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双抬头看着他,两相对视中,萧凤溟一笑,上前揭了她凤冠上垂下的珠帘,顿时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满屋的烛光都不及她容色的半分。闷

萧凤溟看得微微失神,聂无双低头一笑:“皇上打算今夜就这样看着臣妾么?”

萧凤溟回过神来,握了她纤细的手,俊颜上含着笑意:“朕总觉得还是在梦中。”

他坐在她的身边,有宫女窃笑着上前为帝后二人衣襟相结,说恭祝吉利的话。有白发苍苍的老嬷嬷上前为两人念祝祷词,一切井井有条,安静又充满了神圣的肃穆。两人绣着龙凤的长袖下,两只手紧紧相握。

最后是宫女端来合髱酒,萧凤溟挥退宫女,端了酒水递给聂无双。清冽的酒水,扑鼻芬芳。聂无双看着酒杯,面上微微恍惚。

两人俱是沉默,这一日对于两人并不是纯粹的欣喜,似曾相识的场景,相似的祝祷,曾经的年华随着岁月而去,可是往事却在这一刻越发鲜明。人人总是奢望一觉醒来,什么都是新的开始,却不知,原来放不过自己的,是往事。

萧凤溟举起酒杯,薄唇边含着笑意:“无双,从今日起,你便是朕永远的,唯一的皇后。”

聂无双微微一怔,她似还在梦中一般,听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她细细咀嚼他的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暖的惆怅。他愿与她长长久久,永远的在一起呵。

“是,从今日起,皇上便是臣妾唯一的夫君。”她一笑,侧过身,与他交臂。珠钗上的珠光映着她白皙无暇的面容,她低喃:“凤溟。在无双的心中,你只是萧凤溟。”

萧凤溟心中一震。两支巨大的红烛在案上燃烧,荜拨耀出一朵灯花。那刹那陡然亮起的光明,仿佛也为她的话而动容。

酒水一饮而尽。朱钗尽褪,洗尽铅华,她素净的面容袒露在他的面前,红烛的光静静倾泄了一室,在馨香的气息中,她婉转与他拥吻,没有比这一刻更令她心中充满温暖,长夜寂静,他的吻带着热力引着她一同到达愉悦的彼岸。

这是一场好梦,香暖而甜蜜。聂无双忽地睁开眼,这才发现长夜已快要过去,萧凤溟就在身边沉睡,长长的手臂搂着她纤腰,欢爱的气息依还散去,带着淡淡的甜腻。

她的精神却在这一刻清醒无比,月光已不见,只有一双红烛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燃烧。她看着他在烛火下分外明晰的轮廓,心中安稳平静,渐渐又有倦意萌生。

她正要睡去,忽地有宫人打开内殿的门,匆匆进来。

“皇上,皇后娘娘”宫人略显惊慌的声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聂无双怵然一惊,猛地睁开眼。内殿中因突然打开的殿门而刮来一股凉风,顿时吹散了殿中的一室温馨。明亮的烛火因这股风而吹得几乎要熄灭。

聂无双怒道:“混账!关门!”她的心怦怦直跳。老人说,新婚之夜红烛熄灭,夫妻的姻缘将不会长久。

宫人一惊,连忙爬起来去关门。红烛渐渐燃起。聂无双顾不得身上衣衫不整,仓促起身。等到她看到那安然的烛火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萧凤溟被惊醒,他见她脸色煞白地扶着桌边,连忙起身为她披上外衣。自知惹了皇后震怒的宫人正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浑身打颤。

“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深夜前来奏报?”萧凤溟不悦问道。

宫人想起自己的来意,低头怯怯地说道:“永巷来报皇后不不不,废后许氏悬梁自尽!”

“什么?!”聂无双惊讶地站起身来。

萧凤溟身子微微一颤。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惊。萧凤溟慢慢地坐在椅子上。

聂无双别过头,心中滋味万千。果然,许皇后还是自尽了!而且还特地选择了这一日。

好,果然很好!聂无双心中说不清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悲怜多一些。在新后封后大典的当夜许皇后自尽,这一份恭贺厚礼果然特别的很!

萧凤溟的脸隐在了烛火的阴影之下,许久许久,他才对宫人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交给宫正司去办。退下!”

宫人战战兢兢退下。萧凤溟看着怔怔出神的聂无双,心中涌过怜惜,把她搂入怀中:“不必担心。她的死在意料之中。她那么骄傲。朕废去她的后位,她就已经决定走上这一条路。”

聂无双心中一片发寒,她无法说服自己没事。这“承华殿”中的洋洋喜气看在她眼中转眼成了沉沉的死气。

她窝在他的怀中,双目无神:“为什么?许皇后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她在怨恨朕。无双不要再想!”萧凤溟把她按在自己的怀中,深眸中掠过复杂之极的神色:“与你无关,她恨的是朕!”

他与许皇后年少结发,同床异梦那么多年。她恨他,恨他的薄情,无情,更恨他不把她的儿子立为太子。她是该恨他的。

可是,她永远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般对她。皇位身侧从来都不能要这般强大的外戚!

萧凤溟继续道:“朕没有错。她就算以死想让朕有半分愧疚,但是朕依然没有错!”他的声音清醒而冰冷,含着一股隐然不发的怒意。

聂无双被他的言语惊回了神,只能怔怔看着他烛火下坚毅的脸,看着他重复一遍遍,朕没有错。

是的,作为皇帝,他这样做没有错。可是,他亦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

“好了,皇上没有错。”聂无双捂住他的唇,慢慢地道:“谁都没有错。”

萧凤溟眸色渐渐恢复往昔的沉静,犹如一潭深渊池水顷刻又恢复了平静:“睡吧。”

聂无双乖顺地点头,一回头,红烛依然燃得十分明亮。萧凤溟看到她眼中的淡淡欣喜,忽地微微一笑:“你放心,朕会让宫人好好看着这一对龙凤烛,一的那个要让它们烧尽再拿走。”

聂无双回头,在他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希冀,心头一暖:“皇上也听过那样的说法?”

“是的。朕听过宫中的老人说过。”萧凤溟说道,他搂了她入怀:“一定会长长久久的!”

聂无双在他的怀中,看着明晃晃的烛火,而窗外,天边已渐渐燃亮,又是新的一天到来了

废后许氏在永巷中悬梁自尽一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宫中所有的角落。有人叹息,有的人幸灾乐祸,也有的人想要看出新后对此事的表态,但是萧凤溟早就吩咐宫正司办理,而且废后许氏被废之后,只是庶人,一张草席草草卷了就抬出了宫。连半分热闹都没留给有心人去看。

许家自知此事犯了天颜,愈发不敢声张,悄悄抬到了自家的祖坟埋了便是。废后许氏一死,剩下的便只有淑妃还关在永巷之中。聂无双请示过萧凤溟,将淑妃贬为贵嫔,赐封号谨,意思是让她出永巷之后要谨言慎行,不可再生事端。

第二日,便是八月十五,淑妃从永巷中放了出来,前来向聂无双谢恩。那一日聂无双正在承华殿中接受众妃嫔的请安恭祝。一抬头,只见淑妃一身素衣,面上脂粉未施,慢慢走进殿中。

抱歉更晚了,这几天人不舒服,今天白天睡了一天。

第四百四十六章十五宴(一)

殿中刹那间就安静下来,聂无双扫了一眼众妃嫔,只见她们脸上神色各异,不一而足。

淑妃走上前,跪下道:“罪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聂无双打量了她浑身上下,素衣荆钗,看样子的确是一副知罪悔过的样子。累

“谨贵嫔平身吧。”聂无双淡淡道。淑妃起身,低头站在一旁。她谨小慎微的样子让聂无双心中微微不悦,这样的淑妃不但没有见过,更是让她心中感到警觉。

谁会无缘无故地示弱?更何况淑妃原本这般性情刚烈如火的人。

“谨贵嫔不坐么?”聂无双问道。

“罪妾不敢坐。”淑妃连忙道。

敬妃见她言行像是变了一个人,眼中不由露出同情:“皇后娘娘仁慈,谨贵嫔就坐吧。”

敬妃说着看向聂无双,以目光请求。聂无双忽然地笑了:“谨贵嫔若是不坐,岂不是在埋怨本宫的处置不当?”

“不敢,不敢!罪妾万万不敢,只是罪妾想起废后许氏之所以是这样的结局,心中十分后悔。当初罪妾莽撞冲动,皇上宽仁饶恕臣妾,罪妾已深感愧疚,今日来拜见皇后,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淑妃还要说下去,聂无双抬起手来:“罢了,谨贵嫔既已知错,本宫亦是明白。”

淑妃见她不愿听,讪讪住了口,在一旁坐着。殿中的妃嫔见往日张扬的淑妃转眼成了这般唯唯诺诺的人,都是面上唏嘘,纷纷低头交耳,议论纷纷。闷

聂无双心中冷冷一笑,这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八月十五照例是宫中的宫宴,皇上还要在外殿大宴群臣。今日事情繁多,聂无双吩咐了宫妃几句,就命她们各自散了。

淑妃与敬妃结伴而走,过了一会,有宫人匆匆前来:“敬妃娘娘,皇后娘娘还有一些事要与敬妃商议。”

敬妃闻言连忙道:“本宫这就过去。”她说罢对淑妃歉然一笑,匆匆离开。淑妃看着她远去,红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正要转身离开,忽地一怔。

只见前面不远处,一袭明紫色凤服就掩映在花木扶疏处。

聂无双慢慢地向她走来,淑妃连忙跪下:“罪妾拜见皇后娘娘!”

聂无双并不扶她,只任由她跪着。她仔细打量了她半天,这才冷笑:“谨贵嫔这是做什么?示弱众人面前,只会让本宫心中更加不安。”

淑妃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眸光闪烁,她一笑,一扫方才的怯弱:“臣妾就知什么都瞒不过皇后娘娘的眼。”

她虽跪着,但是昂首挺胸,丝毫不令人觉得她有半分卑怯。

“谨贵嫔的本领本宫自然是明白的。说罢,你想要做什么?”聂无双淡淡问道:“敬妃仁心,看不透你的招数,你不必在她身上做什么文章,因为本宫不允许!”

淑妃一笑,反问道:“皇后娘娘是在害怕臣妾要做什么吗?”

“自然。如今许皇后已死,你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你就算不说,本宫也猜得出来。”聂无双慢慢走到一处光洁的山石,随意坐了,这才看定淑妃:“大皇子你动不得!”

淑妃微微一怔,不由站起身来,杏眼中掠过浓重的怀疑:“皇后娘娘与废后许氏有什么盟约么?不然皇后你保她的孩子做什么?!”

聂无双面色不动,否认道:“本宫保大皇子就同当初本宫救你的二皇子一般没有别的目的!”

淑妃眼中的怀疑渐渐褪去,这才冷笑:“既然没有,那皇后今日与臣妾说这一番就只是为了保大皇子?”

“是。”聂无双美眸幽冷地看着她:“你不必在宫中兴风作浪,如今的后宫已是换了天地。本宫说一句话,就可以轻易置你与死地,你最好收起你不该有的念头,好好带着你的二皇子。”

淑妃又是一怔,这才重新打量面前的聂无双。许久,她忽地笑了:“好,好!臣妾知道了。既然皇后娘娘的训诫已经亲自传达了,臣妾可否回宫了?”

“回去吧。”聂无双冷淡地道:“本宫知道的事比你想象的更多,你怎么扳倒许皇后的,本宫心中一清二楚。与虎谋皮最后的下场一般都很凄惨。本宫今日把这个忠告送给往日的淑妃姐姐,以后亦是再不会说。”

她说罢转身走了,淑妃眼中掠过惊疑不定的神色,等聂无双走了,这才心有不甘地站起身来,冷笑:“聂无双!本宫不会输的!绝不!”

聂无双走了老远,背后依然能感觉到一道含着怨恨的目光紧紧跟随。她长嘘一口气,杨直见她面上神色沉沉,不由道:“皇后娘娘与淑妃说什么?是不是淑妃惹了娘娘生气?”

他依然称呼她为淑妃。聂无双并不想指出杨直的错误,摇头道:“没什么。本宫只是让她安分一点。不要把主意打到敬妃与大皇子头上。”

杨直闻言,皱眉道:“以她的性格,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恩。”聂无双应了一声,神色淡然:“这本宫知道。只是该提点的,本宫已经提点过了,若是她执意再犯,本宫就不会轻易饶恕她!”

她看了杨直一眼,果然见杨直若有所思。她慢慢放下心来,警告淑妃其实也是把这话间接带给萧凤青。即使淑妃不甘愿,杨直也会把她的意思传给萧凤青。

这个后宫中不要再起风浪了。她垂下眼眸,看着四周草木葳蕤,一树金桂盛开,有暗香袭来,沁人心脾。她上前小心摘了一只桂花,递给杨直,微微一笑:“这枝桂花送给殿下。”

杨直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笑靥如花,看不出半分不妥。

“是!”杨直连忙小心捧着桂花退下。聂无双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拍了拍手,转身冷然离开。风吹过,桂树上的桂花急急如落雨,顿时地上铺了一层金黄

天还未入夜,殿中便已燃亮了明亮的烛火。今日宫妃内眷皆在“长安殿”中聚集畅饮。聂无双一身明黄的凤服,端坐在上首,与皇亲宗室的贵妇们说笑。她一扫往年的沉默,巧笑倩兮,言谈中谦虚恭和,令人如沐春风。往日对她略有微词的皇室命妇皆心中诧异,渐渐扭转了对她的印象。

还未开宴,气氛便十分浓烈。有乐宫奏起悠扬的钟乐,殿中其乐融融。天色方暗,萧凤溟宴饮了外臣,便驾临“长安殿”。

聂无双脸上挂着笑意,下了凤座,翩翩向他迎去。走到一半,她脚步微微一顿。萧凤溟身后,是一袭绛紫色朝服的萧凤青。

他面上带着颠倒众生的笑,眼梢处皆是说不尽的风情,凤形发簪边,簪着一支颤巍巍的桂花。墨色的发,金黄的月桂,不减他半分风流,更显得随意不羁。

聂无双美眸中微微一缩,随即她若无其事地迎上前,拜下道:“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凤溟扶了她起身,把手中的玉如意递给她:“梓潼辛苦了!”

聂无双握着玉如意,含着一丝淡笑,看着面前的萧凤青:“睿王殿下也来了。”

萧凤青一笑,上前拜见。他一笑,看定聂无双:“花好月圆,自然是要前来。”

聂无双闻言一笑:“睿王殿下真会说话。”

她说罢与萧凤溟坐在了上首,宴席开始,歌舞升平,不饮便已觉得有几分醉意了。聂无双与萧凤溟互敬了桂花酒,便下去更衣。

在“长安殿”后有一处阁子,宫女们为聂无双换下沉重的凤服,重新整了妆容,这才领着她上殿。正当聂无双要踏入殿中之时,却看见在殿外玉阑干边站着一抹清瘦的身影。他抬头望月,殿中的喧哗仿佛在他身后通通远去,只留下他跟前几许清辉,几许出尘清净。

她浑身一震,不由顿住脚步。宫女们面面相觑,聂无双看着那人影,着了魔一般慢慢走近。

那人也感觉到有人前来,慢慢回过身。等他看清宫灯照耀着的一张倾城面容,这才叹息似地道:“草民顾清鸿拜见皇后娘娘。”

聂无双看着他,心头千万个念头涌上心头。她怔忪了许久,忽地冷笑:“你怎么又来了?”

“草民本离开应国了,但是正当草民过了淙江之时,忽闻应国皇帝陛下册立新后,所以皇上命我等携重礼前来恭贺”顾清鸿苦笑地回答,他抬起头来,笑得苍凉无奈:“原来,你已经是应国的新后。”

第四百四十七章十五宴(二)

一句你已是应国新后令聂无双只想要掩面大笑。她定定看了他许久,这才冷笑道:“你不恭喜本宫吗?”

她步步逼近他,美眸冰冷,藏着心底的恨与怨毒:“你不恭喜本宫吗?顾清鸿,今日本宫的成就可是你当年的一念之仁!”累

顾清鸿眸中隐隐有沉痛,可是他依然沉默不语。聂无双看着面前的皎皎如朗月的俊颜,心底的阴郁如潮汹涌。

她不知自己怎了,心底的狂躁一波一波,无从停歇。她已走上这万人之上的荣耀地位,可偏偏心底却是半分也不快活。封后大典才过了三天,她却是已是天上地狱滚过一遍。

“你需要我的恭贺吗?”顾清鸿声音清冽如泉水,淙淙如玉,一如往昔,只是沉静中带着她不明白地绝望:“你说过,你做下的孽都是因为我。你为了当上皇后,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外间传言你绞杀皇后,毒杀皇子,草菅人命还有你结党营私,侮辱朝臣”

他抬起眼来,每一句都令她颤抖:“无双,你走到今天,你已经变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细长的裁纸刀,轻薄而短小。他把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神色平静:“无双,我不明白,你做上皇后就能报仇了吗?只要你说一句,今日我顾清鸿就能死在你的面前。反正我已生无可念,死亦是孤单一人。”

聂无双看着他手心薄薄的裁纸刀,这种刀薄而钝,可她知道,他若是真的想死,赤手空拳都能自绝在她的跟前。闷

可是,他凭什么想要死就能死?

他凭什么说她如此不堪?

她的罪,她的孽难道不是他一人做下的?

聂无双死死盯着面前决意赴死的顾清鸿。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赶回来“恭贺”她被册立为新后,原来,他是来批判她的。

原来,他已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走向那权力的最顶端。

一个仇视齐国的皇后是无法让齐国心安的,更何况她堂而皇之在群臣面前说出令齐国惊惧的话来:“不出五年,齐国必是我大应所有!”

心中仿佛被滚水沸沸扬扬滚烫而过,她在口中尝到血腥味,那是她狠狠咬着贝齿而令牙龈渗血。

他的狠与绝,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

身后的宫女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亦是不敢进殿中禀报,纷纷低头窃语。聂无双忽地笑了,她伸出手,从顾清鸿手中一点点的掰开他的裁纸刀。

一甩手,薄刀被她甩手丢下黑暗之中。

“你说对了,我聂无双为了报仇,不惜绞杀妃嫔,许皇后算什么?还不是死在永巷中!淑妃亦是不足为惧,在本宫面前伏低做小!朝臣算什么?只能在本宫的脚下讨饶。”聂无双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每一个字仿佛从地底而出:“本宫做下的事,恶毒而没有丝毫怜悯。下一个目标,就是齐国!”

她咯咯笑了,眸光冰冷如霜雪,可偏偏在宫灯下,她美得犹如夜间出没的魅灵,妖娆,噬人心魄:“顾清鸿,本宫忽然明白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命,不是你的仕途,而是你心心念念护着的齐国!”

“今日你就算死在本宫面前也消不了本宫心中半分恨意。”

“顾清鸿,本宫的复仇今日才刚刚开始!”她低了头,直视他的双眸:“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说完,笑着走进了那喧嚣的大殿中,一股酒香暖风送来里面的歌舞声声,她笑得这般肆意欢畅,满殿的人都惊异地看着她,谁也不明白新后为什么这般开心。

她笑着走过众人,慢慢地步上九阶御阶,依在萧凤溟的身边,举起酒杯:“大应永昌!”

“大应永昌!”众人呼喝。

聂无双美眸透过那未闭合的殿门,媚眼流波,看着那殿外的顾清鸿,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殿中歌舞曼妙,十五中秋夜,花好月圆,繁华的应京,物资丰饶,人人欢喜过节。顾清鸿忽地觉得遍体荒凉。颓然转身,一轮圆月静静挂在天边,静月无声,仿佛天公一双平和而悲凉的眼看着这不平的世间。

他想起千里之外的齐国,战乱过后遍地哀鸿,流离失所,即使回乡亦是焦土一片,田间青黄不接,贪官酷吏盘剥着早就贫瘠的齐民,人人不堪重负,越发逃离故土。可是这一切都无法让齐国皇帝有一丝警醒。

大兴土木,建宫殿。广纳美人,充斥后宫,从劫难中逃离的齐国贵族们疯了一样大肆享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抗末世的惊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心底无尽的空虚。

他慢慢步下御阶,在齐国,应国就是他们口中的“天朝”,应国皇帝宽仁爱民,惩治贪官,轻徭薄赋

他知道,齐国要亡了,不是亡在应国手中,而是要亡在齐国皇帝自己手中。

“顾大人,不进去吗?”有殷勤的内侍上前问道。

顾清鸿推开他,踉跄走入了茫茫的黑夜之中,月光太亮,照亮他心头的阴暗。她说“顾清鸿,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属于他的、齐国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聂无双一杯一杯饮着杯中的酒水,清冽的酒水滚入喉间,让身子变得轻盈。她只是笑,不停地笑。

萧凤溟见她如此肆意,微微皱了剑眉,轻声吩咐宫人带她离席。萧凤青眸中一紧,等宴饮过了一半,这才悄然离席。

第四百四十八章十五宴(三)

在“长安殿”后的一处偏殿中,他看见了聂无双的宫人们正在殿外静候。萧凤青向前走几步,想了想,又悄悄隐入黑暗中。

殿中。

聂无双伏在凉榻上,冰冰凉凉的玉片席子,凉意渗入皮肤,稍稍让她身上的燥热平息,可是平息不了的还是她心中汹涌的恨意。累

脑子浑浑浊浊,她微微闭着眼,听着殿外飘渺的歌声,眼泪一点点渗出眼角。有人靠近,托起她的头。

“给本宫滚开!”聂无双推了一把,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勉强睁开眼,却对上一双异色的深眸。她松了一口气,恹恹道:“是殿下来了啊。”

她斜斜靠在凉榻上的锦墩上,眼眸微眯,冷笑起来:“殿下好本事,呵呵瞒得本宫瞒个密不透风呵呵”

萧凤青看着喝多了的聂无双,宫灯下,她双颊酡红,媚眼流波,这般美,可是看他的眼神也这般冰冷。

“什么事?”萧凤青皱了漂亮的长眉:“你又听到了什么七七八八的混账话了?”

聂无双一笑,斜眼看着他:“需要听么?本宫才当上皇后几日,听得,看的,都是殿下给的。”

他瞒得真好,瞒得真彻底!顾清鸿来到应国,他半分口风都不透露给她!

萧凤青看着她眼中的嘲讽,深邃的凤眸微微一眯:“你在不满意什么?难道皇后你不想要?”闷

他猛的欺近她的身边,眸色中含着冷冽:“聂无双,你不要不知足!”

聂无双冷笑一声,猛地扣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得逼近自己面,两人这般近,近得几乎可以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顾清鸿!他还是来了!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来这里?”聂无双一字一顿地问。

“他?”萧凤青神色陡然轻松不少,懒洋洋一笑:“他来恭贺你当上皇后。这难道不好?让他看着你荣极一身,这不是比杀了他还难受么?”

原来如此。聂无双陡然放开了他的领子,原来这又是他的安排!

聂无双不想再和他说什么,伏在冰冰亮亮的凉榻上,笑了:“好,是不错!他看见了我的荣耀。我也看见了他的落魄不堪。殿下就是想要给无双这一切么?”

萧凤青伸手拂过她红霞遍布的脸颊,在她的面容上流连:“难道你不喜欢?”

“本王承诺的一切都给你了,你还不满足么?”他低头,轻吻上她的红唇。聂无双怵然一惊,可顷刻就被他搂入怀中:“你个妖精,你到底要什么呢?”

他辗转碾过她的唇,吻得聂无双无法呼吸,她想要推开他,却发现喝多的自己手脚酸软。心底有个声音道,随了他,随了他吧

可是那一夜的明晃晃龙凤烛,却在脑海中越来越鲜明她不由黯然落泪,自己已经走不回去了,这一条路从来都是死路,即使有花柳扶疏暂时挡住了前面的的悬崖万仞,依然是一条死路。

在那寒冷入骨的春雨夜中,她早就把灵魂卖给了眼前的男子。他给了她荣华,给了她权势,给了她复仇的希冀,唯一不能给的就是她想要的安稳幸福。

这一切早就注定了。她的泪沾染在他的衣襟,似花露颤颤,更令人心生怜惜。

终于他放开她。两人气息缭乱,她低了头,令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是方才的吻感觉这般美好,仿佛在那一刹那她顺从了他,令他琥珀色的眼眸中燃起亮光。

聂无双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萧凤青,美眸幽幽,仿佛一把刀温柔插入他的心中,令他无法自拔。

“无双要的是齐国,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她软软依在他的怀中,笑得清冷:“我要顾清鸿亲眼看着他费尽心力守护的齐国,再一次失去”

她的眼中燃烧着癫狂的光,这一夜从头到尾就是狂乱的梦魇,顾清鸿的出现惊起无数往事。仇恨啃噬着她的心,令她无法安稳,坐在凤座上,她遍体生寒,一回身,父兄不甘的眼睛穿越地底看着她。

顾清鸿说对了,她变了,她为了报仇,早就面目全非。萧凤溟娶到的不过是她美好的躯壳,在她的心中早就腐烂颓败。可偏偏,她还要装作什么都很好。

可笑,可笑啊聂无双冷冷地笑了起来,自嘲地笑着。原来她还是对顾清鸿无法释怀。他再也伤害不了她,可是他的一字一句依然令她噬骨的痛,激起千万种恨。

“齐国?”萧凤青魔魅一笑,他轻吻她的额头,眼中流露和她一样的光芒:“好,齐地万里。这就是你最后的要求?”

“是。”聂无双低了头,不愿面对他过于灼热的光芒。

“那最后若是本王做到呢?你又当如何?”他握了她的手,声音轻而慵懒:“不要到最后,你又一次弃我而去?”

他挑起她的下颌,眸色深而沉沉,令人胆寒:“无双,我不会让你再一次背叛。”

“不会。”聂无双木然地道:“就如殿下所说,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以此立誓,不再背叛殿下!”

萧凤青眼瞳中微微一缩,随即笑了。

他摘下头上的月桂,放在她的手中:“如此,本王再信你一次。”

他说罢,从窗外飞身掠去。有微凉的风吹来,她手中的月桂一刹那间纷纷而落。

她清冷一笑,随手把手中秃了的月桂丢在了窗外,她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如何能让他再相信?

今天有事,抱歉更迟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秋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