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受么?”

“嗯,难受得要死。”美味就在嘴边,就是不能吃——换谁受得了?

裴羽想到了他那句“你报仇的时候还少么”,想到了他在兴致正浓时的退却,渐渐明白过来。

她搂住他身形,认真地思忖这个让他不好过的难题,好一阵才道:“要不然…想想法子?只要我不诊出喜脉就行。我记得,医书上有个不伤身体的方子…”

“胡说八道。”萧错嗤之以鼻,“是药三分毒,不准。”

“那可怎么办呢?”裴羽蹙了蹙眉,很沮丧地道,“我便是想破头,也只晓得这一个法子。”

萧错却已为之动容,“怎么会这么想?”

“是我要你回来睡。”是她害得他受这种苦。她手臂绕上他肩颈,“而且,我不想为这个让你不回房。”

那无形的火焰,被她言语带来的暖流一点点吞噬。萧错侧身撑肘,敛目打量着此刻的小妻子。

漆黑的长发水一般倾泻在枕上,衬得面若桃花,眸子如星辰,双唇红艳欲滴。半敞的衣襟下,是白皙的肩颈、浅紫的肚兜。

怎么看,都叫人呼吸发热、心头发烫。

他闭了闭眼,给她整了整衣襟,随后,食指点了点她的唇,“笨丫头。”

“…”

“怎么对人这么好?”他问。

“只对你这样。”裴羽纠正道。

萧错便又问:“为何对我这么好?”

“…”裴羽只是笑,不肯回答。因为什么?因为她喜欢他。但是她不好意思更不愿意告诉他,怕被他打趣,更怕他不放在心上。喜欢他的女孩子够多了,从来不缺她一个。等到他对她很好很好的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

萧错也笑了。知道她对自己是掏心掏肺的好,就已足够,再问原由委实多余。他亲了亲她的面颊,“快些长大,我等着。”

“嗯。”裴羽想着,自己应该自觉一些,离他远点儿,便收回搂着他的手臂,要往里侧去,“我自己睡,你紧挨着我就行。”这样,怎么翻身也只能在一小块地方上折腾,隔着被子,不会无意间招惹他。

“行啊。”萧错应着,却将她搂住,故意逗她,“不过不急,等我勾引回去再说。”

裴羽蹙了眉,嘟了嘴,“我哪有啊,只顾着看你的旧伤了。”别的都没留意,这样算来,她是不是亏得慌?

“那是你的事。”她要是只顾着看别的,根本不会点火烧到他。萧错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别担心,等你睡着我再把你扔过去。”

裴羽眉宇舒展开来,笑着依偎到他怀里。他总是不肯好好儿诉说自己的善意,这一点,是她可以慢慢适应的。睡意渐浓的时候,外面廊间的如意忽然吼叫起来,气势汹汹。

“怎么了?”裴羽猛然睁开眼睛。如意是被他当做小孩子养在身边的,并不是寻常看家的犬类,这大半夜的,是为什么缘故而暴躁?

萧错连眼睛都没睁,解释道:“前面有动静,如意大抵是听着刺耳。”

这样说来,等会儿就会有值夜的人来通禀。裴羽没了睡意,等待着。

过了一阵子,有人进到厅堂,转到寝室门口,战战兢兢地道:“侯爷,夫人。”

是木香的声音,她连在室内值夜的半夏都没惊动,径自赶来传话。

萧错吩咐道:“说。”

木香迅速整理思绪,尽量清晰明了地陈述:“刚刚二夫人的大丫鬟绿梅哭哭啼啼来了正房,说白梅起夜时受了惊吓,凄厉的叫了一声,便晕厥过去。白梅与绿梅是表姐妹,自幼服侍二夫人,见这情形心焦不已。二夫人便指了绿梅来请示侯爷、夫人,能不能派人请个大夫过来。”

裴羽愕然。别院的事情刚有点儿眉目,“鬼”就闹到了侯府。

萧错却不以为忤,“你告诉二夫人,夫人能治这种病,让甘蓝、水香把白梅带过来。”

木香愣了愣才称是而去。

裴羽坐起来,“我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本事的?”转念想到甘蓝、水香不同于寻常仆妇,隐约会过意来,“你是不是怀疑白梅——”

“要先问过甘蓝、水香。”

“要是她吃里扒外装作看到鬼,对事态有利,要是确有其事——”裴羽看着他,“你得让人赶紧去抓那个装鬼的。”

“要是确有其事,等一会儿清风就会来传话。”萧错语气笃定,“你把萧府当菜市口了不成?”

裴羽心内稍安,放松下来,“等会儿白梅过来,我怎么把人弄醒?”

“甘蓝、水香有法子。”

“说起来,甘蓝、水香到底什么来路啊?”裴羽好奇地问他,“是管家专门培养的得力之人么?”

“嗯。”萧错思忖片刻,道,“等这件事情过去,你跟她们投缘的话,便将人留在房里,看不上的话,再让管家给你挑选两个。等过几年大丫鬟放出去,她们正好能补缺。”

“好啊。”裴羽探身去拿放在床尾的披风。

萧错则把她带回到身边,“不用当回事,犯不上折腾一趟。”

语声刚落,半夏来禀:“侯爷,清风来传话,值夜的护卫把一名女子赶入了枫树林。”

萧错微笑,“知道了,明日再说。吩咐下去,照常歇息。”

“是。”

明明下一刻就能弄清楚的事,他偏要等到明日。裴羽被好奇心磨得不轻,“我横竖也是睡不着,让我起来问问怎么了?”

“沉住气。”萧错拍拍她额头,“早一些知道又能怎样?”

也是。弄清楚之后呢?让下人大半夜地来回传话忙忙碌碌?裴羽气馁地叹了口气,看了看他,又高兴起来,手绕到他背后,生疏地拍打着,“你睡吧,我也哄你一次。”

第020章

020

萧错轻轻地笑起来,“说的跟真的似的。”

“闲着也是闲着,试试。”裴羽瞥见床头小柜子上的宫灯,探身去吹熄,随后,身形落入他温暖的怀抱。

萧错亲了亲她的脸,“睡不着就说说话。”

“嗯。”裴羽思索片刻,问起方才一事,“护卫把一个女子赶入了枫树林——这话怎么说?不把人抓住么?”

萧错解释道:“树林里有机关埋伏,寻常人晚间误入,定会受困其中。”

“像枫树林那种所在,府里还有多少?白日进去的话,不会有事吧?”裴羽担心自己和丫鬟不走运,哪日逛园子一个不留神被困住,那可真成笑话了。

“不会。只要宵禁之后不乱走,什么事都不会有。”

“那还好。”裴羽只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你在家里弄这些做什么?”

“只是当个消遣,小厮、护卫无事的时候,可以进去试试身手。”

裴羽失笑,“你这消遣倒是独树一帜。”

这边的两个人闲闲说笑,院子里也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听风阁里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萧锐从正房回来,沐浴小憩之后,酒意消散大半。让他完全清醒过来的,是白梅凄厉的叫声。

二夫人已经知道自己被惊吓是怎么回事,虽然仍是满腹狐疑,恐惧却减缓了大半,当即穿衣出门,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白梅,点了绿梅去正房讨个主意——绿梅只是为白梅担心哭泣,别的丫鬟婆子却已脸色惨白,怕是没胆子出门。

随后,二夫人在白梅住的后罩房内外来回转了好一阵子。

绿梅回来传话,如实说了萧错的意思,二夫人当即点头,“听侯爷的吩咐行事。”

这期间,萧锐也没闲着,命人唤清风过来,仔细询问了几句,继而唤来两名小厮、四名护卫,吩咐下去。

二夫人回来之后,径自回到寝室,卧在美人榻上出神。

萧锐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把从清风口中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形迹可疑的人是从我们院子里出去的。大哥要明早再追究,理当如此,三更半夜的,没必要弄得人心惶惶。但我们却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已吩咐下去,在院子里查一查,看看是哪个下人不见了踪迹。”

“的确如此。”二夫人扶额,自责道,“今日一早,我就应该把不中用的下人都打发出去。”

“到底是哪个不中用,此时谁都说不准。”萧锐宽慰她,“这事情归根结底,都是我不尽心之故,你要怪,也只能怪我。”

二夫人微笑,“怪你之前,我少不得要怨怪娘亲,可我怎能做这等不孝的事?——还是免了,横竖你我都够没心没肺的。”

“这倒不假。”萧锐逸出愉悦的笑声,转而面色一整,“有几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二夫人坐起身来,半倚着美人靠。

萧锐将下午、晚间的所见所闻,自己的所思所想,对妻子和盘托出。

二夫人一直凝神聆听,期间神色变了几变,到末了,仍是茫然,“这些足以证明,不关闵采薇的事,此事大抵是闵侍郎在府外的妾室、外室或是儿女有关。

“可是我想不明白,什么人能与闵采薇那般相似?她两个妹妹我也有点儿印象,与她容貌不同,不是穿上青色衣衫、加一颗红痣便能模仿的。

“再者,那女子为何要惊吓我和房里的下人?又为何连闵采薇的二妹都去惊吓?天…那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萧锐沉吟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成国公府曾无意间与那个人结仇,或是我们无意间与那个人结仇。”

若是他们与人结仇,不会到如今还是一头雾水,总能想起点儿什么。他是刻意把话说得这样委婉,二夫人一听就会过意来,“等爹爹哪日得空,我回趟娘家,跟他说说这些事。”这本该连母亲一同知会,但她不敢指望母亲,只好请父亲多费心。

“你跟岳父提几句就行,没有最好,有的话,请他提醒府里的人留心些。”

“嗯,我晓得。”二夫人明白,自己在纠结的是原因,对于找到那个人毫无帮助。即便他的怀疑成为事实,成国公府也不可能先于萧府找到那个装神弄鬼的人。

这时候,萧锐的小厮长顺来回话:“平白不见的人,是二等丫鬟巧兰。”

“巧兰?”二夫人蹙眉叹息。巧兰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铃兰的妹妹,又十分聪慧伶俐,是因此,才成了她的陪嫁丫鬟。下午,巧兰说要请几日的假,她应下了,说明日一早便可回家看看——此刻,这件事很值得她琢磨。

“这叫个什么事?闹了这么久,却是我自己房里出了吃里扒外的人…”她掩住脸,颇觉无地自容。

“没人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萧锐笑着抱起她,“只管安心歇下,明日别顶着发青的眼眶去见大嫂才好。”

二夫人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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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用过早膳之后,甘蓝、水香把白梅带到厅堂。

白梅脸色发白,颤巍巍地屈膝行礼。

“好些没有?”裴羽语气柔和,透着关切。

白梅感激地道:“回夫人的话,好多了。”

裴羽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白薇定了定神,回忆道:“奴婢昨夜不当值,很早就睡下了,因着部分丫鬟婆子留在了别院,听风阁的后罩房根本住不满,奴婢和红梅、绿梅都是各自占了一间房。奴婢一向睡得沉,夜间从无起夜的习惯,便是有人吵,我都不见得能醒。”

这一点,二夫人提过,裴羽记得很清楚。

白梅继续道:“可是,昨晚我硬是被人唤醒了——恍惚间,记得是有一只特别冰冷的手拍着我的脸,还用力掐了我两下…我醒了,问有什么事——那时只当是平日服侍我的小丫鬟来传话,稀里糊涂的,房里又没点灯,只知道床前站着个人。

“那个人没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我当时心里有气,申斥了一句,翻身想继续睡,可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有点儿口渴,便披衣下地,到外间倒水喝。

“我喝水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人并没离开,就站在外间门口。

“隐约觉得那个人个子很高,长袍下摆显得空荡荡的。我那时头皮发麻,只当是外院不安分的人混进了内宅,想喊人又怕他对我动手,可是,再仔细看…”她明显地哆嗦了一下,“才发现那个人…没有头…”

裴羽、甘蓝、水香不动声色,周妈妈、半夏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白梅用左手用力地握住右手,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那时完全吓傻了,越是害怕,越是盯着那个东西看。末了,它很慢很慢地走向我,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声音也很奇怪。到了我跟前,它慢慢地抬手,要掐我的脖子。我吓得失声喊了起来,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奇怪的脚步声,”二夫人也曾提及这一点,裴羽问道,“怎么个奇怪的法子?”

白梅费力地思索着,继而颓然,“奴婢再听到的话,一定辨得出,但是没法子说清楚。反正…反正不是人走路发出的声音。”

裴羽端了茶,“这两日,你就留在正房。下去歇息吧。”

白梅离开之后,水香上前行礼,恭声道:“夫人,昨夜白梅被惊吓前后,奴婢的确留意到有人出入她的房间,是一名二等丫鬟巧兰,只是进门出门的时候,穿戴一如平日。”

裴羽颔首。

这时候,清风来传话:“夫人,小的一早与护卫去了枫树林里面,抓住了巧兰,交给了管家。管家再三询问,巧兰也不肯招认,说只有您和二夫人都在场,她才会细说由来。侯爷与二爷在书房议事,说让您和二夫人看着办,您看——”

裴羽思忖片刻,笑了笑,“将人带到正房。”又吩咐半夏,“去请二夫人。”

一刻钟之后,裴羽和二夫人坐在花厅,巧兰由甘蓝、水香带进来。水香手里还拎着一个粗布包袱,禀道:“这是清风等人在林中搜到的物证。”

看得出,巧兰在枫树林里的一夜受了不少罪,衣服有多处破损,脸上、手上有轻伤。幸好那些机关埋伏只是要将人困住,不然的话,巧兰赔上半条命都未可知。

裴羽只留了甘蓝、水香,遣了其余的下人。

二夫人看着巧兰,没有火气,有的只是疲惫、失望,“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巧兰跪倒在地,语气平静得近乎木然:“昨日惊吓白梅的人,是奴婢。二夫人,奴婢对不起您。”

这还用你自己招?二夫人腹诽着,撇了撇嘴,“因何如此?”

巧兰看了裴羽一眼。

裴羽微微一笑。之前就猜想着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此刻果然不出所料。

二夫人目光转冷,“说话!”

巧兰迟疑片刻,低声道:“是大夫人命人给了奴婢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让奴婢在听风阁装神弄鬼。奴婢被猪油蒙了心,起了贪念,便有了昨日之事。”

这番话落地,室内陷入了静寂。

第021章

021

二夫人望着巧兰,眼神透着不屑、失望。

裴羽则有些惊讶。巧兰并没受到刑罚,甚至还没受到疾言厉色的威胁、申斥,便直来直去地说是受她唆使,这是反常的。正常情形,应该先拖她倚重的大丫鬟、管事下水,这样一来,效果要比直接栽赃到她头上更好。

身为二等丫鬟,绝对明白这些,那么,为何还要这样行事呢?

二夫人出声打破室内寂静:“我要是问你因何而起,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大嫂是不愿与我这个妯娌同在一屋檐下生活,要用这种法子逼着我搬出去?大嫂要是那种人,当初根本就不会答应我搬进来,更不会事无巨细地照顾我。”

她冷笑出声,“凭这种把戏就想挑拨我们,未免是痴人说梦。”随即站起身来,对裴羽屈膝行礼,“大嫂,这丫头是侯爷的护卫抓到的,她又是在内宅装神弄鬼,并且出口污蔑你,把她交给你处置最是妥当。有我在场,她说不定会继续胡说八道,我就不给大嫂添乱了,先行回房。”

裴羽笑着起身,“回房歇息也好,但是不妨留下个丫鬟在一旁听着。”二夫人相信她是好事,她却不能因此毫无顾忌。

二夫人垂眸思忖片刻,颔首一笑,“也好。等会儿我交代红梅几句,让她留在这儿。”又建议道,“对这种下人,大嫂也不必仁慈,该打就打,她若还是满嘴疯话,索性|交给外院的人。侯爷、二爷手里的人,所知的刑罚不比刑部的衙役少。”

“这是自然。”裴羽颔首。

跪在地上的巧兰听了,脸色更显苍白。

亲自送走二夫人,红梅进到花厅之后,裴羽才对巧兰道:“你说是我命人给了你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那么你倒是说说:是何时何地何人给了你银票,她是怎么与你说的,当日穿的是怎样的衣服;银票隶属哪家银号,你拿到手的,是孤零零一张银票,还是放在荷包里的;你将银票藏在了何处,若是已经送出府,又是何时何地用什么法子送出去的。你好生斟酌一番再回答,说错一处,我便赏你二十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