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刻便明白过来,令人将这中人拿下。

那中人不一刻便招供了——原来那夜是他随侍卫一道去鸩杀阿客,那侍卫要杀他灭口时他早有防备,装死在地,逃得性命。后来怕被抓住,便杀了个路过的中人,将财宝丢在他身上。果然骗过了旁人。皆因他贪心不足,才留下一枚宝石簪藏起来。瞧见风声渐渐消停了,便想偷偷来取回,谁知就被阿客给装上了。

他并无那侍卫的硬骨,很快便将幕后主使招供出来。

四月底,王宗芝遇上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与他一同戍守西疆的周明德弹劾他擅专独断,拥兵自重。

苏秉正令他们各自申辩,王宗芝便十分委屈的上折子自辨,说是突厥尚未完全臣服,边疆大小战事不断,并不是他不想把兵还给周明德,而是这场仗还没打完呢,他没法还。

因周明德的奏表迟迟不到,苏秉正便传令他回京奏事。

周明德倒是乖乖的回京了,走到半路却又自称水土不服,病在路上,请求延缓回京。

苏秉正亦不说什么。

五月底,高平侯周原举兵谋叛。他戍守延州等要地多年,军中多有他的旧部,然而响应者聊聊。周明德麾下西域兵也被王宗芝夺去。不过月余,周原父子便兵败身死。

消息传来,周明艳便在毓秀宫触柱,幸而被宫女救下,才没伤及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嗯……应该还有半章吧

到底没赶上T__T

58尾声(二)

高平侯叛乱是件不大不小的事,苏秉正早有准备,平叛诸事便进展得有条不紊,倒没有令朝中骤然慌乱起来。因明年将有科考,苏秉正更关心的反而是各地举子的选荐,平叛一事也只在朝堂上讨论了两回,一回是“高平侯叛乱了,怎么办”,另一回就是“叛乱平定了,余孽怎么处置”。

既不是件多大的事,长安内外便没什么紧张的气氛。

阿客在含水殿中养病,宫中事务都有王夕月处置。兼她与周明艳关系一向不好,便无人告诉她。

然而她也有自己的烦恼。

这一日采白帮着她整理琴谱,就断断续续的说起来:“宫里是有花鸟使的,这还是前朝遗留下的规矩——每年八月花鸟使便往各地去,采选郡里有名望的家族里的美貌闺秀,充实后宫。前些日子不知谁提起来,说宫里有三年没进新人,该再行采选了。”

阿客便随口应着——因她的失忆,采白每件事都不厌其详,每日里必要普及些宫里的常识,她已习惯了听她在正文前加一串背景介绍——采选美人而已,过去还不是年年都有,她并不大在意。

采白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不知为何竟有些失望。可随即又打起精神,问道:“你猜陛下是怎么回的?”

阿客还真没想这么多,就笑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啊?”

采白就切切的劝诱:“所以才要猜一猜。”

阿客只好敷衍道:“……他说还不想选?”

采白忙点头,“不止这样呢!陛下还发了脾气,说他又不是色魔,差人满天下的去给他搜求美人是什么道理!”她说着就自己笑起来,“是啊,这规矩多混蛋,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有多饥渴呢。”

阿客心情就有些复杂,道:“陛下确实清心寡欲……”

采白道:“陛下当即就把花鸟使给废弃了。说他有生之年再不采选了。倒是采诗十分使得——说古往今来失传的乐谱、歌曲,在民间也许有遗珠流传,或又有新的佳作流传不远的,若再遗失了该有多可惜。便命那些人只负责往各地搜集这些乐章,送往长安。命乐府汇编记录。”

阿客便有了些兴致,笑道:“这件事该做——这些年我手头断断续续也修补了不少残篇,却不能传人,心里一直觉得惋惜。”她说完才觉出失言,瞧见采白并未上心,便也不多计较,又道,“若真要汇编曲谱,许我也能去襄助一二。”

采白笑道:“陛下做这件事,原本就是为了客娘子。譬如当年陛下编录《风物志》,每一卷出来,都不及刻印便先给你读。这回编汇曲谱,客娘子想帮忙自然就帮得。陛下知道你喜欢,还不知该多高兴。”

阿客一时就安静下来,斟酌了片刻,方道:“这些日子我听你说起往事,一直都觉得,黎哥儿也是喜欢我的。”她瞧见外间来人,停步在窗下,便垂眸道,“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又觉得,大约是我自作多情了。”

采白就一愣,“陛下自然是喜欢客娘子的!客娘子何以这么说?”

阿客就轻声道,“已两个月多月了,他……”她是故意要说,可真开口时,还是难免面薄,便转而道,“也许他只是敬重我,譬如姊弟间的情分,并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她说,“若真是这样,想想我素来的举动,倒是十分难为情了。”

采白骤然便明白过来。可这件事上她真心不知该怎么为苏秉正说话,就只能嗫嚅道:“是你想多了,你大病初愈……”

阿客摇头道:“我记得我与他之间还有个孩子。这些日子他却不曾提起,可见心里也是别扭的。”她不觉真有些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并不是不知进退的人,阿姊只管与我说实话。便令我如长姊般待他,想来也是很……”

她尚未说完,便听外间脚步声。采白便差人去瞧,片刻后便有宫女来悄悄的回复,“是陛下来而复去,不令我们通报。”

采白就叹了口气——她并没想到阿客是故意说给苏秉正听,只是心里怜惜,道:“这话客娘子再不要说了,令陛下听见,还不知该多难受。”她说,“你是不记得了。可陛下对你的喜欢,比全天下所有人都更真、更深。我亲眼看着的,怎么会骗你?”

阿客心里愧疚,只垂眸上前为她斟一杯茶,道,“我记下了,再不犯了。”

采白瞧见她羞赧忐忑的模样,一时竟有些怅然。仿佛昨日她还只七八岁的年纪,转眼已嫁作人妇。她不由便劝道,“你就是太通透了,才比旁人都辛苦。便放任自己去喜欢,便在喜欢的人跟前撒一回娇,能怎么样呢?”

苏秉正听阿客说,心里只是着急。

他已不记得自己究竟存了怎样的小心思,才不想叫阿客太早见着三郎。此刻他就只是想立刻将三郎抱给阿客,这是他们的孩子,阿客见了自然明白——他并不觉得与她有孩子有什么难为情,她该知道当日他有多么欢喜。

他再不想与阿客当什么姊弟,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姊弟,阿客十五岁上便已是他的妻子了。

他回乾德殿抱了三郎便往含水殿里去。

三郎十分懵懂,不解他阿爹何以进屋抱了他就走,就跟有人和他抢似的。他只是十分惋惜才吃了一半的鸡蛋羹。然而抬头看看他阿爹,再回头看看吓坏了乳娘们,他打了个嗝儿,还是乖巧的趴在他阿爹怀里。

苏秉正没上步辇,就这么抱着三郎,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到了含水殿。

命人先行去通禀阿客,他抱着三郎在外间等时,才稍稍回味过来——他似乎太草率了,阿客才说,他便做错事般将儿子抱来,该有多小家子气?只怕连阿客都要笑她。

他该再等几日,挑个不着痕迹的时机。这样既显得郑重,又不会将心思暴露得太明显。

可等阿客从屋里出来,他望见她倏然湿润的眼睛,无法自控的欢喜和激动,他便又庆幸,庆幸他没让她再久等——她想必已忍耐了很久,再忍不住了,才旁敲侧击的令他知道。是他太得寸进尺了。

阿客显然也是近乡情怯的,待到了三郎跟前,竟有些手足无措。她巴巴的望着三郎,小心的伸手指去握他的小手。

三郎只坐直在苏秉正手臂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却不肯叫她。这孩子也是有脾气的,他并不知阿客是被苏秉正软禁了。只懵懵懂懂的以为阿客不来看他了。头几天他总不肯睡,叫人抱了他站在门口张望,直到再挺不住,确信阿客真的不会来了,才含着手指头委屈的睡过去。可时间久了,纵然有人不小心在他跟前提起阿客来,他也不肯抬头。

这一日见了阿客,他依旧是记得的。就只是倔强着不肯叫罢了。

苏秉正便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再不叫,就走了。”

三郎“哇”的便哭出来,手脚并用的往阿客怀里挣。阿客忙接了他抱住,他死拽着阿客的衣襟,道“坏……走,坏”,便嚎啕大哭。

阿客原本忐忑的心情就这么不翼而飞,眼泪流出来了,她竟跟着笑起来,顺着他的脊背,道,“三郎不哭……”三郎叫“娘”,她便也说,“阿娘不走。”她欢喜的对苏秉正道,“黎哥儿,你看,他还记得我。”

苏秉正只觉心头重负解开,将她拦在怀里,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呢,自然认得出你来。”

这夜里似乎做一切事都水到渠成。

哄三郎睡着了,苏秉正便落了帷帐。阿客莫名的竟有些紧张。两个人对面坐着亲吻,不知何时便褪去了衣服。呼吸交缠的热度令身体都要融化了。苏秉正亲吻着他的脖颈,刻意压制着的喘息就响在他的耳边。阿客便觉有潮水涌动在身体里,清晰可觉的汇聚。那感觉很陌生,令人紧张得脚趾都要蜷缩起来。可他若真停了,又会不由自主的想继续。

可苏秉正显然比她还要紧张的,他满手都是汗,扶住她的手臂微微的颤抖。

他将她压在下面,显然是情难自禁了,却要迫使自己停下来。

阿客迷茫的望着他,他拔了簪子合在她的手心,道:“不愿意时,便反抗。我觉着疼了,便……或许会停下来。”

阿客心中浮躁便一沉而尽,她沉默了片刻,说:“莫非是我会错了意,不是你不喜欢我,而是……”

苏秉正目光瞬间暗沉。他沉默的挺身而入,阿客的疑问便噙在了喉咙里,呜呜咽咽再说不出。这一夜他反反复复的摆弄她,近黎明时阿客再受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在她耳畔念她的名字,她困倦得不能作答,他才终于肯停下。他自背后将她抱住,圈在怀里,静静的听她的心跳,看东方既白,天光入室。他只是不能入睡——他怕一觉醒来便要有变故。

近晌午时阿客才醒,见他沉沉的望着她,便仰头亲吻。

他像是讶异了,很快便加深这吻。阿客在这亲吻变作白日宣淫前制止了他,问道:“没睡?”

他仿佛意外所得又被失主追讨回去了,可怜巴巴的。咕哝着摇了摇头,道:“睡不着。”

然而紧绷了半日的精神骤然松懈下来,疲倦来袭,不片刻他已在打盹。

阿客便回身抱住他,轻轻的顺他的背,道:“睡吧。”她便为他唱少时哄他入睡的歌谣。

他像是睡了,却又在睡梦里开口,“我喜欢你,从记事起,从睁开眼便喜欢,到老到死都喜欢。”

阿客说:“嗯。”

他便又说:“你确实是……没那么喜欢我的。”他圈住了阿客的腰,“我只是不能将你让给旁人。”

阿客道:“嗯……”

他说:“不能让你记起来,我心里很难受。”

阿客便笑道:“一开始是忘了很多事,可后来渐渐也都记起来。只是瞧你像是不想让我记起来的模样,便不曾说。”

苏秉正乍然惊醒,一时睡意全无。他面色苍白的望着她,只听自己体内有空荡的回响,他连出声都很艰难,“……你都记起了?”

阿客便不解他的回应,道:“多多少少……应该都记起来了吧。”

苏秉正只是望着她,再说不出话来。

阿客便也略略的有些不安了,“黎哥儿……”她摸他的手臂,才觉出他在微微的发抖,她说,“你在害怕?为什么?”

苏秉正便想,这折磨他已受够了,纵然她想不起又怎么样,他就能真这么提心吊胆的过一辈子吗?

他攥紧了她的手腕,艰难的开口,“你迟早会记起苏秉良吧。”阿客待要开口,他便抬手止住,道,“可也不要忘了,阿客,我们已经有孩子了。”

阿客茫然的点头——她自然记得苏秉良,似乎是大房的庶子。幼时隐约一起读过书的。她只说,“我自然记得……”

苏秉正观她的神色,隐约便明白了些什么,便问:“你……记得多少?”

阿客便仔细回想着,与他说了,又道:“去年不是才说,他隐居山野,已去世了吗?难道另有隐情?”

苏秉正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他将阿客抱在怀里,长长的舒了口气,道,“没有。”

良哥儿说:“阿客,你便不能为自己活一回吗?你用这样的理由,如何能让我放手。”

阿客便告诉他,“我也总以为,自己每一步都是情非得已。可其实不是这样的,良哥儿。我曾想与黎哥儿好好的过日子,我曾想,跟黎哥儿在一起我会活得很开心。所以一次、两次、三次的,你让我和你走,我都没有答应。这一次我也不会答应。当我未嫁时,黎哥儿便是我心底里最重要的人。后来便又加上三郎。就只是不幸运,当年令我心动的不是他罢了。我不是为他活的,良哥儿,我只是想要跟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一起活着罢了。我心里还有许多想望,要一件一件去实现。”

良哥儿这才终于肯点头,说:“……既然如此,阿客,你便忘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是半章就结束了……结果,貌似还有半章

其实深刻觉得,就在这里结束得了。估计剩下的也没人关心,写出来了也不讨好

要不然就在这里结束?

回头再有什么尾巴,我就在这章补补得了……

顺便玻璃心的吐槽下:兴冲冲的日更了结果你们都不留言了,有种自作多情被人呵呵了的失落感,深深的被打击到了。

59尾声(三)

渐渐便到了热的时候。

含水殿原本就是盛夏避暑的去处,仔细打理起来,遍岛绿荫繁茂,清风沁凉。苏秉正便也不急着令阿客搬回去。

阿客身体也将养好了,每日逗弄三郎,间或修补残缺曲谱,看看书习习字,日子过得十分舒惬。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苏秉正对她是真的疼到心坎儿了。旁人说有求必应,到了她身上,有什么事无需她开口,苏秉正就都替她想到做到了。她原本就是知足的人,自然别无所求。

对此最羡慕的,无过于萧雁娘。她爱享受,会享受,可惜就是没嫁个这么会瞧眼色的男人,能把她的事看得比圣旨还重。幸而她擅长得寸进尺。心知前番她替阿客传话有功,苏秉正心里也是感激她的。纵然她做得过分些,他也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找她麻烦,便常来阿客这里蹭着。阿客由来让着她,有什么好东西大半就都让她给拐带回去了。

有时苏秉正跟阿客猜枚,难得赢一回,正想调情占占便宜,她就浩浩荡荡的来讨债了。苏秉正真恨得想一口水喷死她,奈何她转眼就蹭到阿客跟前撒娇起来。阿客又吃她这一套。

他跟这表妹最不对盘。然而某种意义上,两个人又最有默契——他对阿客之外的女人没兴趣。若嫔妃争起来,他怕的不是阿客想多,而是她真一视同仁的给他排侍寝表。你心心念念非她不可,她看你却不过如此,再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了。他宁愿不被戳破。

而萧雁娘只追求美食和舒服。她对男人的需求本质上就是对金钱和特供的需求,男人掏完钱还要黏她她反而嫌烦。如今有儿子傍身,阿客又惯着她,她打从心底里就不稀罕苏秉正。

这两人堪称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苏秉正对萧雁娘没好脸色,主要还是因为萧镝。有萧镝在,苏显便有争储的资本,难免威胁到三郎。不过如今萧镝也渐渐老了,早些年的进士们在朝中立稳脚跟,他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再有高平侯谋反一事,苏秉正只用一个月就轻松平定,可见根基稳固。如今先帝留下的老臣在他跟前还能说上话,可听不听、听多少,便由他自己做主了。

他便也懒得再跟萧雁娘计较。

反倒是王夕月心里酸酸的。她跟周明艳斗了有些年数,周明艳骤然势败,她拔剑四顾苦无敌手,难免一时茫然。

然而过了一阵子也就平静下来了。

如今苏秉正摆明了就是将卢佳音当先皇后来对待,她虽不信什么借尸还魂,却也不想跟苏秉正唱反调。纵然外人看来她是个多高调的宠妃,可实质上苏秉正对她几分好,几分宠,都是为了些什么缘故,她也心知肚明。

说好听的,她是苏秉正在后宫的心腹;说不好听的,她就是颗棋子。

不甘心固然是不甘心的,可又能怎么样?这世道原本就没给女人留什么出路。

如今她也算计得烦了。苏秉正不令她将权交还给阿客,她便安安稳稳的握着。反正苏秉正若真寻回卢德音了,她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能威风几天且威风几天。

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反而不是苏秉正,而是华阳公主。她艳羡她敢爱敢恨的性子。固然她性格娇纵,活法也十分不聪明,可那份真心千金难求——这样说来,她又羡慕起族兄王宗芝来了。他得那一颗真心,终究不曾辜负了。

这年秋末又传来好消息,华阳怀孕了。

王宗芝得瑟的特地给苏秉正写了奉奏表,表示臣有孩子了,就在臣媳妇儿肚子里。臣琢磨着,您是不是把我弄回去?并不是我嫌弃西边儿艰苦,媳妇儿想吃个橘子都弄不到——能在外边儿给您打仗,我感到很光荣,并且阴人阴得很爽——但是人一有孩子了吧,就容易心软,就做不到杀伐决断。我怕我给您误事。你看您手底下人才这么多,别埋没了。孩子预产期在年底。明年这时候请务必把我弄回去啊大舅子!

苏秉正便提笔给他回信:明年再说,再啰嗦就把我阿姊接回来。赶紧把西疆料理干净,我给你封侯。生了儿子再给你儿子封侯,日后他手头三份封邑,多风光!

回头他把这件事告诉给阿客,阿客也十分欢喜,当即就收拾出七八车东西来给华阳送去。

华阳和王宗芝两个人闹了有些年数了。

其实就阿客看来,王宗芝也不是不喜欢华阳,他就是不擅长应对华阳这样的姑娘罢了——他长在世家,读诗书长大,说到妻子,首先想到的就是阿客这般君子好逑的幽娴淑女。结果横空一声雷响,华阳杀了进来,一举一动都在他预料之外,明明毫无章法可循,却彻底搅乱了他的节奏,将他耍的团团乱转。

——王宗芝是多聪明的人?由来事事尽在掌握,偏偏遇着华阳。待要正眼看她,她分明就在胡蹦乱跳不让你好过。待不正眼看她,心里又总忍不住想着她。他没尝过为一个人心烦意乱的滋味,难免就常想一个人静一静,华阳又不许他清静。

华阳自己也何尝不是?她一头热的冲进去追求王宗芝,觉得王宗芝简直无所不好。但王宗芝究竟怎么想的,他做某件事是什么意思,华阳又抓破头皮也想不明白——她幼时上学,功课便十分糟糕。兼不喜欢阿客,便事事跟她反着来,自然不能理解和阿客同一个系统培养出来的王宗芝。

阿客当年碍于过往,不能直说。便只好旁敲侧击的提点她,心里也是十分着急的。如今这两个人终于是历尽磋磨,修成正果了,她真是长松了口气。

心里轻松了,口风便也松了,就和苏秉正说起他们两个鸡同鸭讲的往事。

苏秉正沉默半晌,神色微妙。说道,“我只跟阿姊说,你回去直接逼问他喜欢谁,他不说你就拿刀子比着他脖子问。他有骨气就死都别喜欢你……结果第二日,阿姊便被王宗芝给收了。”

阿客:……

苏秉正叹气道:“他们两个人就是一句话的事。开诚布公谈一回,什么心事还说不明白?”

阿客笑道:“也太直白霸道了些……”

苏秉正就道:“可我和阿姊就是这样的蠢人,必得亲耳听到你说了,才明白。不然就容易折腾出蠢事来,不是折磨自己,就要折磨旁人。”他说,“所以阿客,你若喜欢我了,可千万要赶紧告诉我。”

阿客不由就想笑,道:“早就喜欢上你了,现在说才难为情呢。”

苏秉正就愣住了,道:“什么?”

阿客道:“什么都没有。”苏秉正便不依不饶缠上来,“再说一遍啊,我没听清。阿姊你是说喜欢我吗?再说一遍啊说嘛……”

待诸事安稳下来,苏秉正便暗暗的开始筹备立后。

虽则他知道身旁是他的阿客,可外人看来却是婕妤卢氏。他想再令她尊崇起来,可从心底里又不想大操大办——他珍惜眼下平平稳稳的每一天,仿佛阿客不曾死去过,不曾受过被软禁的罪。日子又从阿客生下三郎那日接续起来了。

阿客顶着卢佳音的名字,他心里感受还是别扭的。

虽是暗暗筹备,也不可能不露痕迹、宫里很快就悄悄传开来。

阿客无意间听到,心里便十分疑惑。

这一日她赏荷花归来,行经蓬莱殿,忽然便见梅树林里钻出个人来,直往她身上撞。一行侍卫宫女便十分紧张,几乎就要拔剑,还是阿客及时认了出来,道:“晟儿,是你吗?”

那孩子锦衣玉带,漆黑上挑的凤眸,可不就是苏晟。周明艳别的不好,儿子养得却十分好。灵秀聪慧,又有长子长兄的气派,苏显也十分爱粘着他。何时不是神采飞扬的模样?这一日却哭得脸都花了,见阿客认出他来,便撞进阿客怀里,道:“娘娘,我阿娘快要死了,可他们不许我见我阿娘。娘娘您对我最好了,您替我跟父皇说,别生我阿娘的气了。”

阿客便知这一日终还是来了。她还记得,自己此番病重,便是因为周明艳害她。高平侯谋反一事,她也隐隐知道。只是那阵子她在养病,而这件事来得快去得更快,她不曾上心罢了。此刻听苏晟哭诉,倏然便记了起来。

按说高平侯谋反,周明艳身为出嫁女,又给苏秉正诞育了皇子,不会受太大的牵连。降位软禁是难免的,性命之忧却不至于。

不令她抚育苏晟,一是因她心性不慈,常存害人之心。二是因她母家谋反被诛,再将皇子握在手中,容易带累苏晟走上歧路。

苏秉正这处置也是没有错的。

可有些事,你就是要当了母亲才会明白——道理是一回事,人伦是另一回事。

阿客便蹲下来,与苏晟平视着,道:“你且不要哭。我殿里新煮的荷叶羹,你去尝一碗。我替你去看看你阿娘,等你吃完了,我们再对你阿爹说,好不好?”

苏晟便抽抽噎噎的点头说好——他这点聪明还是有的,兼周明艳自杀不成,已叮咛过他个中厉害。便不强逼阿客带他去毓秀宫。

毓秀宫树荫重重,寂静无声。这个夏天下了几场雨,石阶间杂草丛生。枯枝落叶腐败在路面上。才几步便沾了绣鞋。

阿客一路进去,到屋前,回头瞧见木槿花枝上黑鸦,那森森眼睛望人,心里便沉下去。

周明艳为人严苛,当初底下人对她便是畏惧居多,她一朝势败,这些人便纷纷落井下石。周明艳私底下干的事,交好的人,一个都没藏住。自杨嫔起纷纷受了她的牵连。

当初从高平侯府上跟随她的亲信,也因谋害阿客的事,被苏秉正处置了。此刻她伤在屋里,竟无人前来照料。

然而她就是嘴硬,听闻外间脚步,便破口大骂。

她落到这般地步,再跟她计较也没什么意思。阿客顶着她的骂声进屋,她瞧见是阿客,骂声竟一时停了。

就问:“你来干什么,报仇雪恨吗?”

阿客见她身上还干净,额头伤口也新包扎了。便知道王夕月并没有苛待她,就说:“来看看你。”

周明艳便冷笑,“你也配来看我。你以为皇上多宠你,他不过就是把你当那死鬼皇后的替身罢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她忽然面色又柔和起来,道,“不过难得你还记得来看我。也罢,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阿客瞧着她握紧的右手,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说完了,我也有件事对你说。”

周明艳只不耐烦道:“你过不过来?”

阿客便上前了一步。

周明艳说,“……再过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