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船舱狭小,背却贴在了舱板之上,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越逼越近…也许,死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和母妃在天上相遇?在人世间不能求得的一切,到了天上,是不是就可以有了?

我忽地笑了,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不会再挨下去了,我看着那发看寒光的利刃,竟是感觉那刀刃终能将一切解脱。

我合上了自己的眼睛,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却听见有人在一旁大喝:“东宫锦,你忘了冰儿是怎么死的吗?是朕丢在虿盆处死的,你不想找朕报仇吗?”

“死了,也许比活着好。”我淡淡地道“那你的奶娘呢,你就不管她了吗?你死了,她会怎么样?孙长忠会将她卖入青楼,做那最低等的官妓!”

他的话如一支重锤一般击于我的胸口,使我幡然而醒,不错,我不能让奶娘陷入如此境地…倏地,那把匕首迎面刺来,我一侧身,便躲过了,荣婷刺入的力道极大,竞使那匕首深深地插入了船壁,她拼命地拔着,却是怎么也拔不出来。

我冷冷地道:“荣婷,我如若想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她崩渍地从船壁之止缓缓滑下,却是喃喃地道:“皇上,臣妾这是在救你,你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想着的,却始终是她?”

听了这话,莫名地,我-心中便升起了一股难言之意,转头向夏侯烨望了过去,却见那缚住他胸,步的铁链子紧紧地嵌在他的脚踝之上,他整个人却是向这边倾斜,想必尽了全力想要走了过来,可却终是不能,我看清了他眼里的焦急之色,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如释重负…那样瞬时变幻莫测的眼神,却使我想要避开。

他却重坐在了床沿上,向荣婷道:“朕的生死,自有天命,哪需你的救护?”

听到他的话,荣婷却是勉强又抬起了头,眼里有略微的希望,却是对我的:“公主,您看看皇上,他尽了力的想来救您…奴婢不求您的原谅,您放了皇上好不好?您恨奴婢,奴婢便在您面前自裁,但是,您放了他,行吗?”

她居然从地上拿起了匕首,想要刺入自己的胸膛,我一抬腿,便将她踢倒,冷冷地道:“你的命,值得了什么?”

急风 第一百六十五章 泪痕

她脸上泪痕相错,望了我:“公主,那皇上…”

“我的性子,你还不明白么?再者…你真以为流沙月死了么?”

她不敢相信地望了我,又转头望着彻躺在地上的流沙月,隔了良久,才幡然而醒:“这,这,这…是你们为了套出我的话做的一场局?”却是转身对着夏侯烨,“皇上,您早就知道了?”

这个局是真的,流沙月的死是假的,可施于夏侯烨身上的断魂铃却是真的,他所受的痛苦也是真的,看着他筋疲力尽地坐于床头的样子,不知为何,我心中又升起了淡淡的异样,却是不由自主地转开了视线。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是因为已没有力气接她的话了么?

娘亲说,断魂铃与断魂针相配,此等奇巧之物如用在人的身上,可比得上这事上任何的酷刑,酷刑还有能使人昏迷的时候,可这断魂之刑却能刺激穴位,让人永远地醒着爱那万虫钻心之苦。

可在我生命处于险境的时候,他为什么还竭尽全力出声阻止?在忍受那钻心之苦的同时?

正如荣婷所说,这个时候,不是他逃跑的最好时机么?

一定是他深知这断魂针没办法从体内取出,所以,深思热虑之后才不敢轻举妄动吧?

可为什么,我想的这个理由,却是连我自己也说服不了?

不,我不能再想下去,不能让自己有了希望之后再历经那么惨痛的失望。

从此之后,我绝不能再受这样的痛苦!

“不错,这是我们设的一个局,可我未曾想到,你当真上了当,为了夏侯烨,当真什么都不顾了?”我轻声一笑,走到她插匕首的那个船壁,轻按上边的机簧,那把匕首便从船壁之上脱了下来,刀刃缩入了刀鞘之中。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荣婷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却是连望都不敢望向躺于地上的流沙月。“那我怎么办?怎么办…?”

她当真极为害怕他,怕得深入骨髓…他温文尔雅的背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那样的面具竟让我多年都没有看穿?

荣婷却是膝行到了我的跟前,拉着我的衣襟:“公主,你别告诉他,我已经和盘托出…”她慌乱不已,又松开了我的衣襟,“不,不,公主不会原谅我的…不如,我还是死了的好…”

难道说,死了,反而比面对着他强吗?

我望着躺于地板上的流沙月,身上忽起了阵阵寒栗…我的周围,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对看我的时候,是一张面具,而私底下,却是另一张面具…这世上,还有我能信任的人么?

耳边传来荣婷阵阵抽泣的声音,我忽地感觉精疲力竭,低声道:“只要你听话,我怎么会告诉他?”

一听这话,荣婷却是停止了抽咽,反而声音之中有了一些希望,却是道:“公主,不如我们趁机杀了他,就说,就说…有刺客上船…这么一来,公主接收了他的属下,我们再回西夷…又或许,我们放了皇上,求得他的帮助…”

急风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属下

我冷冷一笑:“荣婷,无论什么时候,你总是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夏侯烨会帮我们?别开玩笑了!我能接受流沙月的属下?他隐忍潜伏多年,想必已想尽了办法去控制他的属下,怎么让我轻易地接收他的人马?”

“为什么,你不相信朕?”夏侯烨疲弱的声音响起,“朕可以答应你,甚至可以立下凭证…”

我淡淡地道:“立下凭证?然后派侦缉如附骨之蛆般地追杀?不,皇上…

臣妾不冒这么风险,再者,您比地上的这位,又好得了哪里去?”

“公主.可皇上为了救你…”

“别开玩笑了,他不救我,他能出得了这船舱,能除却体内的断魂针吗?你可别忘了,他现在武功全失,能从流沙月的手下逃生么?”

荣婷切切地道:“公主,为什么你不相信他,奴婢能感觉到…”

“荣婷,你别说了,一切照他说的办吧,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朕…”

我浅浅笑了,抬头望他:“既如此,那请皇上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你既不是杀害我母妃的仇人,又助我查清了当年的真相,我会承你这个情的,我的野心不大,不过想恢复西夷江山而已,只要你助我重获临桑城,那么,我便会毫发无损地放了你,还有你的宠妃…”

我指了指荣婷。

他却是虚弱地笑了出声:“锦儿,可你也是朕的宠妃呢!”

每当他脸上现出这样的神情的时候,我总想一巴掌打了过去…为什么他什么时候都改不了在口舌上占便宜的习性?

荣婷对他的话,却是照盘全收的,竟是伏地磕首:“臣妾遵旨。”

可转头望向躺于地上的流沙月的时候,脸上惊慌神色便又浮现了,仿佛一名未曾长大的孩子,在人潮之中迷了路,只顾着抽泣,全失了主意。“公主,那我们怎么办?我一切听您的…”

我暗暗生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我也想如荣婷所说,将利刃插入他的胸膛,便会一了百了,但如此,却是便宜了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夺走他长年谋划设计的一切,却是会让他更痛不欲生!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我在他的吃食里面下了特殊的迷药,因而他脸上才会呈现了青色,嘴唇紫黑,尤如死了一般,而且,这迷药有特殊的功效,会消除人的短时记忆,当他醒了之后,便会只记得进了船舱…这迷药的时效是两个时辰,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该醒了…”

夏侯烨插嘴道:“如此,便布成有刺客行刺的假象,在舱里吹上迷药,如果我们都已昏迷,等到天明之时,他的属下发现异样,他醒之后,便不会怀疑了…

…”

自设下这个局开始,我和他便结威了短暂的联盟,却未曾想我们之间的配合是那么的默契,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便能领会,竞使这心机深沉的流沙月丝毫都没有察觉。

听得他接过了我的话,却是说出我心底隐藏的所有计划,我忽然问心底有些不痛快…他什么时候,成了最了解我的人?

我想要反驳他的述说,从中挑出一些错儿来,却是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什么,只觉他的想法仿佛从我脑内直接掏出来一般,丝丝入扣,分毫差。

急风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迷药

“公主…公主…,那奴婢就照皇上说的办了?”荣婷讨好地道。

我气鼓鼓地道:“行…”

我从怀里拿出迷药,丢进香炉之中,又递给了夏候烨,荣婷一些解药,以抵御那迷药使人丧失记忆的功能,这才和他们一道软倒在地。

船一路向北行驶,却是风平浪静,却是连一个官府的衙差都未曾遇到,有的时候我真有些怀疑,我们挟持在船舱里的不是那至高无尚的一国一尊,却不过真是一名染病的书生而已。

对那一日的事,流沙月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对我还如以往一样体贴关心,只是他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柔情却使我有些厌憎…他的野心有多大?为了我公主的身份,值得如此么?

我自是虚与伪蛇,同他周旋。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想起母妃的遭遇,想起她为了保护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我便泪染了衣襟…为了她做的努力,我也不能放弃,定要杀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每日和夏侯烨的一顿午膳,原是我最不乐意之事,可这时,却成了我最乐意之事了,面对了他,便不必侨装伪饰,不必对着流沙月的温柔,不必对着荣婷的战战兢兢。

和他们相比,夏侯烨的目光与时不时的调谐言语倒真算不上了什么。

这一日,又是午膳时间,我正和夏侯烨在船舱吃饭,他手腕依旧戴了铁链,却是时不时地夹了菜往我的碟子里,笑嘻嘻地道:“锦儿,以前都是你侍候朕,如今朕成了阶下囚了,自是得讨好了你,以免朕连这餐中午饭都没得吃了。”

我当然明白他防的是谁,我何尝不是也防着他?

如果他以前用这样的口气,我早就厌烦无比,而如今,却心有戚戚焉.那个人,当真极为可怕。

他愿意夹,我便就着吃,吃了两口,便停下了筷子。

他却是笑道:“锦儿,你以往在宫内吃得不少啊,怎么来了这里,吃的却是这样的少?如果不是深了解你的脾性,朕还以为你把想把大部分的菜看留给朕呢!还以为你怕朕饿死呢…”

我抬头怒瞪了他一眼,重拿起筷子,把碟子里的菜全扒进了嘴里。

他笑道:“原来锦儿的胃还是那么大啊,朕原来想错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从容自在,身处这样的境地了,还是那么的乐观,可望了他的笑脸,却头一次感觉,听他说说话,仿佛也不错。

流沙月给他中午的午膳,倒真是不多,刚好够一个人吃得半饱,他初初提出要我陪他吃饭之时,我便特意没叫人另加多少饭食,每一次特意将饭食大部分都吃了千净…可自那日以后,却不知为什么,我却是有意识地减少了饭量,为免流沙月怀疑,却是没有叫人另加饭食!难道真如他所说,我怕他饿死?

不。不会的?

我不会再次陷入背叛之中。

在他人先背叛我之前,我自己抢先一步了,才不会被人背叛!

所以,我冷声道:“被你一提,我倒是真的饿了,如你不吃,那好,我便全吃了吧!”

我拿起筷子,欲往那盘还未动过的枸杞春笋肉丝夹去,却听他一声轻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却见他眼里露出了怜悯:“锦儿,这世上,不仅仅只有背叛…朕也是很多年才参悟到的。”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急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咸苦

我将筷子上夹着的菜肴放了入嘴,却感觉成苦之极,这才发觉,原来却是眼泪倒流入嘴,染得原本鲜甜的菜肴有了泪水的成苦。

这一餐饭,便是食不下咽,他虽没有再说什么,我却是如坐针毡,吃了两口之后,便匆匆地站起身来,想要离席而去。

可在此时,船身却是一晃,往左一倾,我便跟着一个站不稳,向左倾了过去,冷不防地,却是被他扶着了,流沙月为了防他搞事,使铁链子与床头粗柱相连,弄得极短,他这一扶,便又使铁链深陷入了手腕之中,我看清了他手腕上那道红肿的勒痕,却是忍不住道:“谁要你扶了,不过船摇晃而已,我自己能站稳的。”

他闻言,却是低低地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喜悦,却是松开了我,道:“既如此,那朕便吃饭,吃饭。”又笑吟吟地对着我道,“锦儿,这些你不要了吧,那朕便全吃了?”

他脸上的喜意让我很是恼火,转了头道:“你想吃便吃吧,问什么?”

他竟是将饭全倒进了一个大碗,又将菜全倒了进去,用筷子扒着,脸埋进了碗里,一边大口大口地扒着,偶尔,却还能听见从碗后传来一两声闷笑。

他的样子,却使我更为恼怒,却发做不得,只想快快地从这里逃了开去。

却听见舱外有人声嘈杂,隐约听见有人大声道:“…你们干什么?竟敢拦曹家的船?”

我心中一惊,这是流沙月的示敬信号,代表有官府之人拦截,这一路走来,都平平安安的,难道到了最后关头,却出事了吗?

转头向夏侯烨看去,他却放下了手里的碗,迎着我疑问的眼色,道:“你可别看这朕,朕可没动什么手脚,朕没有三头六臂…”

我道:“那里老实一点,如弄出什么声响,可别怪我无情!”

正值此时,流沙月也进来了,低声道:“阿锦,不关我们的事,官府中人追查另一艘商船,和上面的人起了冲突,正值河面狭窄,便将我们的船拦住了,等过一会儿,他们办完了事,我们便可走了。”

他看了看夏侯烨,却道:“不过,得防止他闹事才好!”

他走上前去,手掌到处,却是一下子把他击倒在了床上,拉紧四端的铁链子,将他的四肢在床上缚得紧紧的,又拿了一块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流沙月下手极重,我看得清楚,夏候烨眼里转瞬之间流露出痛苦之色,可我却不知为什么,却不忍再看。

裁上了帽纱,走出舱门,我这才发现,一个商船和我们的楼船在船头相撞了,因楼船高大,商船低矮,那商船已被撞得渗了水进去,而商船旁边,却是一艘插了旌旗的官船,上面竟有一些身着大内卫士服饰的侍卫身影。

那官船之上有人跃上了商船,用刀枪刺检着船舱里一包包的物品,有些袋子被割破了,便露出了里面的茶叶,而那一对商人老夫妇则哭天喊地:“官老爷,官老爷啊,我们都是良民啊,不过运些茶叶去京城,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张追赶我们啊?”

急风 第一百六十八章 检查

那身着麒麟服的侍卫首领冷冷地道:“近日河面戒严,来往船只一应要详检,谁叫你们不听宣召,不停锚检查?”

那茶商老板道:“官老爷,老夫不是叫人正停着船幺?我们顺水行舟,那比得上他们逆水,加之在河面正中,哪能说停就停?”

他身边的那位老妇人则哭喊着道:“老爷,老爷,这可怎么办啊,船舱进水了…”

那大内侍卫却不理其它,检查之后,看见并无可疑,便一声呼哨,上了官船.眨眼之间便行船而去。

那商人夫妇与船上几名下人见官船已开远,这才敢高声痛骂:“你们这些王八蛋,贪官污吏,他们的船又不见你们搜?你们见死不救…哎呀,我的茶叶啊,可是花了我全幅身家买的大红袍啊,这下子全完了,全完了…”

那妇人道:“还是先别管那茶叶了,这船下沉着呢…喂,那个楼船上的人听了,放下小艇救救我们…”

我们的楼船自然不能放他们上来,可不知为何,看到那个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在河风之中飘荡,我忽地想起了奶娘,想起了我的母妃,便忍不住对流沙月道:“不如送给他们一艘小艇,剩下的,便任由他们了…”

流沙月点了点头,叫人放了一艘小艇下去。

楼船缓缓地驶离了那艘渐渐下沉的船,眼看那船越离越远,倏地,我却看见那老商人捂着胸口,一下子倒在了船舱之上,那老妇人却是抚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老头子,你怎么啦,心绞痛又发作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有下人急慌慌地走过来劝她,拉扯着她,想把她从船上拉上小艇,她却是死活不肯,反而大声哭道:“不,你们先救老头子,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

那些下人只好又放下了她,去抬在沉船上昏迷的商人老伯,待得抬上的小艇,那老妇人才随着上艇,一上艇又大声地哭泣,发疯了一般,非要重上沉船不可,大声地道:“他的救心丸没有拿,我要回去,给他拿药…”

那些下人忙把她拉住了:“夫人,来不及了,船要沉了,等我们靠岸,再找大夫配药吧?”

眼看那沉船越来越往下沉,眨眼之间,船体大部分都沉了下去,那老妇人却是绝望地哭喊:“不成啊,他的病拖不了那么久的,那药是事先配好的…你们放开我,让人上船…”

她在小艇上剧烈地挣扎,却是让那小艇左右摇晃,艇身狭窄,眼看也要翻了。

这世上,还有这么深情的夫妇么?

也许只有在民间,才有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