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夏一直在努力，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担忧得握着狄野的手。
夜半回到咖啡店，几个人下车直奔楼顶，进温室看着小妖。
晓夏简短说起她的梦和狄野突如其来的头疼，小妖想了想说道：“狄野，我们回一趟神农架吧。”
狄野两手摁着太阳穴，点头表示同意，声音嘶哑说道：“都回去睡觉，明天一早出发。”
晓夏终于睡着了，睡梦中又来到秋荻原，那里的火势更大了，毛绒绒的荻花拢了起来，颜色黯淡无光，晓夏集中意念想着水水，可是掌心里什么也没有，身旁狄野一声闷哼，埋头在她的怀中，皱眉喊疼，她心里一急，掌心里一股细细的水流涌了出来，喷向原野中的火苗。
火苗四散奔逃着躲避，拢起的荻花慢慢绽开，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他回来了，回来保护我们了。”
晓夏抬着手，掌心向上，使劲憋着气，可水流很细很慢，只能驱赶火苗，却不能浇灭，赶走他们也行，她咬牙努力着，火苗在奔突中渐渐聚拢，聚拢成一个，沿着星河越飘越远。
“赶跑了。”晓夏笑了起来，长长松一口气。
一松劲睁开了眼，狄野正看着她笑：“丫头，我没事了，头突然就不疼了。”
晓夏搂住他肩，轻声讲起自己的梦境，笑着问他：“那是你的真身吗？”
他摇头：“被花妖迷惑的时候，我也做过同样的梦，我以前曾经多次回到香溪河寻找，那儿有很多秋荻原，但是没有和梦中一样的。那儿究竟是我的宿体，还是我的故乡，或者是我的妖灵，只有到了那儿才能知道。”
晓夏嗯了一声，“你要是能和我一起进到梦中就好了。”
“也许有敌人闯了进去，要放火烧掉秋荻原。”狄野琢磨着，“奇怪的是，那儿既然和我有关，为什么你能梦到，我却梦不到？”
这时就听大毛在楼下喊道：“老爸，我做了和小妈一模一样的梦，我想喷水，怎么也喷不出来。”
“我也梦到了。”小茸的吼声传了上来。
“还有我。”小妖细声细气说道。
......
第68章 长生⑦
三人三妖三只小妖都上了车。
墨轩是小妖让带的, 兰花妖因为大家要离开，哭得要死要活，狄野想了想：“带上她也许有用。”
临走的时候，小鬼王两手叉腰拦在车前面：“老妖, 我也想旅游旅游, 带上我。”
狄野说声不行, 他就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开始捣乱，晓夏连忙安抚：“我们都走了，还指望着闰生看守后街呢。”
闰生得意起来：“那倒也是，徐盼弟和席书文的女儿, 那个徐然，能看到鬼魂, 差点儿被长生门的人捉走，还是我吓退他们的。”
狄野看向查旭，查旭跑到盼盼美容院门口，在大门外门廊下挂了一只铃铛。
晓夏一路上都在睡觉, 偶尔醒过来就紧张看着狄野，问他：“头又疼了吗？”
狄野说没有，她就接着睡，可是没有做梦，没有梦到那片秋荻原。她问大毛小茸和小妖, 也都摇头。梦不到，就是没事，她在心里自我安慰。
午后到了巴东, 大毛轻车熟路购买了野外生活需要的一应物品，傍晚到达秋家庄，车停在秋二喜家大门外，一行人步行上山。
“我背你。”狄野在晓夏面前蹲下身。
晓夏拍拍他后背：“上次你昏迷的时候，我和大毛小茸大雪天连夜上山都没有问题，今天你在身边，更没有问题，你省着力气对付敌人。”
西边天空还有一丝亮色，顺着香溪河向上游/行进，河面上结一层薄冰，冰面下水流潺潺，脚下的枯草踩上去咔擦咔擦作响，寒风夹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冰冷彻骨。
他们走得很快，天黑透前到了山洞前。
进了山洞就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狄野扭亮帽子上的顶灯四处照着：“确实有人来过，放了一把火。”
到了山洞深处，一池温泉已经干涸，大毛啊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温泉水从来没有断流过。”
狄野跳了下去：“有人堵住了源头，我找找看。”
罗虎拧亮两盏汽灯，山洞中一片焦黑，喊了一声狄野：“哥们儿，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扎营？”
“不用。”狄野抬起手，两股水流喷涌而出，冲刷着山洞的每一个角落，小妖枝蔓暴涨，扫帚一样刷刷刷四下里打扫，兰花妖轻声哼唱，弥漫出淡淡的兰花幽香，驱散了浓重的焦糊味道。
罗虎跳下水池和狄野一起寻找温泉源头，查旭和大毛扎帐篷，晓夏和小茸打开油炉烧水煮面，墨轩窜来窜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狄野和罗虎找到温泉的源头，把堵着的石块挪开，轰得一声，温泉水涌了出来。
两个人跳出水池，看着温泉水冒着气泡汩汩而出，白雾蒸腾，山洞中渐渐回暖。
泡面的香味儿飘散，众人围拢过来，小茸打开折叠桌，腌黄瓜火腿橄榄菜煎鸡蛋一一上桌。
“好丰盛。”咕咚一声，墨轩咽下一口大大的口水。
然后又是咕咚一声，是兰花妖。
“吃饭是什么样的感觉？”小妖问道，“我还没有尝过饭菜的滋味。”
墨轩又咽一口口水，一脸怅然：“饭菜算什么，喝酒才是享受。”
“吃喝算什么呢，性/爱才最美妙。”兰花妖一声长叹。
三个小妖叽叽喳喳，桌边风卷残云，眨眼间吃喝一空。
罗虎指指狄野：“你根本不用吃饭，还抢。”
“精神享受。”狄野慢悠悠漱口，“再说了，我老婆煮的。”
说着话一把搂住晓夏，查旭和大毛收拾，小茸趴在罗虎肩头笑嘻嘻跟狄野说道：“老爸，我们好像是度假来了。”
狄野摇头：“普通人进不了这山洞，就算进来，有温泉水在，不可能放火，他们能找到温泉水的源头并堵上又成功放火，他们只是在试探，很快就会再来。”
然后站起身搂着晓夏进了帐篷，伸出头喊道：“都洗洗睡，随时准备迎敌。”
夜半时分，耳边传来小妖细声细气的喊声：“狄野，狄野快醒醒。”
他爬起来走出帐篷，月色从山洞顶的缝隙中透进来，清辉洒在温泉水上，水面涌动着银光，银光一漾一漾得投射在水池后的洞壁上，洞壁上出现一道宽阔的光影，光影中有花纹流动，好像是一扇门。
“狄野，你推推看。”小妖喊道。
狄野走过去伸手一推，就听嘎啦啦一声闷响，门应声而开，眼前出现一个幽深的洞口，洞口里发出柔和的白光。
狄野喊一声都起来。
帐篷口闻声而动，所有人都跑了出来，狄野指着洞口：“进去看看。”
他牵着晓夏在前，罗虎和小茸跟上，大毛左手小妖右手兰花妖，墨轩嘟嘟囔囔紧跟，查旭一手一个青铜铃铛断后。
穿过幽深蜿蜒的洞口，眼前出现一片无边无际的秋荻原。
晓夏啊一声惊呼：“跟梦中的一模一样。”
漫天遍野的秋荻草，棵棵硕大金黄，缀满荻花的穗子轻轻舞动，一颗颗荻花在舞动中绽开，圆圆的绒球像蒲公英一样，映着满月的光，亮晶晶得聚成璀璨的星河。
“他回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一颗颗绒球跳跃着嚷嚷起来，“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一个光球飞起，落在小妖的枝头，沿着枝干咕噜噜滚动着，小妖迅速长大，然后发出少年的声音：“狄野，你终于回来了。”
狄野从大毛手里接过小妖看着他笑道：“难道你丢了的魂魄在这儿？”
“对啊。”小妖使劲点头，“你不肯回来，我在这儿帮你守着。前几天有人在山洞中放火，火烧了三天三夜，已经烧到这儿了，突然下了一场小雨逼退了大火，他们不清楚原因，自作聪明塞住了温泉水的源头，温泉水倒流，荻草才恢复了元气。”
“荻草是我的宿体还是妖灵？”狄野问道。
“都不是。这里是你的故乡，你是从这儿走出去的。”小妖说道。
“那我的妖灵在哪儿？”狄野问他。
小妖刚要说话，突然说声不好。
一个巨大的火球从他们进来的洞口滚了过来，在秋荻原中像火箭一样快速奔突，熊熊大火瞬间燃起，哔啵哔啵的爆裂声响成一片，好像是成千上万窜鞭炮齐齐炸响，随着爆裂声，有尖利的哭声刺入耳膜，夹杂着悲戚的呼救声：“救命，救救我们……”
狄野两手一翻，有水流喷泉一样涌出，所到之处火光熄灭，可是火球越滚越大，秋荻原又十分广袤，一时间鞭长莫及。
晓夏喊一声水，掌心中有水冒了出来，然后是小茸和大毛，小妖枝头也有水流涌出，兰花妖轻声哼唱：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浪。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哼唱中几股水流汇在一处，若宽阔的河水，从焦黑的荻草上奔涌而过。
罗虎一手抱着小妖一手抱着兰花，冲着呆愣的查旭喊道：“娘的，别顾着发呆啊，你也做点儿什么，变一个水球出来，去截住那个火球。”
查旭哦了一声，从呆愣中回过神，两手结出一个水球，兜头去拦截火球。
罗虎又瞪向墨轩，墨轩脖子一缩：“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子也不知道。”罗虎吼道，“就你一个废物，过来抱着花盆。”
“那你做什么？”墨轩接过花盆问罗虎。
罗虎朝着狄野跑了过去，狄野手臂向前伸着，掌心依然有水流涌出，只是水流变得小了很多，他的脸色苍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靠着罗虎站稳脚跟，收起掌心的水流，伸臂向查旭的水球劈了过去，水球快速飞窜，跟火球一样越滚越大，追上火球将火球裹住，火球渐渐湮灭，秋荻原恢复平静，只是荻草枯萎荻花焦黑，一片死寂。
他腿一软坐在地上，那边晓夏和大毛小茸也瘫坐在地上，看着衰败的秋荻原发呆。
狄野闭了眼，听到洞中传来奔跑声，他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众人回头望去，几十个道士涌了进来，打开手中的葫芦，无数只妖鬼窜出，冲到秋荻原中撕咬着残存的荻花，悲惨的哭喊声中，狄野疲惫得睁开眼，看向众位道士身后的人影。
那个人一身黑衣，长身而立，静静站在洞口处，月光与暗影交织着，看不清他的脸。
他看着狄野，好像在等他说话，狄野却无力得闭了眼，紧抿了唇。
他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轻叹一口气，声音里饱含着无奈：“狄老板只是这秋荻原中的一股意念，也许就是那些荻花中的一朵，所以你没有妖灵。我知道后觉得十分可惜，我得到了兰花妖，本来可以放过你，可你非要毁了我，灭了长生门。你自投死路，可就怪不得我了。”
说着话看向查旭温和笑道：“好一出将计就计，骗取他们的信任，沿路留下本门标记，不愧是我的乖徒孙，你的父母亲和大师父好端端的，回头都还给你。”
小茸一双喷火的双眸狠狠瞪向查旭，大毛自言自语说道：“不可能，旭哥不可能是无间道。”
狄野依然闭着眼，罗虎拔出手/枪指向查旭，那个人朝着他伸出手，两只手指在空中一夹，手/枪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入那个人手里。
那个人手心一揉，咔擦一声，枪拦腰断成两截。
他扬手一扔，淡笑道：“旭儿，还等什么？动手啊，满月西沉之前，我们得离开这儿。”
查旭缓缓抬起了手。
第69章 长生⑧
查旭两手在空中一揉, 甩出一个红色的光球，照着狄野扔了过来。
狄野就地一滚，滚到了晓夏身边，光球长着眼睛一样追了过来, 而且每滚动一次, 就长大一分。
那个人喊了一声：“留着晓夏。”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光球越来越大，将两个人都罩在了其中。
“我再来一次。”查旭一脸歉然，两手又揉了起来。
那个人抬手阻止：“我来试试。”
他单臂向前，手掌一翻手心向上, 一道光朝着光球劈了过去，钻进光球之中, 形成一个光壁，把狄野和晓夏隔开，晓夏死命捶打着那道墙，手拼命伸向狄野, 被那光壁一次次弹了回去，她不肯放弃，手攥成拳头一下一下用力砸着光壁，大声喊着狄野狄野。
小茸喊了一声，和大毛齐齐跃起, 掌心的火苗喷向那人，那人轻飘飘闪身躲开，笑看着两个人嘴角渗出血迹颓然倒地, 摇头说道：“修为太浅，不自量力。”
有两个道士冲过去摁住他们，拿出了捆妖索。
罗虎的手伸向靴筒，那里还藏着另外一把枪，那个人很厉害，自己一定要快。
狄野朝他看了过来，用目光制止他，好像在说，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然后他无声喊小妖，小妖的枝干耸动着，一根枝蔓快速生长，勾住了罗虎的脚腕，罗虎听到他在说话：“狄野让我告诉你……”
一个道士冲了过来，从墨轩手中夺过小妖往地上一摔，花盆应声而碎。
那个道士又去夺兰花妖，兰花妖的枝干瑟缩着，娇柔喊了一声：“珏，我是真心爱你的，放过我。”
那个人看了过来，兰花妖又说道：“是你，我不会认错，珏，我知道是你。”
那个人笑了，他从暗影中走了出来，眼眸温柔，笑容慈悲。
花妖又唤一声珏，他点了点头：“是我。难得你一片真心，更难得你确实令人销魂。”
手掌翻飞间，兰花妖从道士手中落在地上，他隔空虚抚摸一下她的花枝：“不过呢，以后的岁月，我打算跟晓夏共渡。”
“因为她可以让你彻底长生吗？”花妖问道。
“长生虽好，可轮回煎熬，大劫之后重头来过，为了寻找妖灵殚精竭虑，还得跟你们这些俗物逢场作戏，我觉得很累。”房珏叹一口气，“我很羡慕狄老板，有亲密的家人过命的朋友，还有晓夏的爱。爱情的滋味，我也想尝尝。”
“可是，你不爱她。”花妖喊道。
房珏笑道：“她可以爱我啊。被她爱着，喝她的血，和她阴阳双修，那样的时光，我有些向往。”
“你要毁了我吗？”花妖凄切问道，“像毁了荻草一样？”
“我会留着你，你可以教教晓夏，告诉她怎么取悦男人。”房珏微笑看向晓夏，她依然不屈不挠，一边喊着狄野，一边用力砸着那光壁。
“珏，你有过爱人吗？”花妖娓娓问道。
“没有。”房珏笑着眯了眼睛，“有的人生来与众不同，被追逐被崇拜被人爱，我的全盛时期，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家中都供奉着我的长生排位，美丽的少妇怀春的少女，梦里全都是我，我可以随意对她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珏，我更加爱你了，不，我崇拜你。”花妖的口气里充满仰慕，“珏，我要再为你唱一首歌。”
她唱了起来：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空灵缥缈的歌声中，跟随房珏前来的道士们痴痴站立。
查旭两手隔空揉着，一个个光球滚了过去，将道士们罩在其中。
房珏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看到徒子徒孙们被围困，双眉一挑伸出双手，手中劈出两道闪电一样的光束，一道劈向花妖，一道劈向查旭。
查旭嘴角的血流了出来，他趴倒在地，摇动了手中的摄妖铃。
又一道光劈了过来，他就地一滚，铃铛飞向空中，急速转动着，嗡鸣之声不绝，房珏放出的妖鬼首当其冲，然后道士们的头顶陆续飘出透明的灵珠，被疾风裹夹着，飘向铃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