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豸实在杀了太多人,尽管没有杀错人,但依旧被十八局认定了一级重罪。

不过上头开一面,没有立刻处死,而是让他作为人类一方的战力,而且必须一直留在一线战斗。

不过他根本没有上过几次战场,很快就在一场战斗中死去了。

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被杀死的,作为一个活了太久的古板老妖怪,必定是受不了这样残酷的战争。

他死去的消息当然也被带到了罗雪衣那里。

獬豸头顶上的独角,是护身用的神器,他想要送给他最对不起的人类,所以最后那个角被扎了一个俗气的红色蝴蝶结送到了罗雪衣的手里。

罗雪衣听了之后,哭成了一个泪人。

我听她后来也为獬豸买了一个墓,虽然是衣冠冢,但也时时去进香。

再后来,獬豸的角竟然又出现在一个寄给我的快递包裹里。

我拆开之后,里面还有一张字条。

“对不起,此生我已经拥有了一份至爱,不能再接受别的了。”

看来她也终于明白了,能让一向讲求正义到极致的獬豸失去判断力的,除了爱,还能是别的吗?

女人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能让她们改变的现实。

唯有祝愿罗雪衣且行且珍重。

这么多年,獬豸的独角我一直放在随身的包里,但却始终没有佩戴,希望有一,我可以送它到真正应该去的地方。

第10章 钦原

我大名是瞿乐,名是乐乐,在开头是因为大家都不那么喊我,如果不强调的话,可能会被所有人忘记,没有存在感这种事真的让人很无奈。

没错,在认识的人中,超过半数的人喊我“一号门门卫”,剩下的一半中用“喂”来取代我的名字,唯一会叫我名字的是来发工资条的财务,不过他也需要对着人事表才能喊出我的名字。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忘记自己的名字,比如这个月领了劳防用品之后签名的时候,我竟然不自觉签下了“门卫”两个字来,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病。

仔细算一算,自成年起,我已经在机关干了三年的门卫,拿着旱涝保收的死工资,逢年过节会有一些补贴,始终过着平淡而乏味的生活,使得我越来越压抑。

我的工作很无聊,主要就是盘问每一个要进入机关区的非工作人员,将他们的身份证押下换成临时通行证,这个过程就成了我唯一的乐趣。

我们一号门边上种着一排的梨花树,春日时,入眼是满园的雪白,这个时候我就会向着门卫室窗外站得笔直的警卫李攀谈:“哦,那一树寂寞的梨花!”

一般这个时候,李会稍微调整下角度,选择完全背对着我,我就更来劲了:“我等这梨花已经一年,而等待,就是一生最初的苍老……”

李哆嗦了一下,背影委顿了下来,再不愿意和我讲话。哎,我长叹一声,知音总是难觅,文艺青年的命运总是那么坎坷。

我从梨花开一直等到梨花败,见过了头顶花盆自己是百花仙子的大婶,我就梨花的文学意义和她展开了漫长的讨论,却始终不能达成共识,因为我觉得“梨花”象征“离别”,而她却坚持“梨花”就是个花,她还跟我“门卫同志,咱能不聊了吗?能放我进去吗?等下我还得买菜做饭给孩子吃的”。我觉得她很俗气,百花仙子怎么可以买菜做饭呢,必须得伸手一挥变出琼浆玉露来饮啊!但我还是放她进去了,因为她头上的花盆好重,脖子快断了,我怕搞出人命跟上头不好交代。

我也见过不太好惹的人,穿一身黑皮衣,戴一副墨镜,气场特强大,而且一直拽着一个看起来不太情愿的孩子往里拖。他他叫于爻,是国安十八局的,忘带工作证了,我就问他:“你觉得今年的梨花何时开?”

他愣了愣,答我:“三月三?”

我立时钦佩不已:“你怎么知道的?”

他就是随口的,我觉得很没意思,就放行了。

两时之后他出来,我跟他:“来年三月,花都开好了,我还在这里。”

他上下狠狠打量了我一番,跟我:“我觉得你子特有前途。”

我不解,他就:“真的,你丫特有招人嫌的前途。”

哎,他们都不懂,像我这样的文艺青年,和一般人自然是不同的,人们总是出于本能地排斥异类,所以越是被人讨厌,就越能证明我有惊世绝伦的才华。

我以为我必须和所有命运多舛的文人一样穷尽一生都不一定能觅得知音,结果没想到那人来得那么快。

来年的梨花还没有开,我就遇到了阿宁。

其实阿宁没告诉过我名字,她来登记的时候,无论我盘问她什么,她都眨巴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我。一般人不懂,我却是懂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听过一句话吗?‘语言是那样的脆弱,语言无法跨越生死、时间、痛苦,以及绝望。’对,所以千言万语尽在你的不言中。”

她剪水双瞳中透着一股灵气,如同包含了世间所有的情绪,她:“福楼拜过,‘语言就是一架展延机,永远拉长感情’。我不需要和你拉长感情,所以不和你话。”

我愣住了,这是我当门卫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与我辩论。

我又道:“可是感情又怎么会是那么简单的?我又要引用名言了:‘感情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对吧?”

她毫不留情地回击我:“法国笛卡尔有句名言,‘一个人为情感所支配,行为便没有自主之权,只能受命运的宰割。’你这个可怜虫。”念出最后三个字后她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我被击中了。

她出来的都是外国名言,比我从《陆琪名言一百句》或者《非主流签名完全手册》上摘抄和吟诵的句子要洋气多了。

我擅自给这个姑娘取名为阿宁,没有什么含义,就是随心这么想到的,主要是念起来的时候特别暧昧,两个字的发音都含在嘴里。

我坚决不愿意给她放行,理由是她拿不出证件来。她似乎也没有生气,只是瞥了我一眼就要走,我拦住她,将一张纸头塞进了她握紧的拳头里。

我羞涩地告诉她,上面是我的qq号码。

那一整我一直坚守着电脑,去上个厕所也要用手机挂着q,而且隔个几分钟就要扫一下右下角的企鹅图标,苦苦等候。

坚持了两后我终于等来了验证消息,加我的人昵称上是个空格,但我就是知道那个人一定是阿宁,多么的特立独行。

我还没开口,对话框里已经显示了她的话:“你名字为什么叫‘〇o楽楽o〇’?名字边上这四个圈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为什么要用繁体字?”

我兴致勃勃地打上这样一排字发给她:“沵芣覺嘚適樣佷樣氣嬤?”

过了好一会儿,对话框里才跳出来一句:“找了好久才找到火星文翻译器,你刚才的是不是‘你不觉得这样很洋气’?”

我又敲:“屚孒1個“嬤”牸。”

“……”

总之,我们相谈甚欢。

翌日,在我和阿宁在qq上就“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和“一个人,一座城,一生心疼”这两句话里哪一句比较适合当qq签名而展开激烈讨论的时候,有个人在我桌子上重重地一拍,毫不客气地用命令式语句道:“拿张临时通行证来。”

我抬头,这才看到对面这个身穿制服的高大男人,他一身黑大衣,又和正统的军装不同,肩章是金色的,领口还别有十字花纹的领章,看起来应该是银质的。最让人在意的是,他的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自左眉一直到左边的嘴角,虽然绕开了眼睛,却让原本就并不友善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我严词拒绝道:“抱歉,请先出示身份证。”

男人不屑地:“没带,我是国安十八局的,上三号楼去找民政局的壹七七。”

“等下啊,我查一查。”我翻开机关里所有公务员的名册,一页页地找,“三号楼……民政局……啊,找到了,1208的壹七七是吧?”

“少啰唆,快拿来。”

“时光总是匆匆,在我们都还不懂得如何去爱的时代,千万不要先互相伤害……”我看他脸色不对,立刻低下头,“我给你拨个电话上去问问能不能放行。”这样着,我拿起了电话,刚要拨下去,那人就扯过听筒连着电话一块儿连根拔起,然后狠狠砸向地上,摔了个支离破碎。

然后他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跟我:“子,给我看清楚了,我是国安十八局驱魔组的郁,把通行证给我拿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摇头道:“一个破碎的电话,怎么拯救一个破碎的你?而且这是规定……”

话还没完,那个叫郁的刀疤男就抓着我的衬衫领口将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拳头眼看着就要落下来,我急忙伸手去挡,接触到他手臂的一瞬间,我“嗡”的一声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这并不是普通的声音,许多画面自我的眼前稍纵即逝,我看见许多人,他们唱着歌,歌声从我的这个耳朵传到另外一个耳朵,我听不真切,却用力地想要听得更清楚。

门外的警卫李提着警棍急匆匆地跑进来,嘴里喊着:“干、干什么?不准打人!”

我被猛地摔到了地上,感觉全身的骨架都像被拆了重装一样,疼得特别提神,意识才渐渐恢复过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郁的情况并没有比我好多少,他好像也很难受,一直用手摁住自己的太阳穴,然后露出了有些惊恐又有些诡异的表情。

“你……”他似乎要什么,却欲言又止。

李翻着嘴皮子骂他:“你什么你,知道我们这里是机关吗?殴打公职人员你这是犯法的!”

“打的就是你们!”郁大放厥词,神情却在下一秒严肃起来,他没有理会抓狂的李,只是背过身恭恭敬敬地了几句“是”、“好的”、“我明白”。过了一会儿,他将耳麦脱下来,放在了李的耳边,原本还愤怒不已的李表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是,我明白了……好的……好的……部长。”

李将耳麦还给了郁。

没有人告诉我原因,也没有人告诉我郁究竟是什么人,总之他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就被放行了。李把我扶起来,见我手脚上的伤,似乎觉得我有些可怜,叹口气跟我:“算你运气背,反正无论什么情况,倒霉的都是我们这种底层老百姓。”

我看着他,笑笑:“用一杯水的单纯,面对一辈子的复杂,如果无能为力,那就顺其自然……”

结果就是,李撒开手任我直接摔地上了。

我唯一比较在意的,就是郁走的时候,又回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让我觉得心里毛毛的。

毕竟文艺青年也是很自爱的。

那晚上,我睡得特别死。

梦里我坐在巨大的星空之下,星辰在我的背后斗转星移,我听见战士们挥舞着战锤,吼声欲破苍,成百上千的少女在教堂的彩绘玻璃下双手合十,吟唱着神圣的歌谣。

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潮湿一片,全是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

我和阿宁每都要在qq上聊好几个时,大部分时间是研究一句美丽的词句搭配上什么样的特殊符号才能得到文艺高雅的装饰效果,她就跟我,横竖都是火星文,谁能比谁高贵呢?

太洋气了,这话的。

她突然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火星文的。

“五六年前吧。”我轻描淡写道,“我写的不是火星文,是寂寞。”

其实有些事我没脸告诉她,那就是我有一个很韩剧的身世。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据院长,我是五岁时被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送来的,而那好心人原本是要去海边自杀的,结果就看到了被冲到海边奄奄一息的我,当他眼见我身上的皮都被泡烂了的惨样子顿时就绝了自杀的念头。

知道真相后的我自闭了十三时。

主要是我完全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到海里去,无论是我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你一对父母怎么能残忍到把一五岁的孩儿丢进海里去,或者是放任一个五岁的孩儿自己跑海里去,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觉得自己凄凉透了。

但是再凄凉我还是得吃饭,所以我的自闭症自行痊愈了。

之后我就跟所有对自己身世抱有好奇心的孩儿一样,间歇性地犯病,我曾经连着好几个月每都去我被捡到的海边实地勘察,还一心想去念一个跟海洋工程有关的专业,以便自己能得到更多关于大海洋流与海洋季风之间关系的数据,由此判断自己是在何时何地以什么角度从什么方向掉进海里的。

然后抱着满腔热血的我高考考砸了,而那时我也成年了,孤儿院自然也没有义务继续承担我的学费,所以我成了机关一号门的门卫。

故事没有然后了。

这个世界太过精彩,而我又很平凡,唯一不太平凡的身世似乎也没有后续的情节。

而我也早已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不是,我没法改变世界,只能改变自己。

文艺青年就是我给自己选择的一条路。

第二阿宁就来看我,还从袋子里拿了一大罐液体状的东西给我。

我晃了晃,看起来很是粘稠,就问:“这是什么?”

她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蜂蜜,‘我们是蜜,甜到忧伤’里的蜜,龙眼蜜。”

我感动坏了,跟她:“阿宁你真是太棒了!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她打断我,反问道:“阿宁是谁?”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我自己的存在感已经那么薄弱了,再削弱别人的存在感不太好,于是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钦原。”她翘着嘴角跟我,“钦佩的钦,原晓的原。”

我陶醉地看着她,赞叹道:“听起来不太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嘛,不过这是个好名字,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

她又认真地皱起了眉头:“谁告诉你我是女的?”

“……”我愣了好几秒,用来修补运转失败的世界观,然后绝望地看着她,哦不,他,可恶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还是她,“我不相信!”

大得快要赶上动漫人物的眼睛,堪比刷子的睫毛,还有这精致的瓜子脸,加上细细柔柔的声音……

迎接我的,是霸气地一把将上衣扒开的钦原,果然,没有任何悬念的,性别为男。

我捂住脸跑到墙角哭泣。

可恶,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喜欢的妹子告白,剧情就神展开!

从堂到地狱,我路过了人间!

而且漂亮成这样竟然是个男的,这不科学!

知道阿宁,不,钦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以后,我疏远了他不少,毕竟我自认是一个性向正常、行为正直的文艺青年。

我把qq昵称改成了“し☆ve|ゞ剧终ヽ”,签名则换成“販仮復復桓勢蜖捯潦媴”,觉得自己的忧伤已经通过线传达到了他那边,心中还隐隐有些期待他能够主动找我来修补我们已经有了裂缝的友谊。

结果钦原比我还耐得住寂寞,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意思。太冷酷太无情太绝情了!

我觉得自己很难从这巨大的打击中缓过来了,每都过得浑浑噩噩,一到单位就急忙打开qq看看有没有留言,听到脚步也会急忙抬头。

结果钦原一直都没来。

我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等梨花开,偶尔和李聊上几句,只可惜通常不超过三句他就会掐自己人中“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那一罐蜂蜜我一直摆在桌上,但始终提不起勇气去喝。

我有些后悔自己太文艺了,出于矜持没有主动去要钦原的手机号码,而他也不再回我的留言,于是我和他彻底失去了联系。

用那谁的话,就是我们已经变成了两条无限延长的平行线,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候,结果我没有等来钦原,却等来了刀疤郁。

我本来以为他又忘带证件,见他远远过来我就已经准备好了临时通行证,还特地闭着眼假寐。结果他居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吓得反射性地睁开眼,这下没有任何退路了。

郁用阴翳的眼神打量着我:“我调查过你,你的履历有点古怪。”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打从心底有些厌恶他,不愿意搭理他,于是装作没听见。

“你五岁才被送进市西儿童福利院,据被捡到的时候遍体鳞伤,在这之前的五年根本没有你的任何资料,那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很无奈,都没力气引用陆琪的好词好句了:“你都了我那时候五岁,孩子又没有记忆,我怎么知道我之前怎么活下来的,换成你,你知道自己五岁之前吃了什么吗?”

郁的脸色青青黄黄,露出了不忿的表情,怒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今无论如何你都要把银锥交出来!”

我更无奈了:“银锥是什么?”

“不要装傻。”郁恨恨地道,“银锥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四个锥子,是主教驱魔师的圣物。你这种普通人要了也没用,快点交出来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等等。”我听得云里雾里,“我是真的不知道银锥是什么,也从来没有匿藏过,你有什么证据它在我身上?”

“当然有证据。”郁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扯到他面前,“全世界所有的驱魔师一旦靠近,就会感应到银锥的存在,我可以百分百肯定,银锥就在你身上。对,就是这种感觉,圣洁到令人眩晕的声音。”

郁的眼神如同毒蛇一样黏腻,似乎下一秒就会张开嘴用尖利的牙齿咬破我的喉管,我奋力将手挣脱开来,然后一把把他推离:“神经病,不知道你在什么。”

他一记速度奇快的膝踢,直接踢在我的胃上,尖利的疼痛令我不得不蹲下去,他就趁机将我的双手反剪压在桌上,另外一只手就去探我的西装和裤子口袋,只摸出了一串钥匙和一个空瘪的钱包,还有一个已经摔得屏幕有裂痕的破手机。他似乎很吃惊,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没有,你到底把银锥藏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