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病得很严重……”

“女人倒下了,你一个男人家带着孩子要怎么活啊。”

男人们平时在家被女人管得厉害,一脱了拘束,七嘴八舌起来也相当可怕,即使那些言语中多是关切同情的意思。

宴十二很少遭遇这样的场面,以往和这些人虽然一起等活,却并不是很熟,多是偶尔才搭上一句话。此时被他们这样的热情波及,不由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地道了声歉,便找个理由摆脱了人群,回到风冥他们身边。

“饿了吧,想吃什么,我让阿大去买?”不自觉松了口气,宴十二一边问自他过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他的风冥,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折好的旧手绢,然后打开,犹豫了下,从里面捡了几个铜板递给眼巴巴看着他的阿大。

“回去。”风冥突然觉得有些累,阖上眼,冷冷道。如斯劳碌,难怪人类寿命极短。

“呃……”宴十二一向平和的眉不由皱了下,为她颐指气使的语气,但是他脾气温和,转眼便把那轻微的不悦抛在了一边。“好……你们等我一下……”

有一个管事模样的女人后面跟着个撑伞丫头走到了对面,等活的男人们都围了上去,宴十二赶紧跑了过去,打算碰碰运气。

风冥睁开眼,恰对上阿大担忧的眼。

“风姨,你别气爹爹,他如果不找活干,咱们都要饿肚子了。阿大在这里陪你,阿大唱歌给你听。”

风冥沉默。

小孩子的声音悦耳如鸟啼,风冥听不懂唱的什么,不过看到他唱歌时小脸上神采奕奕,心中竟觉得莫名的舒畅,有种被凉风吹过的感觉。

转头,目光落向那群等待女人挑捡的汉子,宴十二挤在其中,额头汗津津的,反射着晃人眼的阳光,但是那双眼却平静如常,与其他人的急切希冀大异。

这个男人就如同她所占据的这具身体一样,并不普通。风冥如同一个旁观者般评断。

过了一会儿,宴十二走了回来,手中拿着几个包子。原来只是那一会儿的功夫,他已去不远处的包子铺走了一趟。递了两个包子给阿大,然后扶起风冥靠坐在自己臂弯。

“江家在招人采石,这期间必须住在里面。”他说,拿了一个包子放到风冥嘴边,一口一口喂她吃下,“江管事答应我可以带上你们。”如果不能带上他们,他自是不能做的。

包子是白菜肉馅的,阿大几口就吃完了,仍然意犹未尽,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向宴十二拿着剩下包子的另一只手。宴十二便又拿了个给他。

“你为什么不吃?”等到喝下他喂自己的水时,风冥脱口问。语毕赫然发觉自己竟然会开始关注别人,不由微异。

宴十二微笑,“我还不饿。”他神色坦然,与她对视的目光温和清澈。

不可思议的人类!风冥垂下眼,她活了近万年,由来便是活在为了生存你争我夺的环境下,从来不会做舍己为人的蠢事,自然无法明白他为她和阿大省下食物的做法。

宴十二的身体因为天气而散发出极高的热度,淡淡的汗味刺激着她的嗅觉,这种感觉比他为她擦拭身体,帮她如厕感觉更亲密,这让向来与人保持距离的风冥突然间开始觉得有些微不自在起来。

第二章(上)

汉王次年大婚,为王君修建寝宫,预备用罕见的冷月石为主料。大周天下最出名的冷月石产地便是这小小的辛城,而江家世代掌控着整个辛城冷月石的采石权,即使是以汉王的权力也必须自掏腰包来购买。此次需要的量大,所以才会临时招人,准备日夜赶工采石,以使寝宫能在汉王大婚之前峻工。

为了安置这匹新招采石工,江家专门在采石场旁边的山脚搭了临时窝棚给他们暂住。而宴十二却因为拖带着两个人,不方便和大家住在一起,便分到了一个单独的破漏小木屋。有板床木桌,虽然破朽,收拾后却也远胜于土地庙。

次日起,宴十二便开始上工。虽然仍是早出晚归,但是比之以前城里城外地跑,又要好一些。

自取了琵琶骨上的铁链后,风冥的外伤便好得快了,最古怪的是愈合后的伤口竟然在脱痂之后完全不留疤痕,比正常皮肤还要白皙细腻。这还是有一次宴十二给她擦拭身体时突然发现的。他虽然觉得奇怪,却没问她,他们之间本来就极少交谈。

然而外伤的愈合虽然没有问题,但是断了的手足筋却没法接起,可以预料即使风冥伤愈,也形同废人一个了。

宴十二已做好养她一辈子的准备。

天气很热,阳光直直照进山腰的采石宕,所有人都在挥汗如雨地忙碌着。

正在用钎子在石壁上凿孔的宴十二突然感觉到两道火热尤甚太阳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自己身上,他并没有抬头去看,而是借移动的瞬间,以眼角的余光将一切尽纳眼底。

是两个女人。一个是石场监工,另一个却没见过,穿着华服,看监工撑着伞毕恭毕敬的样子,显然地位不低。虽然为伞所挡看不清面貌,但仍然可以辨认出那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正是由她发出。

心下微沉,宴十二不着痕迹地将注意力收回来。

江家采石场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现象,宴十二在进去前并不知道。江府有选采石工到主宅那边帮工的惯例,多为容貌俊俏好看的,帮工时间长短因人而异,有的可以做一两个月,有的不过两三天就被放回来了。因为在那边活路轻松,薪资也远远高于此地,所以很多新进之人都盼望能叫到自己。

宴十二来此快一月,来来去去已经换了三位。在那边究竟是做什么,即使回来的人口风再严,人们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一些。只是如果想在此地久干,在辛城有立足之地,大家就不得不管好自己的嘴巴。所以,去的人坦然,没去成的人仍然眼巴巴地羡慕,埋怨爹娘没给自己生一副好皮相。

“宴十二,你过来!”监工拔尖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整个采石场上空飘荡,清脆的击石声顿时少了许多,有人停下来,看向宴十二的目光中透露出艳羡和嫉妒的光芒。

前天才过去的周三被送了回来,这样一喊,也就预示着宴十二是下一个“幸运儿”。

宴十二微微皱了下眉,在旁打下手的叶九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家什继续打孔,两人交换错身的刹那,叶九冲他打了个暧昧的眼色。

“好好干,别像周三那么没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耳语让宴十二瞬间红了耳根,眼中隐现恼怒的神色。

走到近处,才看清那个女子长得甚好,月眉星眸,体态婀娜,便似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只是她唇含风流,眼底精明,让人不敢小觑。

“宴十二,快快见过家主。”监工嚷道,自然而然换上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气。

宴十二不动声色地弯腰行礼,却没开口。江家家主,江久竟,辛城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不仅家中有一夫九郎,还常常夜宿烟街柳巷。这样养尊处优的女人竟然亲自来到这到处都是男人汗臭的地方,如果不是为巡视自己的产业,便是打算亲自来挑选男人了。

“你叫宴十二?”江久竟开口,声音甜腻妖绕,荡人心魄。

“是。”宴十二只是垂着头,看上去低眉顺目。

“闻说你家中妻主卧病在床,还有一子,日子过得艰难?”

妻主?宴十二怔了下,以沉默相应。虽然他和风冥之间什么也没有,然而别说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拭身如厕,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看光做得彻底了,只是两人同居一室,已足够让他百口莫辩。这种事还是不解释罢,即使风冥曾明确地表示过她不会娶他。

“宴十二,家主在问你……”一旁的监工不悦,扬声斥喝,却被江久竟抬手打断。

“你且抬起头来。”她说,语调轻柔,惹人好感。

宴十二的脸很平凡,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如果那双眼睛不平静温和的话。江久竟先是微露失望之色,随即将目光定在了他的眼睛上。那样的不卑不亢,不闪不避,让见惯在她面前战战兢兢阿谀奉承之辈的女人大感兴趣。

“宴十二,如果本主说让你到主宅去做事,你意下如何?”开始看中他,是因为他虽瘦却魁伟的身形,而真正让她下决定的是,想亲手抹去那双眼中的平和。这样的男人,激情起来必然异样地吸引人。

宴十二沉眉敛目,并不见欢喜之色。

“十二在此谢过主人好意,但家中一大一小生活无法自理,若远离,恐不方便照拂。”言下推拒之意甚为明显。

监工一怔,之前的轻鄙之色微敛,首次认真打量起宴十二来。

江久竟丰唇微抿,不悦之色一闪即逝,却又对他的推托之辞无法反驳。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男人拒绝,虽然感觉新奇,却一点也不好受。仿佛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她的魅力一下子下降为零了。

“若是如此,便不勉强了。”她缓缓地一字一字地吐出心中的郁闷。她从不依势勉强男人,但是凡被她看中的人还没有一个能逃出她的掌心,总有一天她会让他死心塌地臣服在她脚底。

最终,江久境下山之时,没带走一个人。其他人看向宴十二的眼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炎阳如火炙烤着大地,叮叮的清脆敲击声在山间回荡,风冥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眯眼看着不远处半山腰的采石人,心中无思无绪。

为了让她不至于一整天都闷在屋内,宴十二在上工前将她抱在了外面的宽石板上,在下面垫了层旧衣,让她可坐可躺。阿大在周围的废石堆间玩着,不时找到一两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拿来给她看。

风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悠闲过。她的灵力已经开始在体内运转,其强大的修复能力让她的伤势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愈合,然而她却一直控制着,没让它接触手足废筋。事实上,对于如今的她,只是一念之间,便可将其接合。

她还需要时间。人体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她的想像,在完全掌控它之前,她无法将灵力的威力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若说未接合手足筋时,灵力是潜伏起来,如同静水一样不会惹人注意的话,那么接合之后,没有丝毫阻滞的它运转起来会如同一条澎湃的大江,所产生的气场像一个醒目的小火球,引来有心者的目光。

“风姨,有人来了。”蹬蹬蹬,阿大手中拿着块圆得像弹子的小石珠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小脸晒得通红。

顺着他指的方向,风冥看到两个女人撑着一把伞正往这栋木屋走来。那是下山的路,可见两人是从山上下来。

只要不是风离,便没什么人值得风冥留意。

“我口渴。”她低头对阿大说。阿大赶紧去屋内端水。

阿大喂她喝水的时候,两个女人来到近前。一个结实高大,风冥见过,知道是采石场监工,曾经来过这里查看。另一个却极妩媚动人,举手投足之间自信隐然,一看便知不是一般人物。

“你就是宴十二的妻主?”江久竟站在一步外,俯视那个穿的明显是男人旧衣的残废女人,神色间不经意流露出淡淡的倨傲。

阿大不喜欢眼前这两个人,下意识地缩在了风冥的身后。

风冥慢条斯理地扬起眼,冷冷地扫过两人,而后落向天际山脉划出的青线。

那一眼让站着的两人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像是有一条冰凉的蛇爬过背脊般难受。江久竟心中一懔,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手足残废的女人。

修眉入鬓,鼻挺拔俊秀,唇薄肤白,秀极透出一股清逸之气,如果目光没有那么寒凉,四肢没有残废的话,此女定然是一个颠倒众生的人物。只可惜……

“大胆……”监工背上冒起冷汗,暗忖这夫妇俩为什么都这样目中无人,担心自己被连累,不得不硬起胆子喝斥,却被风冥一个回眸定住,忘记了下面的话。仿佛被死神的眼睛盯住,一股阴冷的死亡之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浑身瑟瑟地抖起来。

“离开这里。”风冥语气轻冷,有着明显的不耐烦。近万年来她都是独来独往,宴十二和阿大的出现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但并不代表她会喜欢人的接近。尤其是眼前这两个态度不善的。

江久竟虽然也感觉到了那股压迫,却兀自镇静,瞥了眼身边脸色惨白的手下,她不动声色地笑道:“若本主走了,谁来为阁下请人医治手足?”她的眼睛何等犀利,只是一眼便看出风冥的手足非天生残疾,而是筋断所至。当下便丢出了这一诱人的饵,目的不过是想看眼前的人失控而已。当然,对宴十二的企图心也包含其中。

在这小小的辛城,她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趣了,即使知道眼前之人不好惹,却不舍得轻易放过。至于请大夫救治一事,于富可敌国的江家来说,不过小事一桩而已。

正如江久竟所料,不只风冥首次将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连一直躲在风冥背后的小孩也探出了头来,将信将疑地看向她。监工压力一轻,双腿一软,扑地声坐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江久竟却觉得呼吸一滞,似乎有一股大石突然压上胸口,她运功抵抗,无暇顾及监工的狼狈。

“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能让大夫给风姨治病?”阿大怯怯地问,他心中明明害怕,却听到风冥手足有救,便顾不得许多了。

风姨?江久竟眉微挑,心中疑惑。“当然。”她笑得和蔼可亲,看向风冥的目光却若有所思。

“条件?”风冥冷然,原本没打算理会,却突然好奇起这人有何居心。若说宴十二救她是真无所求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女人却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感觉。救而不说,说而后救,这在一定程度上便表示出了该人的态度。

江久竟微微一笑,也不转弯抹角,“本主想借用宴家十二一段时间,不知尊意如何?”如此露骨明白的话,也只有长时间处于唯我独尊地位的人才能毫不避讳地说出来。想她堂堂辛城之主,何须惧一手足残废之人。

阿大眨了眨大眼睛,没明白。借爹爹……为什么要借爹爹?

风冥并不意外,人心贪婪,总是不知飨足。“宴十二非我物品,无需向我相借。”她缓缓道,无喜无怒,漠然置之。

江久竟的笑微僵,仍坐在地上的监工也张大了嘴巴。以往那些做苦力的被江久竟看上,他们的妻主谁不是巴巴地恨不得多捞一些好处回去,何尝见过这种连考虑也没有便往外推的人。

风冥不再理她们,目光落向不远的山腰。那里是宴十二所在的地方。是他没答应吧,否则她们又何须来找她。

江久竟呼吸一畅,不自觉伸手抹上额头,赫然握了一把冷汗。原来,她不是不怕的。

第二章(下)

“她们来找过你?”宴十二一边喂风冥吃饭,一边问。

他还没进门,阿大已经叽叽咕咕跟他说了下午的事。他知道如果他不问,风冥是不会开口说的,相处了快两个月,对方的脾性是怎么样的,也多少摸着了点。

“嗯。”风冥淡应一声,却无其他言语。

“阿大说……”宴十二停了下来,抬眼看了眼一脸漠然的女人,迟疑了下才道:“她们愿意给你治手和脚。你为什么不答应?”要知道机会一旦错过,她可能就要一辈子像现在这样。虽然两人关系清白,但在别人眼中,他便是她的人,她答应了,他的意思又怎么会重要。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给。”油灯昏暗,风冥的脸被笼上一层晕黄,削减了几分冰冷。

宴十二哑然。不明白这样狂妄的语气为什么自她口中说出,竟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屋内一子下静了下来,只有坐在床尾端着碗吃饭的阿大的咀嚼声。风冥无论吃什么,都无声无息,这让宴十二不由猜想她定然有过很好的教养。

吃的是野菜和干米饭,阿大白天玩的时候掐回来的,淡淡的苦香味在屋内飘荡。宴十二每日天未亮就得出门,天不黑回不来,根本没时间下山买菜,如果阿大不摘野菜,他们只能吃白薯煮饭。白薯和大米倒是刚上山那会儿备好的,够三人吃上一两个月。采石厂日结的工钱让他们的生活较之前宽裕了许多,用不着再煮稀得可照见人影的野菜粥来糊弄肚子,宴十二也勉强可吃个饱。与其他地方比起来,江家对苦力还是比较好的。

许久,当碗中的饭菜吃去大半碗时,宴十二才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嗯?”风冥没听清楚,不由扬眼询问。

宴十二脸腾地一下红了,好半会儿才嗫嚅道:“我挣钱给你治。”这话无疑是一个暧昧的承诺,宴十二虽然素来沉着,却亦不免为了自己如此大胆的话而微觉窘迫。

“嗯。”风冥反应如常,并不拒绝。

宴十二悄悄松了口气,眼中笑意湛然。他救风冥原无所求,虽早已下定要养她一辈子的决定,却从来没说出口过。直到江久竟出现,才突然意识到风冥的狂傲。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给。这一句话惊了他,明明知道她现在连吃饭穿衣都要人帮助,但仍然无法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似乎她真能做到一样。

那一刹那,他突然反应过来,即使是他准备养她,也得她同意才行。而莫名的,她毫不犹豫的应允竟让他心中一暖。有一个人相伴,即使他会再辛苦一点,也胜过他以鳏夫的身份带着阿大无依无靠,遭人白眼。

“我也要努力挣银子给风姨治病。”身后的阿大突然插嘴,认真无比地道。

宴十二看到风冥因此话而露出怔忡的神色,不由微笑。“阿大要怎么挣银子?”他回头温和地问,言语中并不见逗弄的意思。

阿大跳下床,将碗筷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然后跪在床前,弯腰从床下掏出一堆东西来。

却是一堆形状各异的石头。风冥知道,那是阿大集攒了很多天的。

“我要用这个去换银子。”阿大昂起小下巴,得意地宣布。他亲眼看到山上运下很多石块,也听人说过那些石块是要卖钱的,便以为这山上所有的石头都可以换钱。

宴十二失笑,探手揉了揉阿大的小脑袋,“石头怎么能换银子呢?阿大。”

阿大并不气馁,又将石头都推到床下,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能换的。”他无比的肯定。这座山上的石头都能换银子,他听到监工婆婆对那些干活的叔叔们这样说过,她总不能对那么多大人说谎吧。

宴十二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戳穿阿大的幻想,也许让他觉得自己有用,能帮大人,并不算是件坏事。

听着两人的对答,风冥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觉。近万年来第一次有人真心真意地帮她,在乎她,却不求回报,这种感觉于她来说相当怪异而……陌生。

有的时候把小孩子的话不当一回事的话,可能会出现意料不到的情况。正如阿大一样。

那天早上宴十二一上工,阿大将一瓢水放到风冥的身边,便抱着一个包袱下了山。

“风姨,我去城里玩,中午就回来了。”他对风冥这样说。

风冥素来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自然也不会问他为什么去,更没想到他一个孩子走得远了可能会出事。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以往每天一样专心致志地用细微如丝的灵力探查人类的脑部和神经构造,企图尽快掌握它的奥秘,以据为己用。

直到日落西山,半山腰燃起火把,小木屋笼罩在一层青朦朦的暮色中,阿大仍没回来。那个时候风冥才感到不妙。

按以往的惯例,宴十二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才会回来。

“阿大……”风冥低喃。

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山腰,敲击岩石的声音并无分毫减弱的倾向,看来要等宴十二下来再去找那孩子,已是不及。

想到阿大明亮的大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灵力运转,如潮水般涌向四肢末端关节,以强大的力量将断筋拉拢,而后强行修复。

半盏茶时间过去。天愈加黑了。

风冥双脚落地,长身而起,活动了下手腕关节,而后身形微动,如闪电般急掠往山下。

夜幕笼罩下的辛城是宁静而祥和的。

路两旁的民居中透出点点昏黄的灯光,外出做活的人们都已经回到了家中,从敞开的门和窗可以看到许多人家桌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也有一家人正和乐融融地围坐在桌子前吃晚饭的。街上不时响起喊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以及孩子稚嫩却不甘愿的回应。也有吃过饭的女人,摇着扇子坐在门口或者是树下,一边闲聊一边纳凉。

风冥缓步行于街上,宴十二宽大破旧的衣服像一条罩子般挂在她身上,却丝毫不减她身上散发出的强大霸气。行过之处,人们噤声。

被太阳烤热的石板炙烫着她冰冷的脚底,她的目光如冰剑般扫过路上的每一个人,连黑暗的角落也无一遗漏。

阿大!在哪里?

如果阿大不在了,她会要整个辛城陪葬!强烈的杀意从风冥身上散发出,令她所行经的整条街温馨尽散,如同陷入阴冷的地狱中一般。

“哇——”一个正在前面不远处玩耍的小孩被吓得哭了起来,和她一起的其他孩子都站在那里瑟瑟地发着抖,眼睁睁看着风冥的接近,连动一下也不能。

“你要做什么?”一个女人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抱住那个大哭不止的女娃娃,恐惧地拔高声音质问。

“阿大在哪里?”风冥脚步不停,从容向前走去。

惶乱的脚步声再起,又有几个大人冲了出来抱住自己的孩子就跑。唯有那个女人精神被风冥锁定,竟然只能蹲在原地,动弹不了。

“不知道……阿大,我不知道阿大是谁……”女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处境,强烈的预感告诉她,只要一个回答不对可能就是身首异处的结果。

“阿大,男孩儿,下山卖石头。”风冥缓缓道。虽然她对身边之事漠不关心,但是不代表她不知道,阿大那小小的脑袋里转的什么念头,又怎么能逃出她的眼睛。前一晚才说到要拿石头换银子,今天早上就吃力地拎着个重重的包袱跑下山玩儿,那孩子疼她,若真要玩,又怎么放心把她一个人丢下一整天。

“我、我没……”女人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出冷汗,牙关无法控制地打起颤来,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在看到风冥眼中的杀机而蓦然噤声。

“那个卖石头的孩子……那孩子中午来过,后、后来好像……好像往拾香街去了……”一旁有个男人突然开口。

风冥的目光倏然转向他,前面的女人立时松了口气,虚脱地软倒在地,发现自己和孩子的裤子都湿了。这个时候从一旁跑出一个男人半拖半抱地将她们拉到了旁边。

那个开口的男人个子不高,很瘦,但是眉目清秀,被风冥目光罩住,立时胸口一滞,差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