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野鬼?”

“啊,略有耳闻,莫非是有内情吗?”

“着实有趣呀,这可许久未曾听说过了!”

一众妖怪的八卦心起,兴致勃勃讨论着相关的信息。他们这般举动,都归功于平日太寂寞了,以至于现在发展成上一个山头刚发生过的事,下一个山头早就讨论过了,但对于不为人知的内情八卦,还是蠢蠢欲动想要窥探,这点和现世的人们并无两样。

说起野鬼,倒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存在!不属于死去的世人,也不属于活着的世人,是一个偶然进入鬼府却不肯遵守鬼府的规矩,好好居住的半鬼!由于这类人非常棘手,一般都是在现世犯下滔天大罪却死不悔改误入鬼府的,不能算是活人,也可能说是偷渡客,总之他们没有鬼府的身份,却因在现世逍遥法外,或者有极大的怨念,以至于到了鬼府也不肯乖乖听人命令。

木叶道:“倒是有听说,当年野鬼的猖獗,连一贯有手段的锦鲤大人也被气走了,而她离开的真正原因却也不是因为阎王大人偷看她洗澡。”

一众妖怪异口同声道:“有趣有趣。”

我不经意回想起,当年的鬼府每天每夜都用野鬼捧着奇形怪状的东西在街巷上骚扰原住民,甚至还被木叶揍了一打有余,因为那蠢货居然拎了一条内裤跑来恐吓我:不给钱就套你头上哦。

总之那段时期,鬼府的风气实在很差。

红故弄玄虚道:“但是这次的野鬼有点特别呢。”

“哦?怎么特别?”

“啊,你快说吧!”

一众妖怪又急不可耐,紧张催促着。

红道:“这个野鬼啊,是特意进入鬼府的,但是是个疯子呢!”

我皱眉道:“特意进入?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特意进入鬼府的吧?”

它纳闷回答:“那我就不清楚了,据说她是来找一个鬼的!好像是她的儿子,据说她儿子临终前说很想吃自己母亲亲手包的饺子,或许是怀着这样的愿望,才会拎着饺子误入鬼府,挨门挨户问‘是否要尝尝饺子’吧?”

我有些伤感,一众妖怪也唏嘘不已。

木叶将一叠饺子端到红的面前,示意它随意品尝,这种举动令一众妖怪眼馋不已。

红愣了半天也没有开筷,我诧异问道:“你不尝尝看吗?好不容易通过惩罚了!”

红支支吾吾道:“该,该怎么吃?”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红压根就没有嘴巴,就是一团火的形态,年夜饭怕也是其他妖怪怂恿它来吃的,但是实际上,无名火根本不需要进食呢!真是一个令人无奈的大乌龙!

第23章 【春节-2】

鬼混老也自告奋勇,他张望了一圈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选定元宵道:“你们可知汤圆的故事?”

木叶道:“愿闻其详。”

鬼混老道:“汤圆啊,在古时候就有团圆的意思。可其实啊,是仿照中秋满月捏造的。”

我诧异道:“这倒还真不知晓,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鬼混老摆动手中的筷子,神色倒是不像起初那么温和,略有些严肃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被当作神明供奉着呢。当时有一名身着秋菊云纹的华袍女子让我印象深刻,当时山头里尽是狐仙神社,甚至连雨露都有自己的神龛,所以要想在那种年代分一杯香火羹还是十分困难呢!”

我吐槽道:“莫不是你尽干坏事,才没人给你上贡品吧!”

他吹胡子瞪眼道:“咄,才不是呢!不过当时,我的神社就只有那名女子一直潜心供奉,一直给我奉上小蝶的炸汤圆。但我并不是什么能实现愿望的神明,只能听懂她内心的愿望,所以才会觉得无奈以及伤感吧?这就是妖怪和现世的人们所不同之处呢,妖怪并没有现世的人们那般如柳絮一般细腻柔软的内心。”

我差点被鬼混老那种诗一般的文字给感染了,就连妖怪们都有些陷入气氛里,红伞女早已小声抽泣起来,可能是想到了前世一些伤心事,只有木叶还是面无表情。

我迫切询问:“到底是什么样的愿望呢?”

他道:“年头有些久远,我都快要忘记了。好像汤圆也是从她这里流传于世的。那时候现世并不太平,偶有军事纷争是常事,她的丈夫好像参军了,可并不是传统故事里面的那种生离死别,她的丈夫非常有才干,后来当上了大将军,却再也没有回到故乡来找她。每逢中秋满月,她便会做貌似月亮的炸汤圆,端放在我的神社前与我一齐享用,大概是希望在远方的丈夫能够望着天上的圆月,借以思念她吧?但谁又能保证那个大将军是否已变心了呢?”

鬼混老忽的叹了一口气,小声道:“若是不说起来,老朽都快要忘记了。那个女子应该是十分想念丈夫的吧?而每逢中秋只能独自在神社前为丈夫祈福,盼他归来,并且与人类看不见真身的我一同享用贡品,应该也是非常寂寞的吧?”

我和一众妖怪唏嘘道:“人啊,果然是非常温柔呢。”

鬼混老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不过啊,她常常会自言自语,我猜测她可能是说给我听的,即使她看不见我,听不见我的劝慰,只能依靠逐渐减少的炸汤圆来辨别我的存在。呐,后来啊,后来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虽然那之前的一天,她好端端朝我微笑,自言自语道‘谢谢你的陪伴,我大概,能够释怀了’,我想,当时的她一定是幸福的吧。”

木叶递给鬼混老一个瓷碗,代表他已过关。而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里,木叶显然也没有为难的心思,只能闷声道:“好了,诸位都开吃吧。新年快乐!”

一众妖怪兴高采烈,纷纷举起酒杯欢呼:“新年快乐!”

我偷偷瞄一眼木叶,发现他微微侧头,朝我笑了笑,不知是何深意。

当然,即使在这样温暖热切的环境里,也有个别闹别扭的分子,譬如三尾猫与蓝就争吵个不停。

三尾猫愤愤道:“你这个没有嘴的家伙凭什么抢我的年糕?”

蓝也气得火焰高涨:“你这只猫吃什么年糕,你是人吗你吃谷物,不该吃耗子吗?!明摆着是装人的样子,谁不知道你妄想当人的那点小心思?!”

三尾猫嗷嗷两声交换,就扑下桌与蓝厮打在一起。

而桌上的我们,毫无劝架的心情,只顾自己品尝美味,就连不胜酒力的我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只因气氛太过于温情。

酒酣耳热间,木叶早已不见踪影。我环顾四周没发现他,只能下桌,步伐踉跄寻找。

屋内的妖怪们还在高声攀谈,明显没有尽兴。而我则吃饱喝足,避开喧闹的欢声笑语,缓缓行至屋外。

此时冬风凛冽,吹到脸皮上都有些刀刺般干涩的触觉。而我眯上眼睛,透着浓密的眼睫窥视天上明月,高山远水,似是寄托思念一般,内心有些沉重。

叮——

风音不知为何,奏响了清脆的银铃,这是说雪神将至吧?

果不其然,凉风袭来,缠绕着细碎的雪粒融入地面,淅淅沥沥,像是雨水一般遍布整个山野,却无声无息,连坠落都如此温柔,不着痕迹,害怕打扰到团圆的人们一般。

我不知道为何,忽然笑出声,发自心底的喜悦。望着那绒毛一般的六瓣菱花,说不出的喜欢。

飘零的雪絮已覆盖了庭院屋檐,与月融为一体。

“嘭!”

忽然从院外响起爆竹的声音,噼里啪啦,震耳欲聋,惹得一众妖怪出来围观。随之而起的烟火遍布了整个夜空,熙熙攘攘,大放光彩,像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金菊,秋风一度,便盛开在遥远天际。

忽明忽暗的烟火点燃了眉目、鼻尖、双唇,光影陆离,使得仰头遥望的人都像是被神明庇佑一般,镀上了一身祥云金芒,木叶从院外走来,原来是去燃放爆竹了。他并肩与我站立在一起,好一会儿,才附耳小声对我道:“不如许个愿吧?”

“许愿?”

他道:“很灵验吧,大概。”

我双掌合十,闭上眼许愿,而耳畔烟火依旧,余火燃尽了深邃夜空。

我在内心默念:希望我和木叶一直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我睁开眼,发现身侧的木叶也在虔诚许愿。他的侧面在星火照映下,棱角分明。让我好奇的倒是,一贯不信神明的木叶,在此时此刻,会许着什么愿望?会期望什么样的未来?

他见我盯着,一时间有些分神,轻声道:“怎么了?”

我笑道:“我在想从不信鬼神的木叶大人,此刻会许什么愿望?”

他也不反驳,继而朝我笑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样认真的态度反而让我更在意,但既然是不能说的秘密,我也不好执意逼问,何况,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吧?

鬼混老此时也在指挥着一众妖怪们许愿,瞧他们认真的样子,倒是真心在按照现世人们的方式生存呢。

明明张牙舞爪的恐怖妖怪,这时候也单纯得像一个普通婴孩。

木叶轻声道:“你这么温柔的性格,作为渡物人倒是不知是福是祸。”

我调戏他:“哟,一贯毒舌的木叶大人,此刻竟然是在夸赞我的好?是不是风太大,我听错了?”

他无奈摇摇头,难得露出一丝宠溺的神情:“作为监护人一直陪伴你,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头疼的事情了。”

我嘟囔着不服,刚要作声反驳,就听他呢喃自语道:“不过,大概也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木叶表白心迹,不论深意如何,都让我的心微微一窒,险些透不过气来,不知为何。

他却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干咳一声恢复了镇定,方才的那丝温柔也不见踪迹,好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但是刚才察觉到的温柔,应该不是错觉吧?

我张着嘴微微喘气,吐出白茫茫的雾霭,又缓缓吸入冷彻的空气,随后默不作声。

其实每一年,木叶都会对着烟火许愿,但每一次都不肯承认罢了。我曾经很认真问过他在许什么愿望,但是木叶都面无表情不作答,像是许愿都是我的错觉一般。

或许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心底期盼着什么吧?

可到底是,默默希翼着什么呢?

我不由陷入深思,似乎只有在这一刻,自己才能清晰察觉到,木叶的内心世界,我还丝毫未曾踏入过。

木叶道:“在想什么?”

我实话实说:“似乎我并没有好好去了解过你吧?木叶大人。”

他喉头滚了滚,似乎有话想说,却强行咽下。目光直勾勾盯着我,却什么都没有开口,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闷声道:“雪下大了,我们进去吧。”

等到烟火寂灭,我披上艳红裘衣,与木叶一起走入屋内。而那群原先嚷嚷着要守夜的妖怪们,却早已东倒西歪。一时间,呼噜声遍天响,它们借着酒劲陷入沉沉昏睡,把之前承诺要守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和木叶面面相觑,无奈摇摇头,只能蹑手蹑脚离开此处。

所以今年的春节,就在这样并不完美的尾声中结束了。

今夜过去,便是来年。

新的一年,也请大家好好打起精神期待。

所有不能相见,抑或是朝思暮想,甚至是萍水相逢的人,可能此时此刻也在缅怀一些流逝的岁月。

浮生未歇,感激过往,静候当下。

所有因果注定的缘分,或许已开始,悄然萌芽,等待某日的破土而出。

毕竟,世上万物,甚至是人,也都在故事中生息、流离。

第24章 【寂夜-回忆录】

寂夜,是个漫长而又亘古的梦。

亦是,梦靥。

我呼吸急促,从梦中错愕惊醒。像是要猝死一般,大口汲取空气,唇舌间分泌着粘稠的津液,却不能够解渴。

我好像就快要死了一般,被困在这里,已经将近一个多月了。

别说木叶会不会来救我,就连他存在过的记忆,都要被寒冷寂静的夜晚强行抹去一般,若隐若现,那些残存的温暖都有些模糊不清。

到底现在是梦,还是拥有过与木叶一起的岁月,是梦?

而我,又是如何进入这里的?

不得而知。

我用手背擦拭了额头上咸涩的汗液,环顾四周。

还是这间破旧的庭院,外面是深山老林,布满雾气以及不知名的飞禽走兽。

但是一切都是无声无息,寂静的让人无法不去害怕,无法不去渴望光明。

但是无论沉睡多久,这里就好像没有太阳一样,从未有过白日。

我从走廊上站起,小心翼翼走出庭院。

即使再害怕,这次也应该去探寻一番,或许能找到出路,或许永远被困死在这里。

我自言自语道:“究竟是怎么被困在这里的?”

我头疼欲裂,怎么也想不起来进入这里的画面,好像在脑海里被强行切除一样。

外面的森林狰狞恐怖,山路几乎没有人踏过的足迹,长满了茂密的杂草野花。

忽然有一个带粉色光晕的事物从眼前晃过,像是慢镜头一般,幽灵一样轻盈飘过。

我大声喊:“请等一等,救救我!”

那事物又倒退回来,轻盈飘到我的眼前,是长相怪诞的穿西装的兔子,它和常人一样高,面无表情,冷峻的眉目让人忍不住发颤,这样绮丽的梦境,竟然是真实存在。

“求求你,带我出去。”

它并不出声,直勾勾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这种情况已经比困在这里走不出去强多了,至少看见一个好像可以沟通的妖怪?这也不算是妖怪吧?

我颤抖道:“我该怎么出去,这是什么地方?”

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用爪子搭在嘴巴上,表示封住嘴。

这里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还不能发出声音吗?

我很害怕:“到底该怎么做啊,我要出去,我想见木叶,我想回去!帮帮我啊!”

它伸出另外一只手指着左侧,我循着它的手势望去,那里是更深的树林。

我逃也似的朝那里飞奔,不管对错,我也不想和它待在同一个地方,这样的恐惧,不亚于我第一次看见妖怪。

是那种完全陌生的恐惧感,不是害怕伤害,而是发自内心的孤寂,而是害怕会永生永世陷入这种孤寂里面。

不知跑了多久,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事物,带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我忍不住沿路在树木上刻下木叶的名字,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是我要说的话,都是我将木叶的存在强行刻在脑子里,不想让唯一的希望失去。

木叶,一定在辛苦寻找我。有朝一日,他会带我出去。

我漫无目的行走,终于发现一座偏僻的小寺庙,但是毫无灯光,也对,这个世界就是毫无光亮。

从寺庙里走出一名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孩,她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只是远远就朝我做了噤声的动作。

不能说话?为什么,这里的人都是不能说话?

我走近她,端详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容,轻声道:“为什么不能说话?”

她没有看我,眼眸像是一滩死水,毫无生气。

我几乎要发狂了,歇斯底里喊:“放我回去啊,我受不了了啊!”

她忽然牵起我,带我朝一个山崖走去。

山崖下望不见底,似乎是海,腥咸的海风从底下呼啸而上,吹拂着我的面颊,火辣辣的,让人睁不开眼。

她手指着山崖,示意我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