心,血都不曾流出一滴。

当日见识过开天盟主绝技的高手们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叶三公子的杰作。

叶三公子、白天曜显然和司马震联上了手,并且义不容辞当了他的开路先锋,为他先一步扫清障碍。

于是,京畿八部的人马,这些李天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居然缄默地保持了一致,按兵不动,由着司马震一路凯歌,收集着反对司马澄的部队,队伍越聚越庞大,攻向京城。

司马澄默然看着如蚁般攻城的大军,双拳越握越紧。

他知道,除了司马震,叶翔和白天曜必然也在一旁窥伺,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便要纵爪而出,撕裂他的胸膛,扼紧他的咽喉。

他忽然间想起了当日三人并辔而行的风流倜傥。

一人出手,二人相帮。天下虽大,尽在囊中。

终于,三人的天下,一人收于囊中。以为傲视天下,依旧被天下倨傲而视。

“司马震的大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叶翔带了开天盟众高手,立于城外高地,青衫猎猎拂动。

“让他和司马澄慢慢打吧。”

白天曜不经意地冷笑,身后扎营的,是铁血军的大部人马。

从栖凤山到京城,铁血军战亡人数并不少,但跟在白天曜身后的铁血军却越来越多。叶翔便知道,他正用蚂蚁搬树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将漠北的兵搬入京城。

更可能,这项工作,白天曜早几年便已开始做了,各地各处,都和开天盟般,水滴大海般在市井之中隐藏了大量的人马,只待振臂一呼,便可提戈上阵。

叶翔佩服白天曜的韧性,却终于忍不住问:“白大哥,你真的只打算把清容她们救出来,除掉司马澄便算了么?”

现在的情势,司马震手下兵马,已有数万之多,纵然开天盟、铁血军联手,不过两三千人而已,又怎生与十余倍于己的宁王大军相较?

司马震本便是皇叔之尊,又素有威望,如今掌握兵权,司马澄一死,这天下,舍他其谁?

白天曜,已决定要美人,不要天下了?

白天曜有轻微的噫叹声传出,淡漠的笑纹勉强飘出:“三弟,你认为,我该是要天下,还是要美人?”

叶翔不答他这个问题,却道遥望天际流云,微笑:“我不要天下,不要美人,只要云飞飞。”

白天曜苦笑道:“我发现你比当年还要英雄气短。”

叶翔悠悠道:“人生百年,倏忽而逝,我们竭尽心力所能抓住的,不过一个一生钟情的爱侣,几个生死相伴的兄弟,其他的,又有什么值得我们留连的?”

白天曜望着那锦绣河山,双手呈环状,缓缓在空中滑过:“三弟,你看见这周围,是什么了么?”

叶翔知道他所指的,必是万里河山,却道:“我看到了遍地尸骸,血流成河。我看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生民无计乐樵苏!”

白天曜吸了一口气,苦笑:“难道,你就不想给子孙留下点什么?”

叶翔淡然道:“我父亲留给我开天盟,我自认还算有点能耐,可一时疏忽,险些全军覆没;前朝夺得天下,不过五十余年,便被重臣夺位;如今的北周,才三十年建国历史而已,我瞧它的运数,也快尽了。”

白天曜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目前正处于乱世,山河动荡,若是江山一统,固若金汤,则千秋万代,未必不行。”

叶翔笑道:“秦帝横扫六合,兼并天下,何曾不是一统?他还想流传万世,因此自称始皇。结果如何?二世而亡。大隋亦只存了二世。其他汉唐虽是传了数百年,也不过几十世而已,哪里来的千秋万代?”

白天曜缄默片刻,道:“即便不能千秋万代,能够标炳史册,也不失为一件乐意。”

叶翔喃喃道:“无数血肉尸体之上的标炳史册?”

白天曜不耐烦了,抬头问道:“三弟,你打不打算帮我?”

叶翔黯然笑道:“帮,当然帮。即便我只想带了我的飞飞翱翔天下,也得先将她救出再说。——或许你是对的。得美人与得天下,一样得付出代价,血的代价。”

高地上朔风正劲,掠过树梢时,有尖锐的啸响,细听来,如同垂死之人阵阵疼痛的嚎叫。

那前方厮杀的战场中,到底有着多少条人命,正在做着垂死挣扎?

大长长身阔步飞奔过来,在二人面前屈身禀道:“城门甚是牢固,又有司马澄亲自督战,守军甚是顽强。江阳侯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叫人请问二位公子的意思呢!”

叶翔望了白天曜一眼。

白天曜却缓缓盘膝坐了下来,笑道:“大长兄弟,怎生不见你那位丁香姑娘?”

第四十五章暗祭

大长居有些忸怩,讪讪道:“这个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不敢带她来,把她寄在京城一位朋友家啦!不过她性子也急呢,闹着和我说,皇宫一破,她要第一时间去找她家的小姐呢。”

叶翔想着这对活宝主仆搞笑场景,也不禁微笑。

大长答完,才觉有些不对,嗯了一声,道:“啊,方才说什么来着?我们要不要去帮着攻城呢?”

白天曜望向叶翔,道:“三弟,先撇开你那些侠情仁心,你觉得现在我们便去相帮,合适么?”

叶翔黯然片刻,道:“你回去禀告江阳侯,就说我前儿刺杀定武侯时牵动了旧创,一时未复,白大哥正在帮我疗伤,让他再多顶一两天。我的伤势一复原,立刻带人去相帮。”

双方都未曾到兵困马倦之时,此时开天盟铁血军去相帮,虽然一样可以克敌制胜,却难免多牺牲些弟兄性命了。何况不到司马澄、江阳侯强弩之末时,又怎能显出铁血军、开天盟如初发之硎的威力难挡?

大长应诺而去。

白天曜却笑了:“三弟,幸亏你不是那有心天下的人。”

叶翔淡然笑道:“否则,想取我性命的,绝不止司马澄一人。”

他说这话时,语调之中,已是萧索异常。

所谓的兄弟结义,一旦加了名利二字,那什么同生共死,什么富贵与共,便全都虚无飘缈起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正是对功利之下的君臣兄弟关系的绝妙写照。

如若叶翔今日也有夺权之心,白天曜会不会在夺权成功的第一时间,便将刀子捅进他的后背?

无论冲着叶翔的才能,还是纠缠那么多年的爱恨恩怨,他都有十足的理由,去取他的性命。

叶翔相信,白天曜想要美人,也想要天下。

只是叶翔还是想不通,白天曜凭什么认定,他可以将司马震压下一头去,掌握北周的至高权势?便是他将司马震压下,又如何能制得住那号称置身事外的李天靖?

李天靖忠于的是北周朝廷,北周的皇室,不管哪个当皇帝,他都不会有意见。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一个旁系血统的人来掌握政权,更别说白天曜出身异族,始终依傍着与北周敌对多年的漠北皇室了。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片片血红,已与京城流成的血河溶作一处。无数官兵如蚁,犹在那血光中奔来突去,浑不知已身陷血腥之中,怎么也拔脱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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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飞已换就新衣,只作普通宫女的装束,享受那种如给剥掉层臭皮的新生感觉,在崇光宫中晃了一天,居然没有一个人理会。

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都是行色匆匆,如临大敌。便是说话,也只附耳低语,只恐声音高了,错了某一个字,便引起主子们的不满,手起刀落,死无葬身之地。

谁也不知道小谢妃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从早到晚地不断着弹着琴。

而云飞飞经了数次莫测事端,对这位小谢妃又敬又怕,知她弹琴时不喜有人惊忧,便是一肚子的疑问,也不敢前去相询。

小舍儿见她无聊,便道:“云大小姐,若是闷得厉害,奴婢陪你去宫外海棠林走走。”

看来暴力的效果十分明显,小舍儿终于不叫云飞飞是婉嫔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