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的回忆,爱情的气息,都葬送在这阴冷黑暗的地下。

她与他,或许早已中了媚丝兰的诅咒。

那些莺莺的笑语,那些娇媚的笑颜,那些简单却隽永的山盟海誓。

一切,都成了刹那芳华,从他的指缝里悄悄溜走了。

25. 分路行

牡丹觉得自己做了好多噩梦。

她梦到自己被鹰王翼哈哈大笑着放在高高的祭台上用血红的火焚烧,她正焦急疼痛的想哭喊,忽然他又跳了上来,拿了一大桶冰冷的水从她头顶灌了下来,冻得她一个哆嗦,寒毛全部竖了起来。

她想哭,想叫,想挣扎,却发觉自己的身体早就给漆黑粗大的铁索圈圈密实地围了住,连根手指也没办法活动。她骇然极了,忽然又见自己的胸口破了一个洞,大股大股五颜六色的水从里面喷了出来,如同下雨一样。那水极冷,渗的她胸口一片冰凉。她惊恐万分,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急得浑身都在发抖。

忽然脸上又给鹰王翼用手“啪”的一声夹了住,痛的她眼泪都出来了。他阴森森的眼睛一直凑到了她鼻子前面不到三寸的地方,然后张大了嘴巴恶狠狠地吼了起来!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给我起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如同乌鸦在嘶哑地叫。然后他整个人如同黑色的烟雾,忽然冉冉升起,化成了一团古怪扭曲的黑色水汽。满眼只看他在那里飘来飘去,晃得她头昏。耳朵里只听他不停地在喊着:“怎么还不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那声音忽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咦?这种妩媚诱惑的嗓音,不是那个人妖狐狸的么?

“牡丹!我叫了你几百声了!你是猪啊?快起来!”

司徒恶狠狠地拍打着她的脸,死命地吼着,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这个死人妖!居然敢打她!看她起来之后怎么将他碎尸万断!

等等!他怎么可能打得到她?他不是魂魄么?他什么时候突然就有身体了?!

牡丹困难地兀自与身体上的沉重搏斗着,明明已经清醒过来,明明能感觉到他的手用力在她脸上拍打的疼痛,她却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的眼皮听话地张开来。上面是不是给人粘了什么东西?她为什么动也不能动?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徒忽然不喊也不拍了,周围安静下来。她正奇怪,突然感觉一个很柔软的带着莫名香气的东西轻柔地落在她脸上。那个东西在她脸上细细地游走,从额头到眉毛,从鼻梁到脸颊,每一个地方都温柔地轻轻触碰。

她有些茫然,忽然那东西的上方在她脸上轻轻吹起了气,痒痒的,喷在她脸上有些麻痹,有些酥软,带着某种暧昧的气息。她怔了半天,猛地明白过来了!这个人妖狐狸在吃她豆腐!她登时大怒,抬手便想给他一个火辣的锅贴,好好教训一下这只色狐狸!

可是她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好又急又恼又羞,心里几乎要哭了出来。他的唇渐渐向下,吻到了她的鼻尖,她一阵大紧张。心底暗暗发誓,如果他敢吻她的嘴巴,她一定把他嘴唇给咬下来!

他细微的气息喷在她鼻子上,她能感觉他靠得极近。嘴唇上有一种麻麻的感觉,好象前面不到一寸的地方存在着什么灼热的东西。她的心吊得老高,也不知道自己是害羞还是害怕。他要是真吻了下来,他要是真吻了下来……她该怎么办啊?!她可从来没想过和这只人妖狐狸发生这种事情啊!在她眼里,司徒其实一直和女人没两样……

兀自提心吊胆等了半天,他却没有吻下来,只是又在她鼻子上轻轻啄了一下。她有些安心,有些放心,心底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失落。该死,她失落个什么劲?!不许失落!

她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脸上突然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痛得她本能地翻身坐了起来,抬手就往那个打她之人回击了过去!

“痛死了!混蛋!”

她凶狠地大叫,一巴掌拍了过去,却给人一把捉了住。她定睛一看,却是笑吟吟的司徒!他捉着她的手腕,蹲在她面前,笑得可欢喜了。

“你可终于醒过来了!知不知道我叫了你多少声?睡得和猪一样!”

他丢开她的手腕,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清澈的水,满满的。他将瓶子抛在她身上,说道:“喝水,喝完我再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她怔怔地坐了起来,只觉浑身发软,连抬一根手指都好费力气。打量了一下四周,居然是一个山洞。她躺在一块铺了干草的大石头上,司徒就蹲在她身边。山洞不大,不过一眼就可看出给人整理过,非常干净。石头后面有一个木头简易搭成的架子,她的灰色小包袱就放在上面。现在外面应该已经是夜里了,因为她看到了撒进洞口的月光,将外面班驳的树枝映成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摇晃。

她吃力地伸手拿起瓶子,瓶口塞着一个软木的塞子。如果是平时,她一定轻松地就拔下来了。可是现在她明明渴得要命,一双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软的连瓶子几乎都拿不住。她到底是怎么了?

一只手接过了瓶子,然后司徒坐到了她身边,扶着她的后脑勺,将瓶子抵在她唇上,低声道:“张嘴,慢点喝,别呛到。”

她忽然想脸红,而她的脸也真的红了。奇怪,这只狐狸怎么今天突然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是因为有了实在身体的原因么?怎么……突然觉得他不那么娘娘腔了?糟糕……她好象开始紧张了……

瓶子里不是单纯的水,居然还带着一种酸酸的味道,好象馊了一样,难喝之极。她先是因为口渴,没在意那么多,一气喝了大半。等喝到有酸味的时候,瓶子里还剩了半瓶水。她抬眼看了看司徒,他一点把瓶子移开的意思都没有,用眼神示意她喝完。

“很难喝啊……它……怎么是酸的?”

牡丹抱怨着,摇头表示不喝。司徒笑了笑,轻声道:“不喝也可以,不过作为惩罚,我就不告诉你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这个卑鄙的小人!居然用这种事情来威胁她?!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却见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精光闪烁。她忽然迷惑起来,司徒……以前有过这么锐利的眼神么?记得以前一路上,都是她气势汹汹地,不可一世地欺压司徒。现在好象角色突然换过来了……她开始怀念曾经的威风。

苦下了一张脸,她乖乖地仰头将半瓶酸水喝下了肚。嘴巴里顿时满是那种古怪的酸味,难受的要命。她捂着嘴,模糊不清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好恶心的味道!”

司徒慢条斯理地将空瓶子收回了袖子里,指了指地上摊着的一堆模样古怪的黄色果子。

“是骷髅果的汁液,恢复精力是最好的。”

他从地上拿起一个骷髅果,放到她手上。果子的表面坑坑洼洼,摸上去都有恶心的感觉。她翻过来一看,吓了一跳。原来那果子果然长了一张骷髅脸!两个黑漆漆的洞,好象骷髅幽深的眼睛。她急忙还给他,四处看了看,忽然惊讶道:“水妖和黄泉呢?他们怎么不在?”

司徒将果子丢在地上,笑道:“问得好,现在我就告诉你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说得很慢,却条理极清楚。原来鹰王翼将她捉了去是想弄清楚她不怕神火的原因,他把她带到了妖狼的嫣红山,请了一个高人看她的命,却发现原来她不怕神火是因为身体里有封印。

听到这里,牡丹不由骇然道:“我?封印?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司徒笑眯了眼睛,忽然伸手,两根手指点在她胸口。她吃了一惊,正要反抗,却见他两根手指之间好象夹住了什么东西,正往外拉!她低头看过去,却见他两指间一片血红,似乎还在荧荧闪着光。

“这就是你的封印,我用血在你身上下的封印。”

司徒说着又将那红色的发光物体推了回去。牡丹却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只拉着他的袖子拼命问怎么回事,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狐狸会给人下封印?他什么时候在她身上下的封印?

司徒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就是因为有封印才不怕神火。至于我们,赶了五天的路去嫣红山救你。黄泉和我与狼王打了一场,打完之后我的身体就突然变成实体了,炼出了一尾。现在明白了?”

她茫然地点头,忽又摇头。

“你是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半尾狐了?你已经炼出了元身?”

司徒点了点头,“是啊,不恭喜我么?”

牡丹怔怔地看着他,他炼出一尾了,他拥有实体了。他可以不用再附在她身上,那其实他们这个旅程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他们,他们现在就已经可以分道扬镳了。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下,不是很重,却后劲不绝,缠绕着盘旋着,好象非要她承认自己伤心才好。

“恭……恭喜。”

她小声地说着,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她想她是给震撼住了。

司徒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妩媚之极。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我们和黄泉水妖走散了,他们必然会往西方王城走,总是要和他们汇合的吧?路上还有许多危险,我们还要去见非嫣大人让她给你安排做工的事情。你以为我们现在就要分开么?”

牡丹给他说中了心事,顿时红了脸,嘟着嘴咕哝道:“你以为我伤感么?其实我开心的要死!终于可以离开你这个人妖狐狸了!哼!”

他挑了挑眉毛,也不在意,“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和黄泉他们走散,是因为被心魔蛊惑的鹰王翼忽然发疯,把自己的魂魄散了开来,造成了剧烈的气流震荡,我们被吹到了不同的地方。你也不用担心,黄泉的本事那么强,水妖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说不定他们可以比我们先到王城,你现在就先睡觉吧。骷髅果的效用要睡觉了才能发挥,明天早上起来你就会发觉自己又精神百倍了。”

牡丹被他按了下去,乖乖地躺在了石头上。奇怪……她总感觉这个狐狸有诡异。说得那么轻松,她看他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说出来的话连她都不自觉地去听从。他以前什么时候这么有过威仪?

她躺在石头上,半合着眼睛,迷糊着眼看就要睡着。月光下,就看司徒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一双妖娆魅人的狭长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隐约有眸光流转,她困得无法去想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的理由,合上眼睛就陷入了梦乡。

黄泉昏昏沉沉中,觉得有什么清凉的东西从嘴里涌了进来,顺着他干得几乎冒火的喉咙往下滑,进入身体之后立即弥漫开来,缓缓渗透进身体所有的部位,令他原本发软的手脚忽然有了力气。

他本能地仰起了头,渴求更多的水,双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将面前的那人紧紧搂了住。感觉那人似乎震动了一下,他便捉得更紧,几乎是贪婪地吸吮着那清凉的微微发甜的水。

几绺头发落在了他脸上,刺着他的眼睛和额头,痒痒的。他不由睁开了眼,水妖苍白的容颜立即映入了他眼中。她见他醒了过来,惊喜欲狂,眼泪都涌了上来。

“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中毒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颤声说着,脸色白得好似透明一般。

黄泉忽然发觉自己嘴里咬着什么,急忙松口,却发觉竟然是水妖的胳膊!上面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更汩汩地流出来。刚才那让他全身舒坦的水,竟是她的血么?!他呆了住,话也说不出来。

水妖将流血的胳膊送到他口边,柔声道:“水妖的血是解毒的圣药,抱歉我法力浅薄,没办法为你治疗其他的内伤。只是这毒,却还可以帮你一些。”

用血来疗伤?!她不要命了么?!难怪她的脸色惨白的和鬼一样。黄泉别开了脑袋,沉声道:“把伤口包扎一下。你没有必要这样牺牲自己来救我,我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水妖有些难过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只是想帮你,我知道我是没什么用的小妖,一路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既然这次我可以帮你,为什么要拒绝?你想让我一直没用下去么?”

黄泉奋力坐了起来,顿时感觉全身散了架一般,骨头格格直响,好象瞬间都化成了粉末,身体顿时软了下去。他咬牙撑住,冷道:“你就一直没用下去吧,也不需要你有用。”

水妖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伸手将他轻轻一推。黄泉本来坐着就很吃力了,给她这么一推,立即又倒了回去。他有些恼怒地瞪着她,却见她毫不在意地捏住他下巴,强迫他将嘴张了开来。然后她将流血的胳膊凑了上去,说道:“受伤的人就不要再任性了,这样下去只会更麻烦而已。你不要我有用,我就偏有用给你看。”

说着她粲然一笑,嘴角顿时露出两个迷人的梨涡。他一时怔住,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这样的微笑神情,多像她啊……

他动也动不了,眼看水妖这么坚决,也只好将那些血吞进了肚子里。不一会,全身都轻松了下来,他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的伤口上一抹,那道极深的伤痕居然瞬间就愈合了。他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这是一个陌生的森林,他就靠在一棵樟树下,身子下面垫着自己的外套。

“司徒和牡丹呢?”

他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们的身影,心里有些发惊。该不会给岁星的毒给毒倒了吧?

水妖柔声道:“你中毒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本来我也以为或许死定了,可是当时鹰王翼忽然冲了出来。”

她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一遍,说到鹰王翼额头上有了心魔印,抱着岁星散魂的时候,黄泉惊骇地问道:“他们死了?岁星和鹰王翼都死了?”

水妖点头,“虽然当时光芒很强烈我看不太清楚,可是也隐约看到了一些踪影。散魂的力量好大,他们两个人都是瞬间就全身化成了粉末,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黄泉沉默了半晌,忽地低声问道:“司徒和牡丹他们……给散魂的气浪震飞去别的地方了?”

水妖叹道:“是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好让人担心。”

黄泉掸了掸衣裳下摆的泥尘,轻松地站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我们俩就先去王城吧!我急着去找非嫣确定一些事情。”

26. 人之能

水妖也跟着站了起来,眼前只觉金星直蹦。她咬了咬牙,掐着手指硬是站在那里不让自己瘫下去。为了治疗黄泉中的毒,她足足喂了他近一半的血,纵使她是妖,也没办法承受。

她脸色顿时惨白,旁边黄泉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漆黑一片。她抓着树干,只怕自己撑不住跌了下去。唉,到头来,她便是救了他,却也还是会成为累赘。她唾弃着自己的没用,再想到牡丹和司徒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如何,心里又是一阵大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黄泉急忙一把将她揽住,摸了摸她的额头,冷湿一片。眼看她脸色渐渐委靡下去,他好生后悔。枉他黄泉千年的修为,今天却要一个柔弱的女子来拼命相救!想起从前自己种种傲气之行,立即觉得如同孩童一般可笑。

想这一路西行走了近一个多月,同行者司徒乃是深藏不露之人,牡丹虽然莽撞却也爽快,水妖温柔安详,极识大体。相比较之下,自己冷酷怪异,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到了后来,才发觉自己其实竟是四个人中最无能的一个。

因为过去的心结中了岁星的毒,死了倒也干净,却又累得自己最不想麻烦的人几乎拼了命去救。以前总说牡丹任性,其实看来自己才是最任性的那一个。

“水妖,还听得见我说话么?”

他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问着。

水妖动了动睫毛,张开嘴气若游丝地说道:“黄泉……借……借你眼睛一用……”

黄泉微微一怔,眼睛?正在疑惑,却见水妖忽然全身都化成了透明之色,汩汩而动,忽地缩成了一个极小的水滴,飞快地窜进了他眼睛里。他只觉左边的眼睛中忽然微微一凉,她竟化成了他的一滴泪水,安身在他左眼之中。

“我需静养三日,拖着一个虚弱的身体勉强和你走,也不过是累赘。你放心,三日之后,我必然可以痊愈。”

她在他眼中细细地说着,黄泉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无妨,只是不要勉强自己就好。”

水妖幽幽笑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声音。黄泉沉默了好久,才转身离开。他忽地伸手入袖,捏紧了那朵媚丝兰的珠花,茫茫然地,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牡丹一觉醒来,只觉得全身都轻松,竟好象给人重新换了个身体一样,随便动哪里都是活力无限。

她猛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四处一看,司徒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地上还堆着一些骷髅果,虽然已经知道这果子极好,她却也不敢徒手拿来吃了。那一个个黑黑的洞,好象骷髅在幽怨地看着她,糁得慌。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即使马上要走上一千里,也没什么问题。肚子忽然传来咕噜声,呀,她饿了!摸了摸干瘪的肚皮,她向洞口走去。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山洞外面长了无数碧绿的大叶片的树,树林深处隐约有流水声传来,她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依稀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

一定是司徒!

她急忙跑了出去,一脚踩上了柔软的草地,才发觉脚上居然没穿鞋子!眼看她月白色的罗袜已经沾上灰尘泥土青草汁,她干脆脱了袜子光脚走过去。

清晨的阳光异常可喜,撒在宽大的叶片上,落下点点金屑。林中微风阵阵,凉爽宜人。只是风过之处,碧绿的叶片一晃动,就露出了后面一个个诡异可怕的骷髅脸!原来这些大叶子的树就是骷髅果树!

牡丹拨开叶片,飞快地往深处的小河走去。她已经可以看到那条被阳光照射的波光粼粼的河流,司徒一身雪衣,坐在河畔,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微风带着某种让她食指大动的香味直接钻进了她鼻子里,她馋得口水都漫了上来。

司徒是不是在烤什么东西啊?好香!

她急忙奔过去,却见司徒手里正拿着几根树枝,上面串着野兔和山鸡,正烤得恰到好处,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油脂四溢,芬芳扑鼻。听见她跑过来,司徒头也不回,直接将手里一串已经烤好的野兔丢给了她。牡丹慌忙地接住,顾不得说话,一口先咬下去再说!

“喂,狐狸,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西方王城?”

一口气干掉了两只山鸡一条野兔,牡丹心满意足地在河水里洗手,一边问着正在扑灭火堆的司徒。

司徒轻声道:“昨天我带着昏迷的你出了嫣红山走了半日,我想再走上半日,便可到达落伽城。到了那里再问路。”

牡丹疑惑起来,“问路?问什么路?你不认识西方王城吗?”

司徒坐在河边,将头发散了开来慢慢整理,一边说道:“我从来也没说过我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那是属于神界管辖的势力范围最大的一个王城,虽然也有君王朝廷,却是真正以神为王的地方。而落伽城则是神界管辖范围中最边缘的一个城镇,只有到了那里,才好问路。”

“神界?”牡丹有些发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到了落伽城就等于进入了神界?那……你不是妖么?妖怎么能进神界?你说的非嫣大人也是狐仙啊……她怎么能在神界的王城里待着?”

司徒叹道:“你当真以为神界就是麝香山和印星城么?神界的覆盖范围是很广泛的,里面也不光是神,有人,有妖。不过都是心里绝对要以神为圣,绝对忠诚的。至于非嫣,她的修为已经足够做神了,待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有神去管她。”

牡丹呆了半天,只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极了。居然还有虔诚信仰神的妖!妖修炼到一定程度居然也可以做神!想来想去,只觉得人倒反而是最没用的一类。既没有法力,也没有长命,一边怕着妖的伤害,一边恐惧着神的威力。好惨。

司徒慢悠悠地用玉诀将头发束了起来,招手让她过去,然后一把散开她乱七八糟的发,用梳子沾着水替她整理。

牡丹正想得入神,也没注意司徒在她后面弄什么,却听他在那里柔柔说道:“好歹也是个女子,却一没吃相,二没仪态,以后谁敢要你?”

牡丹急忙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连声问道:“有没有人修炼成神的?难道我们凡人就是最弱的一类么?就注定了要被神妖欺压?”

司徒沉默了半晌,才轻道:“错了,其实众生皆有自己所能而他人所不能的特点。神之能体现在强大的神力和圣洁的言行上;妖之能体现在特殊的体质和多变的外型上。至于人,却有一个神妖都无法抵抗的能力。”

牡丹急忙回头,也顾不得梳子卡着头发拉得疼,扯着司徒的袖子急切地问道:“是什么?是什么?”

司徒将梳子从她发中拔出,说道:“那是叫做七情六欲的东西。神自天地开始以来便从不知什么叫七情六欲,妖乃为天地精华凝聚而成,也不知什么叫七情六欲。只有人,善恶兼并,情欲甚多。往往感情浓至极点,天地可感,连神也没办法抵抗。说穿了,其实妖和神都是没有感情的众生,只有人,集天地灵秀于一身,却也聚乾坤罪恶于一体。妖神堕落者,往往都为人所诱惑。”

牡丹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真的吗?人真有狐狸说得那么可怕?人若没有感情,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所谓的圣洁不染世俗,说白一点不就是无情之人?

倒影之中忽然多了一张如妖似魅的脸,司徒贴在她后背,将脸靠在她肩膀旁,看着她的倒影,柔声道:“你看,色美。在神眼中色美与枯骨烂肉没什么分别,在妖眼中也是极为常见,只有人,对色美无法抗拒,又喜爱升为想了解,了解之后想占为己有,占为己有之后还想霸占一辈子,哪怕自己不爱,却也不容他人染指半分。爱到极点时,哪怕掏心裂肺也在所不惜。其之狠烈决绝,往往就是诱惑妖神之时。”

牡丹只觉得他一双眼睛勾人魂魄,灼灼地,明明是在说着玄机的话语,却又好似在引诱她一般,眼波慢转,极至妖娆。她的心忽然抖了一下,色美……他还真说对了。这般天人之色,有谁不喜欢?只是欢喜其色美是一回事,爱其灵魂爱至刻骨却是另一回事啊……

司徒幽幽地在她脖子上吹着气,柔声道:“你看看……已成凡人的你,也染上了情欲。我的容颜,你可欢喜?”

他的手搂上了她的腰身,很软,很柔,却带着魅惑的味道,居然无法抗拒。牡丹只觉得全身都融化一般,只盼就这么化在他灼灼的眼波里,随之荡漾起伏,无法自拔,根本想不到他话里的古怪用语。

他的唇轻轻碰了碰她脖子上细嫩的肌肤,细密地吻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搂着她,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口。牡丹一阵意乱情迷,忽然清醒过来,登时大惊失色,奋力推开了他的搂抱,跳起来就想逃。

司徒怔了一下,急忙伸手去捉她,牡丹吓得猛力一闪,结果左脚踩上了右脚,一时站立不稳,尖叫一声便“扑通”一下掉进了河里。

在水里喝了好几口水,她手忙脚乱地扑腾着浮了上来。原来河水极浅,只及腰部,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中间,不可思议地看着岸上的司徒,他正略微带笑地看着她,不需刻意便已满脸诱惑之色。这只狐狸!炼出了一尾也罢了,怎么连性格也大变?!居然连她也诱惑!这算什么事?!

司徒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进河里,一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她半晌,才低声道:“如果我想诱惑你,你便是逃到天边也没用。你本就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

牡丹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伸手舀水泼在他身上,一边用力泼一边恨然道:“我不是你的东西!人也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爱美色!你就是再美,我也不喜欢!我不喜欢!你懂不懂?!”

司徒全身都给她泼湿了,却也不闪躲,笑吟吟地看着她奋力泼水,然后弄得自己也全湿了,气喘吁吁,一双大眼睛晶莹明亮,如同有火在里面焚烧一般。牡丹泼了半天,他也没反应,她却累得半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吃力地在河里面走着,打算离开这个变得莫名其妙的狐狸。

司徒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她吓得急忙反抗,结果踩在河底的鹅卵石之上,脚下一滑,撞到了他身上。司徒故意给她撞得跌坐进水里,顺势盘住了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不许她动。

“放开!”

她怒吼着,一张脸气得红绿交错,几乎要抓狂。

司徒贴着她的耳朵,细声道:“你既然说人不爱美色,为什么要这般躲我?以前你也没有怕过我,不是么?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牡丹冷笑一声,用力摔开他的手,回头恨道:“是!我是为你的美色所惑!惑了又如何?我还为水妖的美色所惑,黄泉的美色所惑!你以为光是色美就可以打动人心?!爱有那么容易么?爱上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今天我可以为你的美色所惑,明天还不知道被其他什么妖的美色所惑!你说的,不过是色欲而已!妖神总是把凡人看低了!”

她站起来没命地向岸上走去,头发衣服全部贴在身上她也不管。上了岸,她还气不过,狠狠跺了跺脚,这才往山洞跑去,气得浑身都在抖。

司徒苦笑着坐在水里,拈起一朵她挣扎之时掉下来的粉色珠花贴在唇边。他幽幽看了半晌,才叹道:“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这便是人诱惑妖神的能力么?人之能,果然……”

他将那珠花放进袖子里,长叹一声,良久无语。

27. 落伽城

又走了半日,果然出了山林。

眼见天边祥云万里,红霞漫天,周围的景色仿佛突然就变了。只见青翠的山峦连绵起伏,如同巨大的幕帐一般将他们笼罩住。天边经常有飞鸟啼鸣着飞过,偶尔抬头,居然还有雪白的仙鹤。

牡丹虽然一肚子感叹疑问,却绷着脸就是不开口。她决定与这个狐狸势不两立!哼!不过是炼成了一尾而已,真面目立即暴露出来!他若还想占她便宜,她一定把他满头头发都拔光!

她正想得解气,忽听司徒说道:“快到神界了,恐怕会有人认得我,我且换一个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