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温柔的,什么人轻轻抱住了她。

谁?

这山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才对。

还是,谁回来了?不对,师傅他们不会这样抱她。

静侯忽然睁开眼睛,一张淡淡微笑着的静美的脸近在咫尺。琥珀色的眼睛在午后温暖明亮的光线里半眯着,长长的睫毛茸茸的仿佛花朵的芯蕊,玉色的皮肤闪烁着浅浅的光晕。

慢慢的瞪大了眼睛,刚刚醒来的静侯还带着些迷蒙,一时清醒不过来的发着呆。看得秋素心很乐。

他已经看了她一阵子了。

一向浅眠的自己,居然可以在静侯的身边睡得这样沉,秋素心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只是单纯的因为静侯的酣睡而产生了睡意。醒来之后,看着静侯孩子一样的睡脸,身上懒洋洋的,完全没有起身的欲望,反而就这样看着她,一任时间大把的荒废掉。

天候其实很暖,裹着被子睡觉的静侯出了很多汗。较常人颜色偏浅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总是像在微笑的嘴唇睡着的时候会轻微的噘起来,靠在手背上,一副不要钱的天真无邪。

秋素心把静侯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免得她太过难受。不料她竟然像只小猫一样的蜷缩起来,往他身边靠过来。

秋素心来了兴致,索性把被子拉到一边,看着静侯皱着眉一点一点的缩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松开了眉头,很开心的继续睡。

很…可爱…

秋素心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抱住静侯的腰。

他没敢施力,但是静侯还是被惊醒了。眼皮动了动,忽然睁开了眼睛。秋素心丝毫没有偷香被抓到的尴尬,反而心情很好的等着看静侯的反应。但静侯的反应是——没有反应。她只是把一双眼睛越睁越大,直愣愣的瞪着自己,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原来,这家伙刚睡醒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好呆。

秋素心心里很乐。很顺手的捏了捏静侯的脸,帮她快点醒过来。

静侯瞪着秋素心的“狼爪”,几乎变成斗鸡眼。

她的脸皮快被抻出三尺长了,他是要玩到什么时候!

“你的手不酸吗?”静侯话里漏风的说,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弄脏了他老大的衣服她可不负责。

哎呀,醒过来了。秋素心不怎么甘心的放下手,意犹未尽的样子,看得静侯牙痒痒的。

坐起身来,往后退退和面前的危险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静侯准备摊牌。

反正不想来的地方也来了,不想遇到的人也遇到了,再挣扎下去也只是让某人玩得更快乐而已,她何苦!

“我是女人。”静侯开门见山。

“在下是男人。”秋素心一脸平静。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静侯眼角抽筋。

“在下忝度廿六春。”秋素心礼尚往来。

“…”静侯脸皮抖动,这男人是存心的。

“我成过亲了。”静侯祭出杀手锏。

“在下尚未有妻室。”秋素心有去有还。

“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说出来,我告诉你!”把她强拖下山不过就是为了找那个该死的无聊的下毒的人,不管是她师门的哪个家伙干的也好,冤有头债有住,谁做的孽找谁去!

“我并没有特别想要知道的事情啊。”秋素心无辜的很,那些事情去查就行了,放了她走,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

静侯彻底无力。

她认输,她玩不过这个男人。

“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静侯趴在床上哀号,不要再耍她了。

“我真心的想要报答你,或者有什么地方我做得不好?还是你有什么想要的?你说出来,我一定尽力。”秋素心诚心诚意的问道。

啊——————

静侯仰天长啸。老天啊,快点打雷吧,随便劈死她还是劈死这个妖怪都好!

可惜,外面仍然是晴空万里,老天懒得鸟她。

静侯长出了一口气,无力的说道:“你到底想要报恩报到什么时候?”

“到我认为够了为止。”秋素心笑出来,伸手抓起一缕静侯的头发绕在指头上。

“不如你让我回去,就当你报过恩了,好不好?”

“那可不行。在我想出怎么报答你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秋素心的笑意渐盛。

这是什么天理,什么世道!

“你是要报恩还是要讨债?”静侯忍不住出言讽刺。

“当然是报恩。”

干脆豁出去被追杀,把他咬死算了,静侯已经开始自暴自弃的妄想起来。

她只是想要安安静静的活着,碍着谁了,为什么要这样作弄她啊。

秋素心拍拍静侯的头,她只剩一口气趴在床上喘了。

真可怜,秋素心兔死狐悲的同情了一下。

“我要去处理些事情,晚膳有什么想吃的随便吩咐就行了,我会回来陪你一起用膳。”

有他在,给她什么山珍海味也会变成穿肠毒药的。静侯在心里暗骂,使劲的瞪他。

秋素心似无所觉的站起来,拂拂睡皱的衣摆,很适意的走了出去。

秋素心一出门,静侯便一翻身坐了起来。

梨木雕花的窗栏,大理石的屏风,断纹小漆床,黑漆镶金的箱橱。

贵气逼人。

虽然没有什么炫目的装饰,但是这种丝毫不显张扬的贵气,才让人从心里感到不爽。

不过是一间客房,都弄得这么奢华,看来干杀手这行真是很赚钱,不愧是无本的买卖,划算的很。哦,对了,他还兼作消息买卖,大发天下啊。

静侯看到床边矮几上有一只天青色的大瓷盆,阳光一晃,纹理之间似乎能流出水来,仔细看过去,还有来来回回悠游的鱼影,忍不住下床,走过去。

大瓷盆中,两条鱼儿子在闲游。

一条莹灰,一条竟然是半透明的。透过鱼鳞,连内脏都看得清楚。

静侯目不转睛的看了一阵子,忽然觉得全身不舒服,心里像是被揪起来,难受的很。

现在的她,和那条鱼有什么差别。

困在瓷盆里,那里也去不了,全身透明的,什么都藏不住。只能把一切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看个明白。

她为什么要落到这个地步?!

静侯的手放在身侧,慢慢的握紧了拳头,骨头之间格拉拉的轻响。

散乱在肩头的碎发无风自动,颜色瞬间黑得发蓝。静侯闭上眼睛,心思越涌动,头发便扬动得愈甚,似乎挣扎着要伸展开来。

忽然一阵水花翻动,鱼儿跃出水面,扑腾了一下,又落了回去。

静侯猛地惊醒,头发垂落回肩头,慢慢恢复了颜色。

呼——

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了。还是刚刚上山的时候才这样无法控制自己,随时都会爆发,慢慢的被那两个不按理出牌的同门和老来发疯的酒鬼师傅磨平了心性,才好了起来。在山上的时候,泰半的时间都是她自己,守着一片青山绿水,闲看四时交替,心情一直都很平静,早已经忘了自己的心魔。也早就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把心魔压制住了。没想到,只要一面对起那些过去来,竟然是和从前没有半分差别。

真是没用啊她。

静侯坐到窗台上去,看着外面的假山草木发呆。

真要想走,其实对她来说不难。但是,她是个人,不想要再变成连自己都害怕的怪物。也不想再伤人了。能让她想起过去来的事情,她都不想再做。

不想,再做了。

静侯紧紧闭上眼睛。

沙连雪同她之间本来无怨无仇。她之所以不愿意见到沙连雪,只因为见到他,就意味着“那个人”也在附近。

而,若是可以,她真希望“他”已经死了!

心脏大声地震动,静侯忽然口干舌燥。

“那个——”眼光扫到远处路过的人,静侯喊了一声。

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是,请问有什么吩咐。”

规矩真好,不愧是妖怪调教出来的人。

“麻烦你,给我一壶酒,不,一坛好了。”

“…是。”

“一坛酒?”坐在一堆文卷之后的秋素心微笑着扬起眉头,手下笔走游龙,旁边的侍从帮着把处理过的文卷叠放到一边。

“是。”被静侯要酒的那个侍卫答道。

“那就给她一坛好了,把窖里那坛的蔷薇露拿给她吧。”

“是。”侍卫领命去了。

这处别苑并不是“云上天”的堂口,而是长山王府在杭州的别苑。因此苑中处处都有着王族的奢华。很多东西都是皇上御赐的珍品,蔷薇露便是其中之一。

色似蔷薇,入口芬芳,回味绵长。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种没有什么劲道的甜酒,其实这种酒的后劲极强,便是海量的人,喝上一壶,也要醉个三天。但是,它妙的地方在于,它会让人醉,却不会伤人身体,相反,还颇有好处。也因此才成为皇室贡酒。

喝一壶会醉三天,不知道喝一坛会醉多久呢?

秋素心好奇的想。

身后伺候了他很久的侍从绷着一张脸,心里凉飕飕的为那位“贵客”祈祷。惹到他这位主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烂醉如泥?

原本以为会看见个醉鬼的秋素心摇摇头,叹为观止。

空空的一个坛子放在一边,静侯居然还可以看似清醒地…逗鱼…

莹灰色的那条绕着静侯的手指打转,似乎是把静侯的手指当作能吃的东西,一直试图去咬她的指头。静侯逗着那条鱼来回的转圈,玩得很乐。

“喜欢吗?”秋素心忽然出声。

静侯回头看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香,脸上晕红着,眼睛却很清明,只是比平常来的亮,好像浮了一层水光。

“还不错,挺好看的。”

“这条叫做蓝鱼。”秋素心指着被静侯逗弄得那条莹灰色的说,“另一条叫做琉璃白。”

事实上,琉璃白比蓝鱼要名贵的多。这种鱼最上品的便是通身透明,可以透过鳞片看到内脏的琉璃鱼,若是养久了,变成白色或者天青色,便身价大跌了。

不过秋素心并没有多做解释,在他看来这些东西不过是玩物,价值倒在其次。

“嗯,蓝鱼,明明是灰色的嘛。”静侯嘟囔,“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看得到内脏的鱼,不吓人吗?”

“它的名贵之处就在这里啊。”秋素心发现静侯还是醉了。

他把手放在她头上揉搓,她非但没有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反而闭上眼睛在他手心上蹭了蹭。

秋素心挑眉,微笑起来。

“饿了没有,来吃点东西?”他很不怀好意的问道。

本以为静侯大醉不醒,但他还是让人准备了两个人的晚膳,本来只是以防万一,倒真的用上了。

“饿?我不饿。”静侯直起腰,揉了揉眼睛,看来是困了。

“那么陪我吃一点?”秋素心试探道。

静侯看了他半天,不知道是真的同意的点头,还是酒醉困到低头,反正对秋素心来说没有差别,就当她同意了。

心情很好的示意侍从布菜。

秋素心则拉着静侯,把她按坐在桌旁。

静侯呆呆得坐下来,全身看来只有一双眼睛是清醒的。秋素心把勺子和筷子放在静侯手里,静侯继续呆呆的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东西,一动不动。

“试试看,这道锦翠汤很不错。”秋素心指着汤。

静侯就乖乖的伸出…筷子,往汤盆里搅了两下,发现什么都捞不出来,然后把筷子缩回来,呆呆的研究筷子为什么不能喝汤。

身后服侍的侍从面无表情地憋笑,秋素心侧目,侍从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清场完毕,秋素心继续。

“再试试看这个丸子吧,”把装丸子的盘子放在静侯的面前。

静侯再接再厉的伸出筷子,这次很成功的…戳到了两个丸子。

静侯把戳着丸子的筷子拿回来看看,仿佛觉得很有趣,一个接一个的把盘子里的丸子都穿在了象牙的筷子上。然后拿着两串“丸子”葫芦冲着秋素心笑得见牙不见眼。

秋素心低笑出声,拿过静侯手里的两串丸子,放在一边。然后把静侯沾满汤水的手拉过来,用锦帕擦拭起来。

秋素心的动作很轻柔,静侯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呆呆的一笑,头一低,很干脆的睡着了。

玩过头了呢。

秋素心摇摇头,唤了人来把一桌狼藉撤下去。

拦腰一抱,将静侯放到床上。

其实应该唤人来给静侯沐浴更衣的,但是秋素心发现他不愿意让人来做这件事情,而秋素心虽然任性不羁,却也还没有荒唐到擅自帮人宽衣解带的地步。所以,只好委屈一下,等静侯醒来自己打理了。

天色渐晚,早有人来把金丝薄纱罩的宫灯点亮。

角落香炉里的熏香袅袅,漫得一室氤氲。

秋素心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床上人的睡颜,心中蓦然生出一种宁定的感觉。

稍早时候,静侯说的那些话,秋素心虽然玩笑过去,心里却着实有些发闷,酸意入喉。

手指抚过静侯少年一般的相貌,看得出这女子是有过去的,但是真的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秋素心很明白,世事无圆满,行到路尽不可强求。但是,那对他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境况。他想要得到的,便会尽力去争取,极少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或者这女子心有所属,又或者这女子并非自由身,但凡他想要留在身边,便不会轻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