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国威,代州左参将,山西总兵帐下亲将,在平阳卫带卢岩前去总兵府时,是他亲自出来引见,在临入京前山西总兵赐的甲衣也是由他亲自捧过来的,因此相比较于其他人,卢岩跟他算是熟识的。

来之前师爷已经将卢岩这一行人员的姓名身份职位甚至家中妻妾的出身都摸得清清楚楚,写在一个小本子上,让卢岩这一路好好的认清。

这位关参将,时年四十五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官衔,治下六个守备,领东路万人援兵,直接能拿到朝廷的饷银口粮,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还是山西总兵的小舅子,对于卢岩这等武官来说是要高高仰望的,而遗憾的是卢岩从来不知道仰望是何物,虽然师爷恨不得日夜都提耳唠叨,这等人物多少人没关系还要找关系的攀关系,何况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两三次的面见之机,是个正常人都该趁机结交。但让师爷失望的是,他跟随的这个大人,似乎一直都不是个正常人。因此到现在为止,卢岩一直都克己守礼本分,未曾主动拜访这位参将大人。

听到通报,正在抓着一块羊骨头啃的关国威哈哈大笑。

“真是不容易啊,这小子终于肯主动见见人了…”他扔下骨头,接过亲兵递上的手巾擦了油腻腻的大手站起来说道。

在他下首坐着两个三十五六的男人,均是虎背熊腰形容彪悍,也正毫无形象的啃着骨头。

“那小子真是不识抬举!”其中一个哼声说道,“仗着自己能打,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真以为今天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来的…”

关国威却冲他摆摆手。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本事,怎么会入了老大人的法眼…”他说道。

听他嘴里吐出老大人三个字,坐着的两人立刻站起来,神情很是恭敬。

“此人能走到今天,也证明他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关国威神情肃正几分,一面慢慢的擦手一面说道,“总兵大人说,当时老大人叫他过去,亲口说此人外恭内傲,面顺里桀…”

“难得老大人看得上他,他如是不识趣,纵然有些本事,但如果不能为我所用,不如趁早…一人眼神闪烁,忽的压低声音说道。

关国威瞪了他一眼。

“老大人亲口说了,此人不可威压,只能恩义笼络,你少瞎操心。”他亦是低声喝道。

两人均是神情一凝,郑重点头。

“说起来,这小子我早就很好奇了,他最早起身不过是个九品盐巡,怎么带出一群兵竟然能吓得鞑子避战而逃。”另一个人说道,带着笑转移了这个话题。

室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我也早就想问问了,偏这小子低调的不肯出来见人。”先前一个立刻也跟着说道。

关国威就哈哈笑了。

“走,咱们吃酒去。”他冲外大手一挥说道。

既然是宴请山西的参将,京营里上下自然得到消息,所以当卢岩这边由酒楼的人安桌摆凳,乱哄哄的收拾时,并没有京兵前来阻拦,不过是远远的指指点点投来不屑的冷笑。

负责承办这次酒宴的是上一次刘梅宝定酒菜的那家,那老板没想到一次过后还能再接一次生意,而且这群山西来的兵很是大方,完全颠覆了他印象里又凶又抠又不讲理的兵痞子形象。

待听到有兵丁讲就是他们大人率众俘获千人da子首级时,老板的下巴差点掉地上。

吹的吧?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青年,年纪不过是二十出头,身材倒是雄壮,但面相却是淳厚,此时正和两三人说话,不时露出淡淡的笑容,如果不是事先已经介绍过,他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个青年人便是这小兵口中的大人。

跟身边那两三个面如凶恶的粗汉相比,他简直就是白面书生。

忙乱间,外边报关国威到了,老板忙忙的退在人后,看着一群人拥簇着一个穿着武将官服身材壮实的男人大步进来了,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十几个身穿兵服的汉子,一个个带着久历沙场的慑人之气。

这些都是战兵,实打实的上阵杀敌,靠刀刃首级糊口升官的汉子们啊。

酒楼的老板忍不住带着几分狂热几分怯意打量他们。

而此时关国威等人的视线也正落在卢岩,以及他身后那些兵丁身上。

第一百九十章借力

一百人的兵丁,看似随意却又不经意间成队列,这么热闹的场面中,他们全部都是肃立不动,虽然进京前就见过卢岩带来的兵,当时就让他们有些震惊,此时见了,还是不自觉的感觉一股威严之气扑面。

好兵啊…关国威等人心中同时再次闪过这个念头。

寒暄过后,各方入席,待关国威等人入座,张顺才抬手示意,肃立的兵丁们这才轰然入座,期间依旧整齐有序,并没有丝毫的争抢,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虽然卢岩和关国威这样的大人都在屋内,但屋外这些汉子们却并没有立刻就开始狼吞虎咽,而是依旧端正的坐着,目光落在琳琅满目丰盛的饭菜上,没有丝毫的波动。

“自己兄弟,不要拘束,来,来,大家吃。”关国威哈哈笑道,率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卢岩站起身来,恭敬举杯饮下,伴着他坐下,外边才得了信号一般开始吃喝,很快喝酒划拳说笑声嘈杂而起。

这才是正常的兵丁嘛,关国威带来的人忍不住心里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放下不自觉端着的身段,于是气氛更加热烈。

酒过三巡,大家也都放开了。

卢岩不是很喜欢喝酒,在陪了三碗之后,便放下了,任凭关国威身旁的亲将劝说,只是含笑说自己不能喝。

关国威身旁的亲将便不高兴了,哪有这样不识趣的人,跟上官在一起,就要眼里只有上官的喜怒,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就是不能喝也得喝,果然是个桀骜不驯的…

但关国威丝毫不以为意,见他不喝,也便放下碗热热闹闹的说话。

听完关国威的亲将口沫四溅的讲述了见皇帝,百官祭拜何阁老的场面,在座的卢岩的兵丁们一脸向往艳羡。

“卢兄弟啊。”关国威看着卢岩叹了口气说道,“面圣毕竟是慎重大事,尤其是你我兵戎之人,所以,让你们没能一同去,你这心里可要放宽,不要存了什么小性子…”

卢岩一直含笑,听了他的话笑意更浓。

“大人言重了卫国杀敌乃是某等职责,此时某等能进京感受皇威,已然是意外之喜,想想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他说道,面上笑意褪去声音有些沉重。

这一次山西损伤极大,关国威的援军就足足的折了十之有三,对于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这世道,有兵才有权,只要能活着又有此等强悍兵马,出人头地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年轻人的确不错,不骄不躁,通情达理。关国威便点点头,拍了拍卢岩的肩头。

见这位大人对自己家大人如此亲密,王九等人都是很高兴,不自觉的将胸背挺得更直。

“老弟啊你这些兵是怎么练出来的?听说那些杀da子的一多半都是盐丁?”关国威问道。

周围的其他随将也都忙竖起耳朵。

“也没什么,原先都是自己瞎练练胆子练兵器,后来,解救了一些流民,其中有几个老者是当年跟着戚爷爷标营,说只练兵不练阵是不行的我听他们讲的有理,便让他们练去了。”卢岩笑道。

就这样?关国威等人面面相觑有些失望,练阵什么的,他们自然也是会的,就是戚爷爷也没什么稀奇,像他们这等武官,谁手里也有几本戚爷爷留下的兵书。

“就这样简单。”卢岩看出他们的疑问,便又笑道,“其实da子跟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入我境内,本就是贼,既然为贼,必然贪生,如果我等将士有必死之心,怎么会战胜不了呢?”

“贼奴骑射甚是厉害,又多良马精甲,可不是匹夫之勇便能说胜就胜的,他们可不是能随便被吓到的三岁小孩。”关国威身旁的一个将领说道。

“是,所以单靠勇气也是不行的,要勤练苦练,既是杀敌又是自保,还要养战马打造好铠甲兵器….”卢岩笑道。

“那得需要不少粮饷吧?”一个将士忽地打断他,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忙说道。

卢岩点点头。

“是,练兵甚是幸苦,不仅要保证他们吃饱还要保证荤素搭配,算下来,半年成队伍初成,一队百人,共需花费银千两,粮五百石,肉…¨”他认真答道。

当他说到这里,在场的人便有些丧气。钱粮…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话题。”关国威见说的差不多了,便笑着举杯。

于是大家热闹的共饮一杯。

“老弟,说吧,有什么需要老哥我帮忙的?”关国威放下酒碗,对卢岩低声笑道。

此时其他人已经半晕半醉勾肩搭背的吆喝着出去喝酒了,二人的亲将都知道此趟宴请绝非只是闲吃酒,也便趁机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

“大人能赏脸已经是帮了下官的大忙。”卢岩笑道。

关国威哈哈大笑,伸手给他肩头一拳。“还跟我客气,咱们行伍之人,没得那些弯弯绕绕,都是战场上杀敌的亲兄弟,有什么话就痛快的说。”他故作不悦的瞪眼喝道,“我们晋兵可不是能随便让人欺负,连句话也不敢说的孬种!”

卢岩便笑了。

“是这样,原本此次进京是要定门亲事的。”他说道。

关国威神情便有些僵硬,对于卢岩等人在京营受人冷眼的事,他心知肚明,想来终于是忍不住了,要自己这个上官帮忙出口气,没想到一开口说的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也许这是过渡,毕竟在河中府威风凛凛的人物,要开口说自己受了气实在是丢人了些,可以理解。

关国威点点头,等着吧估计很快就能步入正题了。

“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福气嫁给老弟这等好汉。”他哈哈笑道,一面恭喜。

“说起来想必大人知道,”卢岩笑道,“是原解县知县今奉直大夫之遗女。”

刘乔生对于山西人来说,以前倒也不是多么出名但如今自然是人尽皆知。

“好,忠义之后,与老弟你再相配不过了!”关国威笑道。

“只是,如今有些麻烦…”卢岩笑着道谢,然后停顿一刻说道。

关国威有些心不在焉,怎么这个话题还在继续?

“什么麻烦?”他随口问道。

“都指挥使司太原左卫指挥佥事,陈清,大人一定认得吧?”卢岩说道。

关国威又精神了,总算不说女人了,点了点头。

“那自然,自家兄弟…”他哈哈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伸手拍了拍卢岩的肩头,“听说大人对他有救命之恩…”

卢岩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于当初和陈清的事,事后他以及孙四孔都没有大肆张扬,因此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但对于关国威这等人物,一定是知道的。

“如今他也向刘家姑娘提亲了。”卢岩说道。

关国威的笑声还未停下,这句话就入耳内,让他呛得差点岔气,瞪眼看卢岩。

“什么?”他再问一遍。

卢岩不急不慌不怒的将事情讲了。

“我这等出身,陈大人那等出身,大人可以想象,刘家会选哪一个…”卢岩带着几分自嘲笑了笑“我知道刘姑娘的心意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但我却不想让她背负忤逆亲长的名声…”

自从卢岩开始讲关国威一直处于呆滞中。

“你要我帮忙的是这事?”过了一刻,他才喃喃问道,有些不确信的瞪眼看着卢岩。

卢岩点点头。

“小子我出身寒微,无父母亲长婚姻大事竟无人可问,某既然穿上这身兵袍就以军为家,以将官为亲长还望大人相助。”他郑重说道,站起来,理了理衣衫冲关国威弯身施礼。

这句话让关国威陡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感觉如同真的是自己的小兄弟在说话。

谁说这小子木讷不会说话,这不是说的挺好的。

关国威就这样走出京营,带来的十几人都喝的脸红彤彤,被深秋的冷风一吹,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关国威也清醒了,皱着眉不说话。

“大人,怎么样,咱们什么时候去教训教训这群京兵?别说给那小子出气争脸,我的手早也痒痒了…”一个亲将凑近他低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