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眸将手上的伞收起来,递给千寻,“你若不小心,真的会被吃了的,如果下次再遇见它,你的运气未必会这么好,这把新伞绿竹软骨,绘彩透干,不定真能辟邪。”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走出神鬼巷,千寻手里拿着那把新伞。长长的街道上行人寥寥,雨还在下着,迎面便是三忘桥,小桥依然安静的久立在雨中,却不知道为何透出了些许的诡异。

  几天之后。

  午后两点十五分,善坊的后院。

  一身素衣的苏明眸正在给池塘里的鱼喂食,身后悄然出现一个白色身影,不知不觉的“飘”到了他的身旁。

  苏明眸头也不回,只是朗朗一笑,对来人道:“君大公子,今天又是闲极无聊了?”

  “第二个人跳下三忘河了,你真不打算管管?”那身影开口说道,音色温软,笑意盎然。

  苏明眸不语,他将手中的食物撒入池塘,悠闲的喂鱼。

  身旁那人忍不住“飘”到他的右边,随意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又道:“苏老板,不是我说你,你难道就要这样下去么?每天做几把破伞,煮个饭又太难吃,活的毫无出息。”

  苏明眸抬眼看了那“人”一眼,坐在石头上的那人是个极美的少年,肤若美玉,一头墨玉长发披散,身穿纱织白色衣衫,衣摆处用金丝线秀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他手拿一支玉笛,笑得柔情之极。

  “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不关我的事,不过苏老板啊,前几天那个小妹妹在三忘桥上见到的那个东西,你要是再袖手旁观,不知道它会害了多少人呢。”

  苏明眸将手中的食物撒干净,拍拍手心,“你不回去几百年前做你的‘莲玉君子’,倒是飘到我这里关心百姓来了。我不过是个做伞人,你是玉灵,捉妖怪的事还是你去解决比较合适。”

  “苏大老板你怎么能这样?”那“人”道,“我可捉不了它,那东西怨气那么深,会让我肤色暗沉,灵气尽损的!你要是不管,我可没办法,不过要是这镇子上的人都死光了,看你那几把破伞还卖给谁!”

  “我发现你最近特别爱多管闲事。”苏明眸声色淡然,却隐隐透出丝丝寒意,“说吧,你这次又来干什么?”

  君妄莲笑得开心,语气带有一丝轻佻,“我又想起上次你带我去客来庄吃的蟹粉狮子头了,我身上没钱,你再带我去一次吧,这次我要打包带走。”

☆、二

  “昨日,本市安好清洁公司表示,两名清洁人员在锦南镇三忘河清理河内垃圾时发现一具女尸,警方根据其体态特征经调查发现死者名为陈容,A大美术系大三学生,这已是五天之内在锦南镇三忘河发现的非正常死亡第三起,目前警方已在积极投入调查……”

  “痴戏”茶馆里的黑白电视声音有些嘈杂,画面因为年久而有些模糊。

  千寻陪着成楠在“痴戏”茶馆里喝茶听书,电视中的新闻报道让人有些不安,画面中打捞死者的地点正是离茶馆不远的河段,打捞起来的尸体被河水泡的发胀,触目惊心。

  “千寻,你信不信这世界上有妖怪?”成楠从电视屏幕上回过神,这几天她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像是大病了一场,声音气若游丝。

  千寻吃了几块茶点,没想到成楠会问这种问题,“为什么会这样问?我觉得世界上有许多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成楠欲言又止,“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这几天的死亡看起来有些不正常。”

  “别胡思乱想了,哪有那么多不正常呢,顶多是有什么可怕的连环杀手,又怎么会和鬼神有关系……”千寻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三忘桥,脸色微微一变,只是道:“成楠,你脸色真的很差,要不我明天陪你去看医生吧?”

  “不用了,我没生病,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好,有些累。”成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脸上虽然有血色,却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看起来十分怪异。

  顿了顿,她抬起眼睛,“对了,千寻你还记得刚来锦南的那天我们一起买的那把古董梳子吗?”

  千寻点点头,“记得。”

  她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个简短的笑容,右手从桌面下拿出一物放在桌上,“就是这个,我……我不太喜欢了,送给你吧。”

  千寻一愣,“怎么那么快就不喜欢了,居然还便宜我?”

  成楠一笑:“有便宜占的时候你就快占,不要等我反悔哦!”

  千寻笑着拿起茶壶:“遵命,拿人手软,茶凉了,服务员偷懒,我现在就亲自给成大小姐沏茶去!”

  几分钟之后,茶馆所有的嘈杂都转移到了三忘河里 。

  三忘河里的第三起死亡,是成楠。

  回到家乡之后,千寻终于记起了这里最美好的夜色,晚上的天气很好,风徐徐吹着,各种灯光点亮了黑暗中的小镇,船娘摇着船在河面上摇摇摆摆而去,隐隐有几句吴侬软语的小调传出,很安心,很温情。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死亡,这仍然是让人心情静好的夜色。

  成楠……她握紧手掌,掌心里,是成楠最后留给她的那把木梳。

  她蓦然一笑,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此时此刻,此景再好,却也是难以消化这寥寥悲伤。

  心底一片冰凉,眼泪一下子难以忍住,霎时流了出来。

  千寻越发握紧了手中的木梳,眼前是成楠略带笑意的眉眼……

  不知不觉,一幅幅画面却突兀的出现在回忆里——

  夜色已深。

  庭前的桃花偷偷伸出墙外,开得悠然美貌。

  “叩叩”两声,门外之人玲珑环佩流水来,惊扰了躺在椅子上小睡的妇人。

  木门缓缓开了,站在门外的男子面容清俊,背篓里装满了不知名的药草,许是累了一天,男子对着妇人微微一笑,进门便将背篓放下,“有几味药没有采齐,我去了后山,所以回来晚了些。”

  妇人伸出衣袖逝去男子额头的汗,正欲要说什么,却暼到他腰间零星的血迹,不由得心里一凉:“怎么伤到了?快坐下,我去拿药膏。”

  男子却笑起来:“不过一点小伤,死不了的。”

  妇人皱眉,语气无端落寞:“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是存心要令我难过。”

  男子笑着抚过妇人的肩:“阿齐啊阿齐,只是一点小伤你便如此紧张,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岂不是会心伤遽痛一辈子?”

  妇人望着男子,却笑不出来,一声叹息:“你若是死了,我哪里还有时间遽痛,这辈子也就这么耗尽了,只得下黄泉去寻你。”

  男子笑得惬意:“好,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月色如梦,了此一生无扰清休。

  ……

  院子的门无端端被打开了,树下乘凉的的外婆“咦”了一声,“千寻,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院子的门已经关上,没有回应。

  靠在门边的那把油布伞忽然倒在了地上,幽静的夜里,蝉叫声,流水声交错的响着,并没有起风。

  客来庄二楼。

  “不愧是客来庄的蟹粉狮子头,就算是御膳房也是做不出这等美味的。”一个声音从夏芒阁传来,音色极是好听,客来庄端菜的小六细细的听着,差点把春降的酒酿圆子给端到夏芒去,好将这声音听个清清楚楚。

  夏芒阁。

  君妄莲吞下最后一口蟹粉狮子头,看着空空的盘子叹气:“可惜……可惜,没有用五花马、千金裘换来的美酒,狮子头也有些索然无味……”他抬起眼瞟了一眼苏明眸,不语。

  窗外又在下雨。

  苏明眸坐在窗边,出神地凝视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手指“嗒、嗒”得轻轻敲击着桌面,面前只放了一杯清水。

  那把不离身的油布伞兀自靠在墙角滴着水。

  见他不答,君妄莲落落一笑,也不生气,“虽然没有五花马、千金裘换来的酒,不过幸好我来找你之前,去九皇子那里要了一点上好的公子醉,这可是拿五花马、千金裘去换也换不来的。”说罢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色小葫芦,这小葫芦周身一幅青山绿水共为邻,似是天生长在上面般,雅致珍贵。

  君妄莲掏出一个白瓷小盏,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推到苏明眸面前,“来来来苏老板,一壶浊酒喜相逢。”

  苏明眸仍然看着窗外,不咸不淡的回道:“酒会乱性,我只喝水。”

  君妄莲当做没听见,笑着将酒推回来一饮而尽,“我知道苏老板你命太贱,天生享受不来好东西,所以我也不是当真要请你喝酒的,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

  “是么?”苏明眸回过头看他,淡淡一笑:“话说你这酒当真是‘拿’的?我怎么记得上次你悄悄去‘拿’的时候被九皇子给轰出来了?”

  正在喝酒的君妄莲呛了一下,远目望天,再次装作没听见,迅速转移话题:“这三忘河死了第三个人了,我说苏大老板你如今已经活在了现代,就该多关注下身边的世界,不要老是没出息的窥探古代人的生活好不好?”

  苏明眸看向窗外,懒得与他斗嘴。

  君妄莲就着公子醉吃着第二盘狮子头,心满意足。

  抬眼看向窗边人,“昨天晚上……那个来买伞的小姑娘去了故人酒吧,今晚……苏老板要是再不有所行动,不知道又那妖怪又要害死多少人咯。”

  这个自称神仙的玉灵总是唠叨得很。

  苏明眸不再理他,拿起角落里的油布伞径自走了出去。

  君妄莲将小葫芦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惬意一笑,语气轻佻:“苏大老板真以为那几把破伞能驱邪了?莫要弄到最后被妖怪吃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