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不减地用空着的那只手理理洛璃额前微乱的碎发,欧阳克松开环着她肩的手,慢慢地退开了些。他看了看开始暗下来的天色,轻声道:“洛璃,天色已晚,看来我们今日要在此地过夜了。你生个火堆,我去找些吃食来。”

条件反射地点点头,洛璃目送欧阳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这才伸出手覆住自己的面颊。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热意,她开始努力平复有些慌乱的心跳。

片刻后,洛璃放开手中的小狐狸,让它窜入树林自去觅食。然后,她起身朝欧阳克离开的方向行去,去拾捡那断枝枯叶以充生火之用。

此后,一夜无事。第二日,洛璃与欧阳克商议了一番,先去附近的集镇购置马匹、干粮等物,这才骑着马不急不缓地向南行去。

越往南进,气候也便越温暖湿润。走了月余,早春的气息愈来愈明显,虽早晚的时候还是透着寒意,却也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严寒彻骨了。

不过,对于早已寒暑不侵的洛璃与欧阳克来说,这样的气候变化除了让沿途的景色有所差异外,再没有其他影响了。

一路行来,由于走得并不急,洛璃多出时间,便让欧阳克联系上一直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仆从,研究起了他们手中那条从梁子翁处顺得的大蛇。经过这么些天的喂养,这大蛇已经全身变作血红色,指甲盖大的鳞片闪着隐隐的红光,显然已经大功告成。

心中暗暗欣喜的同时,洛璃在沿路的集镇、城市里购置了不少药材,依照自己之前的想法试验起来。这样一来,她与欧阳克的行程便被拖慢了很多,当然这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那些仆从没有话语权,洛璃研究得不亦乐乎,早已忘了时间,欧阳克则一直饶有兴趣地在边上旁观,压根就没有提醒一下的想法。

如此铁掌水上飘

一路走走停停,又是月余。此刻,已是山青水绿、春意盎然之时,洛璃与欧阳克不急不缓地南行而来,倒是见识了许多草长莺飞、繁花锦簇的景致。

这一日,两人踏入了宜兴。这宜兴,乃是天下闻名的陶都。入得城来,洛璃与欧阳克见得那青山绿树掩映间,白墙黛瓦、紫砂陶胚、以及呢哝软语,竟让他们忘记了赶路的疲惫,渐渐从内心深处溢出一种惬意闲适来。

在城里找了间客栈,洛璃与欧阳克很快安顿下来。点了些茶水点心,两人略略吃了些,坐着休息了片刻,见天色尚早,他们便相携往东行去,不久到了太湖边上。

这太湖连通周边诸条江河水脉,东南之水皆归于此,更有五湖之称。洛璃同欧阳克并肩站在湖边,放眼望去,只觉得烟波浩渺、入眼皆碧。

微微的清风迎面吹来,带着薄薄的水汽,暖和、有些湿意。洛璃伸手掠了掠额前有些被风吹乱的发,再顺势摸摸挂在肩头的小狐狸,微笑着轻声道:“哥哥,那归云庄应当在这太湖深处吧?不如,我们这便进去?”

闻言,欧阳克微微一怔,随即不由地望了表情自然的洛璃一眼,发现她眼里只有单纯的询问之意,这才点头答道:“这样也好。”

其实,过了这么些时日,欧阳克早已从当日的一时冲动中冷静下来。如今想想,对于那时鬼使神差地说出前来太湖的话,竟觉得有些莫名的心虚。是以,现在洛璃相问,他除了点头同意,还能有其他什么选择?

当下,两人便在太湖边雇了一艘渔船,由那渔民摇着船划入湖中。逐渐离了岸,四下望去皆是水,竟似水天一色、漫无边际一般。

此时,洛璃与欧阳克才记起,他们只听得归云庄在太湖,却根本不清楚具体在何处。只是,坐于船上,置身湖海之中,轻风吹得两人的衣襟微微摆动,却有一种别样的轻松愉悦。那归云庄,也便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洛璃望着四下满满的碧波荡漾,忽然之间玩心大起。她将小狐狸轻轻捉下放于甲板之上,然后双手轻提起自己的裙裾,露出两只白生生、纤尘不染的脚丫。缓缓地走向船沿坐了,洛璃将双足轻轻地放入碧水之间。

感受着水波流动带来的细微触觉以及沁入皮肤的凉意,洛璃不由自主地微眯起眼,舒服地喟叹一声。欧阳克见洛璃如此,也不阻止,而是缓步上前,背负着手站在了洛璃身后。

原本安静摇浆的老渔翁,见到洛璃与欧阳克两人的动作,却是不由地咧嘴而笑,紧接着,他又调转目光望向水波荡漾的湖面,忽而张口唱起渔歌小调来。

老渔翁的嗓子极好,虽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但是曲调悠长开阔,时而低回、时而高扬,却别有一番放情山水的意趣。听得那歌声往空阔的湖面上飘了开去,久久不散,洛璃与欧阳克两人相视一笑,也没有去打扰。

就在此时,洛璃忽然微微皱眉,朝湖面上一指,略显疑惑地开口,“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洛璃手指的方向望去,欧阳克发现远处一黑点正在向这里快速接近,“似乎,是个人。”

说话间,那从水中踏浪而来的人已经清晰地出现在洛璃他们眼前,却是一个白须老头。这老头身穿黄葛短衫,右手挥着一把大蒲扇,左手托着一口大水缸,轻飘飘的快步而行,模样极是怪异。

待他走得近了,洛璃才发现那缸竟似用生铁铸成,看样子总有数百斤重,而那老头,竟是双足自小腿以下漫入水中,缓步走来,行若无事。

如今的洛璃,修炼《天魅秘典》,加之沟通了上中丹田,真气修为已颇有成就,眼光自是高明了不少。她见这老头在茫茫湖面之上,毫无借力点的情况下,还能如履平地、游刃有余、面色如常,不由地有些震惊。

洛璃细细观察那老头的同时,欧阳克轻叹了一声,感慨道:“当日,叔叔跟我说武林之中卧虎藏龙、能人辈出,我还有些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看这位前辈的功力,只怕比之叔叔,也是只高不低。”

洛璃没有答话,只是瞅着那老头的脚步。一直到那老头似是根本未曾见着洛璃他们,径直绕过渔船,若无其事地往前行去,她才轻轻舒展轻蹙的眉,莞尔笑道:“哥哥,这前辈可未必有那么厉害。你仔细看看他的脚下。”

听了洛璃所言,欧阳克不由地收起心思,往那老头的脚下望去。刚才被他非同寻常的出场方式惊到,随即又震惊于他精深的功力,是以欧阳克并没有仔细看看那老头的步伐。如今得了洛璃提醒,他再去看,立时便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但凡真气深厚、轻功高明之辈,那行走之间,真气运转、呼吸吐纳皆有章法。越是高深的功法,在此方面的要求也越严格。而这老头,细细看来,不但步伐与呼吸杂乱,竟像是不曾运用真气轻功一般。再看他的步子,双足迈出之间更是有着些微的虚浮不凝稳。

轻轻皱眉,欧阳克忍不住看了洛璃一眼,然后出声问道:“洛璃,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洛璃干脆地摇头,然后笑道,“我看出来的你也看到了,其他的,不如将他捉过来直接问。”

说话间,洛璃已经从船上站起,未等欧阳克阻止,她便足尖点地,身形如那凌波之燕,直直朝不远处的老头掠去,轻柔甜润的嗓音也远远地传了过去,“前辈,晚辈两人见前辈功力精深、轻功高妙,心生钦慕,特请前辈往船上一叙!”

那老头听到洛璃的话,再回头看到她快速接近的身影,脸上似是闪过一丝慌乱。他张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洛璃已经到了他身前,并一掌朝他劈来!

惊慌恐惧之下,老头转身欲逃,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掉进水里,激起一片水花。他手中的大缸,也随着他摔倒而落入湖中,却只发出轻微的声响——原本洛璃以为很沉重的大缸竟不曾下沉,而是轻飘飘地浮在了水面上。

微微一愣,洛璃随即足尖在湖面上一点,身形飘忽变幻,再出现时已立足于那口漂浮的大缸上。低头看了看,发现她之前认为是生铁所铸的大缸竟是木质,只是外表经过修饰,看去极像生铁而已。想起在兴林城中,欧阳克说是“造假”的那幅画,再看看自己脚下,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她便收起心思,将目光投向从水中冒出头来的老头。此时,虽然还不知道这老头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已能肯定他一直在装模作样,亏她刚才还怕自己判断失误、惹下强敌,说了那一句赞誉邀请之言,却原来真个是浪费了。

一念至此,洛璃不再停留,飞身提起那老头的后领,几个起落便又回到了渔船之上。

早在洛璃发现有所不妥后,老渔翁便停止摇浆,将船停下了。大概是欧阳克已经跟他说过什么,又或者是他以前也见过这类场景,反正,等洛璃提着人回到船上,老渔翁并没有露出类似于害怕抑或不安的表情,只是放下浆,静静地站在一边罢了。

放开捉着老头后领的手,洛璃退至欧阳克身边,正要开口,却感到欧阳克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心下明白他是为刚才她的忽然出手担心,便不由自主地回握他。

“你们两个小辈,将老夫请来船上,可是有事?”见洛璃两人不开口,那老头整整衣服,已经恢复一副倨傲之态。只是,大概是还记着洛璃轻松将他捉上船的本事,他的言语之间倒是也不敢得罪。

既已发现这老头的本质,欧阳克自然不会再跟他客气,他也不理会老头的问话,而是直接问道:“你是何人?”

“老夫,老夫裘千仞!”老头似是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报出了名号。

洛璃自是不会认得裘千仞是何许人,只是欧阳克听了这个名字,却是皱起眉来,“裘千仞?可是那二十几年前被人称作铁掌水上飘的裘千仞?”

太湖深处归云庄

“你这小娃,眼光倒是不错,居然也听过老夫的名号…”老头微仰起头,一脸倨傲。被洛璃瞪了一眼后,这才略显心虚地垂下头,渐渐没了声音。

听这老头自承是裘千仞,欧阳克皱紧了眉头。只是过了片刻,他忽然眉间舒展,露出淡淡的笑意,“裘千仞裘老前辈贵为湖南铁掌帮帮主,雄霸湖广,何等威名?虽不知为何在二十多年前封剑退隐,但是,提起‘铁掌水上飘’之名,谁人不知?我等晚辈,称他一声老前辈原也应当,只是老先生你却…”

欧阳克说话间,洛璃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老头看。这两人,一个轻描淡写慢声轻语,一个眉眼含笑面目柔和,却使得老头不由自主地瑟缩着身子,怎么也不敢直视他们。

“哼…若不是老夫前几日练功走岔了气,这女娃能让老夫如此吃亏吗?”老头的心虚之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他便直起腰板,理直气壮地哼道。

“走火入魔?”洛璃淡淡地反问了一句,紧接着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老头面前,右手闪电般探出,三根手指捏住了他的手腕。

在那老头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洛璃便已放开他退回了欧阳克身侧。面对欧阳克询问的目光,她满是兴味地笑着摇头。自古毒医不分家,虽然洛璃主修毒术,但在医药方面也是有所涉及,单单判断一个人是否走火入魔之象,却是绝对不会出现差错。

此时,那老头显然也已经看出洛璃刚才给他把脉的目的,神色变幻之下,他强撑着开口道:“老夫功法特殊,这真气散乱之象,岂是你一个小女娃能瞧出来的?”

“是吗?老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洛璃笑眯眯地看着老头,语气轻柔,也不等他答话,便自顾自往下道,“常在湖边走,总会湿了鞋的。”

“什么?”老头不解洛璃话中的意思,便张口询问。与此同时,洛璃屈指一弹,一粒深红色黄豆大的药丸便已落入他开合的口中,随着他喉结的滚动“咕咚”一声咽下肚去。

“你…”异物入喉,老头不由地大惊失色。顾不得理会旁人,他忙不迭探出手指插入自己喉中,干呕不停,竟是希望以此将吞下去的药丸再度吐出。

可惜,那药丸入喉即化,哪里还有踪迹可寻?是以,洛璃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也不阻止。

那老头干呕半天,除了吐出几口酸水,便再没有其他收获。不得已,他只能抬眼望向洛璃,面色苍白,“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药名腐骨。”洛璃看了一旁闲闲看戏的欧阳克一眼,淡淡地道,“这腐骨散,初时还觉不出什么,三五日后,你便能感到全身骨头发痒——那是你的骨质正在慢慢变得松脆,然后,越来越痒,痒到极致就会觉得疼。”

扫了一眼面色愈加苍白,全身隐隐颤抖的老头,洛璃若无其事地接着介绍道,“此药既然取名叫腐骨散,它的药效已经很明显——痒过痛过,全身骨头腐烂而死。”

痒在骨头里,痛在骨头里,摸不着、挠不着,甚至连看都看不见,明知骨头正在腐烂,却什么也做不了,此种慢慢等死的滋味可想而知。是以,当洛璃话中的“死”字轻轻吐出,老头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之上,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然变作灰败。

不需要再多言,此时的老头,想必无论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不会再推三阻四,满口胡言乱语了吧?一念至此,洛璃与欧阳克对望一眼,便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明白洛璃的意思是让他上前问话,欧阳克也不以为意,他轻轻一笑,再度问出了之前的疑问,“你到底是何人?”

老头抬眼望了洛璃与问话的欧阳克一眼,似是认栽般轻叹一声,低低地开口,语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丝颤抖,“老夫裘千丈。裘千仞,是老夫的双胞胎哥哥。”

“原来如此。”欧阳克恍然大悟,从裘千丈一句话中,他已能猜出很多东西,“你与裘千仞长得一样,又对他极为熟悉,他封剑退隐久不现身江湖,你便顶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我道那裘千仞既已退隐多年,却为何莫名出现在此处,原来竟是个西贝货。”

“那裘千仞成名多年,想是有些真本事的。”停了停,再看看还在不远处浮浮沉沉的大缸,欧阳克略有些疑惑地问道,“而你,功夫却连三流都不如,那口大缸看来是木制,只是,刚才你从湖面一路踏浪而来,却是怎么回事?”

“这…”裘千丈看看洛璃,想到刚才吞入腹中的那粒药丸,当下也不敢再多作隐瞒,“那是我提前看好路线,连夜让人在水下打了木桩。”

“哦?”洛璃扫了看不出半点异样的湖面一眼,随即接口问道,“你如此大张旗鼓,想必是有什么目的吧?可否说来听听?”

都到了这份上了,他敢不说吗?沉吟片刻,裘千丈组织了一下语言,“离这不远,有一个归云庄。昨日晚上,归云庄大举出动,捉走了大金国的小王爷。老夫,便是为这而来。”

“完颜康?”闻言,洛璃轻蹙起眉,轻声低喃,“他不呆在北京城,跑来这里做什么?”

听裘千丈提到完颜康,欧阳克也不禁有些疑惑,没有回答洛璃的喃喃自语,他径直向裘千丈问道:“这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

“我碰巧遇到几个从小王爷船上逃出来的败兵,这消息,便是听他们说的。那归云庄的少庄主曾自报家门,与那小王爷单打独斗…”裘千丈没有犹豫,很快便将自己的消息来源交代了出来。

欧阳克轻轻点头,随即状似无意地问起归云庄的位置。裘千丈不疑有他,便认真指点了一番。却原来,洛璃他们离归云庄已经不远。

“你去那归云庄,可是为了搭救那金国小王爷?”淡淡地扫了裘千丈一眼,欧阳克接着问道。

“不错。”裘千丈毫不避讳地承认,“如今宋人羸弱,金国势强,救了金国小王爷,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指日可待。”

听他说得热切,欧阳克也不以为意。裘千丈说要搭救完颜康,多半也是靠裘千仞的积威,以及他自己层出不穷的花言巧语吧?

一念至此,欧阳克也没了心思,他指着裘千丈来时的方向,淡淡地道,“既然你已有了计划,我们便不耽搁你救人,请便。”

“这…”听欧阳克下了逐客令,裘千丈愣住。他紧张地望向洛璃,微微颤抖着开口,“那解药…”

“解药?”洛璃看上去心情很好,笑得异常灿烂,“回去之后取巴豆三两、白萝卜半斤,加五碗水文火煎上半个时辰,和着三年陈的艾草碾磨成粉吞服,如此一日三次,服上三日,便可无碍。”

洛璃说完,任由裘千丈连连点头,也不再开口。而欧阳克已经吩咐老渔翁再度摇起船桨,载着四人朝裘千丈踏浪而来的地方驶去。待到了钉着木桩的地方,也不用洛璃他们催促,裘千丈便已忙不迭地下船,匆匆往回行去,连那口大缸也顾不得了。

望着裘千丈狼狈的背影,再想到他八成是按照自己提供的“药方”煎药去了,洛璃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见洛璃笑得开心,欧阳克也不觉莞尔。他轻轻地环住洛璃的肩膀,让止不住笑的她趴靠在自己怀里,轻声取笑道,“怎么?作弄了人便这般开心吗?”

半晌过后,洛璃才渐渐止住笑,从欧阳克怀里直起身子,拭拭眼角笑出来的水滴,笑着答道:“他这么愚笨,笑笑也不行吗?”

“当然行。”欧阳克目不斜视地看着洛璃的笑颜,不觉有些迷失其中,“洛璃,你刚才给那老头吃的是什么?”听她报出来的所谓“解药”,根本就是一剂强效的泻药,这腐骨散也该是说来骗骗那裘千丈的。

“不过一点面粉,染上颜色罢了。那裘千丈,根本不值得浪费我的药。”洛璃笑眯眯地回答。顿了顿,她看了欧阳克一眼,随即提议道,“哥哥,既然我们已经知晓归云庄的所在,我们这便过去吧。”

闻言,欧阳克微微一愣,紧接着便微笑着点头同意。不过,看着洛璃目中隐含期待的样子,他还是不由地在心中暗自叹息。

他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自从兴林城李府离开后,欧阳克便察觉到洛璃的某些改变。虽然她还是如以前那样不喜与人亲近,但是,她却对远远地观望人群、近距离探究不同人的行为目的、猜测他们的内心想法产生了别样的兴趣。

若是以前,她绝对不会主动出手捉回裘千丈、使计套问他的话,更不会在得知完颜康也在归云庄后还执意要前往,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说了那句“与人斗智比直接动武更有趣”。

混乱庄中东邪现

循着裘千丈指点的方向,渔舟行了没有多远,洛璃与欧阳克远远地便看见前面沙洲上的一片木制建筑。

离得近了,两人清晰地看到上书归云庄的旌旗插于码头边。再细细观察,归云庄却是建于湖中泥沙堆积冲刷而成的陆地上。只是这勉强可以称之为小岛的地方面积不大,那归云庄倒是有三分之一的建筑是直接搭建于湖面之上,由粗大的木桩支撑。

庄园外面,粗壮的原木一头直立与水中,整齐地排列成弧状,一连几道这样的栅栏将整个小岛都圈在里面,竟是易守难攻之势。湖面上,零星停泊着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四下望去,却是不见一人。

只是,洛璃还是注意到了些许不妥,她微微皱眉,直直望着栅栏上那些空着的铁环。

此时,欧阳克已经招呼老渔翁停下渔船,随后,他顺着洛璃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笑道:“洛璃,那些铁环,是平日里用来固定船只的。”

“我知道。”洛璃早就注意到那几艘停着的船只,系着船头的那条粗绳的另一端便是固定在铁环上,而她疑惑的却是其他事情,“我只是在想,那些船去了哪里。”

被洛璃这么一问,欧阳克也发觉了不对劲。似乎,这归云庄,也太安静了一些,安静得会让人从心底生出不安来。沉吟了片刻,他慢慢地开口道:“这归云庄,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是说,因为变故,庄里的人都乘船走了?”洛璃脑筋转得极快,很快便说出了欧阳克话中的意思。

赞同地点点头,欧阳克让那老渔翁在他们走后摇船离开,然后轻轻握住洛璃的手,轻声道:“既然到了这里,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进去看看便是。”

当下,两人也不再迟疑,携手跃上两丈多高的栅栏,身形不停地朝归云庄内飘去。原本一直蹲在甲板上的小狐狸踏雪,也在洛璃足尖轻点的瞬间跃上她的左肩,跟了进去。

入得庄内,两人还未走出多远,便有隐约的利刃相交、拳脚相撞的声音传来。洛璃与欧阳克对视一眼,加快步伐的同时也更加小心谨慎。

没有刻意掩藏身形,一路上也没有遇上其他人,洛璃与欧阳克畅通无阻地靠近了声音的来源处。只不过,屋内的人似乎都专注于眼前的争斗,并没有人发现洛璃他们的到来。

悄无声息地藏身在窗边的月季丛中,透过开着的窗户,屋内的情景便毫不遮掩地出现在洛璃与欧阳克的眼前。洛璃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中年女子。见她眼内毫无神采,加之出招前总是凝神细听,头部却是不动,显然双目已盲。

这样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子,竟然武功颇为高强,进退之间极有法度,一招一式无不狠毒老辣。一条黑色的长鞭使得灵活无比,舞动间闪着隐隐的青光,竟是淬有剧毒。密不透风的鞭影宛如吐着信子的噬人毒蛇,将那围攻她的六个形貌各异的江湖人士逼得尽处下风、险象环生。

“这六个人好不要脸!以多欺少也就罢了,居然还联手对付一个瞎眼的女子。”虽说那中年女子占尽上风,但是,洛璃撇撇嘴,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欧阳克正待回答,那屋内的中年女子一鞭逼退六人,恨声喝道:“江南七怪!今日我定要杀光你们,再杀郭靖,为贼汉子报仇雪恨!”

“梅超风,我们当日答应了马道长不与你为难,你若不再纠缠,交出解药,我们放你自去便是。”回话的却是那六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人。

“呸!”唤作梅超风的中年女子唾了一口,也不说话,手中长鞭一卷,便又与那六人战在一处。

洛璃听了他们所言,便调转目光去看屋内的其他人。这一看,却看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让她坑了一把的郭靖,如今他正半躺在地上,面色有些发青,正是中毒之象,想来那人口中的解药便是取来给他的。另一人扶着郭靖,面露着急之色,虽挽着发髻,穿着男装,洛璃却还是认出她便是那日被欧阳克戏弄的黄蓉。

思及当时的情景,洛璃忍不住不悦地横了欧阳克一眼。欧阳克被洛璃的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回头扫了屋内又斗到一处的人一眼,心念一转,却以为她是因为他没有及时解说屋内人的身份来历而不高兴。

一念至此,欧阳克不觉微微一笑,紧接着轻声解释道,“江南七怪成名多年,原本是结义的兄妹,不管是对付一人,还是对战百人,他们都是一起上的。”

“既是七怪,为何只有六人?”听了欧阳克的话,洛璃也转移心思,不再执着于黄蓉的事。

“这个…”欧阳克微皱起眉,思索片刻,这才答道,“七怪从来都在一起,如今少了一人,那人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那这个梅超风呢?”显然,洛璃还是对那个盲眼的中年女子比较感兴趣。

“梅超风,原本她与陈玄风、陆乘风、曲灵风、武眠风、冯默风为桃花岛黄药师的关门弟子,后与陈玄风合谋盗取《九阴真经》,逃出了桃花岛。”欧阳克轻叹一声,这些辛秘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因为与东邪齐名的欧阳锋的关系,他却是知道的,“其他师兄弟受他们牵连,皆被黄药师打断双腿,赶出了桃花岛。”

顿了顿,欧阳克扫了梅超风一眼,“看如今梅超风的模样,再结合她刚才说的话,那陈玄风竟是已经死在江南七怪与郭靖的手上。”

对黄药师迁怒偏激的做法以及陈玄风的下场,洛璃倒也不以为意,她望了望屋内一直被他们忽略的那个坐于木椅上的中年男子,轻声道:“陆乘风?这归云庄的庄主,不是也唤作陆乘风吗?”

“的确。”欧阳克点点头,也觉得有些诧异,“若不是碰巧同名同姓,那事情也太过巧合了吧?”

“不过,哥哥。”洛璃忽然笑眯眯地望定欧阳克,“梅超风既是盗了《九阴真经》,那经书该是在她身上吧?”

闻言,欧阳克也不由地心动。只是,他看了看屋内,最后视线定格在黄蓉身上,黄蓉的背后,便是那东邪黄药师。想到此处,他权衡再三,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洛璃。即使我们要出手,现在也不是时候。”

现在抢夺,的确是牵扯太大,万一引出黄药师,仅凭她与欧阳克两人,绝对不是对手。若是欧阳锋也在…没有一定成功的把握,洛璃终是略显无奈地点点头。

两人说话间,江南六怪已经渐不可支,不多时,六人中唯一的那名女子眼看便要被一鞭击实。千钧一发之间,半躺于地上的郭靖忽然一跃而起,一掌轻飘飘地朝梅超风击去。

那梅超风全靠听声辨位,郭靖中毒受伤,本没有多少力气,这一掌去势缓慢,竟是毫无声响。梅超风浑然不觉,被这一掌生生击在后心,向前踉跄了好几步,站稳之后唇角已隐有血丝流出。

“小贼竟敢偷袭!也不害臊!”梅超风站于原地,凝神戒备,因屋内众人皆没有出声,她只能出言相激。

“哼!”就在屋内两帮人默默对峙的时候,一声飘忽不定的轻哼犹如炸雷般在所有人耳边响起,不知何时,屋内已经多了一条修长的青色身影。

这人面上苍白如纸,毫无生机,竟似僵尸一般,手执一管青竹长萧,一袭青衫无风自动。明明人就站在那里,身影却似飘忽不定,无迹可寻,说不出的诡异。

“是谁?谁在那里?”梅超风面露惶恐之色,心神不宁地不断发问,奈何却苦于目不能视。

黄蓉定定地看了神秘来人半响,忽然灿烂一笑,飞身扑出,欢呼一声:“爹爹!你怎么来了?”

来人接住扑上来的黄蓉,将她揽在怀里,终于出声,“我若再不来,不但女儿被人拐去,怕是连桃花岛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爹爹!”黄蓉娇嗔着唤了一声,然后伸手取下了他脸上罩着的面具,却正是那东邪黄药师。

早在黄蓉叫出“爹爹”的时候,梅超风已经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不住磕头。那原本静观事变的陆乘风也满脸激动,在他身后那年轻人的搀扶下跪在了地上。

黄药师却并不理他们,他轻轻将黄蓉推离,转头看向了洛璃与欧阳克所在的方向。

刚才黄药师的那一声冷哼,震得他们内息微乱的同时,洛璃与欧阳克便知道黄药师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如今被他目光锁定,两人再也躲不下去,相视一笑后,便现出身形,相携而出。

东邪西毒面对面

见洛璃与欧阳克迈入屋内,除了早知两人踪迹的黄药师,其他人皆或多或少面现惊异之色。尤其是作为归云庄主人的陆乘风,乍见庄内被人潜入,而己方竟一无所知,再一看洛璃两人年纪,不免有些羞愧难当。

只是,洛璃与欧阳克谁都没有理会屋内其他人。欧阳克牵着洛璃行至黄药师跟前,抱拳作了一揖,“晚辈欧阳克,偕同舍妹洛璃见过黄岛主。晚辈叔父时常提及岛主风采,晚辈兄妹心慕已久,今日能够得见,实在幸甚。”

黄药师淡淡地扫了欧阳克一眼,却发现他无论言语还是仪态,都挑不出丝毫毛病。几不可查地轻皱眉头,他将略显猜疑的目光移向一边的洛璃,停顿片刻,随即移开,轻轻地“嗯”了一声后便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们。

对此,欧阳克轻轻一笑,也不以为意,而是拉着洛璃上前两步,似是不曾看见那陆乘风跪伏在地上般轻轻一揖,“陆庄主,今日晚辈与洛璃泛舟湖上,偶见这归云庄,好奇之下不请自来,不想正遇着庄中变故,实非晚辈所愿,还望庄主恕罪。”