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裴羽相信蓝氏出事,等于让她相信自己今日渡不过这场风波。

没可能的事儿,她自然不需多加思忖,关注的自然是别的事儿。

这让长平郡主险些急躁起来,只得耐着性子道:“崔振因着蓝氏,连手足都能不留余地的伤害——这是崔家的门内事,我倒是想与你细说由来,可你把我晾在这儿,我又能说什么?”之所以这样说,是想哄劝着裴羽将她请进室内,如此,才能拉近距离,打算才不至于全然落空。

“不说就算了。”裴羽对长平郡主投去淡淡一瞥,旋即继续赏花,“我这个人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把我当做小孩子哄骗。这事儿可轻可重,日后我或许需得反省一番。叫林顺来萧府搜查?郡主是还没睡醒梦游呢,还是一大早就贪杯喝醉了?你最好从此刻起就向上苍祷告,别让他在事后招认是受了你怂恿才做了糊涂事。”

“…”长平郡主问道,“林顺呢?”

“关起来了。”

“你!”

“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是想问这个吧?”裴羽不屑的一笑,“你们能胡说八道,我怎么就不能够呢?到了萧府这一亩三分地,你们做没做错事,还不是由着我编排?没法子,你们把我当傻子,那我现学现卖总行吧?”

“我…”长平郡主见裴羽始终不肯看自己,索性垂眸看着脚尖,语气倏然变得凄婉,“我这也是没法子。”

裴羽问道:“我也看出来了,你恨我家侯爷,也恨崔四公子,因何而起?”

一句话,已经将事态点破,长平郡主要是再继续扯谎,那可真就是白活了这些年。“没错。”长平郡主冷然一笑,“我的确是恨他们两个,恨到了骨子里,因为他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仇家!你们这些身居内宅的女子,根本就想象不到他们曾做过多残酷的事情!更不知道他们与怎样的人结了仇!”

“哦?”让裴羽说心里话,她对这一点是极为好奇的,“是怎样的人呢?”

长平郡主心念数转,“崔夫人正因晓得这件事情之后,才与我联手促成一些事情。萧夫人若是愿意聆听旧事,我自然也会直言相告。只是…”她看了看环顾周围的人。

裴羽又笑起来,“你会不会告诉我,不好说,寻机谋害我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要么你就在这儿说,要么就继续恨我家侯爷和崔四公子。他们的仇家,不需想也知道,不胜枚数。开罪得起人,就承担得起后果。你这只藏在暗中的毒蝎子,继续不自量力地做蠢事就好。”

全盘打算都在裴羽意料之中,过重的失望让长平郡主暴躁起来,“你这个贱人!”

裴羽以眼神示意甘蓝、水香。

二人齐齐微微一点头,上前去将人钳制住,塞住了嘴,继而道:“夫人——”

“掌嘴。”

“是!”

裴羽看看天色,掩在斗篷下的手,抚了抚腹部。

她和萧错的儿女,出生之后,免不得有类似于她今日遇到的这类事。

萧家的儿女,一定要有铮铮铁骨,更要心性坚韧。因为他们的父亲是萧错,萧错用命用血用豪情、谋算赚来的地位,儿女若是懦弱怕事,怕是难以沿袭这份荣华富贵。

她和儿女一样,决不能再一味容忍嚣张生事的人。

如何教导儿女掌握好行事的分寸,是日后需得郑重斟酌的事。而在那之前,她遇事再不可大事化小,该强硬时就要强硬。

谁骨子里都有凌厉的一面,要不要展现,只看有无必要罢了。

以往真不需要,眼下则是不同。因为她分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孩子是萧错的软肋。

她不能让自己和孩子成为萧错的负担,要在今时今日便担负起作为妻子、母亲的责任,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好孩子。

孩子是她与萧错最美的期许,亦是她勇气的来源。

**

掌掴声分外响亮,一声声不绝于耳。

益明进到院中,看清楚情形,险些就笑了。

裴羽招手唤他到近前,问:“管家怎么安排的?”

益明忙低声禀道:“韩国公与侯爷自来亲厚,早就有话在先,若是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只管去找他。是因此,管家已命人去请国公爷。夫人只管放心。”

“嗯。”裴羽心里愈发踏实,转念一想,又问,“二爷、三爷那边呢?”

益明道:“二爷今日当值,在宫里。三爷则一大早就应邀去了裴府几位公子所在的别院。听说是孟先生的女儿是个奇人,呃…这几日孟先生不在,让女儿代替他督促几位公子的功课,孟小姐把几位公子惹毛了…是为这个,才请三爷过去看看,最好是能找个由头把他们带出别院…”言谈所及,关乎夫人娘家的四位兄长,他不敢不说,说出来总归是有几分不自在。

“是么?这倒是趣事。”裴羽用言语缓和益明不自在的情绪,心里却是松一口气:她真担心那边的两兄弟明知这边出事却不予理会。

要是那样,萧错把他们赶出京城都未可知。

只有她知道,萧错如今有多在意她和孩子的安危。手足若是知情而不出手帮衬,他不发飙才怪。

益明这时也回过神来,明白了她的心思,又道:“管家派管事去知会了二夫人,让她不要担心,夫人亦不需担心二夫人。”

裴羽欣慰的一笑。幸亏有管家和这一班反应极为迅捷的人,不然的话还了得?

她视线瞥过已经脸颊通红、嘴角出血不止的长平郡主,仍是有些没好气。对她的胎儿存着歹心的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可现在这局面,把长平郡主打成猪头一般也没用,还是等着韩国公前来为好。

“罢了。”裴羽出声吩咐甘蓝停手。

甘蓝称是,回转到她身边。

先前钳制着长平郡主的水香仍是没好气,踢了长平郡主一脚,把人嘴里塞着的帕子取出,继而退后几步。她与甘蓝一样,何时对侯爷、夫人的吩咐都是无条件地服从,绝不会多做分毫。

裴羽正琢磨着把长平郡主安置到何处的时候,两名男子颀长提拔的身形转过院门口,出现在她视野。

她凝眸望去,有些惊讶。

一同进门来的,除了萧错,还有崔振。

萧错也罢了,他在外应对诸事总是没个谱,高兴了就与人磨叽大半天,不高兴了便是果决利落的做派。

可是崔振呢?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萧府?怎么还随着萧错一同进到府中了?

她来不及多想,走下台阶,“侯爷。”刚要行礼,萧错已摆手示意不必,转而陪了长平郡主一眼,问:

“怎么回事?”

裴羽却不能在人前废了礼数,转向崔振敛衽行礼。

崔振拱手还礼,意态是完全合乎礼数的谦恭。

裴羽站起身形,一脸无辜,“妾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长平郡主进到府门、来到书房院之前,便是这个样子了。”

“胡说八道!”长平郡主这时候恨不得掐死裴羽,可是在那两个男子面前,她真不敢辱骂裴羽。

萧错凝了裴羽一样,唇角微扬。

崔振则是侧目望向长平郡主。因着裴羽的语声柔和又透着诚挚,他方才险些就信了。细究长平郡主的神色,才知是萧夫人睁着眼说瞎话。

他险些笑出来,继而道:“长平郡主这般的头脑,用苦肉计也是情理之中。”

这就是默认了裴羽的说法。她闻言心头一松,完全确定崔振存着善意前来的,随后对萧错道:“侯爷已然回来,妾身先回内宅了。”归根结底,这是需得他出面料理的事情。

“嗯。”萧错对她颔首,眼里却存着担忧之色。

裴羽对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萧错这才一笑,温声道:“去歇息吧。”

裴羽一笑,转身步出院落。

这时候,已有小厮自室内搬出茶几和两把太师椅,安置在廊间。

萧错抬手对崔振做个“请”的姿势,“看看热闹?”

“本就是这个意思。”崔振一笑,同萧错一起转到廊下落座。

“尽量。”萧错唤益明,“把林顺拎过来,唤方浩、江夏王世子来一趟。”不相干的女子,他不屑理会,要算账,只找与她相关的男子。

益明称是,快步离开。

长平郡主挣扎着站起身来,双眼里的恨意几欲燃成火苗,“萧错!你若不是懦夫,今日就杀了我!”

萧错对她投去淡漠一瞥,“我只杀人。”

“我倒是不大计较这些。”崔振道,“你处置完了,把这个畜生交给我。”

萧错就笑。

“放心,看在你的情面上,不会让她断气。”

“行啊。”萧错轻描淡写的道,“你那笔烂账,也是该清算一番。至于今日之事,你好歹做个旁证。”

“这是自然。”

“萧错、崔振!”长平郡主切齿道,“天子脚下,你们也敢这般嚣张跋扈?!”

萧错玩味地笑了,“我二人嚣张跋扈的年月,早过了。”

崔振缓声接道:“现在,我二人惯于钝刀子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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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郡主冷笑,“真是奇了,你二人本该是见面眼红的仇家,今日竟是打定主意联手刁难我。”

两男子相视一笑,异口同声:“两码事。”

遇到共同的且是下作的敌人,若情势需要,他们自然要联手。这类事过了,遇到向对方下手的机会,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这正如曾经在阵前要联手杀敌,下了沙场还是要针锋相对。

有些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萧错吩咐小厮:“沏一壶庐山云雾来。”又问崔振,“平日是只喝这类茶吧?”

“嗯。”崔振一笑,“没料到你还记着。”

“应当的。”他萧错记性奇差的,都是与女子相关之事,相熟的、敌对的、交好的人的大事小情,都了如指掌。今年因着他们家笨兔子总是揶揄他,对女子的事情也能尽量留心并记在心上。

长平郡主不再言语,垂眸沉思。错看了裴羽的性情,意味的便是错算了事态,要为此付出代价。

要怎样才能避免再一次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心念数转,却无分毫把握,因为从来不知道萧错、崔振行事的章法。不为此,她又何需对他们身边的人下手?

萧错念及韩越霖,唤来清风,道:“派人去知会国公爷一声,我已回府。”与其麻烦韩越霖管闲事,不如让他在家好好儿哄孩子。

清风自是明白,所指的韩国公,称是应下,到院外交代了一名护卫两句。

林顺由人带到书房院,瞧见在廊下悠然品茶的萧错、崔振,三魂早已没了七魄,登时面无人色。

“抓贼抓到我府里了。”萧错睨着林顺,“有胆色。”

林顺忙忙跪倒,磕头如捣蒜,“侯爷饶命,侯爷饶命!下官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清风看着他前后言辞、态度不一的德行,嫌恶地蹙了蹙眉。

萧错转头询问崔振:“这人以往当值可有过失?”

崔振道:“那倒没有。”林顺好色是真的,还没娶妻,就在家里招揽了几个小妾,可那是私事。这类货色,在官场上一抓一大把。

萧错又问清风:“他对管家、管事和你们恶言相向?”

“是。”清风应声道。

“可曾对府中女眷出言不逊?”

林顺已慌忙摇头,“没有没有,下官虽然不知礼数,却没敢冒犯府上的女眷。尊夫人出言教训了下官,下官定会铭记在心!”他如何不知道,萧错意在询问他有没有开罪萧夫人。

清风则是想了想才回禀:“这人虽然不懂礼数,跟夫人谎话连篇,倒是没有直言顶撞。”

萧错颔首,凉凉的视线扫过林顺:“想公了还是私了?”

林顺战战兢兢地道:“私了,下官自然想私了。”

“行。”萧错爽快地道,“先让我看看你有无诚意——去外院走一趟,跟你开罪过的人磕头赔礼。”

“…”林顺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让他向萧府的下人们磕头赔礼?那他岂不是这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最要命的是,这只是让他在私聊之前表示一下诚意。

“不需勉强。”萧错微微侧身,一臂搭在太师椅靠背上,意态闲散,唇畔的笑意却凉薄之至,“不同意更好。”

林顺抬头望了萧错一眼,即刻道:“同意!下官同意,下官这就去给各位爷赔罪!”

崔振喝了口茶,神色愈发舒缓,唇角微扬成愉悦的弧度。

长平郡主恨恨地凝视着林顺,林顺只在起身时回看了她一眼,便匆匆错转了视线。

清风心下好笑不已,命人带着林顺去给管家、护卫磕头赔礼去。

过了一阵子,林顺回来了,额头已经红肿了一大块——磕头磕的。

萧错摸了摸鼻尖,用下巴点一点长平郡主,问林顺:“她跟你是怎么回事?”

“她…”林顺垂下头去,“长平郡主身边有一个绝色丫鬟,前些日子,那个丫鬟蓄意勾引…下官那时不知她身份,便与她私相授受,允诺要娶她,交换了信物…

“后来,长平郡主找到我门上,说我如果不照她的话行事,便要让丫鬟到官府告状,说我平白勾引官家婢女,并且做出了苟且之事;而若照她吩咐行事的话,她便将那个丫鬟送给我做妾室。即便此事不成,也能保我去江夏王封地做个四品官…

“我从本心是不想答应,可当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同意了,还在一份能毁掉前程的文书上签了名字…”

到了这份儿上,比起性命安危,美色算什么?

落到萧错手里,也等于是落到了韩越霖手里——这两个心狠手辣的,怎样的人在他们面前,都不可能嘴硬到最后。更何况,旁边坐着的看热闹的崔振,亦不是善类。

三座大山压在头上,他不说实情不是找死么?

萧错、崔振闻言释然。

长平郡主的催眠术、迷药对很多人毫无施展的余地,对林顺这种人却能轻易出手算计。

萧错颔首,“把这件事写下来,签字画押。”

林顺没有反对的余地,等到小厮给他备下矮几、笔墨纸砚,便蹲在矮几前,勉强定了定神,提笔书写。事毕,他怯懦地望向萧错。

“不急,也别怕。”萧错示意小厮将证供放在茶几上,“等一等。”

**

师庭迪与方浩先后脚来到萧府。

进到院落,看到形容狼狈的林顺、长平郡主,师庭迪便已明白了几分。

方浩一见长平郡主那个样子,面上又惊又怒,沉声道:“济宁侯,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在宫里,他弹劾萧错越权干涉工部的事情,自己长篇大论一番,却被萧错斥责满口胡言。

继而,萧错就说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皇帝不但即刻让萧错先行离开,还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他几句,连稍加查证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