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葱不习惯被人盯着,所以每次他都会脸上发热,恨不得捂住耳朵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然夏小葱从来不会跟陈英歌搭话,可班主任老师还是误以为是他们两个在聊天;大概老师也不相信居然会有人在没人理睬自己的情况下,絮絮叨叨一整节课。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班主任吴老师便把他们两人叫到讲台上,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让他们上课不要随便聊天。

“如果实在忍不住想说话,就举手发言,跟老师说。”他最后耐心地嘱咐道。

在这过程中,夏小葱一直低着头盯着脚尖,不说话。

陈英歌听完,顿时一脸恍然大悟。

“吴老爷子,你有这心思你咋不早说!”他说着便笑呵呵地拍吴老师的肩膀,“洒家知道了!下次俺俩唠嗑时候肯定叫上你!”

吴老师愣了一下,哭笑不得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英歌怔住:“那你啥意思?”

吴老师看了一眼手表,叹口气,然后抬手揉了揉被老花镜压红的鼻梁,大概被刚刚那番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搞得有点心累。

“算了…你们先去吃饭吧。”他无奈道,“等有时间咱们再说。”

陈英歌顿时抱拳笑呵呵道:“行!那洒家告辞了!”

去食堂的路上,夏小葱戴起上衣的兜帽,盖住的自己的耳朵,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走。

陈英歌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鼻子里还哼着跑调的曲子。

他忽然又叫道:“哇,夏老弟!你看外面那朵云,长得就像个驴!话说俺们老家还养了一头驴呢…”

然后,他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地讲他们家那头驴。

夏小葱一路上都保持了沉默。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一天能说这么多句话,难道就不累吗?

一想到下午又要和和家伙同桌,夏小葱便再次产生了拔腿跑回家避难的冲动。

他现在宁愿选择和夏小白单独呆上一整天,也不愿意再和这个家伙多待一秒钟了。起码白菜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相对来说还是安静多了。

这时,陈英歌忽然又道:“对了,夏老弟!你觉得韭菜炒鸡蛋好吃还是洋葱炒鸡蛋好吃?”

听到洋葱炒鸡蛋五个字,夏小葱顿时浑身打了个寒噤。

陈英歌当然不知道夏小葱是只洋葱妖,因为小葱的妖气隐藏得太好了。

于是他自顾自道:“家里老爷子特别爱吃洋葱炒鸡蛋,吃一盘能喝两斤白酒!不过老爷子说洒家不能吃洋葱,吃了容易得病,因为洒家是——”

说到这里,他便尴尬地转了转眼睛,住了嘴不说了。

隔了几秒后,他忽然又好奇道:“对了,夏老弟,你咋这么不爱吱声呢?老不说话你心里不憋得慌吗?”

“…”

夏小葱实在受不了了。

他加快了脚步,在下一个拐角处,他忽然就拔腿跑了起来。

他一溜小跑,然后气喘吁吁地躲到了小花园旁边一棵大树后边。

他蹲在树丛中,只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地往外看。

“夏老弟?”陈英歌追了上来,一脸迷茫地挠挠后脑勺,“咦?人咋没了?”

他原地转了两圈,似乎在找夏小葱的踪迹。

就在这时,陈英歌的脑顶忽然冒出几根黄绿色的羽毛。

他脚步一顿,突然叫了一声“糟了”,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里,竟然多了几分鸟类特有的刺耳音色。

他连忙抬手捂住嘴,从指缝里竟然冒出嫩黄色的鸟喙来。

他低下头,匆匆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药丸塞进嘴里,并且捂着嘴转身快步离开了。

看到这一切的夏小葱顿时怔住了。

原来…这家伙其实也是只妖?

下午有节体活课,老师让同学们自由活动。

一声解散令下,小朋友们立刻三五成群地跑去玩耍了。

小画家的新同桌齐福浩是个小胖子,他实在不爱运动,可又闲不住。

于是他便跑去找几个关系好的男孩子,跟他们侃大山吹牛皮去了。

他眼睛转了一圈,瞟了一眼旁边正在埋头画画的夏小画,然后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道:“我爸上个礼拜又买了辆新车!花了一百多万呢!”

大家纷纷惊叹道:“你家好有钱呀!”

一年级的小朋友虽然年纪小,不过对“有钱”这件事还是有些模糊的概念的。

齐福浩顿时一脸得意洋洋道:“当然了!”他说着,又指自己脚上的运动鞋,“看见了吗?我这个也是新买的,跟外国篮球明星一个牌子的!花了八百多块钱呢!”

男孩子们听了,顿时一脸羡慕地看向他脚上的鞋子,仿佛那双鞋包裹了金子,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齐福浩心里十分得意,便瞟了一眼小画家。

小画家却目不斜视地继续低头画画,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齐福浩顿时心中一阵失望。

这时,有个小男孩注意到了小画家画的画,顿时惊奇地指道:“快看,她画的好好看!”

大家一听,顿时凑了过去一看,只见小画家的画纸上俨然出现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侧脸。

他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哇!真的好好看!”

“你怎么这么会画画呀!”

“可以给我画一张嘛!”

齐福浩见了,顿时不忿地心想:切,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他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然后道:“你们知道吗,我爸还是W市书画协会的呢!”

可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小画家的画吸引了,没人注意他说了什么。

齐福浩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什么…我跟你们说过嘛,我姐是明星,粉丝可多了!”

有个男孩顿时翻了个白眼,吸着鼻涕道:“你姐是网红,搞直播的!我们知道啦,你都说过八百遍了!”

齐福浩不忿道:“我就说过一两次而已!”

就在这时,夏小画忽然从画板上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默默地看向齐福浩,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被他这么一看,齐福浩顿时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红着脸道:“看、看什么啊?”

小画家却微微摇头,然后低下头继续画画。

“…”

被小画家刚刚那么一看,齐福浩瞬间没了脾气。

他不禁盯着小画家看得入了神,心道,她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跟班上别的女孩完全不一样。

忽然,小画家抬起头,将刚刚画好的一副画递给他。

齐福浩一看,画里画的居然画的是他!

画里的他正站在一栋三层楼别墅前,叉着腰,穿着大人的西装,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齐福浩很惊讶:“这是我吗?”

小画家微微点头,然后又在纸上写:“你能跟我讲讲网红的事吗?”

齐福浩终于乐了起来,原来她还是听见自己刚才讲的话了嘛!

他心里高兴,表面上却翻个白眼犟嘴道:“讲讲可以呀!不过我也是看你一个人呆着,怪可怜的,不然我才不搭理你这种人呢!”

小画家微微翘起嘴角,然后写:“知道了。谢谢。”

“…”

齐福浩小朋友猝不及防,被夏小画的微笑苏了一脸,顿时半张着嘴呆住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叹声。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那个新来的头发乱蓬蓬的小姑娘正在跳绳,动作轻盈流畅,还时不时地翻几个花式,跳个双摇什么的。

虽然她长得胖胖的,可没想到身体还挺敏捷,就跟没有重量似的。

大家忍不住开始拍手给她加油:“夏小白,加油!夏小白,加油!”

跳了一会儿后,夏小白终于停了下来,一脸得意地仰着头,接受大家的鼓掌,最后还装模作样地冲周围人鞠了一躬。

负责体活课的金老师顿时笑着夸赞她:“真厉害!老师都跳不了这么多下!”

夏小白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胖胖的小脸因为运动泛起淡淡的红晕,高声道:“谢谢金子老师!”

金老师立刻被“金子老师”的称呼萌了一脸血。

她强忍着搂住夏小白亲上几口的冲动,改为摸了摸对方乱蓬蓬的小脑袋,笑道:“加油,下次运动会就看你表现了!”

之后,金老师环视四周,发现有个新来的小姑娘正独自一人托着腮坐在操场旁边的台阶上。

见那小女孩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金老师顿时心道,她不会是被人排挤了吧?

小学校园里,学生们互相排挤、欺负的事件数不胜数,金老师工作这两年里,就遇到过好多次类似的事情。

于是她忍不住大步走向那姑娘,弯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瞟了她一眼,闷闷不乐道:“夏小茉。”

“夏小茉?名字好好听啊。”金老师用哄孩子的口吻笑道。

小女孩淡淡地“哦”了一声,蹙眉道:“这名字还凑合吧,就是有点幼稚。”

金老师噎了一下,无奈地心道,她还头一次听小孩子嫌自己的名字幼稚的。

她想了一下,又道:“你怎么自己坐在这里呀!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跟老师说说呗?”

夏小茉看了看她,长长地叹口气:“没什么,就是对人生有些迷茫。”

金老师不禁心道,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

——不过她年纪这么小,哪会思考什么人生?

她笑道:“那你说说看呗,你对人生有什么迷茫的呀?”

夏小茉托着腮淡淡道:“我就是在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金老师愣了一下:“什么?”

夏小茉托着腮,一脸严肃道:“比如说,现在房价这么贵,穷人越来越穷,富人却越来越富,有些穷人可能一辈子都在打工赚钱还房贷,赚的钱都进了富人的腰包。”

“哎?是、是吧。”

金老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家没还完的房贷,同时心中有些疑惑,这小姑娘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夏小茉又道:“所以很多人辛苦一辈子,还没等享受到生活的乐趣,就死了。所以我在想,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单纯就是为了赚钱养家吗?”

金老师下意识道:“应该不是吧,人不是还有梦想嘛!”

夏小茉却道:“可对于很多人来说,光是活着就很辛苦了,哪有时间实现梦想?”

“嗯,这个嘛…”

金老师语塞了片刻。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讨论这种话题。

夏小茉又望向天空,一脸惆怅道:“而且,宇宙这么大,我们这么渺小。等我们死了,再过了一两百年,根本没人记得我们了。”

“……”

金老师默默地望天表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体育老师。

这个话题对她来说,的确有点超纲了。

下课之后,金老师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实习老师小郭。

郭老师见金老师低垂着头,一副神游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便笑道:“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呢?”

金老师这才恍然回过神,叹息道:“没什么。就是刚刚被人灌了毒鸡汤,对人生有点迷茫。”

郭老师顿时一脸懵逼。

“…啥?”

此刻,距离下班还有十分钟。

李奕澄默默地站在窗前,低头望着自己那盆蝴蝶兰。

最近几天,他在那个修真论坛里浏览了很多帖子,人生三观被彻底刷新了一遍。

原来,妖精都是真的,鬼也是真的——就连修真长生不老都是真的。

即便理智上已经开始接受这些事物的存在,李奕澄还是有种活在梦幻中的错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夜之间颠倒了。

至于要这只蝴蝶兰妖要怎么办,他到现在都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