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会,”李玉溪立刻涨红了脸,迭声辩白道,“它怎么会微不足道…我,我会好好珍惜的。”

“嗯,”全臻颖点点头,继而带着泪光狡黠一笑,“希望你的新欢,也不会介意它的存在。”

“不会的,”李玉溪刚想说飞鸾性情宽厚,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对全臻颖改口道,“我,我不告诉她就是了。”

“嗯,很好,这样就很好。”全臻颖笑起来,跟着放下了帷帽上的纱巾,冲着李玉溪挥了挥手,“那么,就此别过,我走了…”

“全姐姐,”李玉溪望着全臻颖洒脱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向她追出了一步,却终是怅然低喃了一句,“慢走…”

这一晚李玉溪照旧前往曲江赴约,见到飞鸾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只顾着贪欢,而是与她静静地在小船里依偎了一夜,不停地与她说话。他从天南聊到海北,从他的出生谈到进京,将自己过去的点点滴滴,只要是他能够想到的,统统都事无巨细地说给她听。

结果这一夜天依旧亮得很快,当曙光微曦之时,等候在青龙坊的船夫看见李玉溪和飞鸾携着手一同上岸,顿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李玉溪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此刻他的脑中昏昏沉沉,竟只是望着飞鸾稍稍劝阻了一句:“你还是回去吧。”

“不。”飞鸾抬头凝视着李玉溪,竟固执地摇了摇头。

“哎,为什么?”李玉溪又昏昏沉沉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再陪陪你。”飞鸾低下头依偎在李玉溪身旁,只是拽着他的衣袖不放。

“哎,好。”李玉溪竟晕陶陶地点点头,傻笑着牵起飞鸾的手,带着她径直往北而去。

一路从青龙坊走过进昌坊、昭国坊,直到永崇坊,飞鸾忽然觉得脑袋开始晕乎乎的,于是她眨眨眼睛,忍不住扯了扯李玉溪的衣袖,抬头问他:“这一带好眼熟,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呀?”

“嗯,前面就是华阳观啊,我曾经就住在那里…”李玉溪牵住飞鸾的手,脚下越走越快,竟直直地将她引向华阳观。

此时晨鼓未敲,永崇坊华阳观门外的石阶上,却站着一位身着道袍、艳若桃李的女冠。

“全姐姐?”李玉溪望着石阶上娉娉婷婷的全臻颖,心里隐隐生起一股诡异的感觉,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然而就在他纳闷的时候,华阳观里竟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跟着从那扇虚掩的门后,竟跳出了一个神仙般的道士。

“哈、哈、哈、哈,”永道士一头长发飞云般流泻下来,整个人前仰后合地拊掌叫好,又指着手拉手的李玉溪和飞鸾,对全臻颖笑道,“看吧看吧,是不是真的很像钓螃蟹,一个牵着一个!哈哈哈…”

全臻颖横了永道士一眼,皱起眉很是尴尬地提醒他:“师叔,你忘了你要做什么吗?”

“哎?啊,没忘没忘!”永道士说着又眯眼笑起来,扬起手让披在身上的鹤氅随风猎猎而舞,黑白二色的衣袍仿佛卷裹着飞雪的黑云。

这时飞鸾也嗅出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于是立刻惊慌地放开李玉溪,转身就想逃跑。她这样的举动却害得永道士一个撑不住,笑倒在自己刚刚铺开的云气里,打着滚捶着云咯咯笑起场来:“哎呀,这小家伙还不会飞啊,哈哈哈…”

站在永道士身后的全臻颖立刻额头青筋暴跳,冲自己的师叔吼了一嗓子:“快啊!你磨蹭什么!”

随着她话音一落,这时趴在云上的永道士便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手中瞬间就多了一张红色的道符:“日之源,火之祖,结为网,罩邪精,火罩八方空世界,火焰腾腾化铁罗。火官火君火帝火神,不问高下,为祸鬼神,一切罩下——急急如律令!”

李玉溪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古怪的道士念完咒语,而下一刻被他丢出的那张符纸就变成了一张火网,呼呼转动着罩住了奔跑中的飞鸾。李玉溪立刻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飞鸾无助地趴在地上,被那火网生生困住。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李玉溪慌乱地回过头质问永道士和全臻颖,跟着又脸色煞白地指着全臻颖道,“全姐姐,是你对不对?是你找人来欺负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全臻颖此刻依旧站在石阶上,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李玉溪,目光中满是怜悯地冷笑了一声:“十六郎,你这个小傻瓜,我这都是在为你好。你知道吗,你满心以为自己爱上了这个姑娘,其实你只是被一只狐妖给迷惑住罢了。”

“对,一只小狐妖,”永道士在一旁附注,手指比出个米粒大小,又忍不住笑场,“其实不治也不要紧,她还没学会飞呢,呵呵呵…”

全臻颖立刻又狠狠瞪了一眼永道士,这时李玉溪却被他们荒诞无稽的话惹怒,冲着他们怒吼道:“你们胡说什么?!飞鸾她怎么可能是狐妖?!”

“咦?小伙子火气挺大嘛,”永道士被李玉溪吼得忍不住眯起双眼,索性又弹了个响指,无奈地耸耸肩,“好吧,你要是不信,我就证明给你看哪!”

说罢他转脸望着火网中瑟瑟发抖的飞鸾,又开始继续念咒:“搜讨邪精,吾行火罩,上彻青云无极天,下至风轮法界——急急如律令,收!”

罩住飞鸾的火网立刻应声扑腾了一下,火网的尺寸瞬间便缩小了许多,飞鸾不愿意在李玉溪面前现出原形,于是她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就是不肯就范。

永道士歪头端详着火网中的飞鸾,噗嗤一笑,下一刻却又开始念咒:“东彻木源国,西止金祖天,南止朱陵府,北止大罗天,上有鬼神不得下,下有鬼神不得上——急急如律令,收!”

已将飞鸾网罗得动弹不得的火网瞬时又缩小了一圈,被咒语催动的业火无情地炙烫着飞鸾的身体,使她终于开始发出凄厉的惨叫。

第三十一章 降伏

“内有鬼神不得出,外有鬼神不得入。何神不在吾罩中,何神不在吾洞中,禀吾敕令,听吾号令,火奉急行疾——收!”

当这一句咒语从永道士口中念出,火网已缩得只剩下鹅笼大小,再也容纳不了一个人身。于是当灰烟散尽,李玉溪只能傻傻地跪坐在地上,看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盘着身子,蜷缩在已然熄灭的火网之中。

那只狐狸将脸半埋在毛茸茸的尾巴里,双眼泪汪汪地盯着李玉溪,正汩汩地往外淌着眼泪;于是一瞬间他也跟着掉泪,面对眼前的一切压根吐不出半个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茫茫然回过头望着面露得色的全臻颖,还有兀自笑嘻嘻的永道士,许久之后终于颤巍巍地站起身,哽咽着咳了几声。

“哎,这小狐狸,种倒不错!”最后依旧是疯疯癫癫的永道士打破了沉默,径自揭开黑乎乎的火网将飞鸾抱了出来,拎在手里左看右看,“这皮毛真不错,可以剥来镶在我的道冠上…”

飞鸾闻言挣扎了一下,无奈却因为浑身受制,只能无力地捞了捞前爪。李玉溪看着飞鸾、或者说是永道士手里的狐狸仍在不停流泪,不禁心底一痛,急忙向她伸出手去:“你别这样…”

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这时永道士竟已将两手一举,托着飞鸾瞬移了十来丈,迭声嚷道:“它已经被我降服了!你不许抢!”

李玉溪一听这话,刚想冲过去同永道士理论,不料却被全臻颖抬手拦住。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继续执迷不悟吗?”全臻颖挑起眉盯着李玉溪,脸上露出咄咄逼人的笑意,“醒醒吧,十六郎。人妖殊途,我等着你回头。”

李玉溪默然瞥了全臻颖一眼,低下头后退了一步,片刻后他忽然劈手拽下全臻颖系在自己腰间的香囊,狠狠地掷在她的脚下,跟着转身拼命向北跑去。全臻颖愕然望着李玉溪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低下头默默对着自己脚边的香囊发怔。

这时永道士又拎着狐狸溜达到了她的身旁,伸着脖子幸灾乐祸道:“哎,贤侄,师叔我早就对你说过啦,你要是哄不住那小子,他转头就会把香囊扔进泥沟里哦!”

全臻颖面无表情地听完永道士这番话,咬着唇沉默了许久,忽然却目光闪烁地抬起头,朝永道士伸出双手:“师叔,你把这只狐狸交给我吧。”

“哎?不行不行,这只狐狸是我的!”永道士闻言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高举着飞鸾又开始玩瞬移,笑声很快就消失在华阳观深处,“你都不知道她这品种有多好,我可不会让你糟蹋她的皮毛的!”

全臻颖暗暗咬了咬牙,这时长安城的晨鼓恰好敲响,于是她只得抬头望了一眼从层云中绽放出的霞光,在震耳欲聋的鼓声里转身走进了华阳观。

与此同时,暂居在长安兴庆宫的翠凰却是耳尖一动,若有所思地微笑起来。她想起某只不入流的精怪对自己大放的厥词,不禁逗弄着不停在栀子花上扑翅的蛱蝶,自言自语道:“你以后,总归有求我的时候…”

******

轻凤发现飞鸾失踪以后,第一时间当然是去拿问李玉溪。不料当她寻到崇仁坊邸店时,见到的竟是个颓废得不成人型的李玉溪——他倒没有恶俗地将自己灌醉,只是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地躺在榻上,两眼无神地直直望着帐顶而已。

轻凤看着李玉溪因为长时间不动弹,而被蚊子叮得满脸是包,不禁啧啧了两声,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哎,李公子我问你,飞鸾呢?”

“她?”李玉溪听见了飞鸾的名字,整个人终于活络了过来,木然地从榻上坐起身。他原本黑琉璃一般清亮的眼珠,这时也布满了血丝,瞪得轻凤背后一阵阵发毛:“黄姑娘,你也是狐妖吗?”

李玉溪这一句问话不啻于一声惊雷,震得轻凤目瞪口呆,于是她好半天之后才阖上下巴,语气中难掩惊慌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早,在华阳观,我和她碰见了一个很厉害的道士,还有全、全臻颖,然后她就被,就被…”李玉溪再度直起眼睛——即使那可怕的一幕已经被自己回想了无数遍,可是此刻要他叙述,他的脑中仍旧会乱成一团。

“就被怎么样了!”轻凤大惊失色,嗖一声便蹦到李玉溪面前,拽着他的衣襟骂道,“现在你可不能犯浑,赶紧给我说清楚!”

“就被打回原形了…”李玉溪吞吞吐吐地望着轻凤,苍白的脸上露出一副快哭的神情,“她被那个很厉害的道士抓去了。”

“然后呢?然后你就躺在这里装死了不成?”轻凤两眼一瞪,气不打一处来,不禁望着李玉溪啐了一口,“我呸!你这没用的废物,我家飞鸾算是白喜欢你一场!”

这一句话让李玉溪窒息,下一瞬却又使他彻底爆发!于是他忍不住号啕了一声,坐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我,我没想招惹你们,我来长安是为了准备明年的科举的,事情怎么会这样…我以为《搜神记》里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怎么也不会轮到我头上…”

轻凤默默看着这个十七岁的文弱少年在邸店里抱头痛哭,在心情稍微平静之后,也就讪讪闭上了嘴——毕竟与之相恋的女子先是妃嫔、后是狐妖,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此刻他作为一介凡夫俗子,除了惊慌失措外,并没有对飞鸾表现出厌恶或者怨恨,已经足够难能可贵了。

“我现在要去华阳观打探一下,想法子救她。”轻凤叹了一口气,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转身往屋外走,在临去前她张了张嘴唇,还想对李玉溪说点什么,可终究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夜色中的华阳观一片静谧,轻凤幻出原形飞檐走壁爬高上低,凭着灵敏的嗅觉很快就找到了被永道士拘禁的飞鸾。

那是一间精致考究的厢房,房中锦榻上正趴着一个俊秀得雌雄莫辨的年轻道士,竟然在不停地哄劝飞鸾吃一碟黑色的米饭!

“来,乖,”永道士撮起指尖捻了捻飞鸾脑袋上的毛发,替她将咒术做的项圈稍稍松开了一点,“来,吃一点吧,这个可是青精饭哦!用南烛叶子染色的,很香哦!”

哪知飞鸾竟毫不领情,依旧耷拉着脑袋窝在墙角,眯起眼睛装死。

“咦?哎,”永道士无奈地扁了扁嘴,花容月貌在灯下挤作一团,百无聊赖地拈起一颗梅子含进嘴里,嘟哝了一会儿吐出一颗梅核,拿在手里朝飞鸾晃了晃,“你要是再不乖乖吃饭,我就要用这颗梅子核,将那只特意来探视你的黄鼠狼精打死哦!”

这一句话让屋里屋外的一狐一鼬同时睁大眼抬起头,只见飞鸾立刻张嘴咬了一口青精饭,而轻凤则是迅速扭身窜出了永道士的厢房。只是永道士仍旧弹出了梅核以示惩戒,梅核将将好射中了轻凤的小腿,疼得她抽筋了老半天。

“唉,这只已经很不入流,没想到还有只更不入流的。”永道士一边支着颐看飞鸾狼吞虎咽,一边又漫不经心地向窗外瞥了一眼。

好在轻凤无论做鼬做人,一向都贵有自知之明,她直觉永道士一时半会儿并不会伤害飞鸾,因此便想着趁夜回骊山讨救兵。骊山距离长安只有七十里地,她鼬不停爪的话,一个晚上也就赶到了。轻凤说做就做,立刻闷头飞奔出长安城,在一口气冲出了二十多里的时候,竟然冤家路窄,遇见了浮在空中看好戏的翠凰。

于是她忙里偷闲,竟冲着天上瞪了一眼:“会飞了不起啊!”

其实以她和飞鸾如今的修为,在空中翻腾几下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不会腾云驾雾,这就使她们和翠凰之间的区别,简直就相当于翱翔九天的老鹰与可以在矮树上扑几下翅膀的老母鸡那样,有着天壤之别。

对此翠凰只是谦逊地一笑,继续端坐在云端御风而行,好整以暇地望着轻凤道:“其实呢,就算你今夜跑回骊山去,姥姥们还是会叫你回头来找我。”

轻凤闻言脚下一顿,叉着腰仰头看着翠凰,直到她优雅地驾着云绕了个弯又回到自己面前,才狐疑地开口质问道:“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呢,姥姥早就将你们的事托付给我了,不然我为何要到长安来找你们呢?”翠凰在云端笑起来,“只不过我决定阳奉阴违罢了。”

“你…你不是专程来催我们回骊山的吗?”轻凤将信将疑地斜睨她。

“催你们回骊山不假,你们也要有命回骊山才行啊。姥姥既然派我出山,当然就会叮嘱我帮助你们,否则你们若是在长安受困,我又该如何复命?”翠凰耐下性子解释完,继而又冷笑道,“何况你和飞鸾在族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相信没人会比你更清楚,你这次求救,姥姥到底会分多少心力在你们身上,你想过没有?到时就算姥姥不令你回头来求我,只怕派给你的救兵,能力还不如我呢。”

轻凤在心中暗暗计较了一番,实际上已经认同了翠凰的说法,只是她不相信翠凰好好地会发善心,因此尤自嘴硬道:“可是你能那么好心地帮我们?”

“帮你不好说,”翠凰嘴角一弯,傲慢地撇开脸道,“不过飞鸾出身名门,我倒的确有心帮她,可惜她似乎…也没求到我头上哪?”

废话,她都已经落难了,怎么来求你!轻凤瞪了翠凰一眼,心知她是想报前日之仇——不过就是一点口舌之争,犯得着这样小心眼嘛?!轻凤决定自己大人有大量,于是不计前嫌地对着翠凰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道:“我来求你!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赴汤蹈火也要再所不辞,当初我说过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求你,但现在为了姐妹又岂能计较这些繁文缛节假斯文呢?!翠凰姑娘,黄轻凤我这厢打躬作揖求求你,痛哭流涕求求你,成了吗?”

“嗯,果然好气魄,”翠凰在云端高高在上地点点头,嗤笑了一声,“不过,像你这样求人,可也替自己撇得够干净哪?”

“那你还要怎样?!”轻凤瞪起眼,吹了吹脸颊上的髭须。

“很简单,也不必赴汤蹈火那样受罪,你就跳个湖给我看看,如何?”

于是翌日正午,生性惧水的轻凤就站在曲江离宫中一处碧悠悠的湖边,望着那一潭一望到底的清水,刹那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几番犹豫,再三再四地问翠凰道:“这水看上去并不深,对吧?”

“嗯,好像是不深。”翠凰信口回答,若有所思地望着湖底游弋的红鱼。

“其实只要我在入水前使出一个闭气口诀,根本就不用怕,是吧?”轻凤继续给自己壮胆。

“嗯,应该是这样。”翠凰依旧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说我这一次,能够相信你吗?”这一刻轻凤的声音忽然变得沉稳,双目也灼灼盯着翠凰,好似要透过她的皮相,直接望进她的心里去。

只可惜,读心术是只有翠凰才有能力掌握的法术,因此她只是撇唇笑了笑,傲慢地回答轻凤道:“信不信由你。”

“嘿,可惜我不信你,”这时轻凤也回她冷冷一笑,傲然道,“我信姥姥,我信她一定嘱咐过你,要照顾好飞鸾的安危,至于你要捉弄我的心,我就成全你一次好了!”

说罢轻凤就纵身一跃,在入水前的一刹那竟变成了一条金鳞的鲤鱼,猛一下扎入了湖底。轻凤在心里欢呼一声,心想一晚上的突击果然没有白练哪!谁知正这样得意洋洋地想着,她在湖底呵呵一声,竟发现自己呛了一口水!

为啥变成了鱼还是会呛水?!呃,谁来跟她解释一下?

第三十二章 斗法

翠凰悠闲地站在湖边,欣赏着轻凤的“池鱼之殃”,千年冰山做的美人终于也不禁笑了笑,可见幸灾乐祸的魅力之大。

她看着在水底扑腾的金鲤鱼翻起肚皮浮上水面,然后腾一下露出原形,变成了一只半死不活的黄大仙,于是她又笑了一下,好心地捏了个口诀,令昏迷中的轻凤变成了人形。

“看来,用不着我出手了,”这时翠凰眼角余光远远扫到了李涵的龙舆,索性顺势变出了一道宫娥惊慌失措的呼救声,“不好啦!黄才人掉进水里啦!快来救人哪!”

机警的神龙军侍卫立刻循着她的声音望来,果然隔着老远就看见一个人泡在湖里,赶紧争先恐后地往湖边奔跑;内侍们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追赶,边追边喊道:“慢着、慢着,黄才人非靠我们来救不可!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懂嘛!”

翠凰在半空中看着地上乱得不可开交,嗤笑了一声,转身乘云而去。

当四周嘈杂的人声钻入嗡嗡作响的双耳,昏沉沉的轻凤终于半张开眼睛,在天旋地转中哇哇地往外吐水;跟着她在炽烈的日头下看见了一团明晃晃的赭黄色影子,随后那团影子终于聚在了一块儿——居然是李涵!

泪汪汪的轻凤不禁又呕了一声,在起死回生后她满腹委屈,此刻又看着李涵皱着眉面色阴沉,不由得就望着他呜呜哭了起来。李涵听她哭得中气十足,这才松开一双眉,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掉进湖里?”

“…”轻凤无从回答,越发哭个不住。

李涵只得无奈地笑了笑,这时内侍们已将肩舆停在了轻凤身旁,于是李涵干脆亲自将湿漉漉的轻凤打横抱起,小心搁在了肩舆上。

跟在他身后的王内侍看见天子纡尊降贵,竟然“躬亲”将黄才人抱上肩舆,瞪着李涵被打湿的龙袍连连惊呼不可。李涵略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径自命内侍将轻凤抬回了宫。

轻凤只觉得自己浑身黏答答难受得要命,带着点赌气她并没有理会李涵,回宫后只是躲在屏风后擦干了身子,替自己换了件衣裳。李涵此刻也坐在殿内陪她,正等着王内侍送常服来给自己更换,因此趁着这片刻间隙开口道:“卿卿,也许你该先沐浴?”

轻凤很怕沐浴——那和淹水有什么两样?何况水还是滚烫的!于是她只是散披着头发,从屏风后探出了半个脑袋,望着坐在殿中的李涵道:“不,臣妾我才刚从水里出来,怕,可不敢再沐浴了…何况那湖水多清澈,一点也不脏的。”

李涵闻言不禁笑出声来,起身径直走到屏风后面,将轻凤生生困在那逼仄狭小的空间里。

“很清澈吗?”他从她发间拈下一根细细的水草,倾身嗅着她身上的湖腥气,竟然觉得怪有趣的,“卿卿,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轻凤歪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珠躲避着李涵的目光,嗫嚅道:“脚滑。”

李涵不禁低声一笑,示意轻凤帮自己脱去湿衣,却在轻凤的手刚探进他怀里时,猛然俯身将她一把抱住,双唇重重地在她唇上辗转厮磨。轻凤错愕,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只觉得两耳又嗡嗡低鸣起来,落水时的慌乱与窒息也再一次漫卷她的身心…

——这一次呛水虽然将她折磨得半死,但似乎也打破了她与李涵之间的僵局,也许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算不得是件坏事。

然而就在这样缱绻温存的时刻,她却忽然感觉到李涵的额头正与自己的额头紧紧相抵,而他竟在她的面前气喘吁吁地低喃道:“卿卿,可惜你没有…”

“呃?没有…没有什么?”轻凤闭着眼,在云里雾里追问着李涵。

“没有外家势力,可以供我扶持…”李涵也闭着双眼回答她,声音里多少透着些消极。

“外家?”轻凤迷迷糊糊地重复了一声,下一刻便倏然睁大双眼,“陛下您想扶持外戚?!这,这…”

作为一朝天子,这想法是不是太诡异了?!

李涵无奈地一笑,与轻凤一同藏在屏风的阴影下,两眼发亮地望着她道:“没错,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可是外有藩镇、内有阉党,只是没有我的地方…我能怎样做呢?我甚至不能随心所欲地…”

他话说到此又生生卡住,不愿再对轻凤吐露更多心事,只抬起一只手,手指抚过她滑嫩的脸颊:“我似乎说得太多了。唉,你不该听,只怕你知道得多了…我却保不住你。”

没有家世背景的妃嫔,他实在不该太过宠幸——否则就像他的母亲,只因自幼离乡做了宫女,如今连一个知名知姓的舅舅都给不了自己。自幼的艰难险阻,到如今的独木难支,其中的难处又有谁知道呢?

李涵想着想着就恍了神,不料这时轻凤却忽然紧紧搂住了他,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陛下——”

她这一声念得动情,可声音里却掩不住一股嗔恨,令李涵禁不住一愣。

“陛下,”轻凤两只手攀着李涵的肩,踮着脚凝视他,蹙着眉道,“陛下,臣妾我没有外戚,那又如何?我不需要保护,压根不需要!反倒是陛下您…不管您将来碰到什么事,臣妾我都会站在您身边!”

轻凤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让李涵怔忡不已,他还没来得及对她做出任何反应,这时王内侍却已走进内殿,尖细的禀告声将二人匆匆惊散。李涵悄悄与轻凤对视一眼,才不动声色地走出了屏风,一边令王内侍替自己更衣,一边又吩咐王内侍道:“等下你去宣御医来,好好替黄才人诊一下脉,刚才那一场风波虽然有惊无险,但还是开几剂汤药才稳妥。”

“是,卑职遵旨。”王内侍立刻领命,在替李涵束好腰带后毕恭毕敬地一躬身,无视轻凤惊恐万状的小脸,微笑着退了下去。

******

翠凰坐在云里,随风悠悠飘到了永崇坊华阳观的上空,在心里暗忖道:遥望这座观里,的确有紫气氤氲,何时来了这样一位高人?

就在她沉吟之时,此刻正趴在榻上一边吃着蜜饯杂拌儿,一边逗着小狐狸的永道士也同样一凛神,山花烂漫地咯咯笑起来:“哟,还真来了一只像模像样的,我得出去会会。小狐狐,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啊…”

说罢他将手指一弹,飞鸾脖子上的项圈便瞬间闪出道道金光,将她束缚得动弹不得。

永道士洋洋自得地为自己铺开一朵祥云,盘着腿坐在云上晃晃悠悠地飞升到半空,与翠凰面对面道:“呵,一只青狐!”

翠凰顿时恼怒地蹙起眉,很讨厌眼前这个可以轻易识破她原形的家伙:“飞鸾是不是在你这里?”

“飞鸾?”永道士一抬眉,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那只小狐狐吧?对啊,我留她在华阳观里作客,嘿嘿,天天有鱼吃哦…”

翠凰素来清心寡欲,最恨永道士这样疯疯癫癫的人,于是索性一咬牙,从手心中幻出了一对鸳鸯剑。永道士见翠凰亮出法宝,不禁面色古怪地嘿嘿一笑,捏起手指啪地一弹,就见云空中哗地一声泻下一道白练,竟直直垂落在永道士的面前。

那道白练似绢绸一般轻透,却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静止不动,唯有两侧流云不断地飞散,使它看上去像一根直刺进云霄的砥柱。翠凰一见到永道士的法宝,心中便暗暗震惊——须知法宝越是大张旗鼓花里胡哨,就越消耗法力,永道士这条白练先不论审美趣味的好坏,倒确实显出了他深厚到可怕的功力。

区区一座华阳观,不该容得下他这只龙虎。翠凰知道自己这次惹上了麻烦,此刻却骑虎难下,只能攥紧了手中的宝剑:“你的确是个高人,这点倒出乎我的意料。”

“那是,”只见永道士扬起鹤氅,恬不知耻地自报家门,“我是终南山上的高人,轻易不出山的。”

翠凰一怔,还没想到该怎样回话,这时只听永道士呼哨一声,那道静止的白练竟突然像活起来一样,直直朝她刺来。翠凰一惊,立刻驾云躲过白练的袭击,不料那道白练竟在空中遽然逆转,电光一般斜飞过翠凰的身侧,又像浸了水的布匹一样有力,狠狠地向她抽来。

翠凰躲闪不及,瞬间便吃了那白练凌厉的一记,五脏六腑都险些被震出血来。这时那道白练拦住翠凰的腰,竟像蛇一般绕着她转了几圈,狠狠勒住她的身子,不断地收紧。翠凰咬着牙仗剑一划,唰地一声将那白练划断,只觉得身上束缚一松,一段白练便像死蛇一般从她身上滑脱,轻飘飘地消失在空气中。

乍获自由的翠凰不敢怠慢,急忙驾云退开几丈,望着那白练轻启朱唇,吹出了一道烈火。飞动中的白练遇火不燃,于是烈火又倏然变作几十把明晃晃的柳叶刀,扎进白练里嚓嚓划动。不料被扯得四分五裂的白练瞬间又向外伸展了几十丈,照旧灵蛇一般朝翠凰袭来。

翠凰立刻掐指念诀,瞬间将自己分作三人,只见白练唰一声缠住了其中一人,不料被缠住的那个翠凰,竟在下一刻变成了一枚急速转动的发簪,像卷轴一样将那道白练卷了起来,迅速地收回了云霄。

“嘿,你这小姑娘,修炼得倒不错。”永道士由衷地称赞,跟着却响指一弹,又从空中泻下了数十道白练。瞬间只见苍穹仿佛被人戳漏般挂下了几十道银瀑,下一刻那些银瀑又化为长蛇,分头袭向了翠凰的各个□。

这时一旁的永道士仿佛置身事外似的,好整以暇地躺在云头上,等着将翠凰轻松擒拿。不料一不留神,刚刚还在他视野内的翠凰竟然又消失了。于是他撅起嘴,漆黑的瞳仁里微微闪着金光,却遍寻不见翠凰的踪迹。

“咦?”永道士不信邪,立刻坐起身四下张望,许久后才灵机一动,低头拨开身下的祥云,果然在云中发现了一只悄然藏匿的燕子,“嘿,你倒机灵。”

于是他伸指一弹,这时那云中燕便像被弹丸击中一般,化作一根银针直直落向地面。永道士慌忙眯起眼睛,驾着云向那根银针追去,却无法在午后明亮的天空里捕捉到那根细如牛毛的针。最后他好容易看见一丝若有似无的银光,却又在追到华阳观的屋顶上时,眼睁睁看着那道银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