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每天看你,都是这一张愁苦脸。”年太后斜眼看着沈归燕道:“当了皇后还不开心呐?”

“不是。”沈归燕哭笑不得地看着年太后道:“臣妾只是在想,后宫不可能一直空着,若是有合适的人,也该选进宫了。”

年太后冷哼一声,嘴皮子一翻,一个瓜子壳就吐到了华贵的地毯上:“少给哀家说这些场面话,哀家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儿子有腿疾,自己又整天心情差沉着脸,怕皇上厌倦自己,干脆早早弄些新人进宫来,好让皇上以后不至于被其他不熟悉的小妖精给勾了去,是吧?”

嘴角微动,沈归燕沉默不语。

姜还是老的辣。

年太后哼声道:“你以为哀家没劝过皇帝充盈后宫?”

沈归燕一愣,抬头。

“别瞪人,你也是当母亲的人,自然该明白哀家的感受。”年太后嘟囔道:“哀家问皇帝,皇后整日消沉,话又少,又不会变着法子哄皇帝开心,为什么还只要她一人在宫里。”

“你猜皇帝怎么说?”

沈归燕抬眼看着年太后,抿唇。

年太后轻哼一声,这丫头也真是命好,遇见她儿子正好是个情痴。

“她消沉、话少又不会哄儿臣开心,其实也没关系,儿臣就喜欢她这模样,她只用说自己想说的,做自己想做的,其他的交给儿臣就好了。”

皇帝当时就是这样说的。

沈归燕微微怔愣,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拳头轻轻砸了一下,耳朵泛红。

“所以哀家看你,压根不用担心那么多的事情。大皇子腿脚不好,皇帝寻医你就等着。皇帝不想纳后宫,那你就自个儿捂着被子偷着乐,不用强颜欢笑地要当贤后。你本来就该过得挺舒心的,最近想的也实在太多了。”

醍醐灌顶,沈归燕恍然大悟,她最近好像的确是庸人自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离开北宫,沈归燕心情就好了,宝扇扶着她笑道:“还是太后娘娘有大智慧,恕奴婢直言,顾二夫人虽然每次都是来帮主子的,但主子每回从落叶轩出来,心情好像都会暴躁。”

是吗?沈归燕笑了笑,大概是她最近的情绪不太容易控制吧。

上元节,花灯会。皇帝一早忙完了政事,将积攒许久的折子全部改完,黄昏的时候就正好带着沈归燕出来,两人都是常服,后头跟着追云和宝扇,看热闹去也。

按理说如今的身份,帝后是不该这么随便出游的。顾朝北提前安排了,因着燕儿心情不佳,特地请年太后批准,要带她出来散心。阵乐阵弟。

“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低调行事,不会引人注目。”顾朝北走之前这样信誓旦旦地跟年太后保证。

结果现在,他就带着燕儿被人民群众堵在了花车上头。

京城怀春的少女一堆堆啊,帝王本想带着沈归燕凑热闹,上个花车坐着观看河灯美景,谁知道就被堵在了街上。四周的姑娘们还不停地往车上丢水果手帕香巾,仔细听听,还有胆子大的姑娘热情似火地喊:“这是谁家公子,家里可还有室余闲?”

顾朝北干笑,回头看着沈归燕,沈归燕轻纱遮面,半点没要救他的意思,反而道:“公子家里有余室三千,谁能讨着好,保不齐就能跟着回家了。”

第179章 上元节

“燕儿…”顾朝北哭笑不得地转头,身后一群少女已经疯魔,趁着节日的气氛,谁都图个起哄,直接就将顾朝北从花车上扯下去了。追云想拦,又怕伤着无辜百姓,只能拉着帝王的胳膊,被一齐卷进人潮里。

“这可真热闹。”宝扇扶着沈归燕也跟着下车,看着被簇拥走了的帝王和追云,不由地感叹了一声:“比宫里可热闹多了。”

谁说不是呢,宫廷里安静得跟没有人一样,偶尔能碰见的,还都是宫人,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而后远远地站到一边去。宫墙巍峨,人情味儿也淡薄。

各有各的好吧,沈归燕低笑一声,连忙想赶上去。戏言是戏言,可别真让皇帝被别人抢走了才好。

结果这街上人潮涌动,一转头皇帝和追云就不见了。暗卫全跟在沈归燕和宝扇的后头,皇帝这一走散,就跟脱了铠甲在战场上散步一样。

“宝扇,让后头的人去找皇上。”沈归燕严肃了神色:“都警惕些。”

“是。”宝扇也觉得不对劲了,连忙去找乔装的暗卫。可是她这一回头,沈归燕也被人群带走了。

“主子!”宝扇急了。

乔装的暗卫有几个还跟着沈归燕,尽管被冲散了,好歹还在视线里。但是皇帝和追云就去得远了,不管怎么追都没能追上。

沈归燕顺着人群到了鹊桥,鹊桥很高,看得见桥下四周的地方,她急忙低头四处寻。

顾朝北今日出来穿的是白衫,还绣了金边,十分打眼,按理说很容易就可以找到。阵乐尽扛。

但是她这一看,竟然看见那人群里,好多人都是一身白色长衫,衣襟袖口都泛着金色,背影还都跟顾朝北差不多。

这是怎么回事?

上元节,京城有习俗,猜灯谜,放花灯,所以河边全是人。一个不小心,就有谁被推进了河水里,沈归燕从桥上看得清楚,是个黑衣裳的老伯。而推下河的那个人,一袭金边白衣在水上绽放,回头过来,一张脸却是她不认识的。

怔愣了许久,沈归燕突然想起出宫的时候顾朝北说的话。

他说:“最近朕总觉得心里不安,手脚冰凉,不如咱们出宫去看看吧?”

她好奇地道:“出去做什么?你如今是帝王,太过随意,怕是会给人可趁之机。”

顾朝北道:“朕就是想看一看花灯,不过街上人多,燕儿要是走丢了,可别慌。”

原以为是他一时兴起,怎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可恶的人,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推人下水的黑衣老伯本来想走,却被周围几个百姓模样的人给扭住,拖到一边去了。人群里一点反应都没有,谁也没察觉。

再看另一边,街头卖艺的吐火耍刀,人群里也有个白衣公子,那卖艺的刚想动作,刀才挥到白衣公子面前,就被旁边一群百姓上来围住,连连夸赞好功夫,将卖艺人也给拖到了一边去。

热闹的上元节,气氛一点都没被破坏,但是却少了不少的人。沈归燕没忍住跟着想去看看那些人被拖去哪里了,身后的暗卫就上来小声道:“娘娘,皇上在花车上等您了。”

嗯?又回花车上了?沈归燕连忙跟着暗卫一起往回走,下了鹊桥过了条街,顾朝北果然已经在满是水果香巾的花车上等着了。

“找不到我,慌了?”顾朝北笑得痞痞的,一看她这气喘吁吁的模样,明显就心情舒畅了。

亏她担心那么久,沈归燕上去就使劲儿掐了他一把。

“嘶,谋杀亲夫啊,别闹,我带你去看有意思的东西。”顾朝北轻声告饶,拉着她上车,挥退了暗卫,自己驾车载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

“你有什么事情,不会提前告诉我一声么?”沈归燕皱眉道:“要是我没看清,当真以为是你被推河里,你被刀砍,那怎么办?”

顾朝北摸摸鼻子:“我的燕儿没有那么傻,那些人跟我很相似,可是没有我好看。”

沈归燕:“…”

瞧着她指甲又亮出来了,帝王连忙道:“其实也想提前告诉你,但是毕竟只是我的猜测,若是没有猜对,朕会很没面子的,所以等当真有动静了,才来带着你去看。”

“什么动静?街上那群要对你不利的人么?”沈归燕问。

“嗯。”顾朝北转头看着前方,淡淡地道:“今日我与你一起出宫,只有身边的暗卫、宝扇、追云、和母后知道。”

沈归燕一愣。

“你有没有觉得,许氏和顾朝南,一直都很奇怪?”帝王低声道:“他们好像什么都能未卜先知,这三年征战,顾朝南总是能准确判断敌军逃离的位置,追还是不追,连文寿山藏匿的地方他都知道,比国师还厉害。”

沈归燕颔首:“这个我知道,梦蝶她…”

许梦蝶跟她说过,她是重新活过的人,既然是重新活过,那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奇怪啊。

但是她不能直接对皇帝这样说,许梦蝶这么多年帮了她不少,她总不能害她被当成妖怪抓起来。

“梦蝶怎么了?”顾朝北好奇地看她一眼。

沈归燕垂了眸子道:“梦蝶她应该是开了天眼吧。”

顾朝北皱眉:“朕不信那种东西,朕只是害怕,什么都能知道的话,万一对江山不利当如何?如今顾朝南已经是兵马大元帅,朕将一半的兵权都给了他,若是他要害朕…”

后果不堪设想。

沈归燕摇头:“应该不会吧,许氏从一开始对你我都很好,顾二少爷也是。”

原先在顾府许梦蝶就屡屡救她,若是想害她,第一次就可以放着她在东院不管,叫她永世不得翻身了。

“朕何尝不知。”顾朝北轻笑道:“以前在顾府,大哥与顾夫人不待见我,都是二哥帮着我,护着我。哪怕我登基之后,他也没有因着兄弟感情耀武扬威,而是一直替朕着想,还立下汗马功劳。若是朕错怪了他,就当真是太不识好歹了。”

“所以,朕今日出宫,不在计划之中,就是想看看,会不会还有人猜得到,那人又会不会对朕不利。”

沈归燕明白了,都说自古皇帝多疑心,许梦蝶和顾朝南如有神助,引了皇帝猜疑,很寻常的事情。

但是不寻常就在于,今日当真有异动。

花车停在了一间仓库门口,顾朝北带着沈归燕进去,里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却隐隐能听见说话声。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帝王带她来到一扇里门边,与她一起侧耳听。

里头关的都是刚刚花灯会上抓着的人,没有人守着,只是锁了窗户和门,他们明显是慌了。

“没人吗?”

“你怎么也会被抓了?”

“谁知道呢,我还以为是追债的人来了。是不是主子要我们停下动作,所以派人将咱们都抓起来了?”

“不像啊,给钱的时候就说好了,命令一下,绝不收回的。”

叽叽喳喳说成一片,沈归燕和顾朝北唯一能听见的有用的话,就是他们是有主子的。

那主子是谁呢?

“派人拷问就该知道了吧。”沈归燕轻声道:“这些人是拿钱办事的,自然不想没命。”

顾朝北脸色不太好看,听一会儿听不见其他有用的了,便拉着她躲去一边,然后吩咐暗卫进来拷问。

沈归燕看着他的侧脸,很明显能感觉到,皇帝虽然怀疑顾朝南和许梦蝶,但是还是不想听见背后主使是他们的。毕竟一个是从小当成哥哥的人,一个是对他不错的嫂子。要是这两个人都有害他的心思,那这世界也太可怕了。

暗卫逼供的手段十分血腥,外头的人没挨一会儿就招供了:“咱们都是普通的江湖杀手,接到个很美的蓝眼睛美人儿的钱财,才帮忙杀人的。事也没成,大人就放过我们吧!”

蓝眼睛美人?沈归燕心里一跳,顾朝北也跟着松了口气。

京城里蓝眼睛的也就一个,顾朝东他妻子,番邦送来的那位。

可是沈归燕想不明白,她搞这些做什么?在顾府里有吃有喝,日子过得好好的,没事竟然买凶杀人?

而且,她怎么可能知道,皇上今日要出宫?

“番邦这是不想和睦友好了啊。”顾朝北沉声道:“竟然打起了朕的主意,一月之后就又到来朝之日,也不怕朕率兵打下他个蛮夷之地。”

“皇上息怒。”沈归燕道:“先不论他们说的是不是实话,就算是实话,目的何在?”

帝王沉默。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再审问下去,几个人都没有要改口的意思,若不是说的实话,他们也不该知道京城里还有个蓝眼睛的人。

帝王带着沈归燕离开仓库的时候,外头孔明灯也已经飞起来了。沿着人少的河岸,两人慢慢走着。

顾朝北在想事情,沈归燕也没有打扰他。

“等番邦来朝之时,再行议论吧。”到宫门口的时候,顾朝北才终于开口说话:“今日朕与皇后,只是出来看花灯的。”

第180章 不会白活

的确只是出来看花灯的,回去顾朝北就给年太后说了民间的热闹和繁华,一句也没提蓝眼睛美人的事情。沈归燕不知道那些被抓起来的人最后去哪里了,但是四周一点风浪也没起,蓝眼睛美人也没人去问。

许梦蝶还是隔不久就进宫来,要么给皇子送些珍贵药材,要么来陪着她聊天,神情自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体贴入微,处处为她。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大皇子现在不喜欢宝扇伺候,天天都跟诺儿混在一起。诺儿那丫头也机灵,跑进跑出,变着法儿给大皇子找有趣的东西,大皇子也越发离不开她,宝扇都忍不住去同沈归燕道:“奴婢可以安心嫁人了。”

沈归燕失笑,说起嫁人,宝扇还当真该嫁了,选来选去也就一个追云,天天吵嘴,还是分不开。

等这回的番邦来朝的事情过了,就给宝扇准备嫁妆吧。她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这回的番邦来朝,跟上一回完全不一样。有探子说,番邦运了巨大无比的铁疙瘩,要来献给皇帝。四个人才能勉强抬起来的铁疙瘩,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进京城的时候,引了不少人的围观。

“瞧这,就像个放大的炮仗一样,上头还有引燃的芯儿。”

“是啊,看着真威风。”

番邦的大使也已经换了一个,是个满脸褶子的黄毛,进了城门就是满心的欢喜。阵乐豆弟。

“大使,皇上有旨,让您在顾府里先歇息。”顾朝东亲自来迎接。

黄毛惊讶地看了他两眼:“不是该进宫去吗?为什么要歇在顾府?”

顾朝东笑得儒雅:“大使忘记了,贵邦三年前送来的美人还在顾府上,皇上安排大使在顾府,自然是用意深刻,还望大使多体会。”

意思是,有你熟人在的地方,拿来招待你不是更好?

黄毛耸耸肩,看了旁边的人一眼道:“好吧,去顾府,这个礼物贵重,可不要碰坏了,要献给陛下的。”

“尽管放心。”顾朝东做了个“请”的手势。

旁边的人跟着人群一起往前走,走到半路就转了方向,往偏僻的巷子而去。

番邦来朝,街上十分热闹,然而穿过巷子往兵马大元帅的府上走,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轻叩两声门,后院吱呀一声开了,那人鬼鬼祟祟地进去,跟着丫鬟就去了主院。

许梦蝶正靠在软榻上发呆,脸色格外苍白。

今天是明烨帝四年,四月二十日,不宜出行,不宜嫁娶,不宜移坟,不宜乔迁。

她还记得上一世,她小产之时,错怪了沈归燕,将她恨之入骨,两人早早结怨。以至于后来沈归燕与顾朝北飞黄腾达,她精于算计的相公却只是当着御前司马。

也是上一世,就是在今天,身为御前司马的顾朝南,带着她一同出席国宴。

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铁疙瘩,才不是什么盛世奇观,而是洋大炮,一颗炮弹,可以夺去好几个人的性命。番邦大使却将炮口对准了皇帝,要皇后亲自来点燃上头的引线。

沈归燕没有去点,她害怕这个东西,皇帝便顺手指了她去点。

许梦蝶轻笑,她上辈子可真是傻透了,还以为这是什么荣光,结果一点燃,皇上与太后被炮弹火焰吞噬,沈归燕悲痛欲绝,直接下令将她推出午门斩首。

她不知道后来的一切怎么样了,沈归燕有什么结局,江山又换了谁人来坐。但是她知道,她死得不甘心。

重新活这一世,就是老天给她的机会,要她来弥补遗憾,将上一世的错误全部改正。她可以荣华富贵,可以旺夫,还可以扶着沈归燕一路往上,帮她一次又一次。

都只为了今天来更改结局。

沈归燕一直很好奇自己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命运很难逆转,不对她好,不借着她一步步往上爬,今日她还可能被指着要去点燃那东西。

而这一世,她已经是兵马大元帅的正室夫人了,就算皇帝再让她去,她也可以借故拒绝。

她有了拒绝皇命的权力和地位,更有甚者,在这次惨剧重复之后,这江山,说不定还能落在她与朝南的手里!

这就是她这么多年,潜心谋划算计的东西。

如今沈归燕视她为知己,许庄周也争气,取得了周夫子的信任,顾朝南又被皇帝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她的计划,一点也没有偏差地在进行。

“夫人?”双儿领着个人进门来,轻轻唤了她一声。

许梦蝶惊醒,微微失态,一双眸子里满是惊恐,看得双儿吓了一跳。

“没事。”连忙回过神来,许梦蝶看着前面的人笑道:“怎么了?”

穿着布衣的人上前来,小声禀告:“番邦大使已经进京了,皇上安排大使住在顾府。”

顾府?许梦蝶皱眉,上一回,可是住在宫里的啊。不过没关系,一点小的变化引不起什么大风浪,管他顾府还是宫里,最后结局都是一样。

她是什么都知道的许梦蝶,这一辈子,她一定不会再让自己白活。

“顾府的门槛高,府里又在翻修鱼池,大使在门口不肯进去了。”追云前来禀告:“皇上要不要更改计划?”

“不必。”皇帝一边更衣一边下令:“准备轿辇,朕亲自出宫去,送大使进顾府。”

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定要去顾府呢?沈归燕帮他系上衣带,想了想道:“臣妾也想去,总归宫中无事。”

顾朝北颔首:“也好。”

正好他在车轿之上,就把一封密信给了沈归燕看。

“这是什么?”沈归燕拿着密信,抽出信纸来看。

“朕一直让人监视蓝眼睛。”顾朝北淡淡地道:“总算明白,上元节的安排是怎么回事了。”

这封信是蓝眼睛要送出去的,上头没别的,画了聚欢的座位距离,位置布置,上头还标注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