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是否察觉过鬼压床呢?就是感觉有什么从天上轻飘飘压下来,而你睁开眼就能看见,却无法动弹,更甚者,还能看见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甚至是百鬼?”

“这…确实有过。”

我狡黠一笑:“不过这都是骗人的啦,只是睡眠瘫痪症而已哦,只要累了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鬼爬上身呢!”

她半信半疑点点头,反倒是觉得我说错了,潜意识里难不成还以为是鬼怪所为吗?

当然,我才不会告诉她,那都是负重童子的所作所为,在现世里,谁没受过那家伙的骚扰?

不过我只见过滑稽有趣的妖怪,凶恶的鬼魅倒是很少看到啊。

我趁热打铁道:“又譬如寻常你们总会觉得楼道或者路口有人对吗?结果一回头,似乎是真的看到了什么,却又分辨不清楚,所以自以为是看错了。”

隔壁老板闻言,也稍点了点头,就连其余被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的客人们都皆数附和地点了点头,时而窃窃私语。

“那么,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大家可还记得那个幻影的模样?”

皮草小姐:“似乎是…红色襦裙的女孩子,扎着双髻。”

大叔道:“好像有看到过,是穿白色裙子的女人呢。”

初恋先生:“我好像也见到过,是蹲在楼道口,抱着猫儿的女孩子,但是没特别注意,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

隔壁老板:“好似穿黑色中山装的老人,其他的确实没有太注意,我只以为是幻觉。”

我满意笑了笑:“呐,当然了,你们看到的,一定是幻觉吧?”

让他们记忆里面的那个幻影形象清晰了,反倒是无神论者的众人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世界上到底是有鬼,还是没鬼呢?

这个游戏不过是应对一些对鬼神产生怀疑的人,在一百个鬼故事的催眠之下,人们难免会产生恐惧的心理或者是自我怀疑,也可能是在那一瞬间会承认鬼神的存在,这种时候就是鬼怪最好的作乱时机了。

只有相信鬼怪,才能够窥探到另外一个世界呢。

我咽下一口杨梅酒,辛辣甜腻的味道粘着喉管缓缓滑入尾部,带着几分烧灼之意。

“不过呢,也不用担心哦,谁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些什么呢?呐,我的鬼故事说完了,这就是我们身边的灵异事件了呢,是不是觉得脊背有些发凉了?是不是有什么在身后呢…”众人无不颤抖一番,我吹熄了蜡烛,继续道:“接下来该谁了呢?”

“不如就让我说最后一个故事作为告别吧?时候不早了,外头的烟火大会也已经开始了。”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等到我的视线循到那个声源,此人早已坐在我的正前方,而四周的客人不自觉后退几步让出一小方位置给他。

他穿着旧时的狩衣,纯白色的,干净的,无任何瑕疵。浓黑的长发覆在肩上,与衣袖形成对比,色彩分明。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自认魅惑的笑容,左脸上有个梨涡,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我警惕起来,就算其他人不知其身份,以为是打扮成古人的游客而已,而我却知道,这可不是善茬呢。

我道:“您是?”

“叫我晴明吧。”

我目瞪口呆:“晴明?!安…安培晴明?!”

他将手中的折扇扬起,修长白皙的骨节抵在扇柄之上,堪堪挡在唇齿之间,发出‘嘘——’的一声。

这是叫我不要声张的意思吗?

众人早就被他那如诗如画的举动给吸引住了,此人一颦一笑都别具风味,像是天生的狐媚子一般。

不管是真是假,这股仙风道骨的姿态就像极了阴阳师,简直是惟妙惟肖。

大叔哑然,结结巴巴道:“那…那个,您想说的故事是?”

“哦,险些就忘记了。”晴明语调缓慢慵懒,音色间,带着不同寻常的温润低沉。

他将纸扇收起,自顾自斟了一杯酒道:“我想说的,正是百鬼夜行呀。”

木叶此时也坐在椅子上,与晴明对饮:“愿闻其详。”

安培晴明举杯与木叶碰了碰道:“相传在鬼节的晚上,也就是盂兰盆节的夜晚,京都的街上就空无一人,而人们相聚在家中点燃一百根蜡烛,说一百个鬼故事,直到天明,就好似我们这样。”

他顿了顿:“相传还有撒豆驱鬼的说法,当然,我们要说的,还是那天晚上的百鬼夜行。据说当晚,百鬼会从地府出没,在街上□□,热闹非凡,就好似庙会一样,但要是被现世的人目睹,那个人就会受到诅咒,死于非命。而我,就曾亲眼目睹过。”

大叔紧张问:“那您没有死于非命吗?”

安培晴明忽的笑起来:“您说的是呢,我怎么就没有死呢?”

“咦?”

他这样一答,众人又摸不清楚状况了。

只听得安培晴明道:“我并不是没有死,而是神隐,也就是遇到了天狗这种妖怪,被它拐走,世人称被天狗拐走的人为神隐。”

我问:“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安培晴明颇有兴趣道:“那不如让我再复述一下当日的情形吧?重现百鬼夜行的那一晚…”

他突然扬起手指,长袍一振,长袖的囊袋里仿佛涌入了风,轻轻翻搅出几点金色粉尘。

仅仅一瞬,我们就如同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连同桌子一齐摆在某个不知名的时代的繁华街道上。

四周都是古香古色的宅院,前方那幽深的巷弄里有光,像是流火一般,红红绿绿,徐徐诱之。

引人遐想,又似要诱敌深入。

众人都惊呼出声,搞不清楚情况。

倒是罪魁祸首安培晴明还悠悠然抿了一口杨梅酒,不再开口说话。

那人流终于是近了,两侧有人高举着奇异的红色皮鼓,绸带飘忽,萤火拥簇,仔细看去,却是另一番奇妙的景象。

脑袋上只有一个眼睛的恶鬼,下半身是树的木魅,青目獠牙的山童,甚至还有悲惨的犬神,以及服饰犬神的侍童——那些被狗咬死的孩童所化做的小白(妖名)。

这样的妖怪盛宴对于渡物人来说,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呢!即使是见过大世面的木叶,此时也掏出《百物语》,求贤若渴地记录下来,时不时还询问安培晴明一些有关于妖怪名讳的注释。

写到一半,木叶停下笔道:“晴明大人此番总不是为了让我们看百鬼夜行吧?”

安培晴明道:“你可真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博雅呀,不错,这片地域是我掌管的,我不过是化形的鬼罢了,今日过来,只是想看看新来的客人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那么,满意吗?”木叶也不扯谎,直接大咧咧问,大概的意思就是:我长得就这么英俊潇洒,君你满意吗?

安培晴明抿出一抹笑:“满意,那今日多叨扰了,改日再登门。”

他扬起袖子,百鬼夜行的幻象就消失无踪了。

而众人似大梦初醒一般,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显然是被消除了记忆。

而木叶吹熄了最后一只蜡烛道:“好了,游戏结束,各位现在出门,还能赶上烟火大会。”

大叔松开自己怀中的女友,恋恋不舍站起身离开。

食肆大门敞开,屋外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各个手中都执着仙女棒。

屋内的人陆陆续续散尽,皮草小姐临走之前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朝木叶挤挤眼道:“老板,肉汤炖太久,肉可是会变老的哦!”

木叶风轻云淡道:“味道还不够渗入,我会记得在保质期内食用。倒是你,已经过期了,吃起来没有问题吗?”

皮草小姐露出咬牙切齿的愤恨表情,跺了一下脚就拉着初恋先生离开了。

我不太明白他们俩的唇枪舌剑,大…大概是木叶又发明了什么新的菜色吗?

木叶侧过脸,忽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不解。

“没什么,只是还差一点点…”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就只差一点点调味料了。”

他这意思,难道是什么厉害的炖肉菜要大功告成了?

我默默握拳:喜欢吃肉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65章 【豆芽炒年糕-1】

【豆芽炒年糕】

最近家中出现了鸣屋这种小妖怪。

鸣屋是一种很常见的妖怪,主要在几十年前出现。因为那时候,现世的人还是居住木头搭建的老宅子,而鸣屋正是那种使得地板发出‘嘎吱嘎吱’响声的小怪物,而现在嘛,大多数人都使用地砖,太过于坚固了,鸣屋撼动不了,这才集体逃回乡下,好在现在还有古镇是保存老宅子的,否则鸣屋一类妖怪都要露宿街头了,看起来好不可怜。

这样使得妖怪对现世的人怨念也更深了一些,以前是世人憎恨妖物,现在倒变成了妖物被世人不经意‘排挤’,到了现在,还惨到流落成无家可归的境界。

当然,心狠手辣的木叶是很想赶这群家伙出去的,但是…它们诉苦的手段简直厉害,一时间连木叶都奈何不了它们。

咳,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此处,还是按照老样子,让我代笔记录在《百物语》之上。

大前天,我与木叶一同归家之时,就发现了家中有些不一样。

当然,这个不一样不是细微的差别,而是…整个家的地板都发出了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声,如果是普通的凡人,也只会觉得这是家里地板坏了。而对于我和木叶这样的渡物人,这样的手段未免太过于浅白了。

于是木叶抄起主卧里的一柄长剑,扬手就插入地板内。那有规律的‘吱呀’响动里忽然夹杂了一小声痛苦的呻吟,不用想都知道,那利刃,刺中千千万万个敌人之一了。

木叶拔出长剑,风轻云淡道:“谁想当下一个?”

这样的威胁快很准,有节奏的吱呀声终于戛然而止。

就在此时,突然有个黑球从地板里钻了出来,那黑球像是很有目的性,直接蹭到了木叶的腿边死死粘住不动。

黑球嚎啕大哭道:“木叶大人啊,我可是专门打听到您的府上啊,您行行好,收留我啊!”

木叶眯起眼睛,露出危险的光芒:“哦?是你,还是你们?”

黑球收起哭泣的抽噎,似乎觉得装不下去了,干干一笑道:“那啥,我和我的族人全体一心,密不可分,我…我就是代表了我们嘛。”

木叶扬起长剑就要刺下去,他温声道:“三秒以内,你和他们只能留下一个。”

黑球顿时喜上心头,忽然大喊:“弟兄们,给我滚!我特么找到安身的地方了,你们快去找下一个,今后江湖再见!”

于是整个房间钻出无数的黑球,它们成群结伴汇成一条黑漆漆的河流往屋外钻去。

而屋内,就剩下了这个正抱木叶大腿的鸣屋。

事实就是,这位鸣屋族长召集了全族的弟兄演了这场戏,目的就是想震慑住敌人以达到自己能够顺利搭铺(合住)的目的。

而木叶,就这么中招了。

我还记得,那时的木叶脸色铁青,站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说一个字。

而半个时辰之后,他说的唯一两个字是:“死吧。”

于是这枚鸣屋就这么被长刃钉在了地板上,久久不能动弹。

打那以后,这枚鸣屋就成了雾夜食肆的小伙计,凡是有客人进门,它都缩在天花板上,时不时要发出吱呀吱呀两声响动,再高声喊一句——

“这死胖子我认识。”

“这姑娘漂亮,她男朋友丑了点。”

“等等,有猫又过去了,妹的,还被人砍了一只尾巴?不中用的家伙,真丢妖脸!”

“那什么酒香啊,这酒可是前朝的,啧,那只九尾狐哪来的好东西?”

诸如此类的自言自语,它乐此不疲。

烦到一个境界,木叶还会亲自抄起家伙往上狠狠敲几下,对客人嘛,那就只能谎称是:“楼上有老鼠。”

于是,今天雾夜食肆照常开门。

而今天的客人,却只有一位。

准确的说,是这位客人将屋外设下了一层与世隔绝的墙,这个墙的定义就是,凡是经过食肆的人,如若不仔细看,都会以为这里没有任何的店铺,就是一面普通的墙,除非是真心要来食肆的,心怀强大的执念的人,才能破开这道屏障,看清食肆的面目。

而现在这位客人嘛,明显就是想我们今晚挣不到钱?

木叶并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他将我护在身后,对着眼前俯跪在地上的小孩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来人是一名身着红色长袍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她腰间系着银线编织而成的腰带,黑亮的短发盖住半个耳朵,露出白皙的脖颈以及手臂。

她毕恭毕敬俯跪在地面上:“求你们帮我,请一定要帮帮我。”

鸣屋在房梁上吐槽道:“呀,你身上的腐臭越来越浓郁了呢,怎么还不死?”

小女孩身躯一震,有些颓唐道:“不错,我的确快要死了。”

我忍不住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双毫无光泽的眼睛,那双眼里黑白分明,可是并无生气,像是已死之人。

她道:“这个身体不是我的。”

木叶摊开《百物语》,提笔道:“说出你本来的面目吧。”

小女孩抿抿唇,似不情愿说出自己的身份,眼底有一种抵触的情绪:“我是深山里的山精,就是传说中小孩模样,只有一只腿的妖怪。”

我道:“那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别人的身体,而我不过是寄宿在这身体里面的妖怪。”

她突然解开衣裳,侧过身去露出脊背上的那早已腐烂的伤疤,那伤痕足有一筷子长,隐约还可以看见粉白色的血肉,狰狞恐怖。

小女孩道:“这是原来的身体跌下树被枯枝划破刺出的伤痕,而我想要窥探人世间,所以借用了这个身体。”

“那又有什么可以困扰的呢?”我问道。

她突然俯下身,将头埋入身前的阴影里面,压低声音道:“求你们了,帮帮我。”

“究竟所为何事?”木叶皱眉。

小女孩道:“这个身体已经被我使用了一个月,再也吃不消了,马上就会腐烂,到时候我就必须离开了,可是…可…”

“可是什么啊,你有什么就说呀!”鸣屋不耐道。

她咬咬下唇:“我贪恋上了人类的温暖,不想要辜负她,所以希望在我离去之时,有人能够继续守护那个,曾赐予我温暖的人。”

“是谁?”

“是我这具孩童身体的奶奶,已经年满七十了,而且是眼盲,我害怕我走以后,她不能好好生活,也害怕…害怕她知道我不是人呀。”

小女孩说完,又将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哀求道:“求你们帮帮我,帮我照顾这个人,因为我脱离这具身体以后,她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呀。”

木叶微笑:“她本来就看不见你呀。”

她抿了抿唇,再次恳求道:“拜托了。”

我心头一动,不免思忖:那位老者该是有多柔软的心,才能将那如同被覆上冰雪一般的妖怪之心融化,瓦解那层隔阂的呀?

“奶奶喜欢吃什么?”木叶漫不经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