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妃?”

这一次响起的声音,带了点试探的意味。接着翠凰感觉到花无欢正伸手试探自己的呼吸,心下不觉有些好笑——怎么,难不成他还以为她会死掉?翠凰暗暗嘀咕,心中的嗤笑却在脸颊被偷袭时,戛然而止。

他,他怎敢这样放肆?!

翠凰又惊又怒,却无处可逃,只能无助地感觉着花无欢的唇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颊,带着蜻蜓点水般的谨慎,最后印上她紧抿的双唇。

这样与他人从未有过的亲近,微微□的感觉让她陌生又慌乱,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恶心与厌恶。她能够感觉到花无欢炽热的气息,正暖暖地吹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像一个湿润的烙印。

可是…他可知道,他此刻吻得是谁?

翠凰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业火,惹她焦灼烦躁、无以自处。她不知道自己这道魔障是因何而起从何而生,只知道心中的确有一处软弱正在悄悄陷落、失去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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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轻凤侍寝那日算起,接连过了两三天,私逃出宫的飞鸾都没有回来。这时后知后觉的黄轻凤,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

“这臭丫头,又跑到哪儿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轻凤回想起飞鸾失踪前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禁狐疑地自言自语,“这一去不回头的架势,难不成是瞒着我私奔了?”

正是可气又可恶!轻凤搔搔头,心中难免生出一腔“女大不中留”的感慨。

“算了,这没良心的丫头不来就我,难道我还不能去找她嘛!”轻凤磨磨牙,索性施了个隐字诀,摇头摆尾大大咧咧地晃出了大明宫,往崇仁坊西角、如今李玉溪盘桓的邸店寻去。

不成想李玉溪的厢房里却是空无一人,让轻凤扑了个空。

“咦,这一对冤家,跑哪里逍遥快活去了?”轻凤皱起鼻子嗅了嗅,却没闻到多少飞鸾的气息,只好挫败地转身打道回府。

出了邸店,只见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林立在长安街坊中的吃食店星罗棋布,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轻凤被勾得食指大动,竟然一时忘乎所以,只顺着朝食的香味飘到了修政坊的庾家楼,点了两客自己最爱的咸蛋黄粽子。

等粽子的间隙,轻凤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竟然看见了正隔着好几桌,埋头大啃粽子的李玉溪!

“嘿!你这呆头鹅!”吃货碰吃货,轻凤兴高采烈地起身跳到李玉溪面前,打算与他并一桌。

李玉溪看见轻凤也很是高兴,忙不迭咽下嘴里的粽子,傻乎乎笑道:“姐姐今天好兴致,竟偷偷出宫来吃粽子,哎,飞鸾怎么没来?”

在一句话说得轻凤傻眼,没料到飞鸾竟不在李玉溪身边。她瞪着李玉溪,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什么?你是说,飞鸾她不在你这里吗?”

“不在啊,”李玉溪无辜地摊开手掌心,委屈道,“自从七夕之后,飞鸾她一直都没来找我,你们身在禁中,我也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呀。”

“可是,那丫头三天前忽然离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以为,她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呢。”轻凤结结巴巴地嚷道,这时候热腾腾的粽子被端上桌摆在她面前,她却已没心情吃了。

李玉溪听了这话也急起来,眼巴巴望着轻凤道:“姐姐,飞鸾她好端端的能去哪儿?你神通广大有没有什么好办法?长安城那么大,我们该往哪里找?”

“哎哎哎,你别尽顾着问我。”轻凤一个头两个大,揉着太阳穴咕哝道,“我就算再有本事,也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哪那么容易找到她?”

在她认识的妖精中,也只有那么一只妖,有本事也肯帮忙的了。

“这样吧,我去趟兴庆宫,找个能掐会算的问问,你先回崇仁坊邸店里等我消息吧。兴许飞鸾她在哪里玩够了,就到你那里去了呢。”轻凤说着便动身,急匆匆要往兴庆宫去。

李玉溪跟在她身后起身,追上几步开口道:“姐姐,我们还是分头找吧。你要我待在邸店里等消息,我哪能坐得住。”

可惜,在他认识的人中,只有那么一个人有本事上天入地,却并不乐善好施。李玉溪叹着气与轻凤道别,将过去常和飞鸾光顾的茶楼饭馆都找了个遍,最后不得不往华阳观而去。

倚在华阳观门口打发时间的小女冠,一看见李玉溪来了,便从门后亮出半个身子,噗嗤一笑道:“好久不见呀李公子,来找我全师姐吗?”

“不,不是的,”李玉溪缩缩脖子,尴尬地回答她,“我是来找永道长的。”

小女冠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下一刻眯着眼笑起来:“永师叔他近来忙得很,可不一定有空见你。”

李玉溪一听此言,立刻红着脸将一吊铜钱塞进小女冠的袖子,低声下气地央求道:“好姐姐,你去帮我央告央告,就说李十六有事相求,务必请永道长惠赐一面。”

那小女冠得了铜钱,双手笼在袖中嘻嘻笑着,还待说什么,这时候只听观中传来一阵笑语,正是永道士的声音:“臭丫头,不要借着我的名头打秋风,快请李公子进观,再去煮碗好茶。”

被永道士请入道观后,李玉溪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他惴惴不安地登上华阳观的客堂,在坐定后鼓起勇气抬起头,望着歪在席上的永道士行了一礼:“道长,李某今日觍颜造访,委实有事相求,还望道长成全。”

“哦,是吗?”永道士闻言掏了掏耳朵,故意仰起脸作神思恍惚状,“不过贫道依稀记得,某人曾经赌咒发誓,要保护小狐狐永不受伤,怎么到了这会儿,反倒求起我这恶人来了?”

永道士这番奚落,着实令李玉溪无地自容,他红着脸发怔,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永道士笑睨他半晌,知道他是个面皮薄心思纯的人,这才“好心”地安慰他:“放心吧,你的小狐狸不会有事。”

“啊,真的?”李玉溪喜出望外地抬起头,对永道士的话将信将疑,“那么道长您可知道,飞鸾她现在在哪里?”

“她呀,去的地方也不算远,你不用担心,”永道士笑道,“至于其他,我猜她一定想亲口告诉你,我就不多嘴了。”

  ******

轻凤潜入兴庆宫找到翠凰时,只见她正半躺在卧榻上,魂不守舍地发着愣。她从前可没见过翠凰像这样走神,于是冲她挥挥爪子,问道:“哎,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听见动静的翠凰瞥了她一眼,懒懒收回目光,冷冷淡淡地回答道:“没什么,养神而已。”

“哎,”轻凤讨了个没趣,挠挠头,决定先用拉家常做开场白,“前几天,我和飞鸾回了趟骊山,见到了姥姥们。”

“哦。”翠凰点了点头,却依旧对轻凤的闲聊兴致缺缺。

“姥姥们宽宏大量,也没责罚我们,还允许我们继续到山外生活,真是快活!”轻凤咧嘴嘿嘿了两声,见翠凰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于是又道,“对了,姥姥们倒是要你尽早回骊山,说是还有地方需要你帮忙呢。”

“嗯。”翠凰仍是淡淡应了一声,对轻凤的话不置可否。

这般漠然的态度终于让轻凤忍无可忍,于是她索性开门见山,凑到翠凰的榻边开了口:“今天我来,实在是有难事求你帮忙呢!这两天飞鸾她忽然不见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翠凰听了这话方才回过神,打起精神来问道:“好好的飞鸾她怎么会不见了?”

“谁知道,这阵子她总是神神叨叨的,我也搞不清她在想什么。”轻凤不满地鼓起嘴,看着翠凰开始伸手掐算,于是乖乖蹲在她身旁屏息凝神,等着听消息。

不料翠凰这一算便是许久,在这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出声,一双眉却是越蹙越紧。轻凤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一颗心便也不由自主地拎了起来。

“怎么样,有什么结果没有?”见翠凰迟迟不发话,轻凤终于忍不住小声发问。

“我只能算出几日前她曾往西而去,至于到底去了哪里,我却算不出来。”翠凰无奈地摇摇头,放弃了掐算,“大概是因为她走的太远了,或者她去的地方,非比寻常。”

“非比寻常?唉,那个丫头一向胆小怕事,能去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轻凤见神通广大的翠凰都找不到飞鸾,不禁大失所望,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沮丧地溜回大明宫,留守在紫兰殿里听天由命。所幸这几天李涵并没有宣召胡婕妤侍寝,轻凤独自在紫兰殿中严防死守,一会儿变作飞鸾一会儿又变回自己,飞鸾失踪的事才好歹没有被捅破。

只是这次发生的事,最让轻凤操心的并不是一身分饰两角的惊险,而是被自家姐妹蒙在鼓里的无力感。亏她从小与那丫头亲密无间推心置腹,就算欺负欺负她也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嘛,哪想过会被那丫头一声不响地抛在脑后,事到如今,怎能不让轻凤觉得委屈?

轻凤在心里惦记着飞鸾,这天又是一夜都没曾合眼,直到鸡鸣破晓之后,才恹恹地闭上双眼入睡。不大一会儿,她却觉得自己的梦境一变,怀中有什么东西软软暖暖的,像一团热烘烘的丝絮;跟着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娇娇柔柔,正不停地管她叫“姐姐”。于是她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睁开眼睛,竟然看见了失踪多日的飞鸾!

第五十章 灵丹

“你你你!你这丫头!竟敢不告而别,快说,你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轻凤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摇着飞鸾的肩大吼。

飞鸾却是洋溢着一脸幸福的笑,双颊通红地扑进轻凤怀里:“姐姐,你猜我去了哪里。”

“我猜?我哪能猜得到,”轻凤几乎是一脸抓狂地回应她,“连翠凰都算不出你去了哪里,你还是赶紧老老实实地给我交待吧!”

“姐姐,我去了昆仑山。”

“啥?!”轻凤闻言瞪直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去了昆仑山?那个鸟不拉屎的昆仑山?”

“是啊,我不仅去了昆仑山,还见到了西王母。”飞鸾兴高采烈地坦白,成功地看着自己的姐姐面皮紫涨,惊恐得几乎昏死过去。

西王母,掌管瘟疫与杀戮的西王母,传说中虎齿豹尾、披发戴胜的可怕女神!

轻凤脸上满是一副“你丫找死啊”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反复念叨:“你去见了西王母?西王母?你去找她干什么?找死吗?啊…”

“不是啦,姐姐,我没有想去找西王母,”飞鸾扭捏地揉着裙角,辩解道,“其实,我本来是想去偷灵药来着,可是我本事不够,才刚走进昆仑山,就被西王母的弟子逮着啦。”

轻凤张大嘴巴,这时候脑子里仍转不过弯来:“灵药?你去偷什么灵药?”

飞鸾见轻凤仍然没听明白,于是从袖中掏出一个碧玉雕的胆瓶,双手捧着送到轻凤的鼻子底下:“就是这个,姐姐,上次你在七夕时提过的,能让妖精服用后,和凡人生下孩子的灵药。”

轻凤闻言目瞪口呆,眼瞪着飞鸾手中的碧玉小瓶,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我本来以为西王母很可怕的,不过幸好,她其实很和蔼呢。”飞鸾笑嘻嘻的摩挲着手中的小瓶,对轻凤道,“西王母她答应送我生子的灵丹,只要我肯为她做三百年的洒扫女侍就好。我想这个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所以就答应下来了。”

这时轻凤终于有点听明白了状况,于是后知后觉地啧啧叹道:“乖乖,三百年那么长,你就这样答应了?”

“嗯。”飞鸾憨笑着点点头。

“那你不去陪那呆头鹅了?”轻凤又有点不信地问。

“西王母她答应啦,会等李公子百年之后,才让我兑现诺言。”飞鸾笑笑,不觉得三百年的时光有多辛苦,只想着自己会有一个孩子,“我可以与李公子有一个宝宝,再陪着他过一辈子,多好。”

轻凤愕然无语,这才叹服飞鸾的一颗真心。这时飞鸾拔开碧玉瓶塞,将瓶中的两颗丹丸倒进掌心,递给轻凤看:“姐姐你看,这灵丹一共有两颗,你我一人一颗。”

“啊?也有我的份?”轻凤傻眼,连连摆手道,“你这灵丹来得不容易,我可不能要它。想想我只不过为皇帝生个娃娃,却要你给西王母做一百五十年的侍女,你叫我情何以堪呀!不如还是你收着它,到时候给那呆头鹅生两个娃娃,一男一女,岂不美哉!”

“没事的,姐姐。”飞鸾嘻嘻一笑,将小嘴附在轻凤耳边,悄悄道,“西王母说了,只要服下这灵丹,从此就可以给凡人生孩子,并非吃一颗只能生一个。”

轻凤一听此说,不禁大喜过望,连连赞道:“哦哦哦,这灵丹果然是个宝贝。你这丫头,真是一个讨喜的命,连那么可怕的西王母都没怎么为难你,就肯把这宝贝相送。”

飞鸾又是一笑,并没多说什么,只把手中的灵丹递给轻凤一颗,叮嘱道:“在行房前把它吃下去,就可以生娃娃了,以后要想再生,只要房事后吃一把枣子就好,单数生男、双数生女。”

轻凤接过丹丸,拈在手里兴奋地端详了好半天,最后却只是小心地把药收好,并没有服用的打算。毕竟她喜欢的人是皇帝,想想后宫佳丽三千,最不缺的就是为他生孩子的女人,而自己为他生的孩子,又能使他有多少期待呢?

“在确定他能够全心爱护我生的孩子之前,还是不要服用的好。”轻凤暗暗心想,“我一个人爱他,只付出我一个人就够了。”

此时兴庆宫内,花无欢同往常一样拜见翠凰,泛着寒气的脸上仍旧波澜不兴。翠凰端坐在榻上,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的人,心头就暗暗恼火——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就是凡人常说的“装蒜”?他明明在那晚对她…对她所附身的杜秋娘做了那样的事,此刻却这样若无其事,简直都要让她为自己…为自己的宿主感到不平了。

“秋妃,秋妃。”

花无欢的呼唤在翠凰耳畔响了好几次,才总算拉回了她的神志。翠凰心知自己失态,很是羞窘地咳了一声,这才学着杜秋娘的腔调开口道:“你说吧,无…无欢。”

花无欢双手揖了一礼,对翠凰低声道:“卑职上次提到过,要伺机除去黄昭仪一事,如今倒是有了一个计划。”

“哦,是吗?”翠凰挑挑眉,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如今你在宫中凡事都要小心,所有计划都务必稳妥周全,才能行事。”

“这点还请秋妃放心,”花无欢胸有成竹地冷笑道,“秋妃可还记得紫宸殿中的火珠?”

翠凰从杜秋娘混沌的记忆中搜出点印象,于是点点头道:“记得。”

“卑职打算让黄昭仪无意中闯入紫宸殿,打碎紫宸殿中供奉的火珠,相信她闯下这样的大祸,即便有寻回玉玺的功劳,也保不住她的项上人头了。”

紫宸殿内供奉的火珠,是贞观四年林邑国进贡的宝物,大如鸡卵、状如水晶,曾经被女帝武则天供奉在洛阳的明堂之中,直到安史之乱后宫室被毁,才改放在大明宫紫宸殿中保存。这颗珠子在李唐新兴之时被送进宫廷,见证过这个王朝最繁盛的岁月,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如果黄轻凤毁了它,的确是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想到此翠凰不禁对花无欢另眼相看,打起精神很是好奇地追问道:“那么你如何让她误闯紫宸殿呢?”

“自然是屡试不爽的老办法——假传圣旨。”

翠凰挑起眉,嘴角露出不以为然的讪笑。这小小的表情变化,被跪在地上的花无欢敏锐地捕捉到,他并不介意被座上的杜秋娘小看,只是继续将计划对她和盘托出:“到这条计策实施那天,卑职会部署手下包围住紫宸殿,只要那黄昭仪中了卑职设下的埋伏,届时根本不劳她动手,火珠定然也会碎在她脚下。”

翠凰闻言笑道:“你既然这样说,看来是有万全的把握了。”

“卑职不敢妄言,不过相信这一次,任她插翅也难飞。”花无欢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到时天子震怒,黄昭仪只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这也难说,当今圣上也算是英明之君,安知此事他不会彻查,然后发现黄昭仪的冤屈。”翠凰反驳道。

“秋妃,难道你忘了这里是后宫,从来都只有阴谋谗害和落井下石,何时能辨清是非、还人清白?”花无欢冷笑道,“黄氏刚刚升上昭仪,多得是对她眼红嫉妒的人,到时候众口铄金,就算圣上,也不过是个耳不聪目不明的凡人罢了。”

可惜你机关算尽,仍是棋差一招。翠凰暗自心想,那黄轻凤若是凡人也就罢了,可惜她是只妖精,又有我这个朋友,岂有平白无故被你们陷害的道理?

她心里这样想着,这天夜里趁花萼楼空寂无人之时,便径自抽离出杜秋娘的肉身,飞往大明宫紫兰殿,想要提醒轻凤不要中计。不料飞到近处时,她却听到了飞鸾轻柔的说话声。

那丫头已经回来了?怎么没人告诉她?翠凰皱皱眉,这时候又听到轻凤的咕哝声:“这次你准备吃灵丹生娃娃前,一定要和我商量一下啊,不要又悄没声把事情给办了,害我每次都被你吓个半死。”

“放心吧,姐姐,”只听飞鸾吃吃一笑,与轻凤小声议论道,“姐姐你说,生娃娃会不会痛呢?还有我与李公子生的娃娃,是会像凡人的样子,还是也会变成狐狸呢?”

“这个,应该是随爸爸的吧?哈哈哈…”

翠凰闻言蹙起眉,不知那两只小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于是索性潜入紫兰殿,在她们面前现了身。

“翠凰姐姐!”飞鸾看见翠凰来了,立刻亲热地招呼。此刻万事顺遂的她,看见什么人都觉得幸福。然而翠凰却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板着脸突兀地问道:“这几天你上哪儿去了?我竟算不出你身在何处。”

“我,我去了昆仑山西王母那里。”飞鸾望着翠凰严肃的脸,不由地心虚起来,小声回答,“我去那里,是为了寻找生子的灵药。”

“哦,是吗?”翠凰闻言脑子里转了两转,想起了古籍中关于生子灵药的传说,于是又问,“那么,灵药找着了吗?”

“找着了。”飞鸾点点头,将怀中的碧玉胆瓶递给翠凰看,“是西王母送我的,我答应为她做三百年的侍女,她就给了我灵药。之后她还特意让她的弟子腾云驾雾送我回来,一眨眼功夫就到长安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前日还找不到你,今天你就回来了。”翠凰点点头,又道,“这丹药是个宝贝,难为你用三百年的自由来换它。”

这时轻凤在一旁连声附和道:“没错没错,这的确是个好宝贝!你瞧,她弄到两颗,还送了一颗给我…”

“送你?”翠凰喃喃问了一句,心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阴霾,雾蒙蒙挥之不去,因而她又偏头看向飞鸾,若有所思地问道,“这灵丹,只有两颗吗?”

“嗯。”飞鸾不明白翠凰为何要这样问,只是憨憨地点了点头。

这时轻凤却在一旁打哈哈道:“对啊对啊,我和飞鸾一人一颗,哈哈,好好的你干嘛这样问?横竖你也用不着它,你哪有喜欢的人?”

翠凰听了这话,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不明白自己心底微微酸涩的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经历了许多,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被她们当作了朋友。

却原来只有自己一厢情愿,她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在危急时刻替她们排忧解难的帮手吧?至于其他时候,当她们无后顾之忧时,自然而然就会忘掉自己——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将她们当作自己人呢?

这样想着,翠凰便趁着两只小妖又分神谈笑时,悄悄隐身而去。

第五十一章 黄雀

数日之后,轻凤果然接到了李涵的口谕,令她晚上亥时去紫宸殿伺候。她觉得今次传旨的内侍有点面生,然而未及多想,心头的疑云便被即将见到李涵的兴奋吹散。

自从那夜侍寝之后,李涵一直对她冷冷淡淡,从不曾关照过紫兰殿。今日忽然又要她到紫宸殿去,看来是个重归于好的好兆头。

“不过他的寝宫在太和殿,为什么倒要我去紫宸殿呢?”轻凤在梳妆打扮时,有些纳闷地问飞鸾。

“也许是皇帝他政务繁忙,所以要你过去相陪呢?”飞鸾天真地猜测道。

轻凤听了这话立刻高兴地附和:“这话倒没错,我每次侍寝,一向都看他手不释卷。”

飞鸾听了这话怔忡地眨了眨眼睛,心想她每次陪在李公子身边的时候,李公子可是半点书都读不进去的;像皇帝这样一心二用,到底能够专注于哪样呢?

可惜飞鸾的一番心思,轻凤全然不知,她只顾迫不及待地妆扮完毕,便一心守在殿中翘首以盼。黄昏后,果然有四个绿衣内侍遥遥前来,恭请黄昭仪往紫宸殿去。轻凤见这几名宦官空手而来,不禁很是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见凤舆来抬我?还有,王内侍呢?”

“陛下吩咐,紫宸殿不比后宫,所以凡事不可招摇,一切从简。”一位陌生的绿衣内侍跪在地上答道,“还请昭仪娘娘屈驾前往。”

轻凤此刻急着想与李涵相会,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跟在内侍们身后摇摇曳曳地往紫宸殿去。一路上她想着与李涵言归于好后的种种情状,个中风流不可言传,一张故作矜持紧绷绷的脸上,就抑制不住地扬起笑意。

这傻乎乎的蠢样被翠凰看在眼里,却牵不住她唇角一贯的冷笑。此刻她隐在半空中,早已将一切阴谋看得明白,无论是花无欢布置在紫宸殿四周的埋伏,还是已然被砸碎了四散在大殿中的火珠,都不及黄轻凤脸上的表情,让她的内心布满浓浓阴霾。

这蠢不可言的妖精,恨不能在脸上大大地书上“痴情”二字…这样的痴情,真像只妖精。

翠凰咬咬牙,脸上的表情除了冷漠,还隐约闪现出别样的神光。身为妖精之辈,有时候想想真替妖类不值,苦苦修炼了那么多年,却在一个情字面前,甘心将所有修为悉数抛却。比不得区区凡人,不过百年浮生,却能够受财色名利驱使,轻易将情字放下。这样想来,她们妖精虽参透了生老病死酒色财气,却并不比凡人有更多的胜算,反倒在坠入情网时,往往不惜血本地孤注一掷,这也许正是上天给妖类设下的孽障——只有勘破,才得超脱。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此时此刻,眼前这一只陷入迷障的黄鼬精,非但不能使她幸灾乐祸,反倒让她一向淡泊的心头,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来。

于是她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现了身,从高处俯视着黄轻凤,隔空传音地提醒道:“哎,我说,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呃?”轻凤闻声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平空出现在自己头顶的翠凰,悄声问道,“为什么?”

翠凰仰起脸,望着不远处恢弘的紫宸殿出了片刻神,这才低下头回答黄轻凤:“今天的一切都是花无欢设下的圈套,只因你与那皇帝走得太近,成了他与杜秋娘的妨碍。”

轻凤闻言咋舌,想了想却又笑道:“哎,幸而有你提醒我,甚好甚好。那古里古怪的太监竟想螳螂捕蝉,岂知在他身后,还有你这只会附身的黄雀呢,呵呵呵…”

翠凰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她看着轻凤笑容灿烂的脸,一刹那心底极深极暗之处,竟生出点莫名的悔意——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背叛了什么,可这样的行为,却没有使她从中得到任何好处,眼前这只黄鼬精,仍是把她当做一只可以利用的黄雀吧?

眼前不期然滑过花无欢冰冷的脸,那张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左眼下的一颗蓝痣,像极了一滴无声的泪。翠凰皱起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卷入一场不愉快的是非之中,不觉便有些懊恼。于是她懒得再过问轻凤,隐在半空中的身影虚晃着,于消失前又将一句忠告传进轻凤心里:“我可不是替你侦敌的黄雀,本没道义帮你,你且好自为之吧。”

黄轻凤无语地看着翠凰飘走,对着天空翻翻白眼撇撇嘴,不明白那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又在闹什么别扭。哎,果真是被姥姥们给宠坏了吧?当下她也懒得多想,只专心盘算着该如何从眼前的困境中脱身。啧啧,此刻被内侍们众目睽睽地包围着,不能施法不能隐身,冒充凡人果然是有百般禁忌哪。

“哎呀呀呀,哎哟哟哟…”轻凤忽然弯腰捂着肚子,装模作样地哼哼起来。

原本走在前面给轻凤领路的绿衣内侍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见她忽然停下不走,只得也跟着停在原地,按捺住焦躁地问询道:“昭仪娘娘,您这是…”

您这是唱得哪出戏?

轻凤故意挤眉弄眼,哼哼着答道:“也不知怎地,肚子忽然痛起来,今夜恐怕没法侍寝了。不如,不如你们前去向圣上告声罪,今天还是让我暂且回去吧。”

内侍们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其中一人立刻对着轻凤一礼,拦阻道:“昭仪娘娘,圣上有旨请您上紫宸殿,兹事体大,小人们岂敢轻易做主。还请娘娘您开恩,不要为难小人们。”

“哎,圣上有旨不假,可是我现在疼得不轻,若是勉强去面圣,难免粗枝大叶触怒了天颜,到时可怎生了结?”轻凤故意哀声叹气,话里有话地看着内侍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