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些年虽不在昆仑山的战场之上,但修炼上却是半点没有荒废,加上寻川的指点,她的招式上简单利落,直指软肋。

镇妖剑似也在鸣被丢弃之怨,剑锋犀利,如秋风扫落叶,直掀起横切整座山脉的剑锋。所到之处,山体崩裂,白雪四溅。

昆仑山的盛景,此时已宛如修罗场,拼杀着不绝的杀气。

摇欢盛怒,那怒意烧得她浑身血液都似在沸腾。

只可惜,她的确不是弦一的对手,没过几招,便轻而易举地被弦一斩落在昆仑山巅。

那满目莹白的雪地此时已被镇妖剑的剑锋扫落得再没有本来的模样,一片狼藉。

摇欢躺在雪地上,内脏如同被一双大手碾碎了一般,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不停地汇入她的心口。

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前模糊得似隐隐看见了寻川。

他在满山镇妖剑的悲鸣声里,蹒跚而来。单膝跪立于雪地之中,没有她紧紧握着的双手早已冰凉。

他抬手扶起她,微微微微颤抖的指尖拭去她唇角溢出的鲜血。

曾经日夜为战,如同修罗地狱般的战场他都能冷眉相对。

却连她落于雪地时一声痛哼都无法忍受,心疼得似被碾过骨头的人是他,瞬间如同被扼制了咽喉一般,呼吸急促地几乎窒息。

他一直妥帖护在身后的人,他岂会舍得她受这样的伤痛。

摇欢知他此时所想,忍不住噘了噘嘴:“怪我,平日总偷懒。”

如今想护一护寻川,都落得如此狼狈。

他低头在她眼角印上一吻,低声且温柔道:“不怪,护你本就是我的责任。”

明明已寻他寻得浑身疲惫,可这几百年的未见似乎只是她的一场梦境而已。

他的眼神温和地望着她,一如当年看着她煮碎茶杯手忙脚乱时的模样。

一切都未变。

“莫寻我了。”他曲指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记:“我应许不了你来世了。”

第七十七章

昆仑山上呼啸不止的风,忽然就安静了。

那磅礴纷飞的大雪也在顷刻间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从空中洋洋洒洒落下。

那雪花落在他的头顶,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他的眼睫之上。

昆仑山脚下的瑶池仙境四季如春,从未有过如此滂沱倾城的雪景。却有桃花花开时,春风拂面,桃花瓣从枝头被拂落,纷纷扬扬地就如这昆仑山的雪景一般。

花迷人眼。

摇欢至今还记得,当年她一觉醒来,从湖中破水而出时,惊醒岸边休憩的寻川,他从落了满身的花瓣里睁眼看来时的模样。

她喜欢那样的寻川。

无事庸扰。

如今昆仑山的雪景里,他的皮相被衬得三界都寻不出第二个人来,却好看得摇欢有些鼻酸。

“我从未想过要你的来世。”她伸手,把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我生来本就孤独,这么漫长的时光里我还要你的来世,岂不是太过贪心了?”

她的确未曾想过要寻川的来世。

她生在瑶池,苏醒时恍若已沉睡了整整万年,那盛开在她心底孤独的花花开不败,她怕极了没人陪着她。

“我不要来世,可是为了好好过完这一生。”摇欢吸了吸鼻子,有些可怜地望着他:“来世谁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可今生,我还没能嫁给你,你不许丢下我。”

她心中那强烈的不安此时已如扎根在心底的藤蔓,即使风再猛烈,雨再狂暴都惊扰不了它往她四肢百骸里的生长趋势。

那不在她掌控之内的感觉,糟糕透顶。

“舍不得。”寻川忽然轻声一叹,凝望她的双眸里似有幽沉的浮光一闪而过。

舍不得什么?

他却没再开口。

昆仑山自古以来就是仙门圣地,鲜少会有仙人踏足。

等玉帝赶来许还要一段时间,弦一这才会有恃无恐地拦截他和摇欢在昆仑山巅上。

他做好了今日决一死战的准备,寻川却没有。

他上过无数次的战场,面对过无数的敌人。

可唯有这一次,是最不能有丁点意外和过失。

他惜命,只因他有想保护的人。

静止了瞬息的狂风,又在山巅重新响起。

此时已伴了提鸣九天的龙啸声,声如旷野之上的悲鸣,连同整座昆仑山体都为之震动不已。

寻川御风而起,身形跃入半空时化为龙型。

上古苍龙的龙型巨大,盘旋可遮日光,那墨绿色的龙鳞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和结痂的伤口,他却似一无所觉一般,直往天际飞去。

龙体直穿云层,游走间如闪电劈如半空,势如破竹。

弦一仰头看去,被从龙爪间漏出的阳光刺得双眸微眯,一个跃身,紧追而上。

摔落在摇欢手边的镇妖剑在雪地中嗡鸣声不止,剑身颤动似怒意蓬发,几欲跟着一起战斗。

摇欢抬手握住剑柄,那巨大的张力似要摆脱她的掌控,嗡鸣声与半空中传来的龙吟声起此彼伏的相互呼应。

整座山体似都在这样的碰撞声中摇摇欲坠,有山体崩裂,有碎石滚落,所有的场景并不像是一场大战的波及之照,反而像是……

摇欢皱眉沉思,有一种熟悉之感在她脑海中愈渐清晰起来。

直到,云层被撕裂。

寻川被弦一从半空打落,直直摔撞在远处的山巅之上,碰裂了巨石四下飞溅,雪花四溅。

半空中,除却弦一的身影以外,更是有一道夹杂着惊雷闪电的云层如汹涌而上的海浪,汹涌而上。

那金色的雷电,以雷霆之势,迅猛地劈向了落在地面上的寻川。

摇欢双目倏然睁大,那如蒙着白雾的远山仿佛终于被她看清。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又是一道天劫横空劈下,惊惧得浑身颤抖。

是天劫!

寻川他竟引来了天劫!

寻川还有一劫未渡之事,倒真不是弦一胡编瞎造的。

他修炼圆满,本就会迎来天劫,渡劫成功后真正晋升神位。

那祸及苍生之言,是弦一为囚困寻川捏造的一个谎言。只是寻川竟会在此时,恰好地渡劫,引来天雷,还是让弦一有些吃惊不已。

他眯眼看向空中酝酿着正欲再来一波的天雷,蹙眉问道:“在此时渡劫,你是疯了吗?”

寻川全盛时的能力也稍弱他几分,更何况已经在天池洗过髓还重伤的情况下,既要渡劫还要应付他,岂不是自己送死?

寻川此时已有些力竭,天雷之威虽因他此时重伤而削弱不小,但仍旧让他难以承受。

他扬起头,远远地看了眼已从雪地上站起来的摇欢,笑道:“若你也死了,这三界再无人能为难她。”

当初战捷,他被弦一设计封印在无名山时,他便已经猜到是弦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封印为了囚困他,下足了血本,取的是以天地之脉自成的五行之阵。

他虽日日都不放弃破封印而出,却也知道,即使是他用尽全力,这封印也得等到千年之后,阵眼因时间而渐渐变化减弱才有机可乘。

结果,那日轻而易举便从封印的间隙出来。

他岂能不怀疑。

即使从封印之地出来后,急于寻到摇欢,心中也默默有了算计,这才有了在昆仑上将计就计由着弦一引来摇欢。

他体内压抑着的灵力,此时如同打开前被猛力摇晃过的酒,喷薄而出。

他早已能够渡劫成神,只是时机一直不对,他便把灵力一直存于体内,按捺不发。

如今,知自己和弦一悬殊太大,唯有渡劫之法,能引天雷对付弦一,换摇欢一条生路。

玉帝刚和爱卿一起登上昆仑山巅,便被一道劈下来的刺眼金光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拍着小心肝,心有余悸地看向半空,随即脸色顿时一变:“这是龙君要渡劫了?”

玉帝身后的几位爱卿脸色也跟着变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龙君渡劫是否真的会引得天下苍生大劫,但弦一作为神明的后裔,既然有此说法,说明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当下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地望向不远处胶着缠斗的两道身影,一言不发。

玉帝闲不住,琢磨了一会,还是大着胆子凑到了摇欢的身侧,问道:“仙子,可否和朕说说此时的战况如何了?”

摇欢全副心神都维系在寻川的身上,哪还有耳朵去听一句废话,当下连眼神都未分给玉帝一眼,径直落在了半空中那条巨大的苍龙身上。

几息的时间里,她已猜出了寻川的意图,正因为此才更是紧张。

神明的渡劫比飞升为仙更加凶险,雷劫之力更是用了十二万分全盛之力。虽眼看着只有剩下几记,可眼下丝毫看不出弦一有任何的弱势。

她再也按捺不住手中镇妖剑跃跃欲试的战意,飞身而上,加入战局。

镇妖剑乃天地至宝,虽失了剑灵,威力大减,但寻常兵器仍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摇欢提剑而上,并未使出任何招式。她全幅的灵力全部压在了为寻川抵抗天劫之上,手中镇妖剑全力扛住一记天雷,剑身颤动似下一刻就欲四分五裂一般。

剑身受损,连带着弦一胸口也是一闷,仅这一下迟钝。

寻川便寻到机会,五爪虚握,径直穿透他的胸口,横抓而去。

出乎意料的,龙爪并未抓出他的心脏,那空空如也的心室,唯有鲜血淋漓,遍地都是。

弦一阴鸷了双目,沉眸看来,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轻声道:“愚蠢。”

“你才蠢。”摇欢把寻川拦至身后,手中镇妖剑直指他眉心那妖异的猩红:“心都被掏走了,弦一,你是真的一心坠入魔道。”

弦一不答,只那双眸幽光频闪,似一条吐杏而来的毒蛇,浑身泛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下一秒,他手中法阵祭出,直直往摇欢眉心而去。

眼看着摇欢这次避无可避,底下的玉帝都已经不忍美人香消玉损的蒙上了双眼时,墨绿色的龙尾缠住她的腰,往后一提,险险地避开这记攻击。

那微凉的龙鳞触手似有余温。

摇欢抬眼看去,只看到寻川龙身盘旋,如同一座巨山遮挡在她的面前,再也不给她冲锋在前的机会。

护她平安,他真的,不止是说说而已。

那一刻,唯有天知道,她心如旷野,风过荒原,一片宁静。

她喜欢的人,就像是神明一样护佑着她。

她听着耳边那震耳的龙啸之声,看着他遍体伤痕和翻卷的龙鳞,终于忍不住已经憋了许久的眼泪。

她一哭,昆仑山的雪都停了。

似有雨丝从天而降,缠绵着落入雪地之中。

“你说我鲁莽,做事总是顾前不顾后的……可寻你的这些年里,我小心谨慎,避过上千次围捕我才知道。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只能独自应对外界的恶意。那些小心谨慎,就如同刺骨之锥。”

摇欢擦掉模糊了她眼前的眼泪,抽噎着,继续说道:“我一个人走过荒原雪地,明明是特别美的景致,心里也会心生悲凉。很想和我一起看这些的人是你,就连做梦我都想是你牵着我,带我去看你的四海,去看凡尘人烟。”

她越说越伤心,一想到等下一记天雷劈下她和寻川便要天人两隔,此生再不复相见,她便难受得像是被整片天地放逐,抽噎得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奋力挣开寻川缠在她身上的龙尾,手中镇妖剑似感受到她这一记必杀的决心,剑身嗡鸣,带着她直飞而上,一剑刺入弦一的胸前。

她知这一记并不能另弦一身死,口中默念心诀,挑起弦一心尖血抹在眉心。

她的命门就在眉心,若非如此,刚才弦一也不会直指她的眉心。

大地震动,天空之上,云层翻涌,昆仑山的崩塌之声犹如轰轰作响的擂鼓,一声声,声震三界。

摇欢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她想起她的瑶池,瑶池里碧蓝的水,碧蓝的湖水里那跳脱的小银鱼。

她想起了茴离,因为他的原因魔君知晓仙界的第一重门,血屠昆仑山。他自责,他愧疚,再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唯有那一次,把她拦在仙门之外,近乎强硬地带走她。

她想起回渊,他不知在哪等着她,他虽小,性格却很倔,若知道她把自己折腾死了,恐怕连一滴眼泪也不会为她掉。

她突然就很怕他倔脾气一上来,就会日日夜夜等着她,哪怕知道等不到她的转世,等不到她的游魂,也许就连最后的一抹气息也等不到……他依然会固执地等着。

这些回忆让她刚刚坚硬起来的心变得柔软不堪,她再也不敢多想,把所有的记忆全部割舍,在识海中悉数给了回渊。

若他一直活着,便能一直替她记着。

摇欢手中掐诀,在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手持镇妖剑正面迎上最后一记雷劫。

那震颤整个大地的闪电在半空之中便被碰撞出巨大的火花,那熊熊燃烧的烟火只一息之间便烟消云散,什么也未曾留下。

那曾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镇妖剑忽从云层中坠下,剑尖直指地面,入地半个剑身之距,剑身颤动之身不止。

刚受过雷电的洗礼,它的手柄之上还缠绕着蓝色的闪电,劈啪作响。

“寻川。”半空之中,一清丽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虽什么也未见到,却仍感觉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龙角凝视着他。

“不要来世了,如果不能遇见你。”

第七十八章

摇欢醒来时,已是十日之后。

这一觉睡得太长,她醒来时头昏脑涨,看着眼前从窗外透进来的浮光,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屋外的人仿佛察觉了她醒来的动静,门外的吵嚷声忽的一顿,门被推开。

古旧的“吱呀”声里,有轻快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余香捧着绣绷迈进屋来,指尖那根细针随着她的走动一摇一摆的,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

摇欢睡了整整十日,眼睛酸涩得都有些睁不开。

那光一晃一晃地非要落进她的眼里,刺得她忍不住抬手去遮挡。手心刚覆在眼皮上,就听余香一声惊呼:“回渊!回渊!摇欢醒了。”

摇欢迷茫地对余香对视,良久的沉默里,余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到最后几乎要吓哭了,苍白着脸靠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问:“摇欢,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小跑而来的回渊刚迈过正门,惊吓得险些就被门槛绊倒在地,一股脑凑到了床前,连自己会读心都忘了,眼巴巴地望着她。

摇欢掩唇轻咳了一声,虚弱地坐起身来:“可否给我拿个铜镜?”

余香微愣。

还是回渊手脚麻利地从梳妆台上取了一面镜子,一脸担忧地递给她。

摇欢持起镜子照了照……

默默撅起嘴。

她本觉得自己这副皮相已是上乘之姿了,虽比不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种级别的,好歹也是沉个鱼射个雁的。

可自打她记起了前世,看到前世的自己,那一眉一眼,一颦一笑皆是风景的模样,她这会就有些嫌弃如今的皮相不够美貌了。

这鼻梁还不够高……

眼角也不够上翘……

睫毛也不够密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