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宝还这么小,望陛下怜他年幼,代我抚养他长大**。”我祈求地看他。

“不,我不会答应你,你的孩子和妹妹,我不会照顾!”刘聪的掌心贴着我的脸,嘶哑道,“我要你活着!容儿,我不许你离开我…”

这是他第几次为我落泪了?

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再次中毒,然而,假若上苍要我去陪伴刘曜,我便离开人世去找他。

刘聪,此生此世,注定辜负你一腔深情,对不起…

太医匆匆赶来,来不及行礼,立即为我把脉。片刻后,他凝重的面色稍稍缓和,“陛下不必担心,夫人并非中毒,性命无碍。”

刘聪松了一口气,狂喜地笑出声,哭笑不止,“太好了,容儿,没事了…容儿…”

其他人都破涕为笑,我也松了一口气,怪不得这次呕血和前三次不一样,不是那么痛,只是很难受。

太医又道:“照脉象来看,夫人呕血,该是寒热之气在脏腑相冲所致。”

“寒热之气?怎么会这样?”刘聪惊诧地问。

“夫人眼疾、风寒已经痊愈,虽然还在服药调养身子,不过那方子里的药性温,并无不妥。”太医看向案上的菜肴,使劲地嗅了嗅,“今日的菜肴膳食,有两道菜性热,其中那道菜加了一味性热的药材,夫人吃了,便是体内的热气。”

“那寒气呢?”刘聪着急地问。

“这些菜肴里并无寒性的膳食,微臣一时想不明白。”太医如实道,“陛下,微臣先开方子,让宫人立即去煎药给夫人服下。”

刘聪挥挥手,眸光一冷,问道:“这些菜肴是谁负责的?”

我缓缓道:“是我的主意。”

负责膳食的宫人跪在地上,惧怕地回道:“奴才选了十余道菜名让夫人选,夫人就选了这十二道菜。”

他阴鸷道:“拖出去,斩!”

那宫人立即求饶,大喊冤枉,最后还是被侍卫拖出去。

此时刘聪正在气头上,我再怎么劝,他也不会听。

碧浅将小宝宝交给奶娘,接着回寝殿,很快便出来,走向太医,和太医说着什么。

刘聪将我抱到床上,刘英和刘娥跟着进来,为我擦拭身上的血迹,问我觉得怎么样。

不一会儿,太医将药方交给煎药的宫人,禀道:“陛下,夫人体内的寒气,来自于这盒雪莲膏。”

刘聪接过雪莲膏,端详着,面色越来越暗沉。

刘英美眸一睁,眼中惧色分明。

心中有点明了,我问:“雪莲膏有什么不妥?”

“这雪莲膏以八种珍贵药材制成,其中两味乃大寒的药,夫人用雪莲膏抹腹,体内便积累了寒气。方才,夫人吃了那热性菜肴,又饮酒,体内寒热之气相冲,便会非常不适。若是寻常体魄康健之人,没什么大碍,夫人身子虚弱,禁不住这寒热之气相冲的损耗,便会呕血。”太医说的头头是道。

“陛下,这雪莲膏是左贵嫔赠给姐姐的。”碧浅气愤道。

“是你!”刘聪瞪向刘英,阴冷的眼中布满了戾气。

“陛下,是臣妾送给姐姐的…”刘英立即跪在地上,惧怕地解释,“雪莲膏是父亲从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手中购得,母亲用过,功效很好…臣妾觉得雪莲膏可以让肌肤光滑如初,就赠给姐姐…臣妾无知,臣妾有罪…臣妾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臣妾并非有心的,陛下明察…”

“姐姐受了这么多罪,陛下要为姐姐做主呀。”碧浅一心护我,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碧浅问过太医,太医说雪莲膏是很好的膏药,可以用。陛下,一定是左贵嫔让那太医这么说的,不然,姐姐就不会用这雪莲膏。”

“臣妾没有,今日的事,臣妾难辞其咎,但臣妾绝非有意…陛下明鉴…夫人是臣妾的姐姐,臣妾怎么会害姐姐…”刘英声泪俱下地说道,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分外娇弱。

“陛下,姐姐绝不会害夫人的…臣妾姐妹三人相认,姐姐开心得睡不着,怎么会害夫人呢?”刘娥求道。

这对姐妹花痛哭流涕的表情,毫无破绽,我不知道这事与她们到底有没有关系,道:“陛下,我没什么大碍,就仔细查查吧,不要冤枉了妹妹。”

刘聪瞪着刘英,她泪流满面,一副惊惧发抖、受人冤枉的委屈样子。

忽然,他站起身,扶她站起来,陡然之间,右掌扼住她的咽喉,步步前进。她步步后退,双手抓着他的手,却无力掰开他的手。

我惊骇,勉力坐起身,“陛下,不可!”

他的黑眸流动着骇人的杀气,五指似在用力,刘英越来越难受,小脸涨得通红,清泪从眼睑滑落,那般悲伤,宛如心碎。

“陛下,她是我妹妹,不能杀她!”我再次劝道,“陛下…”

“陛下开恩,姐姐是无辜的,姐姐没有害夫人啊…”刘娥跪在地上,痛哭求饶。

“朕已经警告过你!”刘聪冰寒的声音令人胆颤,目眦欲裂,“你竟然胆敢谋害容儿!”

“臣妾没有…”刘英微弱的声音从咽喉的缝隙挤出来。

他扬掌,狠狠地掴了她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朕让你多活两日,倘若查出来是你,朕亲自送你上路!”

这一掌太狠了,她被他打得滑出去,额头撞在案几的一角上,顿时,血流如注。

我刚松了一口气,听到这声沉闷的“嘭”,震骇地看过去刘英软倒在地,额头上撞出一个血口,鲜血蜿蜒而下,流了一脸,触目惊心,像是一个厉鬼。

“姐姐…姐姐…”刘娥奔过去,抱起刘英,着急而惊慌地喊,“太医…太医,快看看姐姐怎么样…姐姐…”

“太医,快瞧瞧。”我连忙道。

得到刘聪的首肯,太医连忙察看刘英的伤势,须臾后,他沉重地禀道:“陛下,夫人,左贵嫔伤在要害处,去了。”

闻言,刘娥哭天喊地地喊着“姐姐”,悲痛万分。

我看向刘聪,他也看着我,慢慢坐下来,神色怔忪。

刘英之死,太意外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很难受,虽然我对她并无多少姐妹之情,但还是不好受。

服了汤药,感觉好多了,五脏六腑不那么难受了。

雪莲膏是刘英送给我的,若说有人要害我,不是她还有谁?若说无人害我,那便是意外了。

碧浅询问过的那个太医,吞食毒草而亡。真相,还能查得到吗?

刘聪命人去查,可是,查出真相了又能如何?刘英已经死了。

汉国左贵嫔刘氏薨,他下诏,风光大葬。

这样的诏令,是否说明他内心有愧?是否意味着他也觉得自己出手过重、以致她意外撞死?

这么多年,他残暴的秉性,一点儿也没有变。

三日后,我已经无碍了,他来到绿芜殿,没有梳洗,发髻凌乱,胡子拉杂,双眼浑浊,面色憔悴。他赶走所有宫人,靠近我,我才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气。

他一眨不眨地看我,双眼虚空。忽然,他软倒在地,晕过去。

宫人将他抬到我的榻上,接着打来热水,我为他擦脸,他才慢慢醒转,喝了一杯热茶。

“怎么喝这么多酒?陛下哪里不适?不如传太医来瞧瞧吧。”我隐隐觉得,他对刘英多多少少有点情意的,否则他就不会这样难受。

“不必了,我只是有点累。”刘聪的嗓音从未这般轻软,“前夜,昨夜,我不停地饮酒,却总也睡不着。”

“左贵嫔死得意外,你是不是觉得难过才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他重重地叹气,像个孩子紧抓着我的手不放,“那日,我饮了不少酒才那般失控。容儿,你知道,我饮酒过多就会失控。”

这是你的秉性,即便你不饮酒,也会有失控的时候。

终究,我没有这样说,“刘英惨死,想必刘娥很伤心,不如陛下多多安慰她。”

刘聪疲倦地眨眼,“我想在你这里歇一歇,可以吗?”

我只能道:“睡吧。”

他闭上双眼,很快就睡沉了,许是太倦的缘故。

睡了四个时辰,他醒了,径直回去,没有与我告别。

临近年关,宫中喧闹,各宫宫人都忙于准备过年的礼制、贡品。

时常想着,尽快向刘聪提出回府,却又担心他一口回绝,便一点儿希望都没了。

这年年底,刘聪终于对帝太后妥协,册封贵人张徽光为皇后。

册后大典在二十七日举行,然而,在这个对新皇后来说最重要的夜晚,她的夫君并没有留宿在她的寝殿,而是召右贵嫔刘娥侍寝。

也许,刘聪想以这样的方式,对帝太后表示自己的心意与不满。

亲侄女册后,帝太后着实高兴了几日,面上的病色也去了不少,然而,元月没过几日,病痛来袭,再次卧床静养。我去侍疾一日,她总劝我回去,道:“你要照顾小宝宝,哀家这老婆子,有宫人照料着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我说小宝宝很好,有奶娘和碧浅在,不会有事。

刘聪没有来看望,她难免伤心,跟前阵子相比,她的身子更弱了,想必这场病来势汹汹。

帝太后躺在榻上,听我说起十几年前洛阳的繁华与轶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绿芜殿的宫人忽然来报,小宝宝啼哭不止,哄了半个时辰都哄不好,我只好匆匆赶回去。

回到小宝宝的小殿,刘聪已经来了,抱着小宝宝,拿着那枚古玉逗他玩。在他的臂弯里,小宝宝微微地笑着,好像认得他、知道他对自己好。

我走过去,让奶娘抱小宝宝去喂奶,道:“陛下,去大殿饮茶吧。”

来到大殿,宫人奉上热茶,他饮了半杯,问:“你想说什么?”

“无论如何,太后是你的母后,你是陛下,堪为国人表率,怎能不尽孝道?”我的声音里含了些许的愤慨。

“你想教导我如何为人子?”刘聪一笑。

“即便太后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但是,她年事已高,此次病势颇重,来势汹汹,你就当哄哄小孩子,去瞧瞧她,让她宽慰一些罢。”

“好,我明日便去看望母后。”他挤眉弄眼地做鬼脸,“但凡你有什么请求,我都依你。”

“那假若我让陛下去死呢?”我没好气地瞪他。

“我就去死。”他忽然定住了眼,目光灼热,“抱着你,一起死。”

我的心骇然一动,他一定疯了!

晋永嘉七年,汉国嘉平三年(公元313年),元月,帝太后张氏薨。

帝太后去得很突然,这日早间,刚用完早膳,我抱着小宝宝,春梅来禀,帝太后去了。

我吩咐碧浅和蒹葭照看宝宝,匆忙赶去。

大殿上,一干宫人悲伤地跪着,嘤嘤哭泣。帝太后的近身老宫女彩月引我入寝殿,床榻上,躺着一个躯体僵硬的贵妇,盖着厚厚的棉被,脸庞雪白,神色安详,仿佛只是睡了而已。如此看来,帝太后死前并没有太多痛苦、折磨。

我问帝太后死前如何,彩月禀道,早间她照常入寝服侍,唤了三声,帝太后没有回应,她觉得有点不妥,就掀开帷帘瞧瞧,帝太后已无气息。

那便是说,帝太后去的时候,身旁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遗言。

“派人去禀报陛下了吗?”

“奴婢已经派人去了。”彩月应道,嗓音微哽,涩涩的。

“太医瞧过了?”我又问。

“太医瞧过了,在偏殿候着,说太后虽然是病痛缠身,却也是油尽灯枯。”彩月抹拭眼角的泪滴,双目红红的。

“姑姑…姑姑…姑姑…”

悲哭着奔进来的,正是帝太后的侄女,张徽光和张丽光。

二人扑在床沿,张徽光跪着,合身扑在帝太后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姑姑不要走,不要丢下徽光…姑姑,你走了,徽光怎么办…”

张丽光泪水涟涟,也哭得伤心欲绝。

张徽光软弱庸懦,没有主见,才貌中上;刘聪不喜欢她,她不受宠,也没有争宠之心,更没有夺宠之慧,能在汉国后宫有小小的立足之地,是仗着帝太后的偏心与袒护。因此,帝太后一去,她就没了依靠,才这般悲痛得六神无主,惶恐失措,就只会哭了。

我示意彩月劝劝她,彩月温和道:“太后神灵还在,见您这般伤心、自苦,也不会走得安心。皇后,太后一向最疼您,您不要太过悲伤,否则便是奴婢的不是了。”

张徽光恍若未闻,哭得更凄惨了。

“倘若皇后念着太后的好,就该振作起来,秉承太后的期许,尽平生之努力,以报太后恩德。”我劝道。

“是啊姐姐,姑姑去了,我们该节哀顺变,让姑姑走得安心、放心。”张丽光抹了眼泪,劝起姐姐。

张徽光似是听了进去,伤心地拭泪,默默饮泣。

大殿传来叩拜陛下的声音,张氏姐妹立即退到一侧。适时,刘聪疾步进殿,目光落在我脸上,难以言喻的伤。

我瞧得出,他到底还是悲痛的。

他坐在床沿,凝视着帝太后沉睡的容颜,眉宇微结,伤色缓缓弥漫。

彩月道:“太后去得安详,陛下节哀顺变。”

前日,刘聪来看望帝太后,必定想不到,母后会这么快离开人世。

阖宫举哀,丧乐长鸣,哭声响彻昼夜。

帝太后的棺木停放在大殿,白幔悬挂,整个太后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悲伤。

所有妃嫔皆服缟素,跪在棺木前哭灵。虽然名义上我不是刘聪的妃嫔,但作为子媳辈,也需哭灵。

张氏姐妹哭得最伤心,尤其是张徽光,双眸红肿如核桃。

由于小宝宝哭闹,碧浅和奶娘哄了半个时辰,仍然哄不住,我唯有先回绿芜殿。

我抱着小宝宝,费力地哄了好久,还是不行。小小婴儿哇哇大哭,哭得呼天抢地,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恨不得代他身受苦楚。

忽然想起那日,刘聪用小宝宝脖子上戴着的古玉逗他玩,于是我让碧浅取下那枚古玉,依照刘聪的法子逗小宝宝。果不其然,不会儿,小宝宝渐渐止了哭,奶娘抱去喂奶,之后就睡了。

我端详着这枚触手生温的古玉,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宝宝看着这枚古玉晃来晃去,就不哭了?

真真奇妙。

胭脂染帝业【结局】

小宝宝睡着后,我再去太后殿。妃嫔都不在了,也是,天色渐暗,她们也该回去用膳、歇息,明日一早继续哭灵。只是,为什么留守的宫人一个也无?难道都去用膳了?

寝殿传出隐隐的声音,好像是刘娥在说话,我轻手轻脚地靠近寝殿,藏身暗处。

说话的二人是刘娥和张徽光,张徽光的声音低涩而懦弱,衬得刘娥有点咄咄逼人,气势压人。

“你是皇后又如何?我是宠妃,姐姐过世后,陛下专宠我一人,你能奈我何?”想象得出,刘娥必定是以鄙薄、不可一世的目光睨着张皇后,仿佛她才是这后宫的主人。

“的确,我不能奈你何。我只是一个失宠的皇后,你拥有陛下的宠爱,是宠妃,又何必苦苦相逼?”张徽光黯然轻笑,那语声说不出的凄凉与无助。

“我要你知道,你是失宠的皇后,我是专宠的宠妃;太后薨逝,你失去了靠山,还有何能耐与我争?”刘娥的语速并不快,缓而重,威势十足,绵里藏针。

我从未想到,刘娥竟然这般厉害,绝非在我面前表现出的卑弱模样。

倒是小瞧她了。

张徽光凄凉道:“纵然太后在世,我也无力和你争。如今太后已逝,我只想在宫中留存一命,与世无争地活着,难道这样你也不许吗?”

最后一句,嗓音嘶哑,语带哭音,饱含悲愤。

刘娥冷冷低笑,“若非你霸占着中宫宝座,我何尝不想让你老死宫中?”

原来,刘娥想要位尊中宫,比她姐姐有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