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不大不小的木板上,用粗狂的刀笔勾勒出两个神态威武的人像。

“这是神茶这是郁垒…”周良玉干脆放下笔,给她解释。

“那是什么?”刘梅宝完全不知道,更好奇的问道。

周良玉也是一脸惊奇。

“妹妹怎么不知道?”他说道,“就是门神啊。”

门神不是秦叔宝什么的吗?刘梅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咽了回去,嘿嘿笑了笑,含糊几句应付过去。

“写好了没?”宋三娘子在外边问道。

“快了。”周良玉应了声,再次拿起笔,做愁苦状。

“写对联吗?”刘梅宝问道。

周良玉点点头,“我不知道写什么。”

春联嘛,刘梅宝笑了。

“我来想一个,哥你看成不。”她笑道。

“好啊。”周良玉很是高兴,“我倒忘了,你读的书多,这个自然不难。”

读的书上倒没有这个,不过顺和堂一直挂着一幅,她记得很牢靠。

“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她缓缓念道。

“好。”周良玉赞道,在嘴里念了几遍,越发觉得好,跟那些桃符上习惯写的吉庆祈福什么的比起来,这个虽然直白了点,但却是贴近心意。

娘和妹妹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家里人都平平安安的,他们的终于要走出厄运了。

“妹妹,你的字好,你来写。”周良玉提笔要写,想到什么,又忙让给刘梅宝。

“我的字还是太过于秀气了,不适合写这个。”刘梅宝摇头,“还是哥哥写吧,哥哥的字刚劲,有气势。” 

听她夸赞,周良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做什么呢,还没写好?”宋三娘子走进来,看他们相视而笑,竟没注意她走进来,便咳了一声说道。

周良玉忙提笔写下来。

“好了好了。”他说道,“晾一晾就挂出去。”

“我去贴窗花。”刘梅宝也忙说道,拿起一旁桌子上宋三娘子早已经铰好的窗花,端起一碗浆子去了。

挂完桃符,贴完窗花,周良玉把院子打扫了,热水烧好各自梳洗换了干净的衣服,开始祭祖。

供桌就摆在宋三娘子的屋子里,供品很简单,一盘肉,一盘白面馍,年糕,还有酒,点着蜡烛,铺设了纸钱,插上了红筷子。

宋三娘子带着二人站在供桌前,念叨了一番请祖宗保佑后辈的吉祥话后,插上香,一起叩头,仪式就算完成了,桌上的肉馒头酒便也可以端下来让他们来享用了。

外边已经有啪啪的爆竹声响,这一点跟沈刘梅熟悉的现代有些相似,宋三娘子在厨房里将白水煮的肉重新炒了,刘梅宝站在大门口,饶有兴趣的看巷子里孩童们的笑闹。

“雪大,看湿了衣裳。”周良玉拿着伞给她撑上,又问,“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刘梅宝才要说话,就见隔壁走出一人。

“哥儿姐儿过年好啊。”六婶笑道。

看到她,刘梅宝面上有些微微的不自在,这些日子,虽然这个人没有再递信来,但信却是没有断,来路五花八门,那一日上街被疑似小偷儿般的孩子塞进手里,前几天还有一封在她打扫门外的雪时扫了出来,搞得她紧张的如临大敌,只怕万一信没有安全的落在自己手里,而是被被人看到,会是什么结果,浸猪笼当尼姑关起来一辈子… 

所幸她担忧的这些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生。

“六婶好。”她和周良玉一起说道。

六婶笑着点点头,就在在门口,喊了几句玩闹的小孙子,又歪着头看自己门外挂着桃符。

宋三娘子在内喊周良玉抬桌子,周良玉便进去了。

周良玉前脚走,刘梅宝便见六婶抬脚过来了。

“我看看姐儿家的桃符写的什么。”她口里说道,似乎怕刘梅宝立刻走了一般,小碎步急急的就到了跟前。刘梅宝被她吓得后退一步。“姐儿,可有什么要我稍送的?”六婶低声说道。

这意思是…

刘梅宝的脸腾地红了,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自己似乎听懂了她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答复没有也不好意思,不答复装傻她也装不出来,一时便愣住了。

“有句话也成。”六婶见她神情,忙又说道。

这句话说完,见着姑娘猛地转身进去了,六婶尴尬的站在原地。

“六婶,忙完了?”宋三娘子从屋子看到她,打招呼道。

“是。”六婶回过神应了声,目光又落在刘梅宝身上,见着姑娘脚步快快的进了屋子,便看不清了。

“这桃符的字写的真好。”六婶笑道,一面找话说。

宋三娘子便走出来与她说话,东拉西扯一番,眼看天都黑下来,刘梅宝并没有走出来的迹象。

看了是没信也没话了,六婶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告辞走了。

“她有什么事?”周良玉带着几分不悦说道,帮宋三娘子抄去身上的雪花,“没见咱们等着吃饭呢,做好的菜又凉了。”

“我看她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又不便说。”宋三娘子说道,一面端起菜要去热,看刘梅宝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桌子旁,看着桌上的菜心神不宁一般。

“你做什么呢?也不知道把菜热热去。”宋三娘子皱眉道。

刘梅宝哦了声,站起来端盘子,和她一起进了厨房热了菜出来。

经过这一插曲,一家人终于在桌前坐下来,周良玉给三人斟上酒。

“你妹妹怎么能吃。”宋三娘子说道。

刘梅宝正有些好奇的端着酒杯嗅古代的酒,闻言笑道:“过年嘛,就喝一杯。”说着只怕喝不到,忙冲宋三娘子举起来,整容道,“舅妈,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却让宋三娘子心里一暖,也没有责备她,看着刘梅宝仰头吃了。

“哎呀,真难喝。”刘梅宝旋即侧头呸呸两口。

这酒又酸又涩,除了辣乎乎的,半点她所熟知的酒味也没。宋三娘子和周良玉只当她吃不得酒,瞧她这样子便都忍不住一笑。“该,说不让你吃,偏不听。”宋三娘子起身给她倒了水,说道。

“真是可惜啊。”刘梅宝喝了口水,又吃了口菜,才缓解了不适,一面又看着酒杯啧啧摇头。

“可惜什么?”周良玉笑道,一面仰头吃了自己的酒,一副解馋的样子,伸手又要去倒,被宋三娘子夺走了。

看着周良玉第一次露出撒娇的神态,求着娘让自己再吃一杯,刘梅宝不由再次叹息,就这种味道的酒还值得这么稀罕,这要是将现代的酒拿来了,还不抢疯了。

只可惜,她根本就不知道酒是怎么酿造出来的,也谈不上靠着制酒发大财了。

“知识就是金钱啊。”刘梅宝夹起一筷子肥腻腻的白肉,深刻的感叹一句,大口吃了。在这个时候,白肉比瘦肉要值钱多了,这也是过年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盐巡检司此时亦是一片热闹。

从三天前起,所有的盐丁以及盐场的劳工仆役都排着队在操练场上领取年货,看着那堆得小山一样的年货渐渐消失,一旁的师爷心疼的揪完了最后一根胡须。

“银子啊这都是银子啊。”一直到吃年夜饭的时候,他还在轻声的念叨。就算是收买人心,一个月那么多饷银还不够啊,还额外出这些东西做什么啊!

大多数盐丁都房价回家过年去了,留下的除了正常巡逻的外,都集中在卢岩的院子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当然在屋子里和卢岩坐一桌的是那些心腹。

“过年冷冷清清的,你跟我回家去吧。”贵子说道,一面劝道,“我娘也惦记着你。”

卢岩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以前过年都是在贵子家过,今年他留在盐巡司不打算回村子了。

“我看邸报上说,最近dazi又不太安生,”卢岩喝了口酒说道,一面看了眼恭敬的坐在另一桌的师爷。师爷是第一次有资格上了这些人的饭桌,面色发红,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吃酒吃多了,虽然一桌上的人都看他不顺眼,专门灌他酒吃,师爷也都来者不拒了。他时刻警醒着,听见卢岩说话,立刻站起身。

“刚进腊月的时候,dazi从大同侵入,一路劫掠保德州,到祁县而归。”师爷大着舌头,但思路却清晰的说道。

dazi过境,烧杀抢掠,焚村毁城,甚是凄惨,当初解县遭灾的记忆大家还很深刻,屋子里的说笑声便低了下去。 

“这该死的dazi,咱们大周的官兵都是死的吗?”有个大汉重重的将酒碗顿在桌子上,大声喊道。

室内的气氛便有些低迷。

“虽然说离咱们这里有些远,但那dazi的人马却是腿脚极快,所以州府发文要各处严整城防密布巡逻示警…”卢岩笑道,示意大家继续吃酒。

“那也是知县兵备道老爷们的差事,咱们盐巡司碍着什么事。”贵子说道,还想劝他回家过年。

“那些人…”卢岩轻轻摇摇头,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指望谁也不如指望自己,等着别人来护来救,在这乱世中,只有死路一条,他还是靠自己吧。

贵子见说不动他,便也作罢。

“二郎,”他迟疑一刻说道,“你也该成个家了。”

师爷正吃酒,听到这句话呛的咳嗽了几声。

“我看那刘家的姑娘是没指望了。”贵子不理会,接着说道。

卢岩对刘家姑娘的心思,如今他们这些心腹之人大多数已经知道了,闻言都看过来,七嘴八舌的说道是啊是啊,就是不成家先买个丫头放在身边伺候也是啊,这偌大的宅院一个女人也没,实在是冷清的不像话。 

卢岩只是一笑,摆摆手让他们别管。“吃了你的喜酒再说吧。”他端起酒碗跟贵子碰下了。

贵子说了个媳妇,就是隔壁村的一个寡妇,因为这门亲事贵子的老娘哭闹了好久,娶了寡妇在村人看来实在是晦气的事,以前贵子家是穷,拖了到这么大了还没说上媳妇,但现在不一样了,谁不知道贵子是卢岩的第一号心腹,那挣得钱哗哗的水一般,而且将来肯定也是要做官老爷的,一时间说媒的挤破了头,多少大姑娘却都看不上,偏偏看中一个寡妇。

而且这寡妇也挺硬气,说要娶也成,就是只能有自己一个,别想纳妾收小,足足让贵子娘气的躺了三天,却始终拗不过自己儿子,只得定了这门亲。

卢岩等人倒没什么感觉,喜欢嘛,自己的媳妇自己喜欢就成,倒是师爷磨磨唧唧的说了几天,给贵子讲些沉鱼落雁啊醉卧美人膝坐拥三千美什么的话,换来贵子一拳头,便也作罢了。

“无知莽夫啊,不知道什么叫享受啊。”师爷摇头感叹,颇有曲高和寡的滋味。贵子的亲事定在三月初一,听卢岩这么一说,大家转开话头,冲贵子起哄去了,将贵子灌得醉倒,被人搀着散了场。

人都散去了,自有盐丁进来收拾,师爷也喝得摇摇晃晃了,但还撑着没走。

一个小盐丁跟着大家忙前忙后的收拾,看到卢岩坐在台阶上,望着灯火通明的院子不知道想什么。

第74期盼

“大人,石头凉,还是去屋子里坐吧。”他忙说道。卢岩听见他说话,便看过来。

这个小盐丁叫顺子,正是当初跟着师爷,因为最早知道消息,又被派去跟着刘梅宝行踪,也就是他在河中府打听那三个外地人密谋路上绑了刘梅宝,快马加鞭报告给卢岩,虽然他并没有亲自动手教训贼人,但终是立了大功一件,如愿以偿的进了盐丁队伍。

因为属于新丁,除了日常训练,还但负责盐巡司的杂役。

“顺子,那边还是没回信吗?”卢岩并没有起身,而是问道。虽然他成了兵丁,但有些事还是要管的,比如送送信探探消息什么的,听大人问这个,顺子低下头,有些尴尬的答道:“没有。”“那,有没有句话说?”卢岩沉默一刻,又问道。

顺子的头垂的更低了,声音又小了几分。

“没有…”他说道。

卢岩便沉默不说话了。

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盐丁们都退了出来,只有顺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尴尬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