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她的运气,究竟还能背到什么程度!
才出龙潭,又回了虎穴。
静侯颓丧的全身无力。
还是说,她从头到尾就在一个大火坑里,从来就没跳出去过。
身上勒着的一双手臂像两根焊死的铁条,她的肋骨被硌得生疼。
这男人…在生气?
静侯非常敏感,尤其是对于人的情绪。
但是,这家伙,究竟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啊?
她是杀了他不少手下没错,但是,那时候她还带着师姐做的面具,应该是认不出来的。就算是认出来了,杀了她也就是了,反正眼下她也没有还手的气力。
就算是想要留一个活口来逼问些什么,也没有必要生气吧,直接把她捆一捆拎回去也就是了啊。
静侯颇有些疑惑。
但是,疑惑也疑惑不了太久,她实在是很累了。
就算是要煎炒烹炸都好,等她睡醒了再说吧。
除去杀人放火,笑里藏刀之外,秋素心是个非常谦谦的君子…好吧,那大概是上辈子的事情。
洗浴更衣全不假他人之手,秋素心这位“君子”今天算是把豆腐吃了一个饱,只差没饿虎扑羊,真的把静侯啃得只剩豆腐渣。
只是,别人吃豆腐的时候,就算不是心满意足,也是乐不可支。秋素心这口豆腐却是越吃越火大,活生生的把一块嫩豆腐,吃成了一锅豆腐脑。
明明只是一个肤色浅麦,相貌清秀,身材干扁…以下省略贬义类形容词写成的“洛神赋”一长篇…的青年一样的完全没有女人味的家伙,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之后,竟然改头换面成现在这个样子。
秋素心拉了一绺静侯的长发在手,面目狰狞,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
使力拽了拽手中的头发,静侯的头皮一抽,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看样子是真的头发了。
但是,这样还不醒?!
秋素心还真是佩服起来了。佩服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放开静侯的头发,干脆的把那张看起来白白嫩嫩和从前天壤之别的脸皮拉起来,使劲抻,看这女人还会不会继续睡。
没错,就是睡。
被他一路抱回别苑都没有动一下,开始他还以为是被人重伤或者被下了毒,结果问了脉之后,哭笑不得,这家伙根本就是睡的不省人事。
不过,再怎么能睡,也有个限度吧。
他恶意的用了有点烫的水,换衣服的时候也一点力气都没省着用,就想看看静侯忽然醒来发现自身处境的反应。哪料到这位小姐根本就好命的让秋大公子从头伺候到尾,连眼皮都没睁过。
抻抻抻,拽拽拽。
静侯的脸上多出两块大“腮红”,但是人家不醒就是不醒。
秋素心气恼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忧,拉起静侯的手臂,仔细的又问了一回脉,却是脉象平稳,并没有丝毫不妥啊。
还是说,真的有些什么他看不出来的原因让她一直昏睡不醒?
眉头微皱,兄长不放心他,特意将王府中的大夫遣了过来,这位大夫医术高超,从长山王在世的时候就在王府中伺候了。秋素心甫将静侯带回来的时候,便唤了这位大夫来诊视过,大夫也说并无异常之处,只是脱力昏睡而已。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人脱力成这个样子?
又是为了什么缘故,静侯竟会全身赤裸的出现在哪个地方?!
本来静侯就来历成谜,现在更是让秋素心处处猜疑。
床上的人对秋素心心里的千百个念头全无所决,兀自酣睡着。
一头浓密柔软的黑发披散在枕上,雪白的一张脸埋在长发之中,脆弱中带着一种别样的媚意。
秋素心非常不愿将念头转到他最不乐见的地方去,但是,深夜,一个女子,全身赤裸人事不省的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脱力昏睡。
……
秋素心咬牙,给静侯沐浴的时候他看过静侯的身子,并没有什么不应当出现的痕迹,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遇到他之前静侯有过什么样的过去,他就算在意,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在遇到他以后,再发生什么,就不是很好容忍的事情了。
等她醒了之后,最好能给他一个可以平息他怒火的好理由。
看着静侯白皙的脸上被他捏出的两块红晕,秋素心愠怒之余也有些好笑。
伸手在那娇艳的颜色上轻轻地摩挲,手指自有意识一般的,缓缓的滑向静侯微微抿着的嘴唇。
桃花一样的颜色和触感,带着些冰凉的气息,让秋素心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慢慢的俯下身去,一点一点的靠近那双娇冷的唇,不期然看到静侯紧闭的双眼,顿住了身形。
凭什么他这里心潮翻腾,她却可以一无所知的深陷黑甜乡。
既然他已经下水,她也别指望能好好的留在岸上。
直起身子,随手把被子拉过来,盖在静侯的身上,秋素心反身出了房门。
房门合上的瞬间,静侯的眼睛蓦然睁开。
去他的乌龟王八蛋,真当她是死的不成!
静侯脸孔抽搐,心里破口大骂。
他xxxxxxxxxxxxx的,还当真一点不客气地给她全身上下看个遍,一点都不可惜了那身人模人样的外皮,真真的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不过——
但是——
可是——
谁来告诉她,她记得她早就不是什么二八年华的娇娜少女了吧!
她没记错吧!
这男人既然认识沙连雪,没道理不知道她的那些个过去吧!
他是疯了不成!
虽然从头到尾装睡,秋素心的一举一动她没半点落下。
这个生在云端上的男人竟然会对她生出这种心思,静侯只觉得五雷轰顶,风中凌乱。
不是她自卑,她对自己的这个外皮一点都不自卑,相反的,她非常明白男人对这个外皮会有什么感觉。
但是她不认为秋素心会是个看到几分姿色就走不动路的男人,她妖化回复人形后的这个面貌确实不错,但是也不至于多么的倾国倾城,至少,还比不上芳娘的美貌。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的担心。
男人这种东西,她实在是没有任何想要再碰的意思了。尤其是这么一个危险度极高的男人,她更加的想要退避三舍,恨不得从来都没见过才好。
现在的这朵飞来桃花,还真是分量十足,砸的她一脑袋大包,满眼的星星月亮。
闭上眼睛,感应着身体里的真气一分一分的流动起来,汇聚到气海。
她要尽快想办法离开才行。
本来就捅了篓子,现在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不走,等着被下锅吗?
第四章
静侯从来不知道被人追求的感觉,她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究竟算不算被人追求。
园子里浓荫锦翠,架子上的蔷薇开得正艳,大朵大朵的密密挨挨。
隔着一席竹帘子,静侯慵懒的伏在舒服的贵妃椅上,旁边的案几上搁了时令的水果,甚至还有浇了乳醴的冰品,鲜红的樱桃埋在冰山中若隐若现,看得人垂涎欲滴。
静侯一边在心里叹着奢侈,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盛在大瓷盘中的冰品。淡淡的甜酒味道很入喉,但是对于喝惯了酒的静侯来说,实在是有点儿不够劲。
锦衣玉食。
静侯如今彻彻底底的体会了这四个字的真意。也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秋素心到底有多么的身家不凡。
一日三餐吃的不仅仅是山珍海味,更难得的是各色各地的绝妙小吃和只能在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传说中找到的美食。
身上穿的,身下铺的都是出自苏杭的精致锦缎,绣工栩栩如生,妙不可言,完全不是她曾经学过的那几下半吊子的女红可以相提并论的。
抬起手来,宽大的水袖对着光。阳光透过竹帘筛落下来,明暗交错,映得衣袖上两朵并蒂青莲似乎正在随水而动,甚至隐隐的,能闻的到那阵阵的莲香。
死赖在躺椅上发霉,是因为不管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两个人贴身伺候。上一次来这里,除了那间厢房以外,哪里也不能去,现在可以满园子溜达,身后却要跟着这么两条尾巴,她反倒动也不想动了。
早该发觉秋素心不是个纯粹的江湖人的,而不是等到知道了他和沙连雪的关系,才发现他的出身高贵的不可思议。
一般的江湖人,就算是再怎么日进斗金也好,应该都不会有这份闲情雅致,或者说,刀光剑影都忙个没完了,哪有功夫讲究这些个精致奢华的享受。
但是,现在想那些马后炮,基本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说实话她的身体恢复的不慢,真气也可以运用自如了。之所以现在还像条虫子似的醉生梦死,实在是有赖于秋素心滴水不漏的防御网。
明着有两双眼睛盯着她,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双。
每天吃的喝的绝对是流水一般的供上来,川流不息,看的她眼花缭乱。但是,一旦她放下了餐具,那么,不管还剩下多少,一律撤走,半点也不留下。就怕她能借着这些东西配出个什么毒药迷药来让人防不胜防。
身上的衣服虽然精致华贵,但是但凡腰带、发饰之类巴拉巴拉的,有一点儿能被利用来当作武器或者暗器危险的东西都没给她。
长衣广袖,披头散发,写意是真写意,风流是真风流,他奶奶个熊的也是真像个疯子。
没有一点儿可以傍身的东西,想要从这个守卫得和个铁桶没啥差别的园子里悄没声息地出去,除非她会隐身,能穿墙。
不过,她的异能里头刚好不包括这两样。
懒洋洋的转了身,阳光落在脸侧和耳朵上,暖呼呼的发烫。
闭上眼睛,耳边安静的,只有侍从殷勤打扇的声音,和外面假山流水的声响。
说实在话,静侯本来是有些心慌的。
她受不得别人对她的好。
秋素心的心思,她不知道倒还好,真的发觉了,她也没办法装作不知道。本来这男人对她并不怀好意,她再怎么逃跑或者作乱,都不会有什么愧疚于他的感觉。
但是,发觉了这个人的心思,她反而有了负担。
回报他,呵,早个七八年,她大概还做得到,现在,只怕是难。
过了这许多年,她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情。
付出的感情,不一定会有回报,不是爱上了谁,就能被谁爱上。
天底下没有这样公平的事情,感情,也不是种庄稼。
不能回应秋素心的情意,她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她不想欠人。至少,不想欠下还不了的情分。
所幸,秋素心对她生了别样的心思,防备着她的戒心还是一般无二,甚至比当初更甚。
这让她心里平定了许多。
“主人。”
秋素心淡淡的一瞥,侍从们便恭谨的退了下去。
静侯听到了声音,身子依然懒洋洋的,只是偏了偏头,看着秋素心缓步走进竹帘之内。
靛蓝的一袭长衫,恍若碧空般澄净。秋素心人美如玉,俊秀的面貌,颀长而挺拔,一竿翠竹一般的不染尘霾。
不说的话,怎么看这也是个翩翩佳公子,风雅中不失刚强,多少春闺女儿梦中的得意情郎莫过于此,谁能想得到,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所以说,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老祖宗的智慧到什么时候都靠得住。
一阵风吹过,几片残花被吹进帘子,落在静侯垂及地面的裙摆上。
月白的锦缎,娇红的落花,看得秋素心心中一动。
俯身将那朵残花拾起,拈在手中,淡淡的香气萦绕指端,
花褪残红,反而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秋素心看着慵懒的伏卧在贵妃椅上的静侯,微微的敛起了琥珀色的一双眸子。
这女子有着这样迥然的两张面貌,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还不知有着什么别样的风情。
那双眼睛里,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纯粹。黑到极处,透着一抹初生婴儿一般的幽蓝。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双眼睛,却能有着这样不同的眼神。
仿佛揭去了那层伪装的面纱,那双眼中透出的,再不是带着些玩世不恭的痞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
因着这样的眼神,他消弭了重见时骤生的怒火,想要问的那些问题也都不觉得有必要再问出口。
静侯的神情姿态非常自然而清楚,她理直气壮,怡然自得,没有什么需要对人交代。
秋素心每每看着这样的静侯,心中涌起的不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是一种近乎惶恐的不安。
这个有着过去的女子并不稀罕他,他所拥有的一切被万人称羡的东西,在她的眼中,甚至不如那片林中的一只胖狸猫来的讨人喜欢。
静侯何须给他交待,他与她有什么相干。
相反的,他又有什么资格留得下这个于他有过恩情的女子?
这样的反思对于秋素心来说极为难得。虽然说秋素心家教极严,因而身上并没有一般王孙公子目空一切的狂妄气,但是长久以来事事顺心的人,也从不需要对别人的心思和立场多加考虑。
片刻之间,无人开口。
因着良辰美景,倒也不觉得如何尴尬。
秋素心将那落花轻轻放在手边的案几上,在静侯身边坐了下来。
行动间带起的风拂落了静侯的几缕发丝,挡在了她的眼前。
秋素心伸手,轻轻的把那缕头发拨到静侯的耳后,指尖触到沁凉的皮肤,细微的一颤。
静侯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神明亮安然。
秋素心一顿,温和的开口道:“在山上的时候听过你吹箫,左右空闲无事,可愿与我合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