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经质地将手举在眼前,浑身颤抖地看着。

这是她的手……她的手……五个手指好好地竖着……没有毛,也没有漆黑的爪子……

半晌,她才恍惚着将菜刀拣起来。

她知道的,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在她身体里面醒过来了。

她本能地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情。

但是,渐渐地,她无法再安生,真实的幻觉一点一点开始侵蚀她。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兽……

为什么?不过是做了一个怪梦罢了……

她怎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呢?

电话铃声突然张皇地响起来,催命似的。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刀差点又掉地上,急忙扯下围裙跑过去接。

“喂?找谁?”

她心不在焉地问着,随便扯了一张纸巾擦手。

“澄砂,是我,你在做什么呢?怎么这么久才来接电话?”

是净砂!

她笑了起来,“我啊,在做你最喜欢吃的菜啊!等着中午享口福吧!”

净砂的声音听起来柔软了不少,轻道:“来白垩时代的时候,帮我带一点东西过来。书房的第二个抽屉里有一些新的空白符纸,帮我带五十张过来。下午没什么事,我画一些新的符咒上去。”

澄砂一口答应,正要挂电话,却听净砂顿了顿,又道:“别太累了,好好休息。饭不做也可以的,我们可以出去吃。”

“什么啊!难得人家显示一下手艺,昨天的菜太辣了我知道啦!今天不是正补救嘛!给我点信心好不好?”

她半开玩笑地埋怨,净砂却没有笑,只停了一下,说了句“快来”就挂了电话。

净砂到底怎么了呢?

她郁闷地挂上电话,转身去书房拿符纸。

这两天,不但自己不对劲,连净砂也不太正常了。

书房的第二个抽屉里一般都放着空白的符纸,她随手拉开,看也不看抓了一沓出来。

手指触到一张硬硬的纸条,和柔软的符纸触感完全不同。

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却是一张揉成一团的便条纸。

奇怪,便条纸怎么不丢却放在这里?

她轻轻将纸条摊平,却见上面用黑色中性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

『给净砂或者澄砂:既然你们都出门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先去夜总会上班,下班之后会再来看你们的情况。饭菜我留在微波炉里,你们回来热一下就能吃。袭佑留。』

袭佑……?!

他什么时候来的家里?!怎么她不记得了?!

澄砂呆在那里,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一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是忘了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忘了呢?

袭佑的留言上说净砂和自己都出去了,难道是……她忘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吗?

净砂明明告诉自己她是在她睡着后醒过来的,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吧!那个时候自己根本不在家里!

那她在什么地方?净砂大半夜出门又去了什么地方?

……净砂有事情瞒着她!

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混混噩噩地做完了饭菜,放了多少盐多少糖,她已经没有概念。

她要不要去问净砂呢?她知道净砂这个人,如果不想说的事情,问多少遍也不会有结果的。

这一切,为什么变得诡异暧昧?

难道……和她身体里的……怪物有关?

难道……净砂知道了……?!

她几乎不敢想下去,匆匆提着饭盒关门下楼。

她又做梦了。

奇怪,她居然会在梦境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不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吗?

耳边似乎一直响着某种轻柔的呼唤声,那声音构成一股缓慢的力道,拉扯着她的身体,让她前进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如果说看到了什么东西,这样的形容似乎有点不真实,但她的确是在梦里面看到了一些古怪的东西。

那是一面很大很大的屏幕,应该是屏幕,因为它挂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烁着斑斓的光彩。

她感觉自己的脚踏上了地面,身体轻到随时可以飘起来似的,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见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个人站在屏幕前,伸手在面前拨着什么,水声淋漓。

她看不出男女,那人的身影纤细,头发是一种美丽的灰,瀑布一般撒在背后。

她张开嘴,刚想说话,却见那面巨大的屏幕忽然散发出刺目的光,她骇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在那片光芒的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

那是什么?是冰吗?那一张占据了整个墙壁的巨大屏幕里,居然呈现出无数的冰?!

她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怎么……?

好熟悉的感觉,那一点奇异脆弱的蓝色小光,为什么让自己如此怀念……?

那些千奇百怪的冰山,冰柱,幽幽晕出微微的蓝色,然而,那些都比不上最深处那一点深幽的蓝。

它熟悉到让她浑身发抖。

似乎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低柔的声音突然扰乱了平静的气息。

『暗星大人,请到我这里来吧……来吧,来吧……』

她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就要走过去。

『我找了您好久好久……快,请跟我来吧……』

眼前突然伸出无数双手,在空中妖异地对她挥舞,五指张开要来拉她。

她恍惚着伸手出去,指尖眼看就要触摸上那些怪异的手。

啊,她找了好久好久,等到神都死了,可是最后,终于还是给她等到了……

空白了的另一半,终于,可以填满了。

“澄砂!起床了!有你的电话!”

净砂的声音突然生生刺进耳朵里,眼前无数双手顿时烟消云散,灰暗一扫而空,豁然开朗。

她猛然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还有净砂担忧的眼睛。

“我……”

她开口,嗓子干涩难言,一阵呛咳。

“快起来吧,有电话找你。”

净砂替她倒了一杯水,拍着她的背,安抚了一会。

“又做什么噩梦了吗?”

她轻声问着,却没有疑问的语气。

澄砂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姐……我觉得……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净砂顿了一下,拍了拍她,柔声道:“胡思乱想,你要消失去哪里?快去接电话,那人等了好久了。”

澄砂摇了摇头,“没事,是我胡说罢了,可能最近老做怪梦的原因。”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光脚跑去接电话,却听净砂在身后说道:“澄砂,如果感觉不好,最近就别工作了,我在家陪你。”

她笑着回头,“说什么呢?我可是勤劳工作赚钱养自己的美少女啊!”

那一笑,欢至眉梢眼底,深刻地印在净砂心里。

已成绝响。

澄砂赶到夜总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左右了。

后台一堆同行在穿衣化妆,见她进来都亲热地打招呼。

虽然舞女这个行业为某些正派人士所不齿,不过自己行得正走得直,她从不觉得需要自卑,何况非常来钱。

她摘下头顶的帽子,脱去外套换演出服。

一个与她关系不错的舞女走过来轻佻地捏了她一把,笑道:“瞧瞧这小丫头,几天没见出挑得更妖了,你一上台,那些男人估计都要失血而死呢!”

她挑挑眉毛,摆个性感POSE,撅起唇,对空气抛个媚眼,妖声道:“先生,拿十万美金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十万美金?你以为自己是梦露啊?这丫头疯了!”

澄砂刚要说几句笑话,却见左手边一个同事的化装台空着,什么东西都没有,不由奇道:“柔露呢?我上次赶场子还见她啊,怎么今天没来?”

话音刚落,后台的气氛顿时冷下来,大家都开始叹气,有几个平时和柔露关系不错的姐妹更是红了眼睛。

“你不知道吗?这两天难道不看新闻和报纸?柔露住的沿河东岸小区,三天前发生不明爆炸事故,整个小区全部报销了,半个人都没活下来……”

几个同事小声说着。

沿河东岸小区……?!

澄砂只觉一阵天昏地暗,那不是,他们的家庭医生张医生住的地方吗?

事情似乎开始不对劲,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忘了……是什么呢?

她最近……有去过张医生那里吗?

姐姐昏睡的那段日子,她有叫过张医生吗?

为什么,全忘了……

同事们见她脸色发白,以为是被吓到了,急忙安慰道:“别怕,人生就是这样旦夕祸福,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发生什么,别想了!”

“对了,今天的晚间新闻有追踪消息呢,没开场子,还有时间可以看看,快把电视打开!”

电视被人打开,正好播送着相关报道。

澄砂死死瞪着屏幕上的废墟,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她记得的!她做过那样一个梦……

她醒在废墟里,一个人也没有,月光凄迷,她一步一步地走,鲜血在身后聚成一条红线……

那些倒塌的房屋,那些被折断的路灯柱子……

和梦境是如此相象……不,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她忘了什么?她的回忆,被谁动了手脚?

这不是梦……这是事实!

电视里,记者唧唧呱呱地说着调查结果。

『……爆炸原因现在还在寻找中,这一次莫名爆炸范围之大,影响之恶劣,让全国上下为之震动,根据初步推断,死亡人数在……』

她觉得冷汗从额头上滑下,一阵刺麻。

净砂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出现——『对了,家里的电视天线坏了,收不到任何频道,你也别看电视了,等下星期我找人来修。』

袭佑的纸条上写着——『给净砂或者澄砂:既然你们都出门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先去夜总会上班,下班之后会再来看你们的情况。饭菜我留在微波炉里,你们回来热一下就能吃。袭佑留。』

那个晚上,事发的夜晚,她和净砂都没在家……

她隐约记得,似乎有个女人的哭喊声,张医生香甜的睡颜。

还有……

一双寒光闪烁的圆眼,灼灼地看着她。

耳朵里有无数巨大的蜜蜂开始扇动翅膀,那双眼睛眯了起来。

它说:——————————————————

后台的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几个高大的男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将还在换衣服的舞女们吓得尖叫不止,一个个捂住身体躲在角落里。

为首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直接往澄砂走去,抬起手就打算将她揽进怀里。

“澄砂,我来了……”

“你做什么?”

她冷冷说着,飞快打开他的爪子。

那男子脸色变了变,却又笑了开来。

“澄砂,”他摊开双手,眼睛死死盯着她,从上到下,恨不得将她剥衣挫肉地看个够,“今天的场子是我包下来了,怎么样?够给你面子了吧?你给个价,我就要一夜,多少钱随你报!我眉头要皱一下,就是你儿子!”

澄砂理也不理,转身坐在化装台前用大刷子补妆。

“澄砂,你倔强什么?出来玩的人,有什么放不开的?我追了你这么久,这可是第一次!我钓马子从来没超过一个礼拜的!你耍小手段也添点趣味,不过老吊人胃口,我的耐性总会磨光的!就今天晚上,一句话!你开个价!”

那男子走到她身后,一双眼紧紧攫住她娇媚的脸,火焰奔腾。

澄砂丢下大刷子,冷道:“郭觉明,你烦不烦?中文听不懂吗?我说不要,我不喜欢你,请你别来烦我。这是最后一次!你要再来缠我,我就不客气了!”

她站起来,转身就要出门。

“天澄砂!”

他突然大吼一声,然后她只听身后“扑”地一声,似乎有无数东西给他丢在地上,身旁的同事都倒抽冷气。

“这些钱,够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