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传说

作者:十四

1.腐烂之都(上)

天气阴霾,寒风呼啸个不休,偶尔夹杂着几片硕大的冰雹,砸在身上生疼生疼。

地上的积水漆黑腐臭,倒映着街边几盏破烂闪烁的霓虹灯,虽然绚烂,却无故凄凉。

夜深沉厚重,狰狞地盖在头顶,天边一颗星子都没有。

她静静地站在街头,漆黑的大衣裹住身体,上面纠结着无数银色诡异花纹,整个人仿佛化成一尊雕象,动也不动。

及腰的长发尽管屡遭狂风肆虐,却依然水滑油亮,半根也没乱。

她抬腕看了看镶钻手表,凌晨1点10分,委托人迟到了十分钟。

寒意萧索,肮脏的空气也因为寒冷而变得洁净一些,她咳了几声,眼睛却依然冷漠如冰,纹丝不动。

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几乎不用看,麻利地抽出一根,点火,深吸。

深蓝的烟雾弥漫开来,带着烟草燃烧后特有的醇厚香味,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里面,看不清面容。

一阵突兀的喧哗从街角传过来,几个颓废少年打闹嬉笑着往这里走过来,见到她,微微一怔,立即又哈哈大笑了开来。

几个人飞快冲上来,先还徘徊着不近身。

其中一个张口骂了一句,“滚出我们的国家!黄种猪!”

她的眼波微微一动,仿佛结了冻的冰,却没说话。

“滚出去!滚出去!肮脏的猪!”

几个少年高声嚷嚷着,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大胆一些的终于伸出手去,直接就要抓她那头美丽的长发。

那只手不知道怎么的,竟突然转了个弯,硬生生扭至她眼前。

她依然面无表情,手里刚刚抽完的烟头轻巧地扣入那人掌心,只当那是烟缸一样,用力一嵌。

少年杀猪一般地叫了起来,凄厉无比。

“上!给我上!杀了她!杀了这只黄种猪!”

他没命地吼着,捉着严重烫伤的手,小丑般只知道跳脚。

那几个少年顿时疯狂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噌”地一声弹出,朦胧的月光居然也能映在其上,看起来倒也颇为可怕。

她依然不动弹,平静地抬腕再看看手表,1点20分,委托人迟到了二十分钟,半个小时是她等待的极限,再不来,她就要回去了。

再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新的。天气冷,只有抽烟才会觉得自己活着,还可以呼吸。

那几个人已经冲了上来,刀子在眼前一晃,闪过一道寒光,他们的眼神是疯狂没有理智的。

她缓缓抬手,轻轻捉住那只拿刀的手腕,五指一拢,“喀啦”一声,将其拉脱臼。动作麻利,迅速,没有一点罗嗦的步骤,甚至称不上优美。

吐出一口烟,飘散在空气里。

还有八分钟。

那些少年似乎给吓住了,开始仔细端详这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东方女子。

如此之夜,如此之地,她独身在此。东方人一向神秘又胆小,夜黑了从不出门,她莫非是什么鬼魅不成?

暴力不成,只好辱骂。他们痛恨一切东方人,恨到见了就想杀。

东方人精明且可怕,抢他们的饭碗,抢他们的土地,抢他们的空气,什么都要抢!这个世界终有一天会被他们挤爆抢空,所以他们是正义的!

她在辱骂声中眉头也不皱一下,深深吸上最后一口烟。

最后一分钟,她可以离开了。

刹车声尖锐刺耳,陡然响在暗夜中,惊心动魄。

一辆加长林肯突然停在她面前,将那几个少年逼到了一边。

车门急切打开,一个穿着正统英式西服的年长男子飞快从车里走出来,走到她面前,恭敬地弯腰。

“实在抱歉,天净砂小姐,我来迟了。”

她淡淡瞥了那人一眼,低头看看手表,1点30整。

“刚好三十分钟,我还可以接手这个事件。”

她的声音低柔,却冰冷,没有一点感情。

年长男子感激不尽,转身一边替她开车门,一边说道:“实在是因为主人突然又犯起毛病!上下没一人有对策,忙了半日才来接您。请您务必去解决,布莱登家族感激不尽!”

“布莱登家族?!”

那几个疯狂少年惶恐地低叫了出来,是那个年年都能排在全球富豪前十的金矿布莱登家族吗?!老天啊……

她这才刚注意到他们似的,坐上加长林肯,她回头对一个少年招了招手。

他惊惶失措,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急忙上前,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东方女子会怎样辱骂责怪他们的失礼。

“张嘴。”

她冷冷地说着,一点命令的语气都没有,却偏偏含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于是他乖乖张嘴。

“扑”地一声,她将手里抽完的烟头丢进他嘴里,动作轻巧,优美。

他完全呆在那里,张着大嘴,好象口水呆子。

她再也没看他们一眼,关上车门,林肯车扬长而去。

布莱登家族的别墅并不豪华到让人难以想象,而是一栋三层楼的老式洋房。

别墅前有大片庭院,树木和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庭院前的铁门在林肯车到达时吱呀打开,刺耳之极,显然岁月久远。

别墅里灯火通明,只有西角最上面的阁楼漆黑一片,她往那里看了一眼,阁楼的窗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黑漆漆一团,煞是可怕。

年长男子将她引到别墅门口,立即有人替他们打开了大门,大厅里明亮温暖,薰衣草的香气弥漫。两排穿着整洁佣人服的仆人站在绣花羊毛地毯上对他们鞠躬,天花板上吊着浅紫色水晶灯,不得不承认,布莱登家族依然保留着典型的欧洲式优雅氛围。

女仆将他们引入休息室,那里挂着艳红的天鹅绒窗帘,铺着米色地毯,靠近壁炉有一组古典沙发,上面坐着好几个人,似乎都是那个犯病主人的亲属。

他们见她进来,都站了起来,一对年轻的男女,还有一个年约五旬的中年美妇,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似乎刚才一直在哭。

年长男子将她领着坐在了沙发上,自己垂手站到了一旁。面前的茶桌上已经放好精致红茶,碟子里盛着数块漂亮的奶油点心。

她却一动不动,看着那中年美妇,冷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发作征兆是什么?具体有什么特征?全部告诉我。”

那中年美妇只顾着打量眼前的东方少女,她看上去好年轻,只有二十来岁,东方人一向娇怯怯的,她更是不例外,纤细的肩膀和腰身,苍白的脸色,下巴尖尖的,虽然异常秀丽,却有股诡异感。

这样的小姑娘,当真是他们口中那个闻名世界的除灵师?她有些不信。

她身边的年轻人似乎对母亲的沉默感到尴尬,急忙说道:“是这样的,初次发作是在半个月前。家父那天兴起,想去西边的阁楼上找很久以前曾祖父留下的一幅画。这种事情本来让下人去做就可以的,但是家父坚持要自己去,因为就他所说,他小时侯见过一次那画,从此一直都没忘记过,他怕下人不了解其珍贵程度,卤莽弄坏了,所以坚持自己上去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眼前的东方少女,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再继续说。

“就从那天开始,他整个人变得特别奇怪,也不见他将画拿下来,从阁楼上下来之后,只说要吃饭,而且要一个人端上阁楼吃。家母担心他有心脏病,怕爬上爬下劳累了,于是跟了上去,想劝他将画拿下来。结果家父突然大发雷霆,把饭菜全丢了出去,破口大骂,家母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疯狂的模样,差点吓晕过去,什么也不敢说,只好下来了。”

那中年美妇接口道:“是啊,我家先生从来也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整张脸都充了血,好象面对着自己的仇人一样。从那天开始,他公司也不去,会议也不开,例行的老友聚会也不参加,每天就待在西边阁楼上,饭菜给他定时送过去,也很少吃。其实这样也算了,只是对他健康不利。但是,三天之后,他……突然发起疯来了……”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手中的丝绸手绢已经给打湿了大半,她身边的那个美貌少女也跟着哭了起来,身后那年长老管家长吁短叹,倒是那年轻人虽然红了眼睛,却硬是忍了住,继续说了下去。

“家父平时是非常风趣而且健谈的人,接触过他的人都了解他有多么慈祥宽和,可以说,我们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父亲发怒的模样。但是那天,母亲因为实在担心他的健康,就叫来了家庭医生,带着几个男仆上去打算将父亲劝下来。结果可想而知,那医生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眼镜都碎了,吓得他立即辞职不再干,三个男仆也架不住暴怒的父亲。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就好象每个接近他的人都是仇人一样。我后来也上去过,结果看到他满身狼狈地将一片破纸抱在怀里,我发誓那纸上什么也没有,但父亲却把它当宝贝一样。见了我他也冲上来就要打,甚至从堆放物品的箱子里翻出画油画用的铲子来砍人。可以说……他……好象完全失去人性,发了疯了……”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揉去眼里的泪,叹道:“我十分爱父亲,他是我的偶像,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天净砂小姐,您应该了解当自己心目中神圣的形象被破坏的时候,那种痛苦不是语言能表达出来的……从此之后,他不定期的就会从阁楼上下来,见人砍人,见物砸物,竟是越来越疯狂了……我们都觉得事情诡异,但从没往灵异方面想过。一直到后来相识的朋友里有一个学巫的大师,他提出事情或许与妖魔有关,父亲可能是……按照你们东方的说法,可能是被蛊惑住了。那位大师他没有能力解决,是他向我们推荐您,说您是东方最神秘且高强的除灵师,所以请您务必帮帮我们!家父这种情况先不说对公司造成多大的影响,因为他半个月没出面,股市的价格已经一跌再跌。而且他总是发疯,又不能将他捆在阁楼里,这样迟早会出大事。酬劳方面您绝对不用担心,订金五十万您已经签收,完成之后再支付一百万,当然,如果您觉得不够,我们还可以再加……”

他突然停住了叙述,因为净砂缓缓举起了手,止住他的发言。

这个东方少女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柔弱无比,行动中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亵渎的气势,那双眼,漆黑幽深,简直如冰一般寒冷。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此冷漠,如此高华,如此……美丽。

“你确定那纸片上什么都没有?”

她冷冷地问着,左手手指却已经开始掐算方位,那股古怪的气息,的确来自西边阁楼,但不是恶灵,那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急忙点头,“是!我发誓!父亲抱着那纸片宝贝一样,但是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不,是根本连个墨点都没有,完全是一张白纸!”

话音刚落,却见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迅速流畅,将那件有银线绣花的黑色大衣解开,轻轻放在沙发上。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她里面居然穿着漆黑的没有一点花纹的旗袍,半高领,盘扣,无袖,高开叉,越发显得身姿杨柳一般纤细袅娜。露在外面的胳膊雪白细腻,一点瑕疵都没有,年轻人几乎看呆了。

她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根筷子似的火红长细物,将一头长发盘了上去。空着两手,回头看着年轻人,轻道:“西边阁楼具体在什么地方?麻烦你带我去。”

所有人都以为东方的除灵师行业的时候要带上一堆道具,见她两手空空,不由都呆住了。

年轻人愣了半天,才急忙点头,“好……好!请您跟我来。”

绕过好几个走廊,墙上都挂满了名画,白色大理石的柱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一切看上去都安详美好。

但是越往前走,阴森的感觉就越重,空气里流动着惊人的邪气。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按道理说,仅仅一幅画而已,怎么会聚集来这么多恶念?这一次却是大行动了。

“就是这里了,您一直按台阶上去,家父就在走廊尽头最里面的房间中。请您务必小心,家父……今天似乎情况很不好……”

她未置可否,转身就上了台阶。

过道里漆黑不见五指,邪气狰狞浓厚,源头来自最后的那个房间。

她伸手,大腿上面绑着一盒烟,还有一个通体漆黑的打火机。动作优雅地抽出一根烟,点燃,深吸,邪气随着口中喷出的烟雾,慢慢稀薄。

她走到门口,轻轻一推,门是开着的。

门里出乎意料,灯火通明,里面杂乱地堆着大小箱子。

一张巨大的旧书桌放在正中央,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转椅上,埋头在桌上看着什么。

她微微眯起眼睛,清楚地看到黑色的邪气从他埋首处溢出。

黑暗深处藏着一张笑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来了。』

2.腐烂之都(下)

黑色邪气扩散出一个人形,袅袅地升起,立在那人身旁。

她没有说话,看了半晌。

原来不是恶灵,也不是妖魔,却是一直不肯化去的,附在物体上的执念。

她走过去,伸手刚要碰上那人的身体,却听“砰”地一声,那人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好象身体里装了弹簧一般,蹦得老高。

他陡然转身,一双眼血红欲滴,恶狠狠地瞪着她,张开嘴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附在纸上的执念控制住了他的思想,一点一点吞噬他的理智。

净砂的眼睛在他惨青的脸上一扫而过。

只怕这人也曾和这股执念斗争过,无奈不是对手,而且他本身身体情况就不良好,耗尽心力的下场就是心脏病发作。

这种模样,如果再不收拾掉执念,这人就活不成了。

心念至此,她的手臂微微抬了起来,两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定在那里等他先行动。

他发了疯,一脚踢在旋转椅上,整个人野牛一般气势汹汹,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巴掌就要将她推倒在地。

净砂不着痕迹地让了开来,黑色的身影忽然一闪,影子一样窜到那人身后。

趁着他转头的那一刹那,她将手里的烟举起,轻轻点上那人额头,道了一声:“净!”

气流乱了套,黑色的邪气在半空中挣扎着,扭曲着,却迫于她净化的功力,不得不乖乖从那人身上挤出来。

“扑通”一声,那人脸色惨白,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着,再也不能动上一分。

黑色的邪气瀑布一般汇聚下来,尽数砸在桌上那张白纸里。

黑光突然大作,空气里流窜着尖锐的呼啸声,仿佛哀鸣。

她静静地看着那张纸,忽然挑了挑眉头,目光若有所思。

只一瞬间的工夫,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她弯腰先将那人扶起,推开门唤道:“去请医生,他需要治疗。”

年轻人原本一直守在楼下,听见房内的声响只是战战兢兢,却不敢进去看。此刻听她呼唤,当真如同得了圣音一般,急忙冲上去。

父亲脸色苍白,手脚抽搐,显然心脏病严重发作了!他急到不知如何是好,将他接过来就只顾着问:“解决了吗?一切安定了吗?”

净砂走进屋子里,关上门的瞬间轻道:“他没事了,不过需要长时间休息。接下来你们谁也不许进这个屋子,我要封印那幅画。”

她将门关上,反锁,转身走到桌子旁。

桌上摊着一幅极破旧的油画,浓黑的夜,土黄的月,还有死灰一般的建筑。

一切都是死亡一般沉寂阴冷,土地上流满刺目的鲜血,一块块残肢散落,腐烂,败坏。

油画下面有一行细小的签名:『腐烂之都——奥利亚多·弗西明·布莱登于XX日XX月XX年』

她目光如冰,看了良久,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那画上。

“是什么执念,存在如此之久,让我看看当时的画面,让我将你净化。”

她闭上眼,将意念集中在指尖,轻喝一声。

画面陡然转变。

她孤独地站在旷野,天边一轮土黄的月,圆得妖冶诡谲。

土地是死灰一般的黑,夜是无穷无尽的深沉,她顺着邪气的方向走,一脚踏上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被肢解的胳膊,指头蜷缩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是属于男人还是女人了。

土地开始渐渐融化,有血水从其中溢上来,她看也不看,直直地顺着邪气的方向走。

只是奇怪,这种场景,当时的老布莱登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画是在四十五年前画的,当时,这个城市有遇过什么大灾难吗?这种残酷的场景,除非是噩梦或者战场,不然太夸张也太震撼了。

她一边走一边回想,眼光四处打量,无一例外地全是高大却惨灰的建筑,凄凉的路灯,空无一人的街道,还有,满地的残肢鲜血。

一阵孩童的啼哭闷闷地响起,给寂静的街道带来惊涛骇浪一般的冲击。

她顿了一下,源头看来就在那里了。

哭泣声绵长而压抑,似乎是从什么空旷封闭的地方传出来的。

她慢慢走过去,走近一家破烂的车库。

卷门好象是被什么人大肆破坏过,烂成一团,玻璃碎片撒了一地,其中还有大滩大滩的血迹混杂。

她吸了一口气,看来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