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侯懒得搭理秋素心,抱着酒壶闪到一边去喝闷酒。

秋素心不惯她的小性子,直接连人带壶的拎回屋里,开始拷问。

“我问你。”

“啥?”静侯被丢在榻上还七荤八素满眼星星月亮。

“西湖画舫的歌姬花喜落是你师姐?”

静侯有点懵,用力回想,她的确说过自己出来是找师姐的,她有说过她师姐的名字吗?应该是没有吧,这男人当初要杀她师姐啊,那次她还杀了他好多手下,这种事情她会说出来吗?

秋素心看着静侯一脸呆相,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好整以暇的坐在一边。

“我见过你和她在一起,自然是猜的。”

静侯想到那天她发疯到最后是和秋素心打过照面的,不过她那时应该带了面具啊,“你…”

“我怎么认出来的?我认得你的眼睛啊,那么漂亮的眼睛,这世上能有几双。”

那么漂亮的眼睛?静侯如何会不知道自己发疯时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这种假话说的这么顺口,他还真厉害。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觉得你的眼睛举世无双的动人。”秋素心看出静侯在腹诽。

“举世无双是真,只怕是举世无双的吓人。”静侯自嘲。

“我喜欢就行了。”秋素心不在意的摆摆手,“花喜落是你的师姐?是不是?”

静侯无奈,“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他杀了师姐一船人,差点连师姐也杀了,她杀了他大批人马,差点连他也杀了。这笔烂帐,算了,她懒得算了,反正一身杀孽,多一笔不多少一笔不少。

静侯这里自暴自弃,秋素心又问,“没猜错的话,一直帮着云楼对付我的,应该也是你师门的人吧?

静侯点头,想起秋素心只遇过师兄一次,但是那时她不是她,秋素心也晕了未曾见过她师兄那个真正的妖魔。

神族自毁的时候静侯的神识被强行封印,真正失去了所有感知,所以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只是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的疼,像是那道伤口从身体上愈合却留在了灵魂中。

静侯的脸色也暗淡下来,低声说,“那是我师兄。”

秋素心虽然早猜到,听到静侯承认,眼睛还是亮了,看到静侯的情绪低落,叹口气,坐在她的身边揽住她的肩头。

“你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是你的师兄,又是因他我们才得以相识,过去的种种就算了。”

静侯摇摇头,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秋素心和师兄对上,基本上是王见王,没人讨得了好。不过秋素心的安慰她还是受用,回过神来反问:“你忽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秋素心笑笑,明显在打主意。

静侯看得一抖。

现在一切都好解决,唯一不好交代的就是皇上那里需要这个可能会动摇天下的“妖物”。

把静侯交出去?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可不想看到静侯好好的变成一碗御膳房熬出来的蛇羹。

找个替身交出去?皇帝怎么知道没有人偷吃过一口半口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妖物”在众目睽睽之下活生生的消失,秋素心于是想起了静侯第二次逃走之后他紧跟着中的那个幻术。

静侯的师兄既然有办法用幻术做出一条那样的大蛇,她师门的人应该也同样有办法吧。

看着秋素心眯着眼睛明显有变身成狐狸的趋势,静侯越发的觉得冷,打着寒战,声音颤巍巍,“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九十三章

秋素心微微一笑,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十分之颠倒众生的表情之后是十分之颠倒众生的动作——静侯被他整个人卷到腿上坐着,眼对眼,脸贴脸。

腰身努力的向后仰,可惜成效不彰,静侯没办法你想害谁?激动成这样样子。”

秋素心对静侯无奈的讽刺不予置评,很愉悦的开始说他的计划。

这里面需要静侯的大力协助,所谓主谋当然需要从犯。

静侯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要是现在妖化,恐怕都要竖成一条线了。

这男人不是人…

想到想不到的事情都能被他勾结在一起,能算计不能算计的都被他算计了。

这男人果然是和大师兄一样的千年妖孽!

静侯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听着听着,却也慢慢生出一股子想笑又想哭的冲动来。

在别人看来天塌一样的事情,秋素心兴致勃勃的好像在玩一个精彩刺激的大戏法。她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可秋素心从来没想过放弃。

她身上什么坏的都被他见过了,可他还是一次都没想过放弃。

静侯忽然觉得,上天终是对她很好,给了她那样惨烈的前半生,却在她几乎心如死灰的时候送了这样一个百无禁忌的男人到面前。让她知道,终究有一个人,终究有这样一个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她。让她知道,她是值得的。

耳边絮絮说着计划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傻孩子。”秋素心轻轻笑骂了一句,伸手把静侯脸上的泪水一点点的擦掉。却是越擦越多。

静侯的眼睛被泪水沁得迷蒙,只能朦胧的看到秋素心脸上的笑容。她没有看清,那个笑容里的怜惜和欢喜。

擦也擦不完的泪水打湿了静侯的脸,秋素心叹口气,把人按在怀里,舍出心口的衣服给静侯当帕子用。

后背被一下一下的拍着,静侯伏在秋素心的怀里本来哭的很安心,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背后那只初时很温柔很体贴的手渐渐露出原型,变成了很猥琐的一只爪子,拍变成摸,摸变成揉,还越来越往下。

静侯还带着眼泪的脸皮抖动了一下,啼笑皆非。

索性搂住秋素心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秋素心一僵,好吧,这个威胁他还真没办法,投降。狼爪子老老实实的揽上静侯的腰。

静侯抬眼看看秋素心眼底的笑意,也忍不住笑出来。

“你说的事情只有我师傅和大师兄有本事做到。我大师兄的主意你就别打了,他若帮忙只会越帮越忙,况且我也找不到他。倒是师傅…说不定会心软的破个例。”静侯想起秋素心刚才说的计策,主动的开口道。

秋素心眼睛一亮你师傅?”

“嗯。师兄十有八九会把师姐也送到师傅那里去。”静侯想起秋素心的连环计,忍不住叹气。这么做实在是有点拖人下水的味道,不过师姐和那无缘的姐夫纠缠了这么多年早该有个定论了,也算是一举两得吧。

静侯不确定的想,自己是不是被秋素心这条狐狸给带坏了。设计人竟然没什么罪恶感了。

“那就趁早,我们快马加鞭走一趟。对了,你师傅有没有什么偏好?”秋素心忽然问了一句。

“我师傅好酒,怎么了?要利诱?”静侯疑惑?师傅虽然是半仙之体,但是心肠很软,其实很多不该插手的事情都出手了,也因此与这尘世始终不能断了缘分,才迟迟不能得道。

其实师傅对静侯来说就像另一个祖父。顽童一样的性子,却给了她一个安定的家园,让她可以远离尘世,有一方能活下去的天地。所以,明知道求师傅出手会阻碍师傅的修行,她心底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留师傅片刻,至少要让师傅看到他们都过的很好。

秋素心笑的别有深意,“利诱?也算。古往今来,提亲都是要利诱的,你觉得聘礼应该送什么比较合适呢?”

静侯愣住。

聘礼?

怎么一下子扯到这上面了,不是在商量怎么请师傅出手相助吗?

秋素心捏捏静侯的脸,“傻孩子,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不能名正言顺的把你弄到手,我怎么放心。”不然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求的是什么?

静侯瞪人,死命的瞪,最后还是忍不住脸红。

她忍了。

这男人用尽一切手段让她毫无退路。让她的心里过去的影子越来越淡。让她开始对将来有了希望。

她…认了。

秋北歌很快就见到了老友秦栾。

但是一路风尘仆仆的秦栾见到他第一句话却是问他家那个不肖的弟弟人在哪里。

秋北歌何等人物,从忽然接到秦栾的帖子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铁青着脸,当下把秋素心叫过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仙丹。

秋素心来了,带着静侯一起出现。

秦栾看到静侯的瞬间,脸色大变,差点摔了茶碗,猛地站起来扑过去,被秋素心轻描淡写的拦住,看似不经意实则很有分量的在他肩上“安抚”了几下之后,才些微的冷静下来。

当然秦栾决不可能对静侯有什么不良的心思,只是静侯是他秋素心的女人,就算他是静侯半个姐夫也没资格说碰就碰。

秋素心笑容可掬,眼神很危险。

秦栾求助的看一眼坐在一边脸色不豫看热闹的秋北歌,看在多年的交情上,秋北歌不冷不热的发话。

“子隐,不要无礼。”

秋素心笑笑的退开。

秦栾急切的问道想要询问,被秋素心再度拦下,请示的询问兄长,可否与秦栾借一步说话。

秋北歌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反正弟弟翅膀硬了,他这做大哥的越来越没地位是事实,随他们去了。

秦栾自那日花喜落带着静侯不告而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消息。追寻之下发现花喜落的画舫连人带船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这些年来针对花喜落的追杀始终不绝。正如花喜落所说,这是他们的罪孽,所以他们只能躲,不能阻止。

因为花喜落本身艺高人胆大,加上一直以来那主使者也并没有做绝,秦栾才勉强放心,但也始终不敢稍离。

没想到看似滴水不漏的防护竟如此不堪一击。也没想到过了这些年,那人竟然会突下杀手。

处境堪忧的人一下子就没有了音信,百般追查也找不到下落,这样秦栾如何能不焦虑。因此一接到秋素心派人传去的消息就飞马赶来,不想正看见与花喜落渊源甚深的静侯。花喜落终是信任秦栾的,因此静侯在秦栾处疗伤的时候并无易容。与花喜落相关的人物秦栾都不会认错,如此看来,这消息果真不假。

秦栾放心,也焦心。很不能马上看到花喜落来安自己的心,没注意惹了秋素心的不痛快。

结果就是被秋素心掐住尾巴利用的精光。

借一步话说之后,秋北歌听到的结论是,秦栾乍然多出一个名叫静侯的远房妹子。不明就里却也知道定是自家弟弟做了什么手脚。

有了秦栾做底,静侯的来历就不能算是不明,秋素心这算盘真是打到了家。

秋北歌此时方有了真正看热闹的闲情。他不忙着知道弟弟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反正能让秦栾动容的也不过那么一个女人,理由不会新鲜。他想看的,是自家这个越来越老谋深算的弟弟要用什么方法瞒过皇上的耳目,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气是气,秋素心有手段,他也真是得意就是了。

第九十四章

当天,一只鹰带着秦家新科妹子的亲笔鬼画符振翅而去,聪明灵巧的循着曾经飞过一次的路线高高的翱翔。

 不出一天,王府别苑在没人知晓的情况下来了一位贵客,被秋素心隆重招待在别苑的酒窖里。

 同时间,静侯的新科兄长快马加鞭的往她师门所在的山头奔去。以这位哥哥的实力,在下山的每条路上都建个房子住上十年八年的绝对不成问题。除非某人这辈子都不下山,否则总有一天被逮住。

 皇帝的限期一到,秋北歌即刻启程回京复命,同行的还有沙连雪和那一车精心准备了多年的卷宗。估计就算动用朝中所有御史也要看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结果,这一年成了新朝建立后最热闹的一年。

 杭州城闹了妖怪,害死了百十个人。

 多少人信誓旦旦的亲眼看见一条数丈长的大虫浑身碧绿的从西湖中窜出来,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那蛇头其实是个长发的女人头,口里还凄厉的含冤哭号。

 要不是长山王府的公子带着手下的侍卫拼死制服了那妖怪,又当着杭州百姓的面把那妖怪一把火烧了,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没命呢。

 不过也有人说,那其实不是妖怪是怨鬼。被人害死了之后回来索命,杀的那些都是行过凶的恶人,还化成美女和王府的公子有了一段情,最后是被天雷给烧掉的。王府的公子因此还黯然销魂不知所踪了呢。

 消息传到皇帝那里去,皇帝特意派人追查,发现那些死掉的多是江湖人,而且确实都身负命案,龙颜大怒。下令严格整肃民间的江湖草莽,除了那些老字号的大门派,七七八八的小门小派中门中派都被迫散了,所谓的武林盟更是第一个被解散的。

 这个旨意一下来,平时被趾高气扬的江湖人气压的小老百姓无不高呼皇帝圣明。

 只是天高皇帝远,百姓不知朝堂深,那些权力更迭不见血的杀伐竟是不如一则“杭州城闹妖记”流传的无弗远界了。

 只听说国舅府的公子之妻暴毙,大仁大义的公子这才把隐忍了多年的一段血案说出来,原来那美貌的夫人竟是个心狠手辣的妒妇,害死了公子的妾侍和未出生的孩子。公子仁义,只在那夫人死后才休了她,逐了她的牌位出祠堂。也有人附会说那索命的冤魂就是当年被那夫人害死的无辜女子呢。据说连那夫人的老父都惭愧的告老还乡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之外,一辆华丽的马车轻快的出了杭州城。

 “你说,皇帝真的信了吗?”静侯懒洋洋的趴在马车里,像一片人形苔藓。身下是厚厚的锦缎,阳光透过竹帘子照进来,晃得锦缎上似有水光流动。一边的秋素心拿了一盘子点心捏碎了一点一点的喂她吃,听见静侯嘟囔的问话,轻轻一晒。

 “信不信都不打紧,威胁到他龙椅的妖异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没了流言就没了威胁,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更别说他兄长和沙连雪带去的那些卷宗正好为皇帝收回兵权稳固江山找了个好借口。

 “你还说。”静侯忽的坐起来,“坑着师傅做了那么大一条蛇出来也就算了,还坑着师傅劈雷。那很毁修行的啊。”

 师傅也是不争气,看见好酒就什么都忘了,一头钻进酒窖里不出来,估计秋素心让他做个凤凰麒麟出来溜达他都能迷迷糊糊的答应下去。

 秋素心挑眉一笑,伸手擦掉静侯嘴边的点心渣子。

 “让你师傅晚成仙几年才能给我们主婚啊,别说你心里没打过这个主意。”

 噗,静侯被刺中心虚的点,眼睛一转,又趴了回去,装死。

 坏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她是无辜的,正中下怀偷着乐的那个绝对不是她。

 趴了一会儿,静侯又不安分。

 “你…真准备就这么回家去?”

 “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你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也清清秀秀过的去了,不用紧张。”秋素心捏捏静侯的脸,很大方的安慰她,安慰到静侯脸皮抽筋。

 “能生出你这种儿子的父母肯定不是一般人,我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黄花闺女,到时候进不去你家大门你要兜着吗?”

 “担心有人上门找我要人?”秋素心的手危险的下移,“不打紧的,我让人弄块牌位给你安安心,上注香,算是感念他送我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你看如何?”

 静侯一脸无奈,这叫不叫鸡同鸭讲?他是怎么把话头扯到这里来的。没影子的陈年老醋也吃的那么开心,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叹口气,“你饶了他吧,他也是个可怜人。”

 嗯?

 秋素心的眼神真的危险起来了。

 “我有你,他只有一个随时能把他丢掉的主子,还不够可怜吗?还是说,你觉得其实我更可怜一点?”明明是救人,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想想也真的可怜,静侯忍不住自怨自艾个一下子。

 “你可怜?可怜在哪儿?说来听听,我好抚慰你一下,嗯?”秋素心的声音低下来,拧成一股丝线猛挑着静侯的心尖。

 “没,我一点都不…”

 声音被吞掉,小小的细碎的声音从马车里透出来,听的赶车的人死命的板住发热的脸。

 嗯,确实很可怜。

(正文完结)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