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萧错颔首微笑。

裴羽则细细打量着他,见他脸色比下午还要苍白几分,心里愈发后悔,“日后我不会不分轻重了。”再怎样,他安好无恙才是最要紧的。

萧错笑着将她揽紧一些,“我接触过的女子极少,这些年只与皇后算得熟稔,她性情似是男子,说话不需拿捏分寸。以往身边都是大男人,言语轻重都不需在意。”

“嗯。”裴羽点了点头。

萧错又委婉地说起自己因她生出的抵触情绪,“我有些不适应现在的情形,从没想过被一个女孩子在意、照顾,不免乱了方寸。给我点儿时间。”

“好。”这样的言语,要是换个人,裴羽没法子接受,可是他不同,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寡言少语,此刻肯说这几句,已经难能可贵。她希望他有所改变,但也不会妄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心念一转,她不由奇怪,“你怎么会从没想过被女孩子在意?”在意他的女孩子可多呢。

“真是没想过。”萧错笑了笑,“以前要学的要做的事情太多。”

“明白了。”以前他都在忙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再加上这冷情的性子,无心儿女情长也不稀奇。心结打开了,裴羽又记挂着他伤病发作的事,道,“你不舒坦着,快歇下吧。”

“这就歇下?”萧错握住她攥着戒指的手,“真不打算送我了?”

“…我换一样礼物吧?”裴羽这会儿想到戒指的事情,唯有汗颜。

“不。”萧错坚持,“很合我心意。”

裴羽全无信心,“真的?”

“真的。骗你做什么。”

“那…好吧。”裴羽摊开手心,看着那几根黑色丝线,哭笑不得,“明日再说,我打个络子。”

“行啊。”萧错这才上了床,拥着她躺下。

“这是要做什么?”裴羽很是不安,他本就难受着,她再闹腾他可怎么办?

“抱着睡。”萧错给她盖好被子,“横竖你也会跑过来。”只要他愿意,每一晚都可以接受她无意识的投怀送抱。

“…”

第011章

011

寅时,听得自鸣钟的声响,裴羽挣扎着醒来。

身侧的人已经离开。

裴羽沮丧地叹息一声。睡前、梦里都记挂着他的伤病,下决心要与他一同起床,陪他用早膳,却不想,他今日出门的时辰早了一些。

肩背疼得脸色都发白,仍要照常出现在人前。没有请假将养,定是公务繁忙之故,不然他不会逞强。

以前她听父亲说过,萧错从来不是兢兢业业的做派,只要情形允许,便会偷闲躲懒。宁可在家闲坐,他也不去衙门装勤勉。这一点,经常被御史诟病。

这样想着,裴羽心里有些酸酸的,很是心疼他的辛苦,便因此没了睡意。

她摸索着点亮羊角宫灯,披衣下地,去东次间拿来藤萝,斟酌片刻,找出丝线打络子。

正专心忙碌着,周妈妈讪讪地笑着进门来,“夫人这么早就醒了?”

“嗯。”裴羽看了她一眼,“你不也一样?”

周妈妈立刻放松许多,殷勤地问:“不如让奴婢帮您吧?”

那可不行。裴羽摇头,“不用。”

周妈妈没再说什么,转到外间,把铺在大炕上的被褥收拾起来,又给裴羽奉上一杯热茶,便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

裴羽满意地笑了笑。周妈妈真记住了她的话,不然一定会问昨晚是谁睡在了大炕上。虽然没再多话,但一定在心里犯嘀咕。

知道身边的下人对自己房里的事过分的关注,让她感觉很别扭。

留心观望一段时日吧。如果她与萧错关系的远近影响着周妈妈的情绪,那就给周妈妈另外安排个差事,打发出正房。

周妈妈能做陪房来到萧府,裴羽真的只是看在奶娘刘氏的情面上。

小时候,京城闹过一段日子的时疫,那次裴羽运气出奇的差,足不出户也染上了。明知道稍不留神就会过病气有性命之危,裴夫人和刘氏都衣不解带地照看着她。

做母亲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命,裴夫人所做是人之常情。

刘氏在那关头也豁出安危、抛下蔷薇不顾,对裴羽的情分可想而知,着实让人动容。

从那件事情之后,裴夫人和裴羽都打心底与刘氏亲近了几分。

刘氏命不好,在裴羽六岁的时候守了寡,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蔷薇。

几年前,刘氏由于常年做针线贴补家用熬坏了眼睛,时不时视线模糊,看不清人。裴夫人和裴羽分别拿出梯己银子赏了刘氏,破例让她提早到别院荣养,又依照她的心愿,提拔蔷薇到裴羽房里当差。

裴羽出嫁前,蔷薇、木香、半夏、泽兰陪嫁。四个人俱是勤勉伶俐,凡事都能应付。奶娘对此心知肚明,仍是担心蔷薇到了侯门行差踏错,便向裴羽推荐了周妈妈,为的是请好友费心提点着自己的女儿。

裴羽做了顺水人情,知会过母亲,出嫁时带上了周妈妈。谁承想,周妈妈一面提点着蔷薇,一面操心着她的事,逐渐忘了恪守本分。

说起来,自己也有责任,从最初就该给周妈妈明确地立下规矩。裴羽认真地检讨着过错,手里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听得外面的周妈妈恭声唤“侯爷”的时候,她很是意外,望向门口。

片刻之后,萧错颀长的身形转过屏风。

“你怎么回来了?”裴羽放下手里的丝线,忐忑地问道,“是不是难受得厉害?”

“不是。”萧错神色温和,语气松散,“没出门,请了几日假,方才在书房看账。”

“哦。”裴羽留意到他穿的是一袭深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没换朝服,我问的真是多余。”随后动作麻利地下地,把放在床上的东西收起来,唤周妈妈拿出去。回身时见萧错动手宽衣,知道他要睡个回笼觉,忙走到他近前,“我帮你吧?”

萧错瞥过她的寝衣,“折腾什么?回去睡。”

“…”措辞不中听,却是为她好。裴羽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乖乖地重新歇下。

萧错躺下之后,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裴羽照实说了原由。

“多余。”萧错牵了牵唇。“并非每日都有大早朝,等皇上忙过这一段就好。”

“那还好一些。”

萧错见她睡在里侧,右手伸过去,抚了抚她的脸,“过来。”

裴羽眨了眨眼睛,“我不乏,应该睡不着了。”这么早起来的话,她除了打络子也无事可做,当然乐得赖在被窝里。

萧错打趣道:“用人靠前,不用靠后?”

裴羽嘟了嘟嘴,有点儿不自在。

“过来。”萧错掀开她的锦被,“有话跟你说。”

“要说什么?”裴羽磨磨蹭蹭地过去,脸颊有点儿发烧。

萧错笑着将她安置在怀里,“没什么。搂着睡能治病。”她在怀里,他就能忍着不动,不然的话,因为肩背入骨的疼,少不得翻来覆去。

原来自己还有这个用处,裴羽有点儿哭笑不得。

萧错让她枕着自己的右臂,左手则到了外面,隔着锦被搂住她,“你合账倒是一把好手。”一笔笔进项、支出和存疑之处都清楚明白地列出来,让他一目了然,省了很多时间。

“是祖父、娘亲教的好。”裴羽告诉他因何精通这些,“那时只想着帮祖父分忧,一定要学。”

萧错知道,她担心自己误会裴家长辈着重教她这些,“本就应该学。为人处世再练达,不精通账务的话,打理家事会很吃力,偶尔会被油滑的管事糊弄。”语毕,感觉到她的身形明显放松了一些,变得愈发柔软,不由轻轻一笑。

“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让我帮你合账。”裴羽如实道。她以为他是那种泾渭分明的性情,庶务是她决不能碰的。

“祖父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萧错顺势道出自己的原则,“你不能染指的只有官场上的事,别的都算家务。”

裴羽认真地点头,“嗯,记住了。”想了想,又道,“若是有人通过我与你攀交情,我就婉言拒绝,往你身上推,这样行么?”

“再好不过。”

这样涉及到实际事务的交谈,让裴羽很高兴。她对他,乐于见好就收,提议道:“把灯吹了吧?你应该好好睡一觉。”

“不用。”萧错自知根本睡不着,平时这时候精神抖擞,早已成习,而且,他很享受这一刻。

“是不是疼得厉害?”裴羽撑身看着他,“要不要我帮你揉揉肩?”

萧错轻笑出声,“当我七老八十了?”

“你可真是的…”裴羽无奈,瞥见他搂着自己的情形,将他晾在外边的手臂拉回锦被,“看着都冷。”

萧错的手戏谑地落到她腰际,故意摩挲两下,“不怕我欺负你?”

“嗯…”裴羽凝视着他含笑的俊颜,继而躺回到他怀里,“你正病着,我应该让着你。”

一句话引得萧错再度笑开来。他托起她的脸,含笑的眸子灿若星辰,“说话算数?”

裴羽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012章

012

萧错敛目凝视着她。

她有着极漂亮的一双眼睛,有着最是单纯、澄澈的眼神。

他抬起手,抚过她的眉宇、脸颊、唇角,随后,指尖覆上她双唇,描摹着弧度美好的唇形,感受着唇瓣的细腻柔润。

只需稍稍留意,便能领略到她的清艳柔美,气质宛若悠然盛放于空谷的兰,不染尘埃。

应该就是她这过分的纯真、洁净,让他刻意与她拉开距离。准确的说,是敬而远之——到了这一刻,他分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而这女孩会因他哭、为他笑——只有很在意一个人,才会如此。

此刻的裴羽,到底不能从容以对,有些不知所措。

他趋近她的容颜,柔声询问:“怕么?”

裴羽纤长的睫毛忽闪一下,诚实地告诉他:“不怕。嗯,是忐忑…吧?”

“习惯就好。”

“…”

萧错的手移到她耳后,手指没入长发间,亲吻落下去,并不急切,却不容她拒绝。

裴羽没有回避。

他容颜趋近的过程,在她意识里被放得分外缓慢。

她屏住了呼吸,缓缓地阖了眼睑。

他吮着她的唇,动作极为轻柔,怕惊吓到她似的。

随着呼吸变得紊乱,裴羽抓住了他的中衣。

他尽量保有着冷静克制,而这是无从始终清醒置身事外的事。唇舌交错时,他呼吸一滞,将怀里的人更紧的拥住。

原来,你情我愿的亲吻的感受,是这样的妙不可言。

让她整个人变得绵软,让他的心变得分外柔软。

这绵长温柔的亲吻,因为他的克制、珍惜,宛若与她携手走了一段流光溢彩的长路,只关风月,只有风情。

意识到怀里那个因为起先屏住呼吸之后气喘吁吁的狼狈,萧错笑着放开了她,微扬了脸,亲了亲她的额头,“笨。”

裴羽把脸埋到他胸膛,松开了一直无意识的揉着他中衣后摆的手,不服气地腹诽着:打量谁都能跟你一样无师自通么?这种时候都能气定神闲,难不成上辈子是得道的高僧?

萧错揉了揉她绸缎一般的长发,“没不高兴吧?”

“…没。”裴羽等呼吸平静下来才应声,手臂慢慢地环住他。

萧错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

这样就很好。

周妈妈的脚步声趋近,在门口停下来,恭声禀道:“侯爷,夫人,二夫人过来了。”

“这个时候?”裴羽立刻坐起来,转头望向窗户,入目的是一片昏黑。

萧错则问道:“说没说原由?”

“说了。”周妈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屏风后面回话,“二夫人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奴婢问了随行的丫鬟,说是什刹海别院又闹鬼了,这次连二夫人都被吓得不轻。”

裴羽在这期间下地,一面穿戴一面吩咐道:“先将二夫人请到花厅,喝杯茶压压惊,我洗漱之后就过去。再有,吩咐下去,抓紧把清风阁正屋收拾出来——等会儿二夫人就要住进去,多找些人手。”

周妈妈称是而去。

萧错对裴羽有点儿刮目相看。看起来,她主持中馈一直顺风顺水,是她自己应对自如,可不是那些管事的功劳。

裴羽转到了妆台前,自己动手梳理长发,麻利地绾了个圆髻,对萧错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二弟妹上次过来好好儿的,全不在意闹鬼的说法,今日就被吓到了…二爷呢?他在没在家?”

萧锐这几日与江夏王世子去了城外山中的一座寺庙,看样子是还未返回。萧错缓缓坐起来,“我去外院,找人询问原委。”

只能如此。要是别的事情,全不需他费心。但这是二房的事,他作为一家之主,不能不过问。

两个人穿戴齐整之后,分头行事,萧错去外院书房,裴羽去了花厅。

花厅里的二夫人,穿戴还算整齐,发髻有些凌乱,面色发青,双唇失色,眼神呆滞。

“二弟妹。”裴羽缓步走向二夫人,心里有些紧张,她很怕二夫人因为惊吓过度忽然跳起来闹腾。

二夫人迟缓地看向她,视线有了焦距,双眼总算有了点儿神采,“大嫂…”刚一说话,已经落下泪来。

裴羽加快脚步走过去,“没事了,别哭。”

“我真是要被吓死了,怎么都没想到…”二夫人用力握住裴羽的手,语无伦次地道,“原本睡得好好儿的,可是到了半夜,我居然看到了一个人…”

看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人吓人了?可周妈妈说的却是闹鬼。裴羽忽略掉二夫人那只冰冷的手带来的不适,问道:“看到了怎样的人?”

“是已经病故好几年的人。”二夫人喃喃地道,“明明已经死了,昨晚却活生生地出现了…大嫂,我真的遇见鬼了…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何要来找我呢?我又不曾做过害她的事,她也没与她生得酷似的姐妹…”

裴羽见二夫人神思恍惚,知道此刻自己继续询问的话,只会加重她的后怕,便温言软语地安抚:“没事了,你已经离开了什刹海,不回去了,今日就住下来,好么?”

“好,好!”二夫人用力点头,“我不回去了,那边的东西都不要了,晦气。”说话期间,终于清醒了一些,忐忑地问道,“我这个时辰过来,侯爷可知道?我也是一身的晦气,是不是应该先去寺里驱驱邪?”

饱受惊吓之后,之前不以为然的事情全相信了。裴羽到了这时候,其实心里有些发毛,只是不能露出马脚罢了,语气如常地道:“不需顾忌那些,你只管安心住下。先睡一觉,醒来之后再斟酌别的事情。”

二夫人哪里有别的选择,黯然说了声好。

周妈妈进来回话:“听风阁正屋已经收拾出来了,只是陈设少一些,还请二夫人暂且将就。”

二夫人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