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认认真真在听歌,直到音乐停下来,她才轻声感叹道:“不愧是柳莫宠,《行颠》毫不逊色于《玲珑》呢。”

  苏明眸一点头,却是回道:“他们两人身上的气息果然一样。”

  千寻看着他,疑惑道:“一样的?那么,就是说你也分辨不出谁才是煞来?”

  苏明眸略然想了一下,颔首道:“虽说是一样,的确也像是因为在一起太久的原因,气息已经完全融合了,不过煞终究是从棺木里出来的,已经没有温度的东西,不管如何精心伪装,也还是死物。我很久之前倒是曾有听说过,煞的原型为鸟类,所以背上定会留下翅膀的痕迹等等传说……”

  “那传说是真的?”

  “假的。所谓“原型为鸟”只不过是煞幻化的其中之一物而已,煞的真实面目是什么,并没有人见过。”

  听到这里,千寻更加疑惑了,“那么,苏明眸你到底看出来谁才是煞了么?顾恩的话是真还是假?”

  苏明眸低头看了看椅边的伞,默然片刻,摇头说:“我不知道。”

  君妄莲翻了翻白眼,冷笑一声:“苏老板你不知道就闭嘴嘛,干吗浪费口舌讲那么多,害我打起精神的听完了你的分析,简直乱七八糟!”

  还没等苏明眸回应,君妄莲很是不屑的从他身边挪开,找酒保要酒去了。

  等他走了,苏明眸却又是轻轻一笑,对千寻道:“其实,要知道顾恩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并不难,去问问柳莫宠就好了。”

  千寻“啊”了一声,说道:“可是,他身边随时都有各种各样的人跟着,要怎么才能接近柳莫宠?”

  苏明眸不语,似乎也在思考。

  台上,没有灯光的角落里,顾恩抚着琴弦轻快的一笑,似乎有什么事情令他兴奋得笑容都溢进了眼睛,他低声自言道:“明天……只看明天了。”

  “——你们可知道留下山为何叫做留下?”

  客来庄里此时热闹得很,饭庄的老板杨问手拿一把折扇,俨然一副说书先生的行头,站在大厅中央将手里的折扇一扬,三弦、琵琶的声音此彼交错,杨问一拍手里的醒木,笑道:“这留下山原来不叫留下山,而叫做泉山,因山上的潺潺溪流而得称,传说几百年前曾有为书生进京赶考路过此地故而留宿在山间,这位书生夜里就寝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有声响,他害怕是山上的豺狼,于是便屏息躺在地上不敢出声,那片林子的响动在万籁寂静的夜里越来越清晰——只听见一位极其好听的女子的声音突然高声笑道:‘潘大仙人来的可是时候,今天夜里是我家小姐的大喜日子,我家主人置了上好的酒席,遣我去请潘先生前来共饮,不知竟然在路上遇到了仙人,可是十分巧了。’书生隐约看见那位‘潘大仙人’弯腰一拱手,说话间竟传来了十分好闻的书墨之香,道:‘多谢苏姑娘好意,我家先生寒疾又犯,所以行动慢了些,只怕要姑娘多多担待了。’苏姑娘叹道:‘先生溺水留下的寒疾怎生还在犯?如此一个好先生竟是不得安生,叫人怜惜。’

  书生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叫,终于想起这‘潘大仙人’的身份是何,大惊之下冷汗津津——大家猜猜,这‘潘大仙人’究竟是何人?”

  说到关键时刻,杨问折扇一收,轻笑着卖了关子,只见众人摇头不解,才接着道:“书生大骇,那‘潘大仙人’身上的书墨之气可不一般,居然是上好的墨品‘松丸’之香,心下大惊。莫非他们口中的潘先生是‘一如入海寻李白,空看人间画墨仙’的潘谷先生?据说潘谷所制的墨品被誉为墨中神品,有‘墨仙’之称,但晚年不幸落水溺死,那苏姑娘又说潘先生溺水留下寒疾,只怕是不会错了,那么‘潘大仙人’难道便是潘谷所制作的‘松丸’?书生想到此处,太过入神,脚下压断了树枝,惊动了树林里的两人,只见一青衣女子一喝‘什么人在外面’,提了盏纱灯出现站在林子前,看到趴在地上的书生,不由宛然一笑,‘我道是什么人,原来也是位先生。’

  书生大骇,连忙拱手,‘小生只是路过此地,不想却惊扰了姑娘,实在抱歉。’却不想那位苏姑娘走上前来拉住书生,笑道:‘罢了,先生露宿在此,但山中夜间豺狼精怪甚多,我家主人好客,如若不弃,请先生跟我一道去共饮一杯,也好暖暖身子。’

  书生心下疑虑为何不见刚才说话的那位‘潘家仙人’,想了许久不知如何回绝,只得领了好意,跟着那位苏姑娘一道去了。走了不多时,果然在前出现了喜堂,书生只觉眼前一幕十分怪异,什么人家会在半夜操办喜事,实在是不解。跟了苏姑娘一道入了席,苏家主人果然十分好客,并拿出了好酒相待,苏姑娘道:‘此酒是我家主人取了山顶初生的甘露、埋在泉水源头之中数十年而酿成,取名留下,先生不妨一尝,说不定喝了这留下酒,先生便真的不会再想走了呢。’书生听罢,举杯一饮而尽,果真是十分醇美,是上等的好酒,便笑道:‘此酒好景色,叫人难不留。’

  据说此后,竟真的没有再见过这位书生,自古有传狐妖分为涂山氏、纯狐氏、苏氏三族,书生只怕是遇见了苏氏一族的狐妖,半夜嫁女,前去喝了狐妖的宴席,当真被留在了山中,此山故得名留下,至于那位‘潘大仙人’是谁,却是不得而知了。”

  客来庄的众人听杨问说完,纷纷拍掌叫好,杨问却摆摆手笑道:“我不过是给大家说几个段子图个乐,大家若是真心喜欢的话以后请多多赏脸客来庄,小店欢迎大家随时光临。”

  坐在窗边的苏明眸听了许久,也由衷赞道:“好故事。”

  君妄莲笑得八面玲珑,“这留下山上要真是有狐妖就好了,我倒想前去一会,尝尝那绝世无双的留下好酒。”

  此时,旁边的千寻却盯着角落里那台黑白电视机许久,只见电视里的娱乐台正在播报新闻,画面切到了昨晚的新歌发布会,里面的柳莫宠多情柔蜜的唱着《行颠》,主持人的声音配着画面适时响起:“……据悉,恩宠乐队的主唱柳莫宠在新歌发布会后便联系不上,之后身上的证件等物被发现抛在了三忘河畔,警方在得知消息后已经展开了积极的调查,究竟事情的真相如何,请大家继续关注我台。”

  君妄莲大惊:“还没等苏老板去抓他,他居然就失踪了,莫非是知道自己死期快到,主动逃跑了?有趣,有趣。”

  苏明眸却笑得如清风,道:“千寻,晚上记得备茶,定会有客。”

  门外微风浮略,又是一个清冷的夏夜。

  顾恩果然来了。

  今天他看起来似乎病得厉害,一直咳个不停,千寻给他端了杯温水,心下却一直在揣测苏明眸怎么又知道他会来。

  顾恩抬头说了声“谢谢”,却是想了许久,才接着解释了来意:“苏老板,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柳莫宠失踪了,其实……每年七月的鬼节,山里的妖怪都会在山中设宴,他总是要回到山中去赴宴的。所以,我想立即回一趟百枝寺,如果苏老板方便的话,能和我一道回去么?”

  苏明眸略略想了想,便微笑点头,“顾先生之请,我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不太明白此行的目的。”

  顾恩神色无异,娓娓道:“我之前曾经说过,他用自己的血将我也变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现在我只能依靠着他的血存活。现在我们就像两棵连根的树,只要他死了,我也必死无疑。”

  千寻好奇的侧头——“这样说来,即使苏明眸能杀了他,也救不了你啊。”

  顾恩微微叹了口气,“原本只要找到他的骨灰盒,就可以让他回忘川,可是一开始他就将骨灰盒藏在了山中……这么多年,我始终找不到在哪里——骨灰盒虽然不会动,却也会散发气味,我想这气味,苏老板是知道的。”

  苏明眸不置可否的一笑,眼波流转间,看向庭中的藤蔓,藤蔓虽已长得十分凌乱复杂,在他的眼里,确是极为脉络分明的。

  留下山上的百枝寺,据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也不知道是谁建了这座风格奇特的建筑,总之那么些年,百枝寺就一直这样空置着,直到二十几年前才有一位姓谢的医生住了进去,然后出资将它改建成了精神病院,除了病人与医生,那依然是一个很少会有人去的地方。

  顾恩大概已经有十年没有回去了,险些自己都快忘记的美好、寂寞、残忍的童年都在这里,直到——

  “莫宠,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后山?院长说过不准去的……”

  “因为后山有许多的妖怪陪我玩!”

  “妖怪……真的有妖怪么?”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妖怪,会下雨的潮湿怪,会飞的空空怪,会变身的易容怪,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后山看看。”

  “如果被院长发现的话……”

  “真是个胆小鬼,你若是怕的话就留在这里好了。”

  “不……莫宠等等我……”

  ……

☆、三

  ……

  顾恩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徒然消失在黑暗里,他定了定心神,跟着苏明眸一行进了百枝寺。

  “这建筑真的是古代的吗?”千寻疑惑道,“怎么那么像西方的城堡?”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里。”

  千寻一脸奇异的看向顾恩,“精神病院居然建得这么漂亮……做正常人好吃亏啊……”

  苏明眸抬眼看向窗外,是一片盛满了微风的树林,时而有松鼠掠过林间,很是恰如其分的平静。

  头顶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奇异——一个极其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煞果然是回到山中了,怪不得这林子里的妖物都不太安分,苏老板可得小心呐……不知道这山中真的有那留下好酒么?听着却喝不到,可真是挠人!”

  苏明眸淡淡一笑,并不想理会半空中的君妄莲,自顾自上楼了。

  顾恩却突然转身对千寻道:“若是不忙着休息,可以陪我去喝杯酒么?这几年,每次回到留下山都是去了后山,难得可以回来一趟,实在是很想念院长酿的酒。”

  千寻一愣,随即明白,苏明眸不会喝酒,而且睡得很早,看起来,也只有自己可以陪他喝一杯了。

  百枝寺的后院,顾恩搬来了小几,找院长要了酒菜,对千寻一笑:“有些简陋,不过酒菜的味道一流,景色也不错。”

  千寻坐到小几边,也笑道:“有你这个大明星,哪里还会简陋,况且还有好酒好菜,简直可以媲美豪华大餐。”

  顾恩笑了笑,无端有些落寞,倒了酒——林间的清风仿佛扫去了他眉宇中的怅然,连带了片片落叶,都悄然的坠入了他的眼里。

  千寻只觉得有些异样,小心翼翼的开口:“那天……听到了你们的新歌,‘我一生只为你颠’,其实,我很羡慕呢。”

  “哦?”

  “以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生只为他癫狂’,什么也不想管不想顾,拼了命的对他好……可惜的是,就连他,也会和别人一样,只笑我疯傻,从来也不会被理解……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开心自己懂得这样激烈情感,却羡慕歌词里还有的那份洒脱。”

  顾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是轻轻一叹:“如果连那份掩饰的洒脱都没有,剩下的,不就是谁也骗不了的悲哀吗?”

  千寻哑然,顿了顿又轻声道:“其实这些歌都是你写的对吗?”

  顾恩一愣,“你怎么知道?”

  千寻抬起杯子尝了一口温烈的酒,然后看向顾恩,“因为每次媒体采访柳莫宠的时候,他都说不出这些歌的创作理念啊,如果真的是他写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旋律的意义?”

  顾恩低眉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只是说道:“这些音乐是古琴的作品,我并没有去思考,因为这些旋律都是来自那些在山间默默存在了百年的树——音乐,就是他们听到的故事,只是我偶然将有故事的树做成了琴,于是他便能用音乐诉说罢了。”

  千寻没有说话,却是从心底里佩服着眼前这位琴师,他拥有的不止是一双灵巧的手,还有一颗听得到美好故事的心。

  说话间顾恩的酒杯又空了,漠然满上,细细的银练像是注满了不知名的诱惑,只想叫人痛痛快快的喝一场,好填满一心不知名的虚空。

  倒了酒,他不禁问道:“你想不想,听听新唱片的歌?”

  千寻默然点了点头。

  顾恩将随身携带的古琴拿了出来,一挑琴弦,整个寂静的夜晚都被这样清澈的琴声惊醒了……开口却是千寻从来没有听过的歌声,比不上柳莫宠的风情,只是听起来如叮咚流水,拂过他温柔的嘴唇,拂过她的五脏六腑,随意自在的席卷一切,爱着、恨着、寻找着尽头,制造一场情深不寿的海啸——

  谁借我一生痴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