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前喝茶的客人波澜不惊的听着无趣的开场白,杨问却话锋一转,“接下来我们要说

  的,是潘谷先生死之后的奇闻。”

  说到这里,几位客人耳尖一竖,嗑到一半的瓜子哽在齿尖,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大

  家可曾听说过‘八松梵’?这是宋徽宗御藏的极品的宝墨,也是潘先生生前所制,说到这个‘八松梵’有一怪谈,听说宝墨在潘谷先生死后就离奇的消失了,宋徽宗本藏得十分严密,派了许多守卫,可谁也不知道,这块墨究竟是怎么消失的……为了平息此事,宋徽宗又命人秘密制了一块‘八松梵’,所以至今所流传下来的这块宝墨,早已不是出自潘先生之手的‘八松梵’了,而这块墨到底去哪里了呢?是被江洋大盗偷了?亦或是被当时的守卫盗走?还是一些什么别的原因?”

  众人不解,杨问笑了笑,接着道:“不知有没有人记得,早前我曾说过有书生在留下山

  上遇见狐妖的怪谈,在里面说过一个人物——‘潘大仙人’,怪谈里的书生也曾因为这位潘大仙人身上散发的墨香而疑神疑鬼的以为是潘谷先生返魂了,那‘潘大仙人’就是上好的墨品‘松丸’所幻化的妖怪,实际上……也有夜间流连在留下山上的人,遇见过一个名为‘八松’的人物,这位奇怪的人物身穿一袭黑色布衫,浑身香彻肌骨,那人看这‘八松’一身儒雅的气色,戒备之心顿无,便小心翼翼的问他要到哪里去?‘八松’温和的笑了笑,只是回答‘我在等我家主人,他因溺水染了风寒,腿脚不便,我就只能走慢一些,若是不小心走快了就要停下来等候。’随后乘那人没有注意,‘八松’很快又消失在森林之中,但他家主人并没有出现……”

  “我时常在想,这位‘八松’莫不就是几百年前就消失了的那块宝墨?如若真是如此,

  那么潘谷先生是否真的活到了现在……还是已经变成……不过一切均是我的猜测罢了,不足为信。”杨问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眉宇间似乎在回忆什么。

  坐在前面的客人听出了门道,问:“你说在留下山上遇见‘八松’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自己?”

  杨问气定神闲的一笑,没有回答。

  千寻从外婆家里出来,带了几块热乎乎的海棠糕向善坊走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幽深曲折的神鬼巷中,有绰绰的影子微微摇曳在地板上,一只黑白相间的野猫闻见了海棠糕的香味,喵喵的舔着胡须跟在千寻身后。

  千寻眯眼笑了笑,清秀的眉眼十分好看,她蹲下身从袋子里拿了一块海棠糕放在野猫面前,“别客气,快吃掉吧。”

  野猫扬头叫了几声,似乎在说谢谢。

  千寻蹲在门前喂猫的间隙,善坊里忽然传来了陌生的交谈声,她“咦”了一声细细的听着,那声音不像是苏明眸的,难道有客人来啦?

  她摸了摸小猫的头,又拿出一块海棠糕放在她的嘴边才站起身来,跨进善坊。

  善坊的庭院里的确来了客人,是三个男人。

  其中一个坐在槐树下的小几上和对面的君妄莲在交谈,另外两个人则站在他的身后,几个人都身穿着墨黑色的长衫,长衫上分别秀了梅、兰、竹的图案。

  听到有人进来,坐在君妄莲对面的那个人抬眼看向千寻,不知是因为临夜太黑,还是他的眼睛太深邃,千寻竟被他看得一愣。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他淡淡的坐在那里,只是随意的几个动作,却如一场惊鸿。

  “小寻,有朋友哦。”君妄莲艳艳的笑,“这位是潘大妖怪。”

  “唉?妖怪?”

  那位“潘大妖怪”疏朗的笑了起来,说:“千寻小姐,别来无恙。”

  千寻又是一愣,“别来无恙”的意思是他们曾经见过吗?可是她对眼前的人一点印象也没有,“请问你是……”

  “我叫潘谷。”他仍旧言笑晏晏。

  ……潘谷?潘谷!

  “你……你不会就是古代的那个制墨奇人潘谷吧?”

  见她一脸怀疑的神色,潘谷并不介意,“正是。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

  千寻脸上直冒冷汗……潘谷可是几百年前的古人了,如果既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那还能是什么可怕的物种?

  君妄莲看了看呆在原地不动的千寻,只好起身去将她拉过来坐到小几旁边,闻到糕点的香味,他伸手拿过千寻手中的袋子——呵!原来是香喷喷的海棠糕。

  “小寻外婆的手艺可真是好得不行,海棠糕什么的最好吃了!”君妄莲抓起一块白白的糕点,也不忘了站在潘谷身后的两人,“喂,你们两个……八松和狻猊,要不要也来一块?”

  八松和狻猊摇了摇头,正欲回绝,却见潘谷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点头示意他们也坐下来吃糕点,八松露出笑容,和狻猊在桌几旁坐下来,“多谢君先生。”

  “都是朋友嘛,一起喝酒一起喝酒。”君妄莲含笑一一给他们倒了酒,千寻见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低声问他:“他们是你的朋友?”

  君妄莲也低声回她,“刚刚认识——他们,是你的朋友才对。”

  潘谷笑起来,“不用打谜语了,千寻小姐,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认识我吗?”千寻疑惑的看着他,如果他真是那个传说中的墨仙,那么又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潘谷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沉吟道:“我不止认识你,我和你还曾是好友。”顿了顿,他幽深的眼里出现些许的失意,“……只可惜现在的你已经不记得了。”

  千寻听得云里雾咯,君妄莲却是忽然正色道:“你说的是桑眠?”

  桑眠?这个名字不是上次端午节在温泉旅馆里曾出现在陈家小姐梦中的人吗?她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何君妄莲忽然提起了这个名字?

  “桑眠是谁?”千寻问。

  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君妄莲立即住了嘴,眉眼里的笑容此时都消失无踪,他看着千寻,犹豫着要说些什么,可是又怕说多了,说错了。

  能不能告诉她?

  苏老板还没有回来,他就这样说出一切,好么?

  见君妄莲欲言又止的样子,潘谷倒是极其爽快,他落落笑道:“你就是桑眠,桑眠就是你。”

  听到他的话,千寻的大脑“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桑眠,而且你的记忆因为某些事被封印了。”潘谷闲闲的笑道。

  在陈家小姐的梦里,桑眠明明是几百年前的人,她怎么可能是古人……她记得一切关于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绝不可能的。

  千寻摇头回道:“我不是桑眠,你找错人了。”

  潘谷凝视着她:“你是,我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不可能的,桑眠是古人……”

  “那么,你记得你的父母吗?”

  闻言,千寻住了口。

  她的确没见过父亲母亲,从小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外婆,一直到初中去市里读寄宿学校才和外婆分开,外婆只告诉她父亲和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自己确实是从来也没见过父母的……

  千寻求证似的看向君妄莲,桑眠这个名字是他第一个提起来的,说明君妄莲也认识她。

  君妄莲低头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眼神闪烁,什么话也不敢说——苏明眸,你到底去哪里了?

☆、二

  夜,夜夜如啼眼。

  苏明眸撑伞站在三忘河畔,河面上的点点浮萍贪恋着月华,幼鸟掠过河面,顺着涛涛的流水飞向不似人间的尽头,一河寂静的声音,没并有船只。

  从苏明眸的伞下望去,却发现远处的河面上摇摇晃晃的出现了一只乌篷船,船上的一点昏黄灯光划破天河一色,推开一层一层的水波,缓缓向岸边摇来。

  一灯一船一江月,半层波浪半层花。

  看到船只靠近了,苏明眸朗朗一笑,“一念,近来可好?”

  名叫“一念”的船夫盘腿坐在船头,听见苏明眸的声音,他举手掀开斗笠,露出一副极其柔和的眉目,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偷下了一轮明月化作双眸,温柔得不似人间所有。

  “啊……原来是苏老板啊,怎么,今日没有要送到忘川的游魂吗?”一念抬着斗笠一笑,声音软软的,一瞬间这冰冷残酷的夜色都变得祥和了。

  是一个好温暖的人啊。

  苏明眸摇头笑,“你运气极好,今天是没有了,你平日里与死人打交道惯了,不知可愿意与我这个平凡人叙叙旧?”

  一念笑得眉眼弯如勾月,他向后挪了挪,但仍然打着盘腿,舒服极了,“上来吧,老朋友,我带你去忘川兜兜风。”

  苏明眸微微一笑,收起伞,踏上了乌篷船。

  船头的灯光明明暗暗,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

  船内的小火炉上煮着茶水,一念划着桨,说:“知道苏老板你不爱喝酒,我特意给你备了午子仙毫。”

  苏明眸“哦”了一声,看着炉子上的茶水,“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你每次都是这个时候来送伞里的游魂,不难猜到。”一念背对着他,声色很是舒缓好听,“……况且……你今日来找我叙旧,大概是来送行的吧。”

  苏明眸笑了笑,“是了,今夜是你最后一次渡灵到忘川了,与你认识这许多年,终还是有些不舍的。”

  一念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