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回头看着净砂,目光柔和却顽皮。

她想她现在一定狼狈极了,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一定也是血迹斑斑。

在这样一个洁净俊美的少年面前,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种狼狈样子是那么讨厌。

『你叫什么名字?』

他轻声问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蘸着聚积在地上的雨水,替她擦脸。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在她周围,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又想马上逃开,又想留下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小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诱惑,什么叫心动,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好看,温柔,所以她紧张极了。

『天……净砂……?』

他见她不回答,干脆捞起她挂在腰上的名牌,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然后他脸色就变了。

或许是那个时候她太小,不能够充分理解他眼神里藏了什么样的感情。

但是,那天他灼灼的目光一直到了今天都还刻在身上。

就好象……寻了好久的猎人,终于找到渴求的猎物一样……

她曾经一度幻想成初见之时,他就喜欢上她。

可是,原来,竟不是这样吗?

到了今天,她才明白那目光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情绪。

那是没有感情的,纯粹看中猎物的喜悦。

她被瞒了十四年……

『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该和男生打架的。』

他笑吟吟地对她说,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前院。

她居然就这么乖乖给他牵着,连丝毫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一直走到了前院,他蹲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净砂,去睡觉吧。放心,我罩你,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人来欺负你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服,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动作是什么意义。

或许,只是不想让这个漂亮的人离开自己吧。

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奇特少年。

他瞪圆了眼睛的样子像一只神气的狐狸,然后问她:『怎么了?快睡觉去吧!现在很晚了呢!我还要给老头……不,师父去递交修行笔记呢。』

她张开嘴,好不容易轻声道:『别……别和师父说!』

他愣了一下,又笑了。这个人似乎很喜欢笑,偏偏他笑起来又那么好看。

『你怕师父骂你?』

她悄悄点头,谁不怕师父骂呢!

他捏了捏她的脸,很江湖式地摆了个义气造型。

『怕什么?以后就由我加穆少爷罩你啦!放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骑士会抛弃公主?对,你就是我的公主哦,净砂!』

骑士这样对公主宣誓。

虽然这个骑士有些懒洋洋地,这个公主满身狼狈,不太像公主。

公主骑士的故事她听过很多很多,那些都是浪漫且遥不可及的。

但是,那天,那一刻,却有一个少年宣称是她的骑士,保护她一辈子……

她太小,小到完全相信他的话,没有一点怀疑。

月光冰冷,映在他眼底却是温柔的,那个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银色的海洋,从此装满她小小的心灵。

上天突然赐给她一个骑士,所以,从那一天开始,她成了公主,他一个人的公主。

她活了二十年,竟然一直活在六岁那一年的回忆里。

一个笑容,一句话,定了她的命运。

加穆从此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遵守他的宣誓。

她七岁被收为正式弟子,八岁下山修行一年,九岁回来。十岁,十一,十二……二十。

这些年,他一直做她的骑士,真的一直在保护她,从不离开她。

她自以为是公主,但,她不过是一个猎物罢了。

骑士心怀叵测,虎视眈眈,剑鞘里藏着最锋利的宝剑,等着在她最幸福的时候一举刺穿她的心脏。

她果然是……无可救药的人……

被最在乎的人伤害了,真的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忽然又是一阵模糊,这一次,她清楚地感觉到两行冰冷的泪滑下脸颊。

妖之果,是什么?

师父,加穆……他们要的就是那个东西吗?

天净砂算什么?

她心底一片空白,竟然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加穆的手慢慢离开她的头顶,那种冰冷的感觉终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虚软。

她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给抽空了。

手指勉强动了两下,吃力抬起,抚上他的心口。

那里纠结着一片巴掌大的黑色纹路,繁琐,神秘,艳丽,古老。

她执著地盯着看了半天,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加穆握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是……什么……?”

她终于说话,却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她早该知道的,那是封住他妖气的封印……

加穆原是一只妖魔,是她半辈子费尽精力去铲除的对手。

可她不相信,她要他亲口说,亲口对她说!

他笑了,如同小时候那样,调皮慵懒。

“这是我新纹的西式文身,漂亮吗?很贵的哦,我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几乎要窒息。

“漂亮吗?”

他悄声问。

她眨了眨眼睛,两颗泪水掉下来。

“漂……亮……”

他低头用力吻住她,激烈地,不顾一切地。

“净砂……净砂……!”

他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恨不得将她就这样捏碎了去。

她觉得自己快死去,无法呼吸,唇上剧痛无比,却是被他用力咬破了,血腥味充斥在两人口中,他却没有放开的打算。

“净砂,我会保护你的……我永远也不离开你,你看,你是我的公主……你什么时候见过骑士离开公主的呢?”

他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着。

她慢慢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沉沦,马上就要睡着。

骑士和公主,美满了她二十年的梦幻啊……

黑暗里,一个长发的小男孩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

他说:『我是你的骑士,你是我的公主哦!净砂!』

她看见,小小的自己,幸福地笑。

然后,眼睛里流出血红的泪。

20.梦魇(一)

门被人轻轻打开,两个人影走进来。

“她……怎么样了?还在昏睡吗?”

袭佑悄声问着身边的澄砂,漂亮的眼睛有些担忧地瞥向躺在粉色纱帐里的那个人。

澄砂将手里端着的杯子缓缓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叹了一声。

“恩,一直在昏睡,都三天了。加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真让人担心啊!”

袭佑微微皱起了眉毛,“会不会……他们俩闹什么矛盾了?”

澄砂揭开帐子,端详着净砂苍白的睡颜,轻道:“谁知道呢?加穆应该不是怄气的人,我也找不到师父……他们这次到底接了个什么任务?怎么弄得这么凄惨?!真是!”

净砂都睡了三天了!一点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真怕她就这样莫名其妙一直睡下去。

“姐姐……姐姐……?”

她弯下腰,柔声呼唤,一边拍打着她的脸颊。

可是床上的那个女子一点反应都没有,秀长的睫毛动也不动一下,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看上去虚弱之极。

“没办法,三天不吃饭也就算了,连口水也没喝,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袭佑,过来帮我把她扶起来。”

她端起杯子,小心地往净砂口里喂着加了葡萄糖的水,一边拿着纸巾擦去泄露出的水。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清楚。

只记得三天前,老姐一个人走了回来,打开门什么也没说,脸色苍白得和死人一样,脱了衣服就上床,然后就没醒过。

加穆去了什么地方,师父在哪里,这些她都不知道。

感觉上,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因为加穆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姐姐的身边。

可是,这一次,他却完全在人间失踪了一般,手机关机,公寓没人,给他的邮箱发E-mail也没人回信。

事情太古怪了!

葡萄糖水全部从净砂的嘴角漏出来,几乎一点都没灌进去。

澄砂皱着眉头,目光开始阴郁。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如果是有人伤害了她,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些该死的杂种的!”

袭佑将净砂慢慢放下,拉起被子盖住她的身体。

“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吧?她这种样子已经不能再拖了,还是送去医院吧!或者招个家庭医生过来给她好好治疗,不然很快就会脱水的。”

澄砂叹了一声,拉着袭佑走出了卧室,轻轻掩上房门。

“我去找家庭医生的电话,你继续打加穆的手机,如果接通了,先替我狠狠骂他几句!”

澄砂恼怒地说着,转身去书房找电话了。

袭佑只好一遍一遍按着拨号键,做着无用功。

加穆,加穆……他现在才发觉,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

第一次见到他,感觉他是一个话很多的花花大少,挺浅薄的,可是聊上一段时间,又会发觉他知识非常丰富,而且异常敏感细心,对别人的隐私从来不去触碰。

这样的人,会慢慢让人着魔。

因为当你想排斥他的时候,他会带着漫天的温暖将你包裹,让你不得不为他着迷,沦陷在他的魅力里。但是一旦你想要真正靠近他,了解他,占有他的时候,他却又突然离你好远。

你以为已经靠近他了,你是他亲密的人,可是最后才会发觉,自己不过一直在原地踏步而已。

就好象一只自由自在的野兽一样。

他身上似乎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让人不敢去发掘,生怕将这只野兽的獠牙招出来。

一阵轻柔的小夜曲打断了他的思路,低头一看,却是净砂的手机在响。

袭佑犹豫了一下,是否该去接通,刚伸出手去,却听澄砂杀了出来。

“我来我来!要是加穆那家伙,我非骂死他不可!”

说着一把抢过手机,打开盖子就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该死的,我姐姐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手机那头传来惊惶的抽气声,然后,顿了半天,才有一个斯文轻柔的男声勉强笑道:“是……天澄砂小姐?我……我是张文华……”

澄砂哎呀了一声,急忙强笑道:“原……原来是张医生……对不起……我以为是另一个混蛋……”

张医生是她们家的私人医生兼营养师,偶尔会过来做做身体检查,营养搭配什么的,关系还算良好。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特别斯文,一气重话都接不起似的,娇怯怯地好象一个大家闺秀。

澄砂对这种女人样的男子向来没什么应对方法。

“那个……是不是天净砂小姐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去看看么?”

张医生很好心地问着,声音永远是轻柔如同云彩一般。

澄砂刚才在书房里找他的电话找的头大,现在刚好他打了过来,实在是万幸,于是急忙点头道:“是啊是啊!她……病得很奇怪……你看,能不能尽快过来?”

张医生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不过答应之后却又支支吾吾,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似的。

澄砂最受不了男人这样磨蹭,急道:“你还有什么事?快说吧!别结巴了!”

可怜的张医生又给她吓了一跳,只好乖乖开口。

“本来……是有一点私人的事情想拜托天净砂小姐的……我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烦……但是,天净砂小姐既然玉体违和,那就不用多言了。我一个小时后赶到,请放心。”

澄砂挂上电话,皱眉道:“一个大男人也这么结巴,真受不了!他比我适合做女人呢!”

袭佑冷笑了一声,“我看是你比他适合做男人才对……你比很多男人还适合做男人……”

他小声说,不敢让她听见。

事实上,这个丫头除了外表比很多女人都像女人之外,其他的根本就和男人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