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火刑(四)

“烧死妖孽!”广场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所有人就像突然醒悟了一样,个个摩拳擦掌,高喊着:烧死妖孽!烧死妖孽!

城门楼上,吕香君催促道:“圣上,顺从民意命人点火吧。”

望着柴堆上那不知悔改的妖儿,姬烨终于开口,淡淡道:“执行。”

站在一旁扛起的禁卫军得到命令,猛的便挥舞起手中的火红色祝融旗子。

监刑的礼部尚书看见旗语,从座位上起来朝着姬烨一拱手,当他再坐下时,拔出火签往地上一掷,便扬声道:“点火!”

就在刽子手执着火把要往火堆上扔时,千钧一发,一个骑马的青年将军飞驰而来,嘴里急喝一声“不能点火!”,张弓搭箭,剑法入神,百米之外正射中腾空飞起,燃着无情烈火的桐油火把!

监刑的礼部尚书蓦地站了起来,义正言辞训斥道:“尤武,你大胆,你想劫法场不成?”

与此同时,跨刀护卫的禁卫军们纷纷拔刀相向。

焦急的从马上翻身奔下,尤武先看了黛黛一眼,见她安好放下心来,遂即正对姬烨的方向一跪,拱手扬声,声如洪钟,“敢问圣上,因何要烧死皇后?皇后犯了何罪?”

“你放肆,此处哪有什么皇后,圣上要处死的乃是妖孽。”礼部尚书代表姬烨道。

“妖孽?”尤武讽刺一笑,“她是妖孽吗?”一指黛黛,厉声道:“我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那是我从小疼爱到大的亲妹妹!你们说她是妖孽,谁能证明?她是吃人了,还是喝血了?你们找苦主来啊。”

一个经历过那个雷雨之夜,亲眼看着黛黛招来巨蟒的禁卫军出列道:“她就是蛇妖,我亲眼所见。不光是我,我们一整个队,五十人都看见了。”

“是,我们的确看见了。”有人附和。

“你们看见什么了?看见我妹妹变身成蛇了?当着大伙的面你说清楚,你是不是亲眼看见我妹妹变蛇了,说啊。”

这禁卫军一顿,摇了摇头,“她没变蛇,但是那些蛇都听她的。”这军汉倒不是故意和黛黛为难,更不是受人指使,只是被当时的情境吓着了,脑袋里对此事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只有蛇妖才有那种本事,所以他很相信黛黛就是妖这种说法。

“就因为这个?”尤武讽刺的盯了那军汉一眼,生气的从人群里拽出来一个身材矮小,吐着瓜子皮看热闹的中年男人,冷目逼问道:“你说她是妖吗?”

“我咋知道,人家都这么说。”

尤武冷哼一声,推开这龌龊模样的男人,又粗鲁的扯过一个三尺高的小孩,俯身逼问:“她是妖吗?你跟我过来,咱们一起看看清楚如何。”

说罢,扯着这个已被吓黄脸的孩子就往黛黛那里走,涨红的眼睛瞅着黛黛,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别看尤武身材瘦削,可他的力气却不小,从小随着哥哥们早起晚睡的练武没有一刻懈怠,他的一身武艺绝不输给任何一个在战场上打过滚的哥哥。

顺着木梯爬上柴垛,把小孩往黛黛身上一扔,就开骂:“尤黛黛,你想死,你想过我们的感受了吗?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是人,活生生的人。想做妖,你做梦的吧。”

看着这个怒火冲天的“哥哥”,感觉他那么真实,黛黛有一霎的迷惑,不知身处何地。

尤武受够这死丫头了,十指发痒,两面夹攻,几乎把黛黛的腮肉拧了一圈,疼的黛黛嗷嗷叫唤着躲避。

底下看热闹的人顿起哗然,叽叽咕咕的议论起来。

有人说:“这妖怎不反抗?”

有人说:“这妖莫不是未成年?”

还有人说:“这妖莫不成也懂人的感情?”

当尤武松开手时,黛黛两边脸上就都青了,两眼泪汪汪的。

气的掐腰道:“你、你别以为你是我这具身子的哥哥我就不敢让蛇儿咬你,呜…疼死了。”

尤武气极反笑,瞪着黛黛讽刺道:“谁是你哥哥,妖怪,你可别乱攀亲戚。你不是觉得自己是妖吗,妖怪乃吸收日月精华而生,你哪有哥哥,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吃人心喝人血,你杀人如麻。”

“我没吃过人,你不能冤枉我,我不爱吃生的。”黛黛拧着眉,气不过的反驳。珍珠似的牙齿磨的咯吱响儿。

“谁管你吃生的吃熟的。”尤武哼了她一声,扯着她的手,让她去摸小孩的头,他一踢小孩屁股道:“胆小鬼,睁开眼摸摸,你的脑浆子还在你脑袋里吗。”

这小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会儿早吓的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一得了自由,捧着自己脑袋就跑了下去,嚎叫着找他娘亲去了。

城门上的吕香君一看情况有变立即道:“圣上,有人扰乱刑场,你怎么不把他抓起来,你到底在等什么啊。”急的她连连跺脚。

“朕都不急,你急什么?”姬烨淡淡扫了她一眼。

吕香君一窒,收敛了气势,往后缩了缩。

这时,尤氏找来的控蛇人也陆续被送到了,尤武一看,立即停止骂黛黛,扬声道:“我已知道你们为何要烧死她了,不就是因为她能让蛇蟒听她的话吗。你们怎如此无知,不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吗,今儿个我就让你们开开眼界。能摆弄蛇的可不止我这妹子。看完之后,若你们还觉得她是妖,那我们尤氏无话可说。”

说罢,从柴垛上一个鹞子翻身跃了下来,和断臂的尤无雪对视一眼,他退场,换尤无雪上。

尤无雪就是个有残缺美的男人,他这长相,上至八十老婆子下至八岁小女娃看见他都能两眼冒红心。

一身将军袍将他的身躯衬的颀长俊伟,他带着上百长相各异的男女走近法场,负责守卫的禁卫军看向自己的首领,那首领不巧正是从尤家军出来的,眯眼四顾见圣上态度不明,上司不吭声,他的态度当下暧昧起来,吭吭几声,国字脸往边上一扭就不吱声了,余下小喽啰吭哧吭哧收了刀,静观其变。

尤无雪不管旁人,盯着黛黛一言不发,提气一跃就上了柴垛,“我是你们口中这妖孽的四哥,刚才下去的那个是她六哥,我们都是忠义王府的子弟,我们尤氏素来是什么样儿的,和我们尤氏打过交道的亲朋故友心里都有数,我尤氏在燕京安身立命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若你们污蔑我家小妹是妖,那我们尤氏一族是什么,难不成是妖精窝?但凡有点见识的一想就明白,这是有人陷害我们。不就是眼红我们的军功吗,你们既然想要,我们拱手奉上便是,何必拿一个女子作伐。废话不多说,这就给你们开开眼界。这些都是我们在各处搜来的能人异士,他们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就会玩蛇而已。”

鼓着胸腔说完这一通,尤无雪一屁股就做黛黛旁边了,压根没把帝皇这条毒蛇放在眼里。

“小妹,四哥口渴,有吃的吗。”随口一问,也不管此事的情形合适不合适。

黛黛嗯嗯点头,忙甩甩袖子甩出一颗红宝石一般拳头大的红果,尤无雪闻着味儿,顿时口舌生津,用空荡荡的袖子稍微一擦就吃起来。

下面那上百人就开始施展自己的能耐了,有吹笛的,有吹树叶子的,有随身带着扁颈蛇当场表演的,可围观的百姓看的惊叹不已。

“那个,你们真的不想我死啊。”黛黛别扭的抓头,好多天都没洗了,油花花的。

尤无雪斜睨了黛黛一眼,原本他是想揍黛黛一顿的,但是终究下不去手,啃完了红果,扔了核,淡淡道:“二叔把你小时候的事儿都跟我们说了。”

“哦。”

“哦什么哦。”尤无雪气的拍了黛黛后脑勺一巴掌,“你就是魔怔了。还说自己是妖呢,我可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妖。要不,你把底下的柴垛变成一堆黄金给我证明证明?”

“我没有法力了。”黛黛叹气。

尤无雪嗤笑一声,“好了,这皇后咱不当了,四哥手底下好儿郎多得是,回家四哥让他们排成队过来给你相看,咱可不能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我知道你只是安慰我的,上头还有皇上,还有规矩和王法呢。我不死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31号的。

第51章 朝暮尽欢

她是一只大妖,自忖历经沧海桑田,见多识广,可她始终想不明白姓尤的这一家子。

明知她出身奇诡,是个危险,却还是不遗余力的保她性命。

是因为她的身上流的血液依旧性尤吗?

可她是妖,生来便是亲情淡薄,并不十分感动,进而生出与他们相亲相爱做一家子的念头,她…只是有点难以承情。

是的,就是这样,也只是这样罢了。他们予她因,她自然要还他们一个果。

那便不“死”了吧,“活”着吧。

只要一想到又可以和王睡在一起,她樱桃似的朱唇之畔便浮起一抹笑,如斯满足。

就只好助他们一助,在那些控蛇人招引蛇蟒前来时添了一把火,没有那夜的飞沙走石,这个青天白日被招来的只是一些婴儿手臂粗细的各种菜花蛇,可是数量之多也是把那些围观的人吓的不轻。

他们这个物种啊,当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没有攻击性,让人一看也会生出畏惧来。

柴堆之下五颜六色的菜花蛇扭动摇摆着,个个抬头挺胸望着招蛇人,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士一般。黛黛瞧着她的这些远亲们咯咯大笑,觉着它们可爱非常。可那些围观之众们却个个像是吃鱼被刺咔住了脖子,面如土色的有,恶心的有,避之唯恐不及的更多不胜数。

黛黛笑眯眯的看着,神色不愤不怒,满目无邪。

尤无雪看了,一怔,慨然一叹,这个妹妹怎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呢,比婴儿的还要干净,细细打量,这双眼睛里的干净又和婴儿的不一样。

婴儿的纯真是因为无知,可这个妹妹的纯真似乎是因为…透彻。

对,就是透彻。

和尚道姑的大彻大悟是为了修成正果,所以他们本着普度众生之心视红尘烦恼事为虚妄,可以全然抛弃置身事外,而黛黛的悟却是在红尘之中,贪嗔痴念打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却不留痕迹。

尤无雪有片刻的恐惧,心想,莫不是黛黛心灰意冷,有遁入空门之念?

正在这时,黛黛站了起来,如水的双眸完成月牙,她朝着城门楼子上站着的帝王笑着大喊,“王,我不死了,我还要和你一起睡觉。你要亲亲我,要抱抱我。”

少女娇嫩的喝声,肆无忌惮的剖白心迹,那无拘无束的俏模样,羞死了路人,羞的尤氏众子扬袖遮面,唯独姬烨,薄唇缓缓舒展,清笑如莲。

尤无雪一把捂住黛黛的嘴,脑门上青筋暴突,低斥道:“臭丫头,你给我闭嘴。”

黛黛呜呜几声,望着尤无雪便笑了,那笑容里的温暖会感染人,尤无雪轻咳一声禁不住也笑了,趁热打铁,忙大声道:“诸位以为我这妹妹还是妖吗,如若身具招蛇之能便是妖孽,那咱们大燕朝的妖孽可真不少。不说全国各州各县,只说咱们京畿附近就有多少具备这种能力的民间高人,是不是他们全部是妖啊,要是这样还有人想烧死我妹妹,那也行,有本事你们就把所有玩蛇的人都烧了。”

大燕朝自打姬烨当政以来,因他在宫中弄了蛇院,因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下面玩蛇的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胆儿稍微大一点的都爱自己养条蛇玩玩,若要较真,大燕朝小一半的人都得被烧死,这些人里面还多是壮汉。

混在人群里的回风一看时机差不多了,一直紧握的拳头蓦地松开,站在他身后的人一看,张口就道:“流言害人啊,是谁那么狠毒啊,要把皇后娘娘烧死。”

紧接着,回风右侧隔了十个人的一个壮汉也高声道:“不烧了,不烧了,娘的,到底是谁传出的这流言啊,要死让爷爷知道,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在回风身后百人之外又有个人道:“走了,回家了,这都什么破事啊。”

“就是,皇后娘娘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弄的要被烧死。”

“谁知道呢,嘿,还真跟茶馆说书的讲的差不多啊,这皇家的事儿就是复杂。咱们小老百姓就别跟着凑热闹了。走了,走了。”

“我说,兄弟,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被人给耍了。”

“怎么说?”

“昨儿我在茶馆里听了个故事,说的是有个奸妃想当皇后,就设计陷害当时的皇后,我想着是不是咱们现在这个皇后也被奸妃给害了?”

“兄弟说的有理。嗨,什么故事,在哪个茶馆,得空我也去听听。”

人群渐渐散去,叽叽喳喳各种讨论都随风传遍整个京畿,有说皇后是被人陷害的,有说皇后可能真是妖的,但是舆论再也没有针对黛黛却是一定的。

人言可畏,不能堵,只能疏导,尤氏这一仗算胜了一半。

城门楼上贵妃的脸色清白交加,自知大势已去,匆匆行礼便扶着女官的手走了。

而姬烨,他静静站了一会儿也走下了城楼,皇后身上的污水洗去了一半,虽不用死,却也不能当做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尤武命招蛇人把满地的菜花蛇弄走,遂从马车上搀扶下邢国夫人并几个嫂子。

“黛黛。”站在柴堆下,尤江面皮威严,却缓缓张开了双臂。

黛黛嗷呜一声,唰一下就从一丈高的柴堆上跳入了尤江的怀抱。

把个尤江冲击的往后连退四五步,惹得邢国夫人打从老远就开始惊呼。

尤回风含笑从后面托住老父的腰,睨着黛黛道:“像什么样子。”

“阿爹?”窝在尤江怀里,黛黛抬抬眼皮试探着叫。

尤江眼眶微微一红,连眨几下便嗯了一声答应着。

“阿爹。”搂着尤江的腰黛黛又叫了一声。

“嗯。”虽是父女,可也要讲究个规矩礼法,尤江松开黛黛,黛黛却抱紧不松手,乐颠颠的大叫:“阿爹,阿爹,阿爹…”

尤江黝黑的脸皮顿时发烫,一声不吭,炯炯有神的大眼却越发精亮。

尤武撇了撇嘴,醋道:“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忘了你六哥不成。”

尤回风是嫡子,他身上背着整个家族的责任,虽是不能像无雪一样站出来为黛黛说话,但他疼爱黛黛的心是一点不少的,只是他平素为人便是沉稳老成著称的,这会儿心情再是激动也只能压着。

“父亲,圣上的龙撵来了。”打眼往旁边一瞧,尤回风脸色一沉。

“王。”见色忘亲,黛黛撒开手就跑向姬烨。

尤江哼了一声,醋味儿开始在尤氏父子之间弥漫。

邢国夫人轻咳数声才把这父子几人拉回现实,带着媳妇们腰一弯便行了个宫礼,紧接着尤江也带着众儿郎行礼。

“平身。”

这会儿黛黛已爬到龙撵上去挨着姬烨坐着了。

“忠义王,带着你尤氏的儿郎们回府去吧,此事朕自有定夺。”

“还请圣上宽容。”沉默了许久,尤江才涩着嗓音道。

尤氏从上到下心里都清楚的紧,一入宫门,黛黛生死便都是皇家的人。

姬烨点了点头,一扬手,龙撵升起,起驾回宫。

这一幕闹剧以如此荒唐的方式收场,烈阳在高空嘲笑。

计谋落败,贱人没死,贵妃在自己宫殿里摔出了一地的碎瓷,当康郡夫人拖曳着长裙从外面走来时,描画艳丽的眼尾略一上挑,便轻飘飘的道:“来人啊,去把这里收拾干净。”

“阿娘,我不甘心就这么便宜了她,她抢了我的东西占据了这么多年,她若不死,我得被她恶心一辈子。”看见自己亲娘来了,她偃旗息鼓,愤怒的往榻上一坐便如此道。

“蠢货。此番虽没能烧死了她,可她这个皇后却是不能安安稳稳的呆在后宫里了,自古至今,你见过哪个坏了名声的皇后还能继续安享富贵的,不是暴毙而亡,就是被打入冷宫,你瞧着吧,尤黛黛是没个好下场的。”

贵妃消去怒火,沉下心来一想,顿时喜上眉梢,“哎呀,我怎就没想到呢。是啊,一个坏了名声的皇后,一个被打上过妖孽之名的皇后,纵然是圣上有心维护,朝堂里的大臣们也是不许的,尤黛黛的下场定然好不了。”

想到此处,她挺直腰板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康郡夫人也随着笑了,拍着吕香君的手道:“此番我们没费吹灰之力便将尤黛黛打压了下去,我忖度着这里头该是有淑妃的功劳。”稍一沉思她又道:“淑妃在宫中竟然有那么大的势力吗,禁卫军也能驱使的动,为她说话。”

吕香君也纳闷道:“阿娘你是不知道,为了那夜的事儿宫里疯了死了不少人,我一想就觉得有些胆寒,淑妃这不声不响的竟然那么心狠。”

对于淑妃康郡夫人也多有顾忌,蹙着浓黑黛眉道:“事情发生至今,你这里还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吗,淑妃到底是如何诬陷的皇后?”

吕香君摇了摇头,攥紧拳头怒道:“阿娘,我以为淑妃才是妖孽,若她不是,怎会那么多人都为她守口如瓶,我宫里抓了几个当夜在场的人,我让人严刑逼供,阿娘你猜怎样,那几个人竟然死也不说真话,一个劲的污蔑尤黛黛是妖孽。这才是淑妃那贱人的可怕之处,阿娘你说,她究竟何德何能让那些人为她效忠到死!”

说到这个她就气的浑身哆嗦,拍打着雕花扶手,满眼戾气,“就她那假惺惺伪善的模样,那些奴才们是猪油蒙了心了吧,都是贱人!都去死算了!”

连骂几个去死去死泄了愤,她全身便失去了大半的气力,往藤枕上一靠,呼呼喘着粗气道:“阿娘,我要当皇后,我就要当皇后,我从小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是皇后的,可现在呢,我入宫已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贵妃。阿娘,我不管,你去想办法,我一定要当皇后,这可是你早就答应我的。”

瞅着她那没耐性的样儿康郡夫人就气恼,恨不得把她塞回自己肚子里重造一遍,深深呼吸了几番才心平气和的站起身道:“行了,从小到大阿娘答应过你的事儿哪一样没做到,阿娘答应你,那皇后之位必然是你的。这些日子你乖一些就别往圣上跟前凑了,省得他看见你心烦。”

“他当我愿意看他那张冷如冰雪似的脸呢,若非他占着龙椅,我巴不得离的他远远的,他是天子,我还娇生惯养呢,若非为了皇后宝座,我才不稀罕哄着他。”

吕香君眼歪嘴斜,一副恶心的模样,不屑道:“论知情识趣,姬烨比不上宁王的一根头发。”

康郡夫人气的狠狠拍了她一巴掌,指着她的眉心道:“从他还没当上皇帝起,我就告诉你要甜言蜜语的哄着他,爱着他,但凡你肯拿出耐心骗了他的感情来,哪里还会有后来的淑妃,闹得现在你还当不上皇后,都是你自己活该!”

吕香君也有后悔过,坐起身咕哝道:“可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张冷脸,我跟他处在一室内,半响儿都听不到他放一个屁。”

康郡夫人冷笑睨着她,“这话一早你怎不说,若早知你看不惯他,我就让你妹妹当皇后了。你心里如何想的,我这个当娘的一清二楚,你也不是不爱慕圣上,你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你以为圣上是那些破落户家的公子哥儿吗,见天的围着你转,哄着你,宠着你,你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简直做梦!”

吕香君也恼了,横眉怒目就和康郡夫人顶了起来,“谁让吕香芬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呢,我知道,若我还有个嫡亲的妹妹,你眼里根本就看不着我。我这脾气怎么了,还不是随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脾气还坏还毒还强势呢。我有个庶出的小姨怎么死的,我阿爹当年的那个小妾怎么死的…”

“啪!”一巴掌甩出去,康郡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孽畜,你休想我再帮你。还想当皇后,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这美艳夫人一怒,面目狰狞堪比夜叉,伺候的人噤若寒蝉,个个屏息凝神站着一动不动如尘埃。

吕香君气性奇大,顿时嚎啕大哭,闹腾的整座宫殿都可听闻,亏得她做人太强势,整座宫殿都没让一个小位份的住进来,若不然,吕氏的家丑怕是要传遍京畿了。

皇家在京郊外的落凤山上有一座道观,这座道观大门口的门匾还是第一代大燕皇帝亲笔题的字,名为悔悟,里面的道姑皆出身不俗,都是犯了错的宗室女,或是公主郡主县主,或是王妃夫人等。

与被打入冷宫相比,尤氏在姬烨面前求得了这个机会,让黛黛在悔悟观里束发做道姑,四女官甘心陪同。

这结果所有人都知道,唯独黛黛不知,她在甘泉宫里安睡,面带笑颜。

甘泉宫里除了秋韵等四个,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走了,石子小径上遍是落红也无人来扫,栏杆上飘了一层灰,屋檐下白色的蛛网上一只小红蛛在上面荡秋千,看着这一切,站在回廊上的秋韵嘴角却带着笑。

“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春末从屋里走来,拍打了一下裙子笑道。

“是啊,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

“我想吃市集上卖的臭豆腐了。”抱着三四个包袱从回廊另一边走来的夏极笑着道。她秀气的脸上一道鲜嫩的红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

那疤痕明明是丑陋的,可当配上她明媚的笑容时,容颜生生将那丑陋盖去了十之三四。

一扇窗被从里面推开,冬藏眉眼一拧,道:“都站着作甚,快干活吧。”

秋韵笑着点点头,“我去收拾小姐的首饰和裙衫。”

“我去仓房点点小姐的嫁妆。树倒猢狲散,咱们多日不在,也不知还剩下多少。”春末沉重的道。

“小姐的嫁妆怕还没人有那个胆子拿。我和你一起去,你的手指头肿成那样怎么收拾字画等物。”关上窗冬藏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边四个女官各干各的忙活了起来,黛黛却还没有苏醒的迹象,自从那日从刑场上回来倒头便睡至今。

夏日的午后,蝉裹着绿叶吸风饮露后“知了”“知了”的鸣叫,嘈嘈切切的音色,把甘泉宫凸显的越发寂静无人了。

宫门是半开的,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袍衫走了进来,这一次连李福全也被禁止跟随。

满目枯叶落红颓败之景,想着昔日他来甘泉宫时打从门口便可听见的笑闹声,今昔便显得太过萧索宁静了些。

不用谁来给他带路,他像是拥有了一双透视万物的眼眸,怔怔望着黛黛安睡的方向,不知不觉便加快了脚步。

隔着楼阁厚墙,不知怎的他的眼前便浮现了一副画面,在牡丹花遍开的花谷,清澈的溪水打从青石之畔汩汩流过,一条黛青色的醉醺醺大蛇盘着卷儿打着呼噜沉睡。

蛇是不能流泪的,可这一条却在睡梦之中落泪不止。

既然那梦那样悲伤,为何不醒来呢,他甚至在这条蛇的脸上看见了满足。饮鸩止渴也执迷不悔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