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舀了一碗汤递到旖旎手边,“这个比较有营养,还美容。我妈以前经常煲这汤喝。”

虽然许谦把话题转到了汤上,可旖旎还是捕捉到了前半句话中蕴含的意义。她挑眉道,“你的意思,我是鸟?”

“嗯?有吗?”

“你以为你现在装傻还有用么?”从菜盘里挑出一小块白萝卜,旖旎奸笑着说,“来,张嘴,赏你一块萝卜。营养又好吃。”

许谦立即摇头。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明白了?”

“一清二楚。”

晓玲跟着新郎新娘和伴郎挨个敬着酒。虽然不太认识,可是旖旎猜想,闹得最欢腾的应该就是高中同学那桌了。作为高中时候的篮球队队长,这些人不可能对他客气。

又闹了一会儿,忽然有个男生认出了旖旎。

他拿着酒杯摇摇欲坠地走到旖旎身边,惊呼,“哎哟,这不是老大的初恋情人嘛。要抢亲吗?今天可以看到抢亲戏吗?”

趁那个满身是酒气的男人弯腰低头的当口,许谦把刚上来的刀切小馒头塞入了男子的口中。动作很利索,像是很早以前就策划好了一样。

男人糊里糊涂地看着许谦,不明所以。

旖旎却郑重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道,“先生,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以及,你的口水已经留下来了,快点把这馒头给吃了。”

吃饱喝足后,旖旎将婚礼的礼金放在了晓玲的椅子上。三言两语的道别后,她与许谦最先退出了宴会场。

月如银盘,星如火光。

夏天的夜风驱赶了白天的酷热,换来的是丝丝凉爽之意。

“旖旎,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钱晓玲的哥哥?”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有我身边同龄人所没有的成熟感吧。”旖旎踩上路边的水泥管,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好像利宇飞也是这样。”

“同龄人缺乏的……”许谦自言自语道,“果然和钱晓玲说得吻合么……”

“啊?”旖旎停下脚步看向许谦,“你又在嘀咕什么?”

“没有。”又一阵晚风袭来,旖旎的衣服被吹得鼓鼓的。许谦牵住旖旎的手,以便她安全从水泥管上跳下来。“你冷么?”

“嗯,被你那么一说有点。”

顺势勾住旖旎的肩膀,许谦加快了步伐。

那一夜,许谦看着手机上那篇名为“同龄的我们,能结婚吗”的文章,睁眼到天明。他想了很多事情,那些从幼儿园一直到现在所发生过的事情。

旖旎最需要的,是一个家。而这个家,却是许谦短期内给不起的东西。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读完这最后一年之后,是会回国,还是继续留在巴黎深造。

时间流得很快。

旖旎等不起,他也耗不起。

浑然不知身边的男人正陷入牛角尖中,旖旎这一觉睡得很是舒坦。因为第二天,是难得的休息日。

睡到自然醒,旖旎又赖了大约半个小时的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了身。原本只是随便瞥几眼,想看看许谦的睡脸。谁知这视线才挪过去,她就看到许谦两眼望着她一眨不眨的。

“……大清早的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许谦跟着坐起了身,严肃地说着,“旖旎,不如你先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等我有实力了,再把你抢回来。”

哈欠打到一半的旖旎被这句话吓得不轻。她放下手臂,挪了挪屁股坐到许谦身边。一手搭上他的额头。“许先生,你确定你现在是醒着的吗?”

“……”

可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租这样小的一间房子,剩下能够生活的钱又少之又少。之前是因为被蒙在鼓里,如今一切都了然了,他没有办法再若无其事地回巴黎去。

特别,是在听了晓玲昨晚的话以后。

二十岁的女人,二十岁的男人。四十岁的女人,四十岁的男人。

年龄,有时候真的是很致命的问题。

就像那件他存钱想买的兔毛红大衣,等他终于存够了钱,却发现那件大衣已经售完。并且永远不会再上市。

如果那不是大衣,而是旖旎的幸福。

他如何承担得起这拖累的罪名。

“许谦?”旖旎伸手在许谦眼前来回晃了晃,“你傻了?”

“旖旎……”

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旖旎不爽地瞪着许谦,“怎么?那么想看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是说没有别的男人和你竞争,你没有优越感?”

“当然不是。”

“那就闭嘴。如果你懂我,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我妈那样没有依靠就会跨的女人。如果你还是许谦,你就不应该执着那什么同龄不同龄的问题。”

头一次对许谦发火,只为了那句,你先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

爱情里,难道不该是独占欲放在第一位的么?

眼看旖旎掀开毯子就要下床,许谦却想不出任何话语。只是出于本能的跟着她下床,然后从背后紧紧拥住她。

那些胡言乱语,还不都是因为不舍。

“是我发神经,我道歉……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种事,我一次也不想看到。”

确定许谦这神经算是发完了,旖旎才用力掰开他抱着自己的手,并长天长啸道:“喂你放手,我要去拉屎。”

“……哦。”话题转得实在太快太突然,许谦愣愣地松开了手臂。直到旖旎砰地关上卫生间大门,他才反应过来旖旎刚才在说什么。

找人暂时照顾旖旎,这显然已经行不通。而许谦心里却是有了另一番打算。

暑假分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却提前回了巴黎。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想要尽快结束这聚少离多的日子,就不能贪恋一时的相聚。

成年篇 chapter 9

这一天,旖旎和往常一样去三楼交房租。房东太太却很是疑惑地看着她,愣了半晌才道,“上次不是有个男人替你交了一年的房租了么?”

于是轮到旖旎诧异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还带着浴帽的中年妇女,脑海里迅速闪过会替她交房租的人的名单。

“是不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然后皮肤有点黑的中年男子?”

“是挺高挺瘦的,不过是个白白净净的帅小伙。”中年妇女忽然来了八卦的兴致,她笑道,“诶?怎么他付了房租都没告诉你么?那小伙子还叫我多关照关照你,说是钱的问题不用担心。是你男朋友?还是你老公?他来的时候还拖着行李箱,好像要出远门的样子。哎,现在这样体贴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及时打住了大妈的唠叨,旖旎拖着人字拖蹬蹬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窝在沙发里冲着茶几上的手机发呆,一坐就是半个小时。这是旖旎第一次仔仔细细回忆从小到大所发生的事情。

似乎,许谦一直都在她身边,可又安静得没有丝毫存在感。只有在发生事情的时候,许谦的脸才会变得很清晰。

旖旎开始弄不懂这段感情。

许谦就像那个自称自己是太阳,是需要奉献不需要索取的尼采一样。他对待他们的感情,也从来都是一味付出,无需回报的感觉。

天平已经严重失衡。

——你给自己太多压力了。你现在只需要记住一点,没有别人,我一样活得下去。房租我存着,等你回来我再还给你。

犹豫了一会儿,旖旎还是将这句话发了出去。可是许谦却没有回消息。

失去联络,一晃就是三个月。

期间旖旎遇到许谦的爸爸一次。两人在就近的茶馆里聊了一会儿,那些有关于许谦的,而旖旎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许爸爸说,许谦这孩子表面看起来想法很单一,很善良好骗。其实他肚子里埋得什么药,谁都不知道。

这一点,旖旎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事情似乎许谦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偶尔的隐瞒最终也还是被他知晓。但她却知道许谦知道得很少。

“人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谦谦的三岁和七岁都乐呵呵地围着你转。”许爸爸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浅笑了一下。

春天还未临近,不过人类的发春期却是中年午休的。

那个离了婚的大叔在秋季的时候减了肥,比几个月前看起来更有男人的魅力了。原先的别克换成了大奔,黑色的西装偶尔也换成了烟灰色。

有了上一次许谦的教训,大叔在约旖旎出去吃饭的时候,总不忘先问一声,今天还需要回家带孩子么?是调侃,也是为了确认旖旎是个没有家室的人。

每一次,小李也不忘和大叔一搭一唱地应和着:“她自己都是个孩子,哪能有孩子?王老板,今天又要买什么衣服给你女儿呀?”

旖旎的生日,自然也是小李告诉大叔的。

“哎,我说旖旎啊。我要是有你那么漂亮,我肯定趁着自己年轻赶紧找个大款嫁了。爱情不爱情的,太玄幻了。RMB才是真理,知道么?R?M?B。再说了,你那个帅帅的男朋友不是去法国然后杳无音讯了么?估计十有八九在法国找到新女朋友了,你也别委屈着自己那么耗下去不是?万一真相大白了,我还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小李一边吹着自己新擦的指甲油,一边进行着每日一训。

旖旎无言,只得从另一个角度去堵上她的嘴。

“开大奔也能算是大款?”

不出所料,小李讶异地瞪着旖旎,“你还想什么?”

旖旎诡异地笑了笑,一手握住小李的手腕,她亲切道,“我喜欢小莲花。”那语气,吓得小李鸡皮疙瘩抖三抖。

正值过年前期,各商店疯狂打折。旖旎每一天都忙到爆炸,一回家就原地挺尸。只觉得最近手机很消停,没有横竖的垃圾短信和电话,却没有发现其实那是因为停机了。

旖旎生日的当天,下起了初雪。客流却没有因此而减少,相反,因为想要赏雪景而特地出门的人倒是不少。

透明的窗玻璃因为内外温差而蒙上了一层白雾。雪花安静地在空中飘摇,披着路灯暖暖的色彩,路人拍照留念,一晃而过的闪光灯让街边的雕像亮了那么一瞬。

倒真的是有那么一些过节的气氛了。

“居然已经是小年夜了。”小李叹息着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但没有放假,居然还要加班。对了旖旎,今年年夜饭你和谁吃?”

“不知道。”才整理完柜台上新年吉祥娃娃的旖旎站回收银台前道,“爸爸那儿一个家,妈妈那儿也是一个家。”

小李忽然笑出了声。“哎呀旖旎,你这句话让我想起一首歌来。”

“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说完这句歌词,旖旎白了小李一眼。“应该会去爸爸家蹭饭吧。只是一顿年夜饭,那后妈起码表面上还是很欢迎我去的。而且我那弟弟还出了奇的可爱。”

哪里可爱了?小李看过那小男孩的照片,肥嘟嘟的,跟只加菲猫似的。

旖旎说,这叫心宽体胖。

位于市中心的商业街在年初的时候就被规划为了不夜街,商店就算打烊,里面的灯也必须开着。已是晚上九点,旖旎缩在收银台内连连打哈欠。

“旖旎,王老板还在外边等你下班呢,你可不要在这里睡着了。”

从半睡半醒间惊醒,旖旎抬头,“什么?那么晚了他等我干吗?”

“给你庆祝生日啊。有钱人嘛,最喜欢布置浪漫的烛光晚餐。”小李越说越激动,眼内几近闪着泪光。“旖旎,说真的,就算你要拒绝人家,那也得把这生日给过了不是?”

把头探出柜台,一辆奔驰果然停在店外。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车顶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肚子饿之余,旖旎还觉得头痛。

“那,你们吃得开心。”顺便搭车回家的小李满心喜悦地向王老板和旖旎告别,留给旖旎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接着拉开车门撒腿就往家里跑。

“不知道你喜欢西餐还是中餐?”憨厚的中年男子回头看向旖旎,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搓了搓。

饿死人的时候如果还去西餐厅,看那啥啥灯光,品那啥啥红酒,切那啥啥牛排……那铁定是和自己的胃过不去。旖旎看着窗外,车玻璃倒映出她有气无力的脸。

“中餐,谢谢。”

车开得很稳,旖旎差点合上眼会周公。

酒楼很高,一看那阵势就是贵得要人命的。大门处设立三个旋转门,旖旎跟着王老板从中间那门走了进去。耳边还不时回响起小李的话语:蹭饭这种事,第一次总是不习惯的。蹭多了,也就习惯了。

“冷盘喜欢什么?”

呆愣间,王老板一句问话吓得旖旎身子往旁边一让。

“随便,没吃过那么高级的。”把手中那份菜单一并还给了服务员,旖旎从包里翻出手机。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那一句:生日快乐。

或许,真的像小李说得那样。人不在身边,心也随时会跑的。

“抱歉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聚宝鸭汤已经没了。”

“那换这个。”

耳边是服务员和大叔的声音,旖旎撑着下巴看着酒红色的餐布,有点闷闷不乐。

“怎么了?是不是上班累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老板已经将餐全部点齐。他侧着头询问旖旎,双下巴坦露无疑。旖旎心中默念:我不是外貌协会一百遍之后,还是挪开了视线。

“还好。”

“你看,这,我也没追过女孩子。蛋糕和鲜花都没准备,还说给你过生日……真是,让人笑话了……”

“……有吃的就很好了。”

想起夏天许谦回来的那一天,他因为赌气而点了满桌的菜。服务员拿看猪一样的眼神看着旖旎,许谦竟然还颇为得意。

一顿饭,吃得不能再安静了。偌大个餐桌,只有王老板一个人的说话声,旖旎只顾着吃。一来肚子的确是饿了,二来这高级饭店的厨艺本就是难得体验一回的,三来她还在思量怎么拒绝这男人。

“施旖旎。像我们这种大老粗,不但不懂浪漫,肚子里还藏不住话。我也就不和你七绕八绕的了。我呢,今年四十二,老婆很早就去世了。孩子十几年来一直没个妈……我工作又忙,她又没父爱又没母爱的,我还真是过意不去……”

“去婚介所找。”旖旎吃饱喝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你应该明白我说这些话的道理,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王先生,你和我爸差不多大,我呢,和你女儿差不多大。说真的……我其实不明白你话中的意思。”

姓王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用拇指撬开盒盖,那颗钻戒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嫁给我,你不用再天天早出晚归的上班,我会给你最优的物质生活。”

“我有男朋友的。”

“我知道,可是显然他给不了你我所能给予的。”

“你所能给予的。”旖旎看了一眼还剩下大半的菜,“我没有很大兴趣。谢谢你给我过生日,不过钻戒这种东西,你还是给别人比较适合。”

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口,旖旎顿感卸下了一身的担子。

“谢谢,对不起。”

这是旖旎说得最后五个字。

王老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拿着外套走出了小包房。“那我送你回去。”

车灯逐渐消失在眼帘里,旖旎一边摇头一边走上楼梯。感应灯坏了好几天,物业还迟迟没有来修,她只能摸瞎子一般往前走,顺便在包里翻钥匙。

脚步在离家门口几步距离的时候猛然停下。

虽然很暗,可仍旧能看出门口蹲着个大黑包一样的东西。

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正式确认那个大黑包其实是个人。旖旎半蹲□,伸手戳了戳那家伙的肩膀。“喂?”

男人抬头,满眼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