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种非凡的大鬼,按道理说根本没办法忘记的啊……

大鬼痛哭着,“你终于来了……养着银光的女子……我等了你好久……你让我待在这里不可以乱跑……我一直乖乖听话……你让我不许伤人,我连一个手指头也不碰他们……我原本以为你不来了……”

它哭得伤心,却痛快。

净砂怔怔地看着它,轻声道:“养着银光的女子?你一直在等这个人?她长什么模样,你记得吗?”

大鬼一边哭一边说道:“你……就是你……长发的少女,黑色银丝大衣……我再也忘不了的……我已经等了7300次日出日落,终于将你等来了……”

净砂大惊,7300次日出日落?!那不是足足二十年吗?!

黑色绣银线的大衣和厉日刀都是师父送给她的饯别礼物……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吗?

她脑袋里混乱了起来,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大鬼。

大鬼突然跪在她面前,虔诚说道:“主人……主人……7300个日出日落终于把您盼来了……这次请您一定要将我收下,从此之后,绝对服从差遣,如有不服从,让我魂魄散尽,永无来生!”

净砂默然,事情发展成这种情况,实在出她意料。

眼看那只大鬼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等她收服成部下,打上记号,她一时竟完全茫然起来。

二十年前,有一个同样穿黑色银丝大衣使用厉日刀的女子经过这里,将大鬼驯服并且承诺日后一定过来收它为己用。

是……这样吗?她应该没推理错误吧?

她原以为大衣和刀都是属于师父的东西,难道竟然不是吗?

为什么师父什么都不告诉她?

这只大鬼等了二十年,倘若她没有接手这个任务,说不定一生也没机会得知这件事情。

“大鬼……那个女子……没有和你再说些别的什么吗?你能全告诉我吗?”

她喃喃问道。

“您只说要我在这里等您……说要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对了,当时跟在您身边的那只带玲珑角的妖魔呢?它怎么没来?大鬼我很喜欢和它聊天呢!它是个智者。”

净砂只觉背后全是冷汗。

它是在说纪都?纪都已经被师父杀了啊……

一时间,过往的一切都笼罩上迷团,她原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然,她有天分,于是成为师父得意的弟子,因为学艺精湛,所以下山时得到了最多的礼物……

其实一切根本不是这样……对不对?

师父有事情瞒着她!

这个认知令她浑身发软,茫茫然不知何年何月。

她将厉日刀用力插回刀鞘,它终于停止了疯狂的摆动,安静下来。

“大鬼,今天起,你就为我天净砂所用,我为你打上记号。他日若有谋害人类之心,立即消灭,绝不留情!你愿意吗?”

她淡然问着,心里空空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大鬼叩首于地,“绝对不敢起逆反之意!”

她从口袋里取出镇魂签,咬破手指,龙飞凤舞地写上熟悉的咒文,然后用力贴上它的后背。

只听“兹”地一声,那道签飞快嵌入它半透明的身体里,大鬼的身体顿时实在起来,虽然仍是黑漆漆一团,却有了影子和实体。

它叩首不止,感激不尽。

净砂又从腰带上取下一个青铜小牌子,轻道:“你先将就着住在这个小牌位里面,日后我能力再长,必然给你换一个好些的。”

大鬼应了一声,整个身体突然化成一股轻烟,袅袅地盘旋在那块牌位上,渐渐渗透进去,没了动静。

她将那块牌子挂在胸前,隐约还能听见大鬼快乐的歌声,显然它是真的在高兴。

它得尝心愿,幸福万分,但她呢?却得了满肚子的疑问。

她转身将袭佑从地上拖起来,飞快走出这栋阴暗的古老房屋。

门外,澄砂,加穆,还有委托人周先生都是一脸焦急地等待。

一见她出来了,他们全部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情况。

净砂对周先生勉强一笑,“您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大鬼已经为我部下,这房子从此安全,您大可安心住进来。”

周先生感激不尽,抖着手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微微一笑,“至于酬劳就免了,我得了一个好部下已经是最好的酬劳。您安心去医院看您女儿吧,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加穆抱着昏迷的袭佑急忙跟上,连声道:“怎么回事?那鬼很厉害吗?袭佑伤得好重!你没事吗?”

净砂抬眼看他,张嘴想将一切都告诉他。

可是一看他那双妖媚的狐狸眼,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加穆的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有些是她完全不能摸透的情绪。

这个人,她虽然与他很亲密,却始终无法完全不设防,她感觉他有秘密。

于是她嘴唇动了动,轻声道:“他太卤莽,大鬼很强,不过我还是收服了。先将他带回去疗伤,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她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拉着担心的澄砂,径自往前走去。

加穆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收服了大鬼……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啊……

他追了上去,叫道:“等等我啊!你们打算抛下司机自己走吗?太没良心了吧!”

叫声在幽静的林间飘荡,有些妩媚,有些撒娇。

更多的却是狐狸般的狡猾和清冷。

9.加穆的礼物(上)

“收服了大鬼做部下啊……净砂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如果师父见到你现在的模样,一定欢喜死了。”

加穆一边夸张地感叹着,一边把腿翘在桌子上,整个人懒洋洋地。

窗外大雪纷飞,却是难得的春雪。

净砂没理他,安静地低头看她的帐本,但其实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澄砂在家里睡觉,袭佑躺在医院里治疗,奶茶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温暖柔腻的味道。

加穆说了半天,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干脆一巴掌盖住空白的帐本,叹道:“小姐啊,好歹我在和你说话,难道那空白的本子比我有魅力吗?”

净砂将本子合上,抬眼淡淡地望着他,半晌才轻道:“袭佑怎么样了?住院已经三天,他的伤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按道理说,一天就该痊愈了。

他们这种人,在与妖魔的战斗中受的伤也与众不同。

好象这种感染阴气的伤势,在医院的诊断居然是“重感冒”,天晓得那些医生是怎么给袭佑治疗的。

加穆耸了耸肩膀,暧昧地看着她,然后指着自己的心口轻道:“身体的伤好得快,不过这里的伤可难痊愈。你伤了他的傲气自负,还指望他会回来丢脸吗?”

净砂微微叹了一声,“你是在指责我赢了这个十七岁的小鬼么?怪我没留情面?”

加穆摇头,“NO,NO!”

他捉住净砂的手,柔声道:“我一直相信你能赢,因为你舍不得我被人抢走,对吗?净砂,你真好。”

她的脸顿时染上红霞,急忙将手抽回来,嗔道:“你自说自话的本事一点都没变!谁说是为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站了起来,心慌意乱,手脚都觉碍事,干脆转身去吧台,好逃开这个让她慌张的人。

“净砂。”

他突然在后面唤了一声,声音温柔。

“我说过给你带了礼物,你想要么?”

她愣了一下,转头望着他,“你果真带了礼物?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的呢!”

加穆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盒子是典型东方古老式样,上面镶着黄金的花边,一颗拇指大小的碧绿宝石做锁,异常漂亮。

净砂的脸色一变,目光顿时凝固。

“那是……?”

好眼熟的盒子!她分明见过!

加穆轻轻扳开宝石锁,一根食指将盒盖顶了开来,露出里面枣红色的丝绸垫。

垫子上安置着一只黄金手镯,是用一股股头发丝一般粗细的金丝编成,上面零落地点缀着数颗璀璨红宝石,滴滴如血,艳丽夺目。

净砂倒抽一口气,喃喃道:“你……竟然……把师父的东西偷出来……”

如果她没记错,这只巧夺天工的黄金手镯是师父的最爱,连她和加穆这种受宠爱的弟子都绝对不敢碰上一下。

以前她经常能见师父对着它发呆,皱着眉头,似乎正思考什么困难的问题一样,少女喜欢怀春,她和澄砂总是猜测那是师父心爱的女子留下的饰物。

此刻突然见它被加穆拿着,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将手镯偷了出来!

加穆合上盖子,委屈极了,“什么偷?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不入流的贼吗?这是师父要我带给你的好不好?”

净砂急忙走过去,将首饰盒接了过来,打开怔怔端详。

“师父……?他怎么会要你把这镯子带给我?他有说什么吗?”

下山以来,师父给了她好多东西,她已经有些愧疚,如今又把这手镯给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咦?等一等,这镯子……似乎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啊……?

原本如同夕阳一般纯粹温暖的红宝石,现在却成了血一般的暗红,一眼看不到底,红得妖异浓厚。

她疑惑地瞪着加穆,却见他嘻嘻一笑,“你发现了?是我将宝石换了,所以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我和师父两个人送给你的礼物,高兴吗?”

“你怎么可以擅自动师父的宝贝?好好的换宝石做什么?原来的宝石呢?”

她将镯子拿了出来,责怪地看着他。

加穆叹了一声,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黑色丝绒袋,丢了过去。

“拿着拿着!袋子里是原来的宝石,由于年代久了,光泽度和鲜艳度都大为逊色,所以我才给换上更昂贵的红宝石,那可是有名的血色宝石!给我加了祈福咒法,可以护你平安。连个谢谢也不说,连个笑容也不给我,你好狠心!”

净砂有些羞涩,微微红了脸,细声道:“谢谢你……我很……高兴……”

加穆扶着她的肩膀,突然飞快地在她脸上印下一吻,然后对着愣住的她笑嘻嘻地。

“感谢的酬劳我收下了,算来算去,还是我划算。”

他秀长的睫毛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一阵细微的瘙痒,直直刺进她心底,刺出一个小坑,埂在那里直折腾。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急忙将这只色狐狸推开,捉着手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师父交代了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宝贝?”

她低声问着,任由加穆替她把镯子戴在左手腕上,然后捉着她的手再不放开。

“我去度假的时候,经过师父隐居的山,顺便就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也把弟子们最近的情况汇报一下。他当初虽然狠心将我们全部赶了出来,但还是很记挂我们这些孩子的。我们聊了很久,我告诉他我和你的近况,还有三师弟佑冉,他已经脱离了法师这个行业,自己开了公司,身价上亿呢!看样子我们几个弟子里面,就老三混得最好了。他说他很想念你,觉得你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有天分的,当初将弟子全赶出去的时候,他就后悔将你也赶出去了。后来他就把这手镯给我,要我转交给你,据师父说,这镯子本身就有平定人心的作用,可以提高拥有者的灵力。”

加穆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又笑道:“他对你也真好,连我也开始嫉妒呢,他从来也没给过我什么宝贝,老是想着你念着你。你这丫头到底有什么魅力?把我们迷得团团转。”

他捏了捏净砂的脸,爱昵温柔。

净砂从来没有遇过这般爱语温存,完全不知如何应付,只好绷着脸不敢抬头,一颗心仿佛兔子一般,几乎要跳出胸膛,脸上烧得滚烫,她想现在她一定窘迫得要命。

无论什么厉害的妖魔鬼怪,她都不怕,甚至眼皮都不动一下,但是,独独对加穆这种温柔,她的表现实在拙劣到可笑。

“反正,礼物我带到了,话我也带到了,我的宝石你也收下了。你说,我下面应该做什么呢?”

加穆柔声问着,似乎故意要看她羞涩的模样,一双眼幽深异常,直直地看着她。

净砂觉得浑身都开始发软发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想笑,想说点什么别的话题,偏偏嘴唇动了动,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该死的,这狐狸男用了什么蛊惑?再这样下去,她的脸面全没了……

“叮叮”两声,店门开了。

净砂终于得了逃避的机会,急忙挣开他的手,回头望去。

一个修长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冷傲的表情,却竟然是袭佑!

他脸色有些苍白,有些狼狈,却依然坚持着瞪她,眼底的厌恶之情虽然没减,敌意却弱了很多。

净砂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他走到面前,一把拿起桌子上自己喝过的奶茶,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她呆了一下,然后他狠狠将杯子掼到桌子上,开口大声道:“好!我输了!我承认加穆从此是你天净砂的人!日后我再不骚扰他……祝你们……百年好合……幸福……”

说到后来,他开始哽咽,眼睛慢慢变红,却给他拼了老命压住,嘴唇都咬破了。

净砂见他如此模样,倒更说不出话来。

加穆起身将他揽住,叹道:“你是男人吧?是男人就不许哭,要哭也找一个秘密的地方偷偷哭。打赌输了就这种模样,是想让人看不起么?”

袭佑用力揉着眼睛,吼了起来,“谁哭了?!只是进来的时候被沙子迷了眼睛而已!你别瞎说!”

加穆摇了摇头,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净砂淡然道:“你的伤势好了么?”

袭佑哼了一声,傲然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根本没受伤好不好?!那些狗屎医生是误诊!我根本没事!”

她有些想笑,虽然鼓足了勇气来认输这一点值得称赞,但他的坏脾气和烂嘴巴还是一样让人讨厌。这个小子的傲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既然没事,就留下来吧,偶尔有人和我抢抢工作也蛮有意思的,我想加穆一定也舍不得你离开。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袭佑呆了一下,又哼了一声,“谁知道你安什么心?想让我留下来看你们亲热吗?我才不受这种窝囊气!”

净砂突然觉得这小子根本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有理也没办法和他说。

于是她站了起来,走向吧台,打开头顶的一盏小小电灯,拿起一本书,轻道:“随便你,反正我话已经说出来了,愿不愿意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要看书了,你们如果没事,可以离开这里。”

袭佑还想再说点什么赌气的话,却被加穆用力揽住了肩膀。

“那我们先走了,如果有什么新任务,别忘了打我手机哦!”

加穆笑吟吟地说着,拖着袭佑就往门外走。

一直开了门,他忽地回头,狐狸眼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

“净砂,”他轻声唤着她,“那手镯可别脱下来,不然就不灵了哦。”

他抛了个媚眼,拖着袭佑很快离开奶茶店。

净砂低头看着黄金手镯,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甜,有些涩,有些晕忽忽的。

她觉得自己内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耳边传来大鬼快乐的歌声,她的心又沉了一下,渐渐陷入莫名的沼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