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静侯忽然一顿,看了看窗外。

拜这个妖异的身体所赐,静侯的感觉非常的灵敏,甚至远远超过他们那个老酒鬼的师傅。

花喜落发觉静侯的异样,从镜中与静侯对视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凝神细听,指风一弹,一道白光疾闪,穿破房顶呼啸而去。

花喜落的房间在画舫的最上层,房顶之上就是船顶。

无声无息的,房顶整齐的裂了一个圆形的洞,木料粉末一般的撒落,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方才那道白光穿过飞飞扬扬的粉尘,向着花喜落的方向疾射而出。

花喜落身形不动,手腕一翻,将方才自己射出的银叶小镖接了下来。

粉尘渐散,一个高大的灰衣人立在当中,面目被一个精巧的面具遮住,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颇具兴味的看着花喜落,似乎有些惊讶。

“贵客盈门,未曾远迎,是妾身失礼了。不巧鄙坊已经歇业了,请阁下明晚再来如何?”花喜落见男人暂时没有出手的意思,挑出一抹微笑,语气妖娆。

静侯早在男人闯入的时候就飞快的移到窗边。

她武功不如师姐,但是能为人所不能。这男人出手不凡,她不能拖了师姐的后腿,也要防范着外面有其他的帮手,若是有个万一,她还可以做个接应。

男人的眼睛在她们俩人身上扫了一眼,也不言语,带着戾气的笑意一闪,毫无预兆的转而向静侯攻击过来。

没有兵刃,只那掌上的劲风便足以让静侯气血翻涌,身子向后疾退,几乎翻出窗外去。

眼见这一掌几乎落实在静侯身上,花喜落连发数镖,逼男人收掌自救。

那男人看也不看,另一手的衣袖一挥,花喜落的银镖便尽数被扫落,钉在一旁的大理石屏风上,直没入尾。

花喜落心下大惊,这男人的功力只怕和大师兄不相上下,自己绝对不是对手,但是身体已经先于头脑飞身挡在了静侯前面将掌风接了过来。

花喜落的轻功臻至化境,这一扑之快显然出乎男人的意料,但是男人的掌风也压得花喜落内息大乱,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砰的一声巨响,两人迅速分开。

花喜落身形一晃,男人却稳如泰山,面具外的一双眼睛甚至笑意更盛,丝毫不留喘息余地的闪身逼近。

花喜落不敢怠慢,打起十二万份精神应对,却还是落于下风,支绌不及。

静侯见状,眼中猛然闪过一道青芒。

她们不是这男人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带着师姐下水一条路了。

心念一闪,尚未来得及行动,又一个身影迅雷不及的破窗而入,静侯全神贯注的盯着师姐和男人交手,竟未发觉这人是何时接近的。

后来的黑衣人同样掩着面容,静侯本以为这是与先前那人一路的同伙,却不料这黑衣人竟然接下了灰衣人的攻势,同那男人交起手来。

静侯趁势抢到花喜落身边,扶住花喜落的身子,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疑惑不解。

这是什么状况,狗咬狗一嘴毛?!

还是无缘的前姐夫出来解围?他的功夫有这么厉害?

静侯脑中纷纷乱乱,但是也没有功夫多想,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揽住花喜落的腰身便向窗边跃去。

刚刚纵起,静侯便道不妙,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居然同时发现了她们的动向,两道掌风向着她们排山倒海而来。

静侯与花喜落默契无间的互击一掌,借着掌力宛如风中柳叶一般各自退开,让过了那要命的两道劲风。

落空的掌风直击在房间的墙壁上,木屑飞溅,墙壁豁然而裂,连窗带墙的落入水中,寒冷的夜风带着隐隐的血腥气狂涌而入。

一霎那,静侯看到了黑衣人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明暗交错的灯火和映入房间的月色混照下,一双变幻莫测的琥珀色的眼睛。

第二章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静侯蓦的瞪大了双眼——天杀的,秋素心!!

静侯身子一抖,差点冲口喊出来。

这双眼睛她有多少次恨不得挖出来下酒,绝对不可能认错。

被发现了吗!

是不是被发现了!

静侯全身发颤,绷得死紧,长发在汹涌的夜风之中诡异的四散张扬。

“丫头!”花喜落的声音猛地响起,静侯直觉的看过去。师姐骤起了眉头,紧张的盯着她,静侯的神智瞬间清醒过来。

近身鏖战的灰衣人和秋素心,各立一端全神防备的静侯和花喜落,四个人在已经被毁损殆尽的舱房中三足鼎立。

冷静下来的静侯想起自己的脸上始终带着师姐做的面具,秋素心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认出她来,心中安稳了一些。

不动的话,就暂时没有危险,一旦有所动作,就会被那两个看起来正打得你死我活的人一起攻击。静侯荒谬的觉得自己和师姐就好像被两头恶狼争夺的猎物,得胜者就有权把她们撕碎下肚。

去他奶奶个熊的,谁要站着等死啊!

静侯小心的忖度着事态,墙壁被打破对于她们来说是非常有利的条件,只要瞄准了机会跳下水,那就谁也奈何她们不得。但是这个机会只有一次,要是再不能成功,恐怕那两只就会干脆的把她们先解决掉再来决定战利品归谁了。

困难的咽了咽口水,静侯朝花喜落使了个眼色,花喜落收到,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秋素心同灰衣人的功力在轩轾之间,而且看起来对对方的招式底细都相当了解,交手起来虽然都是险象环生,招招必杀,却又互相制肘,难分胜负。

伺机而动的静侯和花喜落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们看,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纹丝不动,都将呼吸收敛到似有若无,以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相持不下的两人似乎都有些不耐烦,秋素心半途收回锁向灰衣人喉间的手,一个铁板桥,弯身避过了灰衣人击向自己心口的剑掌,然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窜向灰衣人的身后;灰衣人应变神速,迅疾的翻身,正对上秋素心从背后袭来的一掌。

一声巨响,翻江倒海的气流冲击而出,交掌的两人均被向后震退数步。

就是现在!!

静侯和花喜落同时动作,借着两人方才发出的掌力向舱房墙上的大洞急速纵去。

那两个男人收发再如何自如,此时也因为内息不稳而略微迟滞,就是这片刻的喘息,让静侯和花喜落成功的逃了出去,从三层高的舱房跃入水中。

师姐——

深夜的水下漆黑一片,但这对静侯没有丝毫的妨碍,轻松的抓到了花喜落的身子,静侯微微的松下一口气。

若是白天,可能还要费些手脚,但是这是晚上,只要一入了水,就算那两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抓到她们了。

但是,几乎是立即的,静侯松下的那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甚至比之前紧张的更甚。

事过多年 ,静侯最大的长进不过是可以接受这一身妖力。

打算一生都不离开山林的她,只学会了如何控制力量的收放,保护自己的同时,也防止伤及无辜。但也就是这样了,她不可能特意去学习如何使用这些力量,所以,虽然静侯的感官敏锐非常,却无法顾及全面。当她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危险上,就会忽略掉其他的东西。而,当静侯放松下来,这些方才被她忽略的东西就变得清晰异常。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静侯的身体微微的发抖,抓在花喜落腰间的手上,指甲几乎刺进花喜落的肉里。

花喜落吃疼,伸手在静侯的脸上狠捏了一把。

她们自从落进水里就没有浮上去过,反而一直向下潜,她就算再能闭气也不像静侯一样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早就有些气闷。再加上静侯不晓得忽然发的什么疯,一直猛掐她的腰,不停的将她往深深的水底带下去,让她恍惚有种被水妖抓住的颤栗感,忍不住微微的挣扎起来。

带着莫名恐惧的一掐几乎将静侯的脸掐出一块淤痕。

好像反应过来的静侯转过眼睛看着花喜落,黑暗的水底,普通人即使睁开了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更何况是被巨大的水压着,花喜落根本就睁不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震颤,美丽的脸上显出惨白的颜色。

静侯似乎清明了一些,但是眼底依然盘踞着越来越深的混乱和压抑的疯狂。

耳后裂开成腮,长发蔓展,嘴唇上异常艳丽的颜色透过精巧的面具慢慢渗透出来。

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扶过花喜落的后脑,轻轻的将嘴唇印上花喜落开始苍白发青的唇,把气息吹进她的嘴里。

即使带着一个人,静侯在水中游动的速度也没有任何一种鱼可以与之相较。

要把师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静侯的脑中想着,远远的避开画舫所在的湖面,静静的浮出水面,茫然四顾。

号称不夜的西湖早已经清静了下来,无论是湖中画舫还是岸边的商铺酒家都已经偃旗息鼓的沉寂无声。

夜色笼罩着旷阔的水面,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忽然,静侯锐利的目光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她的眼睛亮起来,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但是她知道,她不会看错。

秦栾心烦意乱的在湖边流连。

自从跟着花喜落来到杭州,他几乎是每日忍着心碎欲裂的痛苦看着花喜落夜夜笙歌的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

即使这样,只要能看着她,他也心甘情愿。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一直心慌意乱,尤其是那一日花喜落没有原因的闭门谢客,让他无法得见之后,他的慌乱达到了顶点。接连几个晚上都不能自抑的在最靠近她的画舫的一侧岸边流连,彻夜难眠。

是他做贼心虚吧。

从前,只要能和她站在同一个地方,他就可以安心。但是,这里是杭州,不止他们在这里,“她”也在这里。以“她”的性子和这些年间的所为,落落到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么久以来“她”却毫无动静,这非但不能让他安心,反而让他更加的担忧。

若不是怕落落…他恨不得日夜守在她的身边,亲眼看见她毫发无伤才安心。

画舫上的灯火寥寥落落,可惜落落的舱房并不在这边,不然,他就能看见她了,哪怕只是远远的一个影子也好。

为了省却麻烦,花喜落的画舫谢客之后并不停在岸边,隔着水面到岸边的距离,秦栾只能望而兴叹。

无声无息的,静侯带着已经半昏迷的花喜落靠近了秦栾所在的岸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秦栾的目光始终凝望着花喜落的画舫,坚定的似乎要把自己站成一块石碑。

青色的瞳孔宛若爬虫一般的倒竖着,静侯弯下了嘴唇,赌了。

将已经半昏迷的师姐轻巧的托上岸边,然后迅速的返回水中,弹出一串水珠,制造出些微的响动。

秦栾北惊动,迅速转身,谨慎的察看周遭。

“落落!”

看见花喜落宛若溺水的身体软弱无力的趴在一旁,秦栾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花喜落听见熟悉的声音,使尽全力睁开了眼睛,嘴唇一动,终于还是昏厥过去。

“落落——”

秦栾马上将人抱起,大声呼喝远侯着的随从,慌张的离去了。

静侯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低垂了眼睫,缓缓的沉了下去。

身体里冰冷的血液涌动着,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声。在深深的湖底飞速的游动,脑后的长发蛇一般的蜿蜒着。

那个气息,那个熟悉的气息,让她无法控制自己,被死死压抑着的本性,几乎破茧而出。

越是靠近花喜落的画舫,那种心底的疯狂就越盛。

一种诡异而酣快的情绪吸引着她,让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

隐隐的,她似乎听见了一个纤细而清甜的歌声,远远的回响着,那张不属于她的脸上,缓缓的绽开一个妖美而天真的笑意。

停泊在湖面的画舫悄无声息,几盏灯火明明灭灭,就要燃烧到尽头。

没有声息?

呵呵~~

似乎没有她们,这些人也打得很开心呢~~

静侯轻松的避开了暗夜中无声交战的人们,在饱含着血腥气息和杀意的水中游动。

果然不是只有两个人啊——

失去了猎物的恶狼仍然在互相撕咬,而跟从着的狼群也在兴奋的恶斗着。

被野兽践踏过的地方,会剩下什么?

轻轻抚摸过水中漂浮着的年轻女子,脂粉未褪的脸上,还留着动人的颜色,只是一道横劈过头颅的刀痕毁坏了那份美丽。

耳边的歌声骤然大盛,静侯甜美的微笑着,在水下卷起了巨大的蛇尾——

第三章

目标逃脱了,交手中的两人却完全没有追捕的意向。

房中的灯火已经熄灭,月色之下,两个妖魅如巨大蝴蝶的身影交错纵腾,劲气同夜风交错涌动,将房中残碎的纱幔扬的四散翻飞。

秋素心斗的酣畅淋漓。

这场决斗他渴望了很久。

所谓的“猎物”不过是个幌子,能让他对上这个男人才是真正让他兴奋的事情。虽然,“猎物”的爪牙超乎想象的尖利,出乎意料的从他的手上逃脱,但那只有加深了他的兴奋感。

连日来的焦躁在这个时刻找到了出口,在生死瞬间,他斗气高涨。

将这个带给他耻辱的男人打倒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至于逃脱的那两只“猎物”,那将是他的战利品,让他的胜利更加的甜美。

秋素心盯住面前的男人,面具下的嘴唇弯起,亮出了贴身的兵器——两尺长的一双短剑,冰绡一般的伏贴在手腕。

单云栖,来吧,用鲜血来浸润他的“鸣溅”,让他报答他曾经给与他的,垂死挣扎的——耻辱——

灰衣人——云楼当家单云栖,看到那双鲜有人知的短剑,眸光一瞬,微微眯起了眼睛。

江湖上从来没有人见过“云上天”的主人使用兵刃,也都以为他不用兵刃,今日,他是否应该感谢秋素心这样看得起自己。

单云栖的双手微动,骨骼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肌肉猛然间膨胀,将衣袖撑裂,露出的肌肤显出铸铁一般的颜色。

那一双手臂便是他的兵刃,却又比任何兵刃都要灵巧。

铸身成刃?!

这门功夫居然还有人练得?!

秋素心不由惊讶了一下。

这种功夫一旦练成便可将全身的任何部分都自如的化为利器,保有肢体的灵活,同时又比任何神兵都锐利强硬,堪称盖世神功。但是,这门极难修炼的神功,自从几十年前就已经绝迹江湖了,没想到,竟然会被他遇上。

眼中精光四射,秋素心只觉得血脉贲张,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充斥了全身。

好!很好!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