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伏了伏身子,毕恭毕敬道:“我是每一年都会再生的光影,作为掌管这一方的光宴宴主。每一年举行完光宴之后,都会化作影子,埋藏于黑夜里熬过冬天,到春日再重生。如果没有这个铃铛,可能,明年的宴会就会换主人了吧?”

也就是说,铃铛是重生的契机,没有铃铛,就无法重生,就是漫长的沉眠,和死亡吗?

我惊道:“那还不快些找到吗?”

他道:“来不及了,光宴要开始了。”

远处小径尽头燃起星火,赤红色的火焰悬浮于空中,远远的,还是不知名的歌谣若隐若现。

木叶和光影相继要离去,我沉默一下,抬头道:“今年的光宴,我便不去了。我留下来寻找铃铛吧,毕竟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温暖的生命才是可贵的。”

木叶有些不自在:“既然如此,我也留下来陪她。连年都是不变的舞蹈,我早就看腻了。”

这种心底纯良,嘴上傲娇的不良少年戏码。

光影温柔笑笑,消失在我们目光尽头。

木叶眯着眼睛道:“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吧,他会死了。”

“你不打算找铃铛了吗?”

“找,但相反,这样可能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我忽然想起了在小时候遇到过露灵,是一种小老人姿态的妖怪,拇指大小,他双颊通红,永远都是微笑的模样。

即使至今,他的样貌也历历在目。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人的生命有尽头吗?

我说:不知道。

他犹豫很久:大概是,为了学会好好爱其他人吧,毕竟人是多么脆弱的生物啊。

那妖怪呢?它们的生命漫无边际,是否就少了爱少了情感呢?这仍旧是不解之谜。

木叶害怕我走丢,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往前面那个看似繁华的妖市里去。

妖市,就是妖怪一种以物换物的买卖市场。常常有迷途的路人认为是同伴,误入其中,甚至险些被吃掉的。

入口是阴暗狭窄的深红色神祠,深处有些幽蓝色的狐火,时而幻化成人形的雾霾,时而徐徐缭绕在那些妖怪周身。怪诞诡异的古老歌谣,伴随着稻香以及络绎不绝的鼓点,缓缓传来。

鬼魅纵横,光影憧憧。

即神圣,却又有些可怕。

我惴惴不安道:“木叶,它们会发现我是人类,然后吃了我吗?”

木叶并没有和我开玩笑:“不会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去什么地方?为什么,来这个错综复杂的妖市?”

说到我使用错综复杂这个词语,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因为妖市的买卖并不局限于低级的,甚至没有自己意识的一些善物。很可能还会遇到一些厉害的家伙,就好比传说中的狐妖这类。而我们,打不过这些家伙,因为我们是人类,有血有肉,吸引妖怪的人类。

我甚至能看见好多张陌生的面孔,散发出贪欲的光芒。

木叶道:“或许有些物会知道铃铛的下落。”

这是像曲折街巷一样的地方,妖怪们并不是就地摆摊,反而会有所属于自己的店铺,不过一切都是最古老的样子。黄泥铺就的台阶,低矮的木门店铺,以及悬浮于空中的照路灯笼,一切都像是我们小镇的夜市一般。

但这种亲切感,却让我有些害怕。

毕竟是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

木叶紧紧握住我的手,引导着方向,一如既往,就像是小时候。

他的容貌,眉目,都没有更改过。

我进入一家昏暗的小店铺,轻轻走近,那扇可朝左右推动的木门就毫无预兆打开了,虽然有所防备,还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是间饭店,店铺很小,里面是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平头,穿着围裙,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貌,我猜测他就是《百物语》上记载的无脸男。

木叶道:“还是老样子的铁板豆腐,淡一点,我知道你还是会放咸。”

即使看不清那个人的五官,他的声音还是十分悦耳:“带着小媳妇来吃饭啊?”

“哦,她是我养了很多年的人。”

无脸男赶紧冲上来捂住木叶的嘴,避开其他顾客如狼似虎的渴求眼神,压低嗓音道:“你疯了?带着一个人类来妖市。”

木叶道:“她可是大名鼎鼎的渡大人。”

“也难怪啊…”无脸男这才放下心来,仔细打量我。

铁板豆腐的味道很好,即使这些佐料和我在镇上所吃的有所不同,但是还是别具一番风味。

毕竟是木叶买单,我吃饭。

木叶道:“啊呀,你知道今天是光宴吗?我想知道铃铛的事情。”

无脸男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说铃铛。

木叶无所谓道:“那我就把你暗恋狐小姐的事情,公诸于众。”

“似乎落入了稻荷大人手里,其余的,我并不知晓那么多,快快滚开,不要给我生意添晦气。”

木叶看我吃完,小心翼翼又牵着我走了,还吃是的霸王餐。

我问:“为什么,他这么惧怕稻荷大人,它,又是什么人物吗?”

木叶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高贵的客人?”

“不要学我说话!”

我常喜欢出于礼貌,把不了解的人,称之为高贵的客人,也算是我的怪癖。

稻荷大人,很可能就是这间神祠的主人吧?

大概,不要介入比较好。

在拐口的方向,我看到一把悬浮于空中的红色纸伞,好像一个隐形的人在拿着这种伞一般。

木叶上前去打招呼:“请问,您知道稻荷大人在哪里吗?”

那伞居然频频点头,传出一个清晰的女声答道:“大概是月楼里面吧,您身后的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她是大名鼎鼎的渡大人。”

“啊呀,失敬失敬。”

我有些好奇,原来这是一种看不见的物吗?木叶了解我心中所惑,答我:“这是隐女,一般人是看不见她们的样貌,甚至妖怪都不能看见。传说有个趣闻,就是隐女爱上了人类,人类说不介意她是妖怪这样尴尬的身份,是鬼是动物都可以接受。结果隐女显现出了身体,然后那人类和隐女的二人世界,还是和他之前单身一样,毫无变化。”

我假意笑了笑,有点不能理解妖怪的笑点。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了,但是寻找铃铛却毫无进展。

如果光影死了,我大概会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非常内疚吧。

要是说到另外一个事,我在妖怪里居然还有这么高的威望,真是让我有些难以置信。

木叶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我却时不时要回头打量四周,由于害怕,或者好奇。

我猜测我是第一个能如此近距离接触妖怪的渡物人,而且也应该算是挺厉害的了,至少我们是祖辈世代承袭下来的。

不过除我们以外的渡物人,我没有接触过,可能是漫画里面的阴阳师,呼风唤雨那一类的吧?

忽然,这些错乱复杂的巷弄就嘈杂起来,似乎是热闹的庙会一样,看不见人影的窃窃私语聚集在身边,即使肉眼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那股子人山人海。

眼前出现一名头戴斗笠,胡须黑灰的老人,他站在灯火通明的祭台上大声喊:“啊呀,今年的妖会活动还是找稻荷大人,凡是找到的,都是索求一个愿望!去年哦,隐女不就是求大人显现真身和人类相爱了吗?所以今年啊,大家都有机会!”

醉醺醺的酒气啊,随着它张合的唇舌不住散发出来…

我捂着鼻子赶紧逃之夭夭,原来是个老酒鬼。

其他稀奇古怪的妖怪似乎也躁动起来,又风一般的四处乱窜了。

木叶还是慢腾腾牵着我走:“不要着急,它们反正也不知道在哪里,没准,我们这样就能遇到了。”

我讽刺他:“啊呀啊呀,有厉害的木叶大人在,哪里又办不到的事情?”

“你真觉得我厉害?”他眼底露出一丝光芒。

“假的。”

夜色很昏暗,两侧都是木头房屋的窄小巷弄,甚至像是人家一样,外侧的木栏盘踞着脆嫩的藤叶花草。

路中间,有一只坐着的虎纹花猫。

没错,它是坐着的,两条前腿有些压抑得,搭拢在厚重的腹毛之间,像是坐着的一个小娃娃。

这让我非常好奇,而且它脖子上的红色缎带异常明显,像是血一样鲜艳的颜色。

我扯扯木叶:“这是…猫又吗?”

我可不相信这种普通的地方会出现一只猫,肯定是妖怪。

那猫似乎发现了我们,有些反应,毛茸茸得颤抖了一下,好像是震惊,前爪搭地似乎想逃跑,却又停顿下来…

我道:“啊呀啊呀,它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啊。”

木叶走近这只猫,蹲下身子一脸好笑:“大人,你是被自己的封印封住了吗?怎么会变成,这种卑微的样子?”

那只猫眼睛是跳动的火焰,趾高气昂道:“若是吾辈从封印中出来,定然要惩罚你。”

我问:“这是哪个大人…莫不是稻荷大…?”

“住嘴!”猫咪的气焰异常嚣张:“若是同其他人说起,吾辈定然会惩戒你们的!你…这个可恶的人!啊?!是人类?!我管辖的地方,居然出现人类?!”

全然不顾它自己现在被封印住的猫咪模样,张牙舞爪得像要驱赶我。

我叹了口气,伸手拎起这只花猫的后脖子,它毛茸茸的四肢在空中狠狠挥舞两下,然后颓废垂下脑袋。

我心想:你这个样子,还怎么惩戒我?

木叶却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总之,驯服这只猫的过程异常困难。现在我们三个坐在无脸男厨房的里间,听这所谓的稻荷大人讲诉它悲惨的喵生…

第5章 【光宴-3】

稻荷大人两只前爪捧着一只竹杯,杯里是刚温好的酒。它就这么醉醺醺的舔着,口齿不清,神情落寞道:“啊…是昨天的事情了,我被人暗算,落入了封印了。反正是,我自己一定不能解除的封印,我在想,到底是什么呢…”

我道:“一只猫不能做到的事情…难不成是飞上天吗?”

木叶说:“哪里会有这种东西,我猜测可能是,杀死自己吧?”

稻荷大人抖了抖,似乎被吓醒了。

木叶眯起眼睛,眼底都是危险的光芒。

稻荷大人急忙反驳:“木叶,你不要轻举妄动,我知道你想我的位子很久了,休想!我告诉你,休想!啊呀,是不是你下的封印?”

“不是。”

我又陷入了郁结之中,到底是什么能难倒一只身手矫健的猫呢?

啊呀,我一拍桌子:“难不成是解下项圈?没有一只猫能解下自己脖子上的项圈!”

稻荷大人仰着脖子,示意我解开。

我白了他一眼道:“不解。”

“啊啊,你们这些阴险狡诈的人类,在我身上的封印一定就是你下的吧?!”

“解也可以,不过嘛,得答应给我铃铛,光影的铃铛。”

它有些郁郁,用柔软的爪子搭拢着脑袋道:“这个是复杂的事情,是光影自己复杂的事情,不关我的事情。”

猫咪抬起头,软黄的光泽笼罩在它细微的白毛上,像是圈了一层亮粉。它鼻尖朝天,鼻翼微微颤动,似乎在回忆什么。

“那天还有梅花的气息,是个温暖的天气呢。”它自顾自回忆着。

“和往常一样,这个深山里有许多来来往往,背着竹筐的旅客。在那些根木繁杂,植被缭乱的苍天大树底下,人显得异常渺小,微弱。”

它忽然停止了这样诗歌一般的字眼,自顾自裂开白森森的獠牙看我:“还很好吃哦!”

我把手砸在它头上,冷静道:“不要说奇怪的话!”

“嗷!!”它龇牙咧嘴扭过头,哼了一声继续说:“而这些人的背后,常常会有如影随形的追随者,我们称其为妖物,也就是想占据这肉身的可怕怪物。”

“光影,也是其中之一。那时候,他足足跟踪了一名年轻女孩三天了,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和往常不一样,他也不能够吃了她,也不能够占据她的身体。”

“但在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可能是阳光太强烈了,让他险些失去生命,毕竟光影只有光宴的时候才能化作一瞬的太阳,白天还是影子吧,接受阳光,真的是不要命。”

我喝了口酒,忽然觉得有些饿,端了碗煎蛋吃起来,继续听着下文。

不过这蛋烧除却葱的清香和碎香肠的鲜味,还真是咸得要命。

稻荷大人跑过来嗅嗅我的盘中餐,又叼了一小块咽下去,砸巴嘴继续道:“总之他变成了非常奇怪的样子,救活他以后,他也时不时在深山里经过,望着天,望着雨,望着神祠,望着祭拜的路人。”

“忽然有一天,他不远万里找到我,把铃铛保存在我这里,说是下一次复活不要再给他铃铛了,即使是失去记忆的他。你们也该知道,每次重生都会失去记忆,也许,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忘记了吧?”

是什么东西,宁愿带入死亡也不肯忘却。

我有些伤感,却无从发泄。

那些细腻繁杂的,爱慕之心。对自由与蓝天的,迷茫憧憬。

稻荷大人有些诡异得凑上猫脸,细细端详我,忽然问道:“你能体会到吧?有情感的人类,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会这样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寂寞,可能是因为恐惧,可能是因为渴望自由,也可能是因为爱。”

“啊呀,我不大懂,你们人类真是啰嗦的东西。”

我伸手替它抽掉了脖子上那艳红的绸带,哗啦一声,仿佛尚在茧中的幼小之物,用有力的羽翼挣破禁锢一般,幻化做漫天飘散的祥云,隐隐约约好一会儿,才出现一身白色毛皮的…猫?!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稻荷大人所谓封印的真身…还是猫?!

它趾高气昂道:“算你有眼光,吾辈这身白华毛,可是比一般黄绿蓝花的杂毛,高贵多了。”

我讪讪一笑:“不也还是猫吗?”

它不理会我的羞辱,用尾巴在空中勾出一个铃铛来交到我的手心上。

随后解释道:“毕竟,是光影的选择,如果你坚持,这就当是实现你的愿望,凡事还是让这一次的光影做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