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过了这一段,再无大事。”

裴羽莞尔一笑,独自回房的路上,品着他那句话,怀疑他已明白皇帝的用意。

也是。他们这种人,只比千年道行的狐狸少根尾巴,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如果皇帝一直这样那样的打岔,他和崔振哪里有时间和闲情清算恩怨。

上午在正厅处理完家事,进到正屋厅堂,甘蓝告诉裴羽:“江夏王将府里的两个侧妃、两个女儿都带上了,浩浩荡荡一群人;楚王和晋王并没带家眷,只有几十名亲卫随行;崔国公和崔毅则自请随行,崔四公子让他们去请示皇上,皇上答应了。”

裴羽笑着颔首,“这倒好了,京城里清净了不少。”说着话,从吴妈妈臂弯接过瑾瑜,转到东次间。

二夫人带着桓哥儿过来了,笑道:“我是估算着时间过来找你的,猜想着已经料理完家事。”

裴羽笑着接过桓哥儿,“要是你们不来,我也要带着瑾瑜去找桓哥儿呢。”

桓哥儿看到大炕上的几样玩具,先伸出小胖手指了指,随后便张着手臂要去拿。裴羽便顺势将他安置到大炕上。

桓哥儿六个多月了,能够稳稳当当地坐着玩儿。

瑾瑜则需要在周围放上些东西做为支撑。

这时候的小孩子,是不需要理由便能玩儿到一起的。兄妹两个一个拿着小风车,一个摇着拨浪鼓,兴致勃勃的。

二夫人打量着白白胖胖的瑾瑜,又细看了看桓哥儿,“瑾瑜明显比桓哥儿个子高,还要胖一些。”说着不由有点儿无奈,“你瞧瞧,这样一比,桓哥儿显得又黑又瘦。”

裴羽闻言失笑,“这个事儿你怎么总犯嘀咕呢?令堂和张夫人不是都说过么?女孩子小时候是长得快一些。”

二夫人也笑起来,“说是这么说,可我看着还是着急。”

过了一阵子,瑾瑜坐不住了,先张着手臂要裴羽抱。裴羽把她抱起来之后,她又指着外面咿咿呀呀。

“在屋子里待不住了,每日都要去后园转转。”裴羽笑着解释道,“吉祥、如意在后园,再有,她也挺喜欢看花花草草的。”

“桓哥儿也是一样。”二夫人笑着抱起桓哥儿,“走,我们一起去。”

“好啊。”

置身于春和景明的后花园,两个孩子忙不过来似的扭着小脑瓜,左看看又看看。

二夫人问裴羽:“吉祥何时过来的?”

“一大早就来了。每逢宫里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它好像就嫌烦,早早地出来躲清静。”裴羽说起那个淘气的小家伙就不自主地笑了,“来了就守着如意的饭碗哼哼唧唧要吃的,吃饱了之后,扒着炕沿儿看了阿瑾一阵子,末了又来了后园。”

二夫人忍俊不禁,“它还挺忙的。”

“是呢。”

游转一段时间,吉祥和如意远远听到裴羽和瑾瑜的声音,高高兴兴地结伴跑了过来,围着母女两个来回打转儿一段时间,便跑到前面,嬉闹期间,时不时回头看看瑾瑜和桓哥儿。

小小的兄妹两个的注意力被它们吸引,俱是忽闪着大眼睛瞧着,时不时咯咯地笑出声来,只恨不得下地去跟它们一起嬉闹。

一整个白天,瑾瑜都是高高兴兴的。

晚间,裴羽独自用过饭,洗漱之后,瑾瑜醒来,开始闹小脾气。

并不曾哇哇大哭,只是整张小脸儿都写着不高兴,时不时地望一眼门口。

是因为萧错今晚不曾回来的原因吧?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分明已经在依赖、习惯父亲的疼爱。父亲不在,便思念、盼望。

裴羽莫名有些难过,心里更是空落落的,面上却只能笑意温柔,依着萧错的习惯,让瑾瑜去看墙上的画,絮絮告诉她画面上的是什么。

瑾瑜兴致不高,却好歹是不再闷闷不乐了。到底是还小,若是再大一些,怕是要上火的。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捱不住睡意,在裴羽臂弯里入睡。

萧错不在,独自睡的话,怕是要因为担心与不习惯辗转难眠。裴羽索性在瑾瑜身侧歇下。守着女儿,便不会被心头的情绪影响。

**

时光如水,平稳安静地流转至四月。

四月初一,皇后免了命妇请安一事,越两日却在宫中设宴,让一众命妇、闺秀前去赏花。

那一日,裴羽终于亲眼见到了蓝月宸。的确是艳光四射的女子,少见的美人,见者无不为之惊艳。

美人大多有相似之处,例如肤如凝脂,例如秀发如云,但仔细比较的话,便是各有千秋。

皇后的美,透着兵气,那般无形间流转的袭人光华,不是谁都招架得住。据裴羽所听到的传闻,便不乏有男子在见到皇后的时候失神、失态。加之皇后是有着冷酷的一面,不少人对她才有着美得如妖似仙的这种可褒可贬的评价。

而蓝月宸的美艳中有着一份清冷,不笑时气质宛若雪中盛放的梅花,自幼一番凌然孤傲之态,而清浅一笑时,便似寒雪消融,目光婉转如春水,多了一份婉约柔美。

裴羽想着,就该是这样出众又经人细品的一个女子,才与崔振有着经年的羁绊。

她有意无意间打量蓝月宸的时候,蓝月宸亦在打量着她。

因着萧府护卫曾出手搭救自己一事,蓝月宸做不到抵触萧错,与裴羽同聚一堂时,也生出几分好奇。

细看之下,蓝月宸起初讶然,没想到萧错的夫人竟是这样貌美、单纯的女子。

以前,她曾经遥遥地望见过萧错两次,只觉得那男子仿佛冬夜里的月光,一身的清寒、沉郁气息。俊美就不需说了,他与国舅江予莫,在最近几年,是多少闺秀朝思暮想要嫁的如意郎君。

那样的一个男子,娶的女子气质如兰,已经身为人|母,却是未入红尘一般的悠然、纯真气质。

是气质天成,亦是萧错呵护所致吧?

总而言之,在蓝月宸眼里,裴羽是那种一相见便叫人生出好感的女子。是以,在裴羽笑盈盈地望向她的时候,回以颔首一笑。

皇后今日兴致很好,赏过开得分外灿烂的春花之后,带着一众命妇去了百兽园,与人们一同去看宫里驯养着的珍禽异兽,又将晋王妃、楚王妃、昭华长公主、裴羽和蓝月宸唤到近前闲谈。

几个人言笑晏晏的时候,红蓠脚步匆匆地赶过来,面色凝重,与皇后附耳低语几句。

皇后面色微变,举步走到别处,问道:“予莫怎样?可曾伤到?”方才红蓠告诉她,官员遇袭之事再次发生,这一次干脆是在大白天,遇袭的人正是她的弟弟江予莫。

红蓠忙道:“并没受伤,只是肩头衣服被刀风扫破了。但是,随身护卫伤亡大半。”

皇后深深吸进一口气,眼中现出酷寒的杀气,“派出百名人手协助韩国公,将江夏王留在京城里的刺客赶尽杀绝。三日为期。”

红蓠正色称是,刚要转身下去安排,被皇后唤住:

“皇上那边怎样了?”

红蓠答道:“昨日便离开行宫,下午到了山中。”

“嗯。”皇后抬眼望了望如洗的碧空,“就是这几日了。”

红蓠等了片刻,见皇后再无吩咐,转去召集人手,另一面派人去知会韩越霖。

裴羽等人并不知晓这件事,宫宴结束之后各自回府。

进到垂花门,管家来到内宅,交给裴羽一封信。

准确地说,是一个字条,上面不过三言两语,叮嘱裴羽在这三两日要多加小心,萧府夜间将有人突袭。

所叮嘱的事情,裴羽倒不是很担心,凭那些刺客身手再好,到了萧府也无施展的余地。她好奇的是这字条出自谁的手。

看字迹,是清雅端秀的梅花小楷,定是女子所写。可是,与她相识的女子,不会用这种方式告知她这种事。

裴羽望向管家,问道:“你可知道出自谁手?”

管家摇头,如实道:“小人亦是一头雾水。这字条是一个小要饭花子送来的,说是前几日就有人跟他说了这件事,给了他一两银子,办完此事十天之后,会再给他三两银子。”

第104章 1024|#102·¥

104 结局(上)

这样一来,便是无从查起了。裴羽也就放下此事,“那就算了。”

管家则道:“至于写信之人提醒之事,夫人只管放心。”

裴羽一笑,“劳你费心。”

然而,转到第二天的晚间,发生的事情,还是在裴羽意料之外。

当日的晚膳,是裴羽下厨做的。

周妈妈一家三口打理的庄子上有一块鱼塘,眼下春日水暖,塘里的鱼虾肥而鲜美。周妈妈晓得裴羽自幼喜吃鱼虾,因而特地撒网打捞,挑选出鲜美的,让儿子在当日送到了府里。

裴羽打心底的高兴,给了丰厚的赏钱,晚间亲自做了红烧鱼和辣炒河虾,就着白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正要去洗漱的时候,外院有人来禀:“楚王妃来了,有急事要与夫人商量。”

楚王再招人烦,眼下再被一些府邸瞧不起,地位也还摆在那儿。由此,裴羽自是不能怠慢了楚王妃,当即命人将楚王妃请到二门外的花厅。

裴羽一面更换会客的衣服,一面思忖着:楚王府里的人,在这种时候,都是需得防范的。

她吩咐木香:“知会管家,安排人在花厅外,防患于未然。”

木香称是而去。

随后,裴羽带上甘蓝、水香,前去花厅。

楚王妃正在花厅里来回踱步,衣饰素净,面上不施粉黛,唇色微微发白,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

以往相见的时候,不论有着多大的事情,楚王妃在面上都不曾流露分毫。今日是遇到了怎样棘手的事情呢?

裴羽思忖着,上前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免礼。”楚王妃虚扶了裴羽一把,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客气地道,“夜间上门来叨扰,只希望萧夫人不要见怪。”

“殿下客气了。”裴羽抬手做个请的姿势,与楚王妃分别落座,又唤丫鬟上茶点。

楚王妃落座之后,随行的四名侍女分别站在她左右。

甘蓝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热茶,侧身放到裴羽手边的时候,递了个眼神,示意裴羽对那四名侍女留神。这意味的,便是不能将她与水香遣出去。

裴羽微不可见地一颔首。

楚王妃落座之后,双手有些紧张地交叠在一起。热茶送到手边,她才略有缓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沉吟片刻,她望向裴羽,“我来,是有一件事要跟夫人商量——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语毕,瞥过服侍在花厅里的大小丫鬟。

裴羽闻音知雅,打手势示意丫鬟退下,只留了甘蓝、水香。

楚王妃却仍是没说话,看向甘蓝、水香。

裴羽只是歉然一笑,继而看向楚王妃身侧那四名侍女。

楚王妃仔细打量了甘蓝、水香两眼,又沉吟片刻,终是轻声道出来意:“不瞒萧夫人,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请你帮忙:我膝下的两女一子,被人扣押了起来,那人放回我的儿女的条件,是我请萧夫人随我走一趟,去见一见。”

她语声未落,身侧两名侍女已疾步转到花厅门口。

裴羽不动声色。

甘蓝、水香亦如此,仍旧低眉敛目地站在裴羽身侧。

裴羽和声道:“殿下所谓的请,是要强行将我带出萧府吧?”

“我也是不得已。”楚王妃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又晓得皇后娘娘看重你,若非为着亲生骨肉,我何苦犯这种傻?”

“殿下为着亲生骨肉,难为别人,也算是情理之中。”裴羽唇角轻扬,牵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只是,妾身也是为人|母的人了,不能为着成全别人的母子情分,便抛下女儿。”

楚王妃哀哀地看着裴羽,“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只要你跟我走这一趟,换回我的儿女,我便会从中斡旋,保你宛然无恙地回来。真的,你随我离开萧府之后,我便设法知会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手段、城府、眼线,你应该也有耳闻,她一定会派人去接你回来的。”

裴羽审视着她的神色,眼中现出不忍,口中则道:“本就没必要发生的事情,我为何要让皇后娘娘劳心劳力呢?”

楚王妃焦虑、悲伤的神色,做不得假,所说的是实情。儿女被人夺走,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等同于灭顶之灾。裴羽太了解这一点,打心底的同情。可是,要她为着别人的苦痛去涉险,是她万万办不到的。

她若置身险境,瑾瑜怎么办?还有,萧错得知之后,岂不是要乱了方寸?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给他添乱,给自己的家带来无妄之灾。

楚王妃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我真的不会害你,只是要你跟我走一趟,给人一个交待罢了。要我赌咒发誓么?”

“不必。”裴羽道,“若是可以,我倒也愿意跟殿下赌咒发誓,只求免去今日波折。”

楚王妃放下茶盏,双手又拧到了一起,分外用力,以至于指节微微发白。末了,她终是狠一狠心肠,下定了决心,“那…我只能对不住你了。”

**

距京城百余里的山中。

山中无居处,只能以行军方式安营扎寨。

这片山林之中,的确有着狼、狐、鹿等兽类。

这一日,自清晨至黄昏,一行人都在山中狩猎。入夜之后,人们俱是守在篝火近前,享受着美味的猎物、醇厚的烈酒。

星星点点的篝火散落在夜色之中,与天上的星光相映成趣,温暖了清寒的夜。

萧错与崔振隔着篝火席地而坐,手里各有一个酒壶。

他们一整日狩猎的收获乏善可陈,都是整日里只打野兔,无心于其他。也不是没有兴趣,只是觉得兽类都是有灵性的,无意射杀。阻止不了别人,但是管得住自己。

皇帝与他们的心思应该相仿,追着一只小狐狸耗费了大半日光景,到底是如愿活捉,为的是要带回宫里养起来,给儿女闲来赏看。

随崔毅前来的小厮走过来,恭声对崔振道:“四爷,五爷请您过去一趟。”

崔振语气平静:“不去。”

小厮不敢多话,称是走人。

萧错站起身来,“你忙。”说着踱步回自己帐中。不需想也知道,崔毅稍后定会前来找崔毅。他实在是不想看到崔毅那个不知轻重的德行。

进到帐中,刚落座,楚王寻了过来。

萧错一笑,“怎么才找上我?”

几个字而已,却是意味深长。楚王一笑,“你在京城已是根深蒂固,找你之前,总要精心安排一番。”

“巧了,我也有点儿小事要告诉你。”萧错示意楚王落座,“你先说。”

楚王取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辰,神色笃定,“时间刚刚好。此刻,萧夫人和萧大小姐已经到了我的别院。”

“是么?”萧错不动声色,“没收到口信就这般笃定,可不是好习惯。”

“要我跟你说说经过么?”

萧错颔首,“横竖也无事,说来听听。”

楚王一笑,想了想却又摇头,“算了。细说由来的话,你少不得要挖苦我沉不住气。”

“你懒得说,无妨。”萧错唤来益明,“你跟王爷说说。”

楚王眼神闪过一丝忐忑。

益明笑笑地道:“王爷这次来了一出苦肉计,借江夏王之手,将膝下两子一女带离楚王府,害得楚王妃整日里心急如焚,却不知对她用这阴毒手段的竟是她的枕边人。

“今日,有人传信给楚王妃,让她按照你们的打算行事——去萧府,求我家夫人帮忙救她的儿女脱离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