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维持住目前的平衡很好,若是维持不了,那么干脆把整个江湖都收归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也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但是,眼下的秋素心,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些能让他感到兴奋,可以打发无聊的事情上了。眼下的秋素心,即使自己不承认,事实也是被看不见的绳子拴住了一条腿。

他心里悬着一个叫做静侯的不安定因素。

这个不安定因素其实已经足以让他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上面也不会觉得无聊,甚至还不一定能够对付。

于是矛盾就来了。

本来只是打发无聊才下水去玩,现在发现了岸上有自己喜欢的桃花,却因为水中的漩涡而拔不出身子。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和秋素心必须的三心二意不同,和秋素心的焦躁相同。静侯现在远远不是外皮上看过去的那么悠闲自在,只是,她可以一心一意的想办法来脱离这种焦躁,所以看起来仍然是平静无波。

她怎么会不焦躁。

把一块猪肉放在火上烤,它会不觉得烫?不知道疼?

当然不会。

人们不知道,只是因为它已经死了,不能动,也不能说而已。

她虽然还没有死,但是也没有必要把那种感觉宣扬的天下皆知。

她不说,不代表她也不能动。

静侯一向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是她与生俱来的敏感,反而让她比许多聪明人更能发现问题。这种敏感,在她第一次妖化之后越发的明显,却因为她的逃避,长久以来同妖力一起被不断的压抑和否定着。

许多事实证明,当事情发生的时候,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静侯现在已经明白了。

而从被迫下山开始,这一串接连不断的被迫被迫被迫,也让她充分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不想要被人当木偶一样玩弄在股掌之上,能做的,就只有自己去找出路。

只要能达到目的,方法是什么,其实真的不必在乎太多。

她一直很安分,但是这样压抑的安分,并没有给她带来她想要的平静。

退让无用,退让无用——

这世间,永远弱肉强食,她早该明白。

秋素心最近虽然一样经常出现在眼前,但是静侯清楚,一定有什么困扰他的事情发生了。

只是一点冷淡和无视,还没有那个能打退秋素心的分量。能让他稍微松懈的原因,一定不止一点点地棘手。

秋素心的精力有所转移,相对的,对她的约束就没有那么严格。

这几天,她不动声色的小小的试探了一下。

除了秋素心开始的时候明令要求过的那些“注意事项”以外,范围外的一点不起眼的要求一般都会被满足。相信是那些人察言观色,不敢事事都去打扰秋素心,又觉得自己已经很安分,威胁性不高,所以才放松了一些警惕吧。

虽然还是时时刻刻的被监视,虽然还是拿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但是能钻到一些小小的空隙,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构成一个机会了。

江南的园林非常讲究。

山石草木,亭台楼阁,无一处不含着学问。越是富贵人家的园林,这些讲究就越是登峰造极。

静侯不需要别的,只需要对她最有利的水。

这个园子中的人工流水是特别设计过的,自然朴拙中透着大气,曲折蜿蜒的穿过这园中的每一个院落。最重要的是,为了避免滋生蚊蝇,也为了让这流水时时保持清澈,这园子里的流水,是活的。

活水必有源头,这源头是普通的江河固然好,若恰巧是地下水源,那么静侯只能说,那更加的遂她的心思。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如何避开这些不分昼夜闪烁在周围的眼睛,和身后的这尊“神佛”。

说是“保护”她,哈哈,静侯几次忍不住心里狂笑。

保护她的意思是,他现在也可以为她而死吗?

早知道这样,那么与其做他的“妻子”,还不如做他的“主人”。当年她携恩而至,以沙连雪那种把仁义礼智信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个性,他未必不肯把卫霍这区区一个侍卫送给她。

说什么亲如兄弟,呵呵,他的这个“兄弟”,现在不就站在她的身后了吗?

静侯安然的躺在那张贵妃椅上,衣衫下的身体却是紧绷的。

曾经那么眷恋过的男人的体温,即使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也能轻易的被感知。更何况,对静侯来说,这个男人,永远有着异常强大的存在感。

就算她再如何改变心境,再如何不承认,这一点,也始终没有改变过。

闭上眼睛,默默的咬紧牙关。

静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的思考脱身的方法。

暖风透过竹帘吹进来,掀开静侯浓密的发丝,露出半张带着细微压抑的脸。凝固的表情像是一层薄冰,把所有的情绪都似有若无的封在底下。

卫霍一如既往的把自己站成一抹影子,却不像是在沙连雪身边那样永远站在主人的身侧。

他站在竹帘的外面。

非常近的距离,却有着一层遮掩。

看起来像是守礼的动作。

天知道曾经是这世上最紧密地两个人,还有什么礼可守。

卫霍心里依旧不会去思考自己任何行动之后所代表的意义。对于他来说,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也因此,他不会发现,只有站在这个位置上,他心里那种不明所以的感觉,才会稍微的安稳下来,让他可以更加专注的防备着周遭可能发生的一切。

已经习惯了守护的卫霍,这一次却隐隐的感觉到了时间流逝的缓慢。

他将那种焦躁解释为急于回到主人身边的急切。主人的命令很重要,但是保护主人更重要。这段时间赶紧过去,他才能赶紧回到主人身边,履行他终身保护主人的诺言。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第六章[VIP] 七月流火(下)

浓厚的云层聚散流合,月色晦暗。

静侯在喝酒看书,窗子紧闭着,防止风吹进来熄灭灯烛。随意倚坐着的影子被映在窗纸上,随着烛火轻轻的摇动。

秋素心召集了手下在书房中秉烛议事。

卫霍依旧像个雕像一样守卫在静侯的窗下。

暗处守护巡逻和监视的那些人训练有素的掩藏着生息。

偌大的一个园子里只有风声呼啸着穿过。

静侯喝光了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

轻轻摇晃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酒壶,无所谓的放下了手中随意翻看着的书卷,打了个浅浅的呵欠。

身后的两名侍女见状,随即上前询问是否还要添酒。

静侯偏头听了听外面的风声,摇了摇头。

“我倦了,你们也辛苦了,睡了吧。”

两个侍女随即服侍静侯洗漱,宽衣,铺好了床被,看着静侯睡下 ,方才退出房间,首在外面的小间里。

秋素心本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知道逼得太紧只会得到反效果,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静侯些许可以独处的空间。

不过很可惜,人总是有盲目的时候,秋素心的这个分寸,也没能完美的保持住。

静侯在放下的床帐中淡淡的一笑。

该有耐心的地方,他急躁,该谨慎的地方,他却大意。

他对她的重视和轻视,她都要感谢呢。

夜已过半,风势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发的大了起来。

静侯敏感的从这躁动的天候中闻到了水汽的味道。

大雨将至。

既然一场大雨将她送到这里,那么也该是一场大雨,助她离开。

无声无息的,静侯的耳后裂开,扇形的长鳍从浓密的长发中骤然伸展。

仔细的将周围的声息都收拢进来。

对于普通的江湖人来说,听辨靠的是呼吸和动作发出的声音。但是对于一个妖,只要是流动着血液的活着的生灵,就逃不过它的耳目。

轻轻的撩开床帐,长发暴长,向着丈余外的窗子蛇一般的窜去。

卫霍就站在窗下。他是这里唯一见过也唯一知道她妖身的人,是最大的阻碍。只要能顺利的放倒他,那么她成功的机会就大的多。

那缕长发毫无生息的穿过了窗纸,准确地勒住了卫霍的颈项。

卫霍一直凝神戒备着外界的动静,完全没有防备身后会有这样的突袭。长发干脆利落的在瞬间让卫霍因窒息而失去意识。

黑夜之中毫不起眼的乌丝迅速的退离卫霍的颈项,穿透了他肩上的两处大穴,封住他的血脉,也让他短时间之内无法清醒过来。

长发穿透并束缚着卫霍的身体,拉扯的力道让瞬间被制住的卫霍还保持着和方才一样的站姿。除非贴近了看,从远处其实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静侯断下那缕头发,牢牢的缚在窗下的桌子上,让卫霍的身体可以一直保持着固定的姿势。

月光乍隐乍现,照出静侯冰冷上扬着的血色红唇。

拿过桌上备着的茶壶,从妆台上取过一盒胭脂,静侯无声而敏捷的动作了起来。

只要有心,只要懂,这世上可以利用的东西太多了。

那茶壶中装的不是茶水,而是静侯找机会留下的酒。

老酒鬼师傅那个家伙,生平最得意的不是任何一门拿出去就能满江湖横行霸道的功夫,而是他对酒的研究。任何一种酒,只要他闻上一闻,就能说得出材料和年头来。静侯虽然没有那两下子,但凭她和老酒鬼混过的那些时日,喝过的酒是用什么材料用什么方法酿出来的,她还弄得清楚。

而拜师姐那个爱美不要命的女人所赐,她就算不在意那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大概的名堂也知道个七八分。毕竟,有人曾经天天在耳朵边念叨,不停的在眼皮子底下摆弄,她就算想不知道也不行。

她留了清若空,这种酒虽然看起来颜色清澄,却是最烈性不过。胭脂是上好的玉浮霞,这种胭脂的颜色非常艳丽动人,而且不容易脱色。但这样的颜色却是从绛丹花中提炼出来的,绛丹花这种东西,江湖上有些门派是用它来做流火弹的原料的,提炼过后虽然鲜艳,却极其容易燃烧。

把这种东西涂在嘴唇上当作胭脂,美丽是很美丽,但是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烈焰红唇,美丽到致命。

静侯很为师姐的这句话笑过一阵子,因此看到侍女们自作主张拿来的这些胭脂水粉中竟然有这东西,心里忍不住地兴奋起来。

将玉浮霞小心的混进酒里,静侯阖上盖子,托起茶壶向外间走去。

轻轻敲了隔开里外间的房门,即使是夜晚,两个侍女中也总有一个是保持着清醒的,以便随时听候静候的吩咐,同时也随时监视着静侯的动静。

静侯常会在半夜醒来的时候来要茶水喝,侍女们已经习惯了,因此也不怀疑,径自答应了来开门。

但是,门刚刚打开,那侍女还来不及看到静侯的脸,就被静侯的长发勒住了颈子无声的昏迷倒地。而另一个被惊动的侍女也几乎是在同时被以同样的方法放倒。

静侯在两个人身上补点了数个大穴,以保证两个人至少都会昏迷到清晨时分。

与其中一个同自己的身材相仿的侍女换过了衣衫。

静侯闭上眼睛,收摄心神,把外放的妖力收敛回来。

长鳍渐渐消失,暴长的长发也缩回到腰下。静侯睁开眼睛,将侍女头上的发饰拆下来,替自己梳一个相同的发式。

沉浸在即将逃离困境的兴奋之中,静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正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这是第一次,在她妖化攻击的时候,还能完美的保持着自己清醒的理智。也是第一次,她能这样得心应手的将妖力收放自如。

外面的狂风已经开始带着浓重的湿意。

静侯推开房门,端着茶壶走出去,纤瘦的身子稳稳得走在鼓满了风的回廊里,衫裙猎猎作响。

她要转出这个园子,到与之相连的那个更大一些的园子中去。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所有园中的水流都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也只有那里连接着从外面引进活水的那个源头。

静侯甫一出房门,隐身在暗处的守卫们就发现了她。

本来贴身伺候静侯的侍女常常在这个时候出来为静侯添茶,到也不奇怪,但是,今天的状况却有些不同。

须知,秋素心是个非常精到的人。为了防止园子中混进奸细,他手下所有的人都有一套证明自己身份的特殊手势。而,静侯既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更能让他洒下天罗地网也找寻不倒,秋素心如何会不防备。

因此,房中伺候静侯的侍女每次离开房间,都要比出属于自己的那个手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些事情静侯当然不会知道,也不可能比出那个手势来。

注意到这点的守卫们于是敏感的发觉,事情有变。

默契无比的守卫们一个悄然去向秋素心报信,剩下的不动声色的向静侯围了过去。

静侯微微眯起了眼睛。

从出房门不久,她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息不对。原本规律的散落在园子各角落的那些人忽然刻意收敛了声息向她聚拢而来。虽然不是杀气,却也让她明白,事情八成是败露了。

好一个秋素心,果然为自己养了一窝好狐狸崽子来守自己的狐狸窝。

静侯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长廊此时看来竟似遥无尽头。

两侧悬挂着的气死风灯随风摇晃,光线明暗不定。

静侯等待着周围的那些人靠近到一个程度,不待他们动手,便先发制人,将手中的茶壶向身后的一个灯笼扔过去,然后猛地纵身一跃。

轰然一声巨响——

茶壶击落了灯笼撞到廊柱上碎裂开来,混了玉浮霞的烈酒四处飞溅,被翻到在地的灯火引燃,发出巨大的爆裂声,火光随着猛烈的风势呼啦啦的蔓延开来。

聚拢过来的守卫们反应不及,纷纷被逼退。

静侯将轻功运到极致,几乎足不点地的凌空横过整个花园。

月色被火光荫蔽,静侯翩然的身影似乎被大风翻卷着,浮在空中,宛若一只暗色的凤蝶。

眼看就要穿过园门,秋素心赶到了。

相连的那个大园子本就是他用来议事和待客的地方,因此,秋素心赶到的时候,正堵上了两个园子之间的那扇门,而他身后还跟着方才一同议事的手下,更多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静侯面色一冷,脚下的去势却丝毫不停,竟是直冲着秋素心的方向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